姚波 发表于 2023-1-8 13:35:35

姚燮生平考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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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燮生平考略
周妙中原载:艺术百家一九九七年第一期
    研究我国近代的文学史、戏曲史,谁也不会忘记姚燮,因为他对于诗文词曲都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姚燮字梅伯,号野桥,中年以后自号复庄。浙江镇海人。嘉庆十年(1805)生在一个“五世儒素风”(《寄家书》)的家庭里,聪慧过人,周岁时还不会说话,‚即已识字二百余。髫龄入塾,读书目十行下,对经史子集以至传奇小说,道藏释典,无不观览。道光六年(1826)拔补弟子员。道光十四年(1834)中举,此后交游日益广泛,文人学士无不知有镇海姚生的。     姚燮家境贫寒,而性格沉毅,又肯刻苦钻研,学有根底。他的爱好是多方面的,不但诗文词曲造诣很高,能独树一帜,不屑循规蹈距,被近世词章家推为巨擘,对于音乐、绘画也无不擅长。     这样一位多才多艺的文学家,却得不到北京试官的赏识,以至在道光十五年(1835)、道光二十年(1840)、道光二十三年(1843)三次入京应试下第。使他发出“颇哀屈原放,仅免豫让漆”的感慨。(《冬日月湖寓楼写怀呈黄明府(维同)一百韵》)为了生活,只得到处奔走,‚靠作文绘画的润笔糊口。自叹“年年啄食劳,有翼不成凤”。(《先大母八十忌辰》)北京和长江南北各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二十多岁时,往来于蜀山舜水之间,每年多达八九次。他曾在鹤皋留居三年,而寓居鄞县时间最长,老屋三间,座客常满,和诸少年为诗社,他的弟子达数百人之多。     姚燮是个多情的人,对父母、妻子、儿女以至朋友,‚都有深厚的感情。可是饥寒驱使他不得不“囊剑走天涯”。(《归途杂占九绝句》)好不容易回家看看‚,往往只停留几天‚,又匆匆离去。雨里来‚,雪里去几乎是家常便饭。多少个佳节、除夕都是在异乡或舟车中度过的。《剪灯夜话·卜算子》可作为他生活的写照,“南北复东西,踪迹知何定。夜夜风咽断续啼,月照低徊影”他的《出门谣》一诗,更可见他是多么留恋天伦之乐:    “出门一年,归家十日。天上明月十日圆,不补人间一年缺。十日非短‚一年非长。奈何西北风,又欲催我行异乡。行行可怜,踯躅路前,一步一回顾,使我泪下如涌泉。    上有白发亲,下有青鬓妇,有泪不敢流,肝肠在中复何有!恻恻凄凄,低首而走。”     这样恋恋不舍地离去,当然盼望早日回家。可是回到家里所看到的却是:    “瘦子着敝襦,病妻向空釜。”(《入门二章》)    “归人未敢喜,居人未敢悲。百端语何始?默默还依依。老亲视我久,惊我面目黧。不言‘汝何瘦’,但言‘汝当饥’。蒸蒸香在盂,晨饭方出炊。筵隅侍亲坐,举箸还郁伊,暗怜两年客,负此盘中荠。欲为废箸叹,恐动亲心疑。”    “……回首见病妻,牵儿出帷侧。如何憔悴容,竟非昨所忆。”(《到家四章》)    因此使他“在家坐愁食,客居愁无衣。”(《秋感诗》)面对着无可奈何的处境,只能用诗歌发泄一下郁闷。     在平时,穷愁潦倒已使他们一家人困苦不堪,不想又遇上了鸦片战争。这时他的家乡正如《当解剑歌七章还家后作》所描绘的:    “入城望市,十室九徙;驱驱而过,但有羊豕。出市望门,未夕气昏,东邻键户,西邻葺垣。”“昔我之去,雨雪载路,策骞而行,谁慰穷遇。今我之来,烽烟满台,履棘而处,谁慰怆怀。闭门亦愁,开门亦愁,相色而动,不如屋鸠。离家亦忧,在家亦忧,脱机而逝,不如海鸥。今所止,知谁之室!呼安息危,谁料明日。言具我粮,言谋我资,言我衣,思远徙之,徙将何依!”     这一年六月定城失陷,姚燮一家逃难到后倪村妹子家中。八月二十七日郡中倾城避难,他们在冷雨凄风中凄身僧寺。然后暂避在郡城寓所。途中险些失去一子。次年,又因颠沛流离使他失去了年仅三十七岁的妻子。多情的诗人精神上受到严重的打击,生活上更加重了赡养年老父母、未婚弱弟‚,抚育十五岁和两岁的两个儿子的负担。满腔悲愤,无可表达,只好写诗二十三章,焚于榇前,以代诔哭。回忆“寒衣在典不可赎,赤手思炊米无宿。我心如棘君首蓬,相对吞声抵悲哭……”“……布衾如铁曾无温。十年九腊吾出门;出门归来看汝袖,旧泪痕添新泪痕。吁呼!出门愁别,在家愁食。……”     又过了两年,姚燮生了一场大病,就养城北玉清道院,几乎不起。病后忽然改变了文学观,把他自已以前所作的以绮丽见长的作品付之一炬,只保存了大约十分之一比较质朴的作品。各种传记书籍中都记载了这件事,但未说明原因。想来一场病不会给人的文学观带来突变,愚见以为是坎坷的人生道路,粉碎了青年人美好的幻想和对幸福的追求。鸦片战火使他饱尝艰辛,生民涂炭使他伤心惨目,贫病交加夺去了他的贤妻爱女,死神又夺去了他的好友厉志(集中颇多思念厉志及相互唱和的作品,其交谊非同一般),并威胁到他自已的性命,更使他感人事之无常。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但写不出绚丽的词藻,而且也深感这些并不是现实社会的真实写照。焚烧绮词虽在一时,文学观的转变却并非偶然,而是多年来现实生活中感受的积累。     病愈之后,姚燮第三次入都应试下第,尤其使他心灰意冷,无心进取;又被饥饿驱使,驰东吴,走西浙,卖文自给,倥偬潦倒。从他的诗文集来看,他断弦之后似乎没有续娶,“事事中心违”(《南辕杂诗》)地度了五十九个寒暑,于同治三年(1864)四月二十三日与世长辞。     应试的失意和遭遇的坎坷是他的不弟,却也为此成全了他在文学上的成就。没有公务在身,给予了他足够的时间从事著述。所以他著作的数量非一般人所能及。只可惜贫穷使他无力刊印,公诸于世的大多依仗友人的帮助。还有大量作品未付剞劂,有的已经佚失了。这不仅使我们失去了欣赏他的杰作的机会,也失去了更全面地理解他生平事迹的资料。     由于姚燮博学多才,阅历丰富,著作都有所根据,又有所创新。写心得为古文辞,得意自喜,却只和知己朋友商酌,传于人的不多。当时流传普遍的作品是骈文和诗词。因此徐时栋认为他骈文第一,诗次之,词又次之。董沛却认为他的词第一,诗次之,骈文又次之。见仁见智,都不能作为全面的评价。只就收入(《大梅山馆集·复庄诗问》的诗看来,他的诗造诣很高,至少不在其骈文和词以下。他各种文体的短长,并不是很容易得出公认的结论的。何况我们现在并不能读到他的全部作品。     “忽庄骚,忽徐庾,忽鲍谢,忽李杜,忽温李,如入五都之市,山珍海味无所不有。真诗中之集大成者。”(汤井吾评语)可见姚燮善于学诸家之长,而又不为其所囿,能自成一家。他的词也是如此。总起来说,他前期的作品崇尚绮丽,中年后转为沉抑苍凉。     他的诗收入《复庄诗问》中的凡三十四卷,都三千四百八十八章,附八十一章。其中道光十三年(1833)以前的作品仅存十分之一,道光十四年(1834)以后的作品仅存十分之五,总目注明各卷写作年代,自癸已(道光十三年)至丙午(道光二十六年‚1846)。此后未见续刻。《疏影楼词》包括《画边琴趣》二卷、《吴泾唱》一卷、《剪灯夜语》一卷、《石云吟雅》一卷,所收词是道光十三年以前创作的一千余阙词中选出的六分之一,可见梅伯对于自已的要求是相当严格的,他希望公诸于世的作品要精不要多。《复庄骈丽文榷》八卷,是道光十三年客西沪时王莳兰帮他刊印的。以上三种后来合为一集,称为《大梅山馆集》。《文榷三编》刊于咸丰丙辰(1856)是五十岁以后的定本。     此外未经刊印的遗稿还很多,据四明蔡鸿监《文榷二编序》的记载有六百余卷,二十三种:《散体文酌》十二卷《疏影楼词续钞》四卷《玉楼词》二卷《瑶想集诗》一卷《西沪榷歌》八卷《蚶城游览倡和诗》一卷《息游园杂纂》八卷《课见四子书琐义》一卷《胡氏禹贡锥指勘补》十二卷 《夏小正求是》四卷《汉书日札》四卷《四明他山图经》十二卷《蛟州耆旧诗袭》三十二卷《今乐考证》十卷《今乐府选》五百卷《玉楼词学标准》八卷《苦海航乐府》一卷《琴谱雅音九奏》一卷《拇茧录》一卷《洋烟述考》八卷《狙史》八卷《退红衫传奇》八卷《梅心雪传奇》八卷    据庄一拂先生考证‚,《西沪棹歌》、《书荫楼诗》、《日记》等稿本犹藏鄞县林氏,‚可能尚保留在天壤间。其中《日记》、《浮香阁本事》二种为蔡鸿监所遗,则姚氏未刊稿至少尚有二十五种未经刊印。     《瀛杂志》著录姚氏著述尚有《词律刊误》‚不详是《玉楼词学标准》之别名否?或谓姚氏有散曲集《复庄曲》,不详何据,疑即《苦海航乐府》。因姚氏两种传奇都在书名上注明“传奇”二字,《苦海航》不称“传奇”而称“乐府”以“苦海航”命名。可能是用此三字比喻他自已的生活状况。     姚燮对戏曲的主要贡献是《今乐考证》、《复庄今乐府选》。尤以《今乐考证》影响更大。它是一部很有参考价值的著作,可惜埋没多年,幸而在1932年被马廉在宁波书肆发现,马氏死后,其兄裕藻依照马廉遗志,捐赠给北京大学,要求印行,不到两月,印出油印本,这部著作才于1935年和读者见面。全书分《缘起》和《著录》两部分。《缘起》分门别类地辑录前人有关戏曲、歌舞、音乐等的言论,‚是资料汇编。《著录》列举元、明、清三代戏曲目录,并略述作者生平事迹或有关剧本的考证。《大梅山馆集》未收《今乐考证》,因为它成书在刊印《大梅山馆集》以后。     《复庄今乐府选》只有稿本传世,共一百九十二册,浙江图书馆藏一百一十册,宁波天一阁藏五十六册‚北京图书馆藏二册,其余不详是否尚在人间。半叶十行,行二十三字,估计全书字数多达五六百万,内容之丰富远远超过了《群音类选》和《缀白裘》,一字字亲手校勘,楷书抄写,功力之勤令人钦佩!收衢歌五种、弦索一种,元杂剧九十一种、明杂剧二十五种、清杂剧三十九种‚元院本二种、明院本七十一种、清院本七十四种(按:院本指传奇)、元散曲八种、明散曲八种、清散曲八种。每种剧本选一折至三十二折不等。张宗祥先生将浙江图书馆所藏部分编了一本详目。就中《拟连厢词》、《梦花茵》、《北孝烈》、《列子御风》、《艳禅》、《时春》等清人杂剧‚《双缘舫》、《撮盒圆》、《百花舫》、《马上缘》、《后七子》、《名山志》、《梅花楼》、《绿花轩》、《凤雏圆》、《红玉簪》、《南楼梦》、《桐叶记》、《丹凤志》、《定心猿》、《醉西湖》、《花神报》等清入院本,及清人颜孝嘉所撰写散曲《渔鼓曲》都是极少见的珍本或孤本。     北京图书馆善本室所藏二册,其中一册注“壬子(咸丰二年‚1852)五月二十六日校。”下面有一方“复庄”图章。这一册既然是咸丰二年校订的,姚氏从事此书的收集抄写校订工作一定自道光年间即已开始了,全稿完成时间应在咸丰二年至同治三年(1852—1864)之间。其一册的内容为佚名作家的《红玉簪》和《醉西湖》两种传奇,各收四折。另一册为《小山小令》和《乔氏小令》两种散曲。即元代最著名作家张可久和乔吉的散曲集。     姚氏编选此稿,其用意似乎不只是编选折子戏,可能尚有保存散佚戏曲的目的所在。《红玉簪》志语说:“此本未见全剧‚仅得写本四折,间有清俊语,应非庸手所作。     惜多误字为憾!姑存之,以备一种。”就是证明。又如《凤雏圆》一种,全剧三十三出,仅缺第一出,而《长生殿》等著名杰作,却只选入了二十余折。估计姚氏所依据的《凤雏圆》卷首残缺的本子,因此抄下来以免佚失。并非认为其造诣超过《长生殿》等名作。因此《复庄今乐府选》的价值并不在选得精审,而在于保存了大量的文献资料。笔者猜测这部稿子是初稿,还没来得及精选定稿,作者即因故中辍或与世长辞了。现在我们应该在姚氏的基础上精选一部折子戏选集,再另编一部辑佚。则这部书稿在今天和今后一定会发挥更大的作用。(请参看《文史》第十二辑拙作《江南访曲录要》(二))     姚燮的《退(一作“褪”)红衫传奇》未见,存佚不详。《梅心雪传奇》原稿今藏浙江图书馆,绿丝栏抄本,半叶十二行‚每行字数不等。为冯孟旧藏,‚1954年赠送给张宗祥先生。原稿极潦草,而且涂改多次,许多字很难辩认。张先生亲手抄录,极工整,并指出有的书著录姚氏著作《梅沁雪》是错误的,加断句,便于阅读。此抄本今藏宁波天一阁。天一阁将它油印‚但仍很少有人能看到。     剧本卷首有道光丁酉(道光十七年‚,1837)七夕定海厉志写的《湘文小传》和元和杨蕴华一篇记。杨记对此剧写作动机和经过写得很清楚:“……余友镇海姚梅伯氏豪士也,客吴门,尝过曲院,遇时姬而悦之,时姬者字湘文,无锡人。父母以岁歉鬻其女为婢,初不知为乐籍也。稍长,教之度曲弦索,令见客,姬业已无如何,遂出见客。恒自矜持,不轻言笑。年二十矣,乃遇姚生,姬得生,自以为得所属矣,既度生匮不能脱己籍,又以生客也,终不能为己留,意恒郁郁。恐伤生意,不令生知其隐。生感其情,为作《梅心雪传奇》,以广其意。频行,又倩善画者貌姬于某间,命之曰“倚梅阁”盖谓已虽去,而心未尝去姬也。是事盖始于丁酉(道光十七年,‚1837)春三月,而图成于秋八月……”     可惜剧本现存尚不足十一折,第十一折仅存开场两套曲子。可能原稿两册或三册,现存的是第一册。卷首无全剧折目,现存十一折和折目依次为:仙因、酌春、雪怨、掉扇、望吴、却画、信许、扫园、亭讶、醉哄、留约。剧演姑射山神人敕赐为元感真妃,修人间善恶姻缘之册,已达到三百余卷,因罗浮山梅花初放即遭雪扰,想这公案必另有因由,查检册子,‚知赵师权与贾云英有姻缘之分,有心曲意调护。当时书生陈鼎下第归来,客居吴门,与蔡远兰、姜子年结社论文。偶然在山塘间遇教坊时湘文,闻知其洁身自爱,产生爱情。湘文也赠与陈生一把扇子,以表心意。老鸨闻知此事,与无棘子马春原定计,用三十两花粉钱难为陈生。陈生听到湘文琴声,得知其心事,有一老妇周妈妈同情陈时二人,告陈生三十日虎丘马家园作饯春大会,可借此机会与湘文见面表明心迹。陈时二人虽表明心迹,但陈生无力使湘文脱籍。蔡远兰、姜子年欲玉成此事。陈生母舅虞陛功外调楚州汉阳府,请姜、蔡、陈三人一叙。现存部分至此为止。所奇怪是这十一折中并无赵师权和贾云英出场。或许这是初稿,连主人公的名字都尚未作最后决定。按照一般传奇惯例,似乎是由于 虞、姜、蔡三人的协助,终于使有情人终成眷属,但首折最后副末略宣大意是这样写的:做不得主的射姑神,苦守着奈何天;解不得冤的罗浮使,口打着相思结;补不得恨的时素娟,硬拆着意中人;杂不得妒的陈次香,苦冻着梅心雪;变百般的空戏法,定不出好姻缘恶姻缘;转三世的苦轮回,猜不破前生结来生结;谱一卷的痴本事,悟不透真中假假中真;辨两副的哑相思,分不开雪心梅梅心雪;”     看来梅伯此剧可能是摆脱了大团圆的俗套,以曲折的剧情哀艳的笔调,创作了由于贫困造成的悲剧。倾吐出郁积胸中的愁闷。     有些作家的著述在世时未能刊印,往往要靠克绍箕裘的子孙,梅伯似乎没有这种福分。他虽有两个儿子,在他断弦时大儿子才十五岁,次子仅两‚,他自已又很少在家,虽然他也曾写信教育长子皋儿读书不要畏难,可是几句空话很难达到使他们成为大器的目的,直到姚燮四十二岁的除夕作诗示皋儿,还说“尔何及冠顽不羁,”可见姚燮对儿子很失望。梅伯著作大部散失,大约主要的原因就在这里。幸而现今尚有不少留在世间,希望收藏他的遗稿的藏书家和单位,努力设法弥补这一遗憾。
编者附识:原中华书局副编审周妙中先生,毕生从事古典戏曲和古典文学的研究、整理和出版工作,为弘扬祖国传统文化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现特编发其遗作一篇,以纪念这位令人尊敬的前辈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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