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波 发表于 2023-9-14 08:30:43

姚庆恩西域事略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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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庆恩西域事略①
吴华峰
原载:《西域研究》2022年第2期

内容提要:在清朝同光年间收复新疆的战事中,大量文人加入西征幕府,随军遍历天山南北,姚庆恩是其中较有名望的一位。他于光绪三年入幕新疆,光绪六年积劳成疾病殁军营。姚庆恩三年的幕僚生涯除了处理军中文报、参与军事行动之外,还创作了大量的诗歌作品。他的幕府事迹与西域生活,都成为西征幕僚文人群体人生际遇的缩影。


关键词:姚庆恩 西征 幕僚 事迹 诗作


中图分类号:K82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4743(2022)02—0153—09DOI:10.16363/j.cnki.xyyj.2022.02.014

姚波原文录出,以原文为准

《清稗类钞》“姚春蘧雄于酒”条,记载姚庆恩诗酒风流的轶事:“浙人姚春蘧,名庆恩,张勤果公妹婿也。以诸生官河南知府,旋从勤果于塞上。雄于酒,量可一石。有赠妓句云:‘江东无我谁能酒,香国除卿不算花’。”②姚庆恩(1840~1880)字春蘧,实为清代江宁上元县人(今南京)。同光之际清朝出兵收复被阿古柏侵占的新疆,姚庆恩也于光绪三年(1877)出塞,效力军前。他是当时诸多西征幕僚中身份较为特殊的一位,向为主将所倚重,在幕僚群体中享有一定声望,其人生远比稗官野史所载曲折丰富。本文对姚庆恩的经历、西征期间的交游与诗作加以钩沉,以见西征文人幕府生涯之一斑。


一 姚庆恩早年生平与西征经历
姚庆恩生平事迹不显,他的主要经历见载于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张其昆是姚
庆恩的内兄,所作《传》文从事后追述的角度来看难免有溢美之辞。以之提供的基本线索,结合相关文献,大致可以了解姚庆恩早年生平与西征的经历。


1.西征前的生平
据《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记载,姚庆恩“先世由皖官金陵,遂世籍焉,世以武功显”,他的祖父姚虹友与翁心存有交往,父亲姚元禧延之曾坐馆于翁府,“两家称世好,翁氏诸子弟登科第者半出门墙,士论美之”③。翁心存之子翁同龢在日记中也时常提及与姚氏一门的往来。同

①本文系新疆师范大学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清代西域纪行文学研究”(项目编号:XJNUBS202006)阶段性成果。
②徐珂:《清稗类钞》,中华书局,2010年,第6349页。
③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民国抄本。

治四年(1865)七月,翁同龢与姚庆恩初次见面,他在日记中记载了对姚庆恩的印象:“姚元禧子(号春渠,行六,河南知县,运同衔,花翎。)来见,长身,颇倜傥。”①此处的春渠无疑就是姚春蘧,他候补河南知县的事迹也能从张其昆《传》文和档案史料中得到印证。


姚元禧久困场屋,遍历燕、豫、闽、浙游幕,姚庆恩也随父辗转各地。后因太平军起义蔓延,于是他北上陕西入幕,随后又加入张曜所统率的豫军。早年在祖父的培养下,姚庆恩“十三岁已尽读《史》《汉》各书”,②良好的家学根柢成为他在军幕中施展身手的资本:“豫中诸大帅如僧邸,张子青、毛旭初两尚书,张朗斋军门,争檄调随军,上马杀贼,下马挥露布,两擅其长,叠荐直隶州花翎运同衔,为军中不可少之人。”③中原战事结束后,姚庆恩因功授候补河南地区知县:“奉委后驰抵涉县、武安,先行改装易服,周历四乡咨访”有无余匪聚扰之事,同时“复会同地方官重诣复查,委无游匪踪迹”,④积极办理地方善后事宜,彼时他不过二十六岁。


《翁同龢日记》中还记载道:
(同治四年九月二十三日)赵长龄授山西巡抚,杨重雅授四川臬司。作书致王筱泉,为姚春蘧庆恩作也。⑤
(同治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姚延之寄佛手柑、衣料。受柑还料,徇其请为致书卞颂臣吹嘘其子庆恩。⑥
王筱泉名王振谊(1789~1869),字筱泉。四川达县人,道光十二年进士,历任户部员外郎、河南按察使等职。卞宝第字颂臣(1824~1893),江苏仪征人,咸丰元年(1851)举人,同治五年任河南布政使。由这两段文字,可知姚元禧同治四年七月带姚庆恩拜会翁同龢,并在日后请求翁氏致书王振谊与卞宝第,都是出于期望春蘧在河南能够得到重用的良苦用心。可惜他似乎并未因此得到提拔。不过从翁同龢日记中的确可看出翁、姚两家为旧交绝非虚言,如同治九年八月十九日记复姚延之书“情词娓娓,述数十年交情颇切至”。⑦光绪元年(1875)四月四日信中与姚家子弟以世兄相称:“姚世兄(庆荣)以书扇赠,颇佳。(延之之第四子)。”⑧


2.西征经历
光绪二年姚元熺过世,姚庆恩回上元县营葬,翁、姚两家后辈往来遂不再频繁。此时塞外平定阿古柏军务紧急,姚庆恩守丧期间,已率军出关的张曜指名要他北上从军,为此河南巡抚李庆翱专门进奏请准姚庆恩前赴嵩武军幕府:


臣接准总统豫军广东陆路提督张曜咨称,现率马步各营进规回疆,军务吃重。查有河南直隶州用候补知县姚庆恩,向随豫军办理营务,随队打仗历年最久,熟悉军事,为营中得力之员。请即檄调出关,赴营以资熟手。臣查候补知县姚庆恩报丁父忧,回江苏上元县元籍守制,约计此时将可服阕,现值回疆军务紧要,张曜营中需员助理,合等仰




①《翁同龢日记》(第一卷),中西书局,2012年,第432页。
②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③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④河南巡抚李鹤年同治八年奏折,《曾国藩全集》修订版,《奏稿之十》附,岳麓书社,2011年,第389页。
⑤《翁同龢日记》(第一卷),第445页。
⑥《翁同龢日记》(第二卷),中西书局,2012年,第601页。
⑦《翁同龢日记》(第二卷),第821页。
⑧《翁同龢日记》(第三卷),中西书局,2012年,第1154页。




照天恩,俯准檄调丁忧知县姚庆恩驰赴关外张曜军营,以资得力。①


姚庆恩也正因久沉下聊“悒悒不得志,弃去欲建希世功名”②,接到消息后立刻受命由上元原籍回河南,于“光绪三年正月墨绖万里出关”,前至张曜军营,“军中闻其来,将帅士卒无不鼓舞,旋受综理营务之命。”③在西征军营中,他每日忙于协助处理各类军中事务,积劳成疾,不幸于光绪六年病殁于阿克苏军次:


君思母綦切,正乞假归省。忽以积劳遘疾,患周身骨痛。张帅留君养疴于阿克苏军中,展转床褥者载许。每于重大军报,犹伏枕疾书,不遗余力。洎少痊,强起治事。光绪六年庚辰四月二十四日,夜正与客对弈,有武镇军朝聘者来,白事君,起与周旋。忽患类中,左右急扶掖归坐,已口噤不能言,猝无医药,二十五日早,竟卒于军次,年才四十有一,全军将士同声痛哭。左、刘两帅闻之,遣使问丧,致厚赙焉。三帅深惜其才,列其功绩入告,奉旨从优赐恤,追赠光禄寺卿。④


噩耗传开,全军悲痛,主帅左宗棠、刘锦棠亦均为他惋惜,后来在张曜的帮助下才得以归葬江宁。


《清稗类钞》所说姚庆恩为张曜妹婿确系实情。姚庆恩在出发北上之前曾作《酹江月》词,题下自注说:“朗斋内兄自玉门以羽檄来相征调,先报短词。”⑤《晚晴簃诗汇》谓姚庆恩“配张瑞清,为勤果从妹,亦能诗”。⑥张瑞清也是一位以诗才著称的才女,其《绣余吟馆集》中《朗斋三哥乞假葬亲,将骑驴终老,乃诏书敦迫来豫治军,闻而志喜》一诗,⑦即为张曜而作。姚庆恩在军中的身份自与其他幕僚有别,但他并没有利用与主帅的私情谋利,而是以个人能力在军营中受到尊重:“入张朗斋军门幕,欲佐以平巨憝、成奇勋。军门亦倚如左右手,指挥筹策,当必有如古人之相济称美者。”⑧


张曜所率嵩武军同治十三年出关屯军哈密,光绪二年七月,新疆天山北路诸城次第收复。次年刘锦棠部进规南疆,嵩武军继踵南进。姚庆恩出塞不久,就立刻跟随刘锦棠的先头部队投入收复喀什噶尔的前线,随军于本年十一月克复喀什噶尔城。张其昆传记中对此也有追述:


维时回焰方张,廷议三路进兵,刘毅斋京卿居前,张朗斋军门居中,左季高相国居后。凡有机密大事,皆君往来秉承商酌。三帅皆刮目,期许可当大任。当克复喀什喀尔时,君于冰天雪窖中率千骑抄出其前,下之。故是役也,随捷折荐者仅君一人,得超擢道员,遇缺题奏,并加运司衔。⑨


文中所表彰姚庆恩率军冲锋陷阵的细节,因史料的缺失,今已难辨虚实。但他在最前线效力




①李庆翱:《奏请檄调丁忧知县姚庆恩弛赴张跃(曜)军营事》,光绪二年十月初五日,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录副奏折,档号:03-5123-014。
②徐嘉禾:《姚庆恩诗词集序》,《红藕花馆集》。
③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④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⑤姚庆恩:《小忽雷室诗余》,民国抄本。
⑥徐世昌编;闻石点校:《晚晴簃诗汇》卷一五八,中华书局,1990年,第6889页。
⑦张瑞清:《绣余吟馆集》,民国抄本。此诗当作于同治五年,此年张曜在杭州时,“差官驰杭促曜复出组领嵩武一军。”张怀恭,张铭:《清勤果公张曜年谱》,浙江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6页。
⑧徐嘉禾:《姚庆恩诗词集序》,《红藕花馆集》。
⑨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的经历应符合事实。光绪三年清军在喀什噶尔明约路(一作明瑶洛,地当今新疆疏附县木什乡明尧勒村)战胜阿古柏侵略军,刘锦棠于光绪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立《明约路碑》,以志清军在喀什噶尔彻底铲除侵略势力之功,碑阴即刻有姚庆恩等立功者的名字:“办理嵩武军、□武西征马队监运使衔、河南题奏知府上元姚庆恩。”①也正因这些功绩,南路战事结束后,左宗棠即于光绪四年二月题奏“运同衔河南在任直隶州、候补班前补用知县姚庆恩,请免补各班,以知府仍留原省遇缺题奏,并赏加盐运使衔”②,为朝廷所允。可见姚庆恩并非仅为一介书生,亦曾随军参加军事行动,这些经历都使得他的西征幕府生涯颇具传奇色彩。


二西征幕僚文人的双子星:姚庆恩与施补华的交谊


清代西征军幕府人才济济,主将之一张曜尤其雅好艺文,他“自少从戎,不废书史,书法抚颜平原,书疏雅训犹余事。尝镌‘目不识丁’四字印,佩以自励。宁夏平,筑楼面黄河,对贺兰山,颜曰‘河声岳色’,日啸咏其中,人谓有羊叔子登岘风”,③幕中文风颇盛。


姚庆恩在张曜幕下如鱼得水,除了与上级关系密切外,他的幕府人缘广泛,如其相关诗文所示:《和李子绩征韵赋》云:“孤鸿泥爪黄金甲,胡马归心碧玉鞭。”④李承绪(?)字子绩,“同治间诸生,叙新疆军功,分发福建知县。”⑤《喀什噶尔赠易仲潜》云:“不负此行犹有恨,论交迟至聚星堂。”易孔昭(1834~1895)字仲潜,黔阳人。咸丰十一年拔贡,光绪二年左宗棠征调入西征军幕府,光绪四年授阿克苏善后委员,后署安肃兵备道。《迭边感元韵赠钮鹤田》写道:“难兄难弟诗情健,江草江花客梦悠。”钮福嘉(1841~1909)号鹤田,署湖北“恩施县丞,以转饷功擢知县,受来凤。……未几以蜚语镌秩去。杖策西行,出玉门关,投嵩武军,参张勤果公戎幕,积功复秩序,以知县发陕西,洊升直隶州知州,赏戴花翎”。⑥这些文人之间的往来,均可作为西征幕僚交谊的实录。


在众多幕友当中,姚庆恩与施补华最为相契。施补华(1835~1890)字均甫,一作均父,浙江乌程人,同治九年举人,“负异才,髫龄即以能诗名。”⑦同治十三年西逾秦陇,光绪五年至新疆佐张曜幕,驻扎阿克苏襄办军务,亦被张曜“倚如左右手”⑧。




①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地方志编委会编:《新疆通志·文物志》,新疆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593页。此碑现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碑石阳面文字为:“□□赏戴双眼花翎,赏穿黄马褂。太长寺卿通政使、二等男、法福灵阿巴图鲁湘乡刘锦棠□征西寿字、董字、威靖、定远、骧武、旌善马步大破贼于喀什噶尔,克其城。分兵追至明约路玛克,生擒贼首余小虎、马元、金相印父子,并伪主牙虎柏诸子孙。其伯克胡里、白彦虎两贼,□回浩罕地方,回疆各城并下,所有在事诸将具勒石碑阴,以诏后人。”
②左宗棠:《克复南路西四城新疆肃清恳奖恤出力阵亡各员弁折(二月初二日)》,《左宗棠全集·奏稿七》,岳麓书社,2014年,第40页。
③《清史稿》卷四五四《张曜传》,中华书局,1998年,第12615页。
④姚庆恩:《西征铙唱集》,民国抄本。后引姚庆恩诗作,均出自此本,不再一一出注。
⑤《山阳艺文志》卷八,宣统《续纂山阳县志》,民国十年刻本。
⑥樊增祥撰:《钮福嘉及妻汤氏合葬墓志铭》,赵平编:《中国西北地区历代石刻汇编》第10册,天津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03页。
⑦凌霞:《泽雅堂文稿叙》,《天隐堂文录》,《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2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59页。
⑧孙葆田:《泽雅堂文集序》,《泽雅堂文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83页。




作为张曜麾下最富声名的文人,施补华与姚庆恩堪称是西征幕僚文人中的双子星,他们之间频繁唱和,情谊深厚。如施补华诗中曾描写了两人相约见面与携行出游的场景:“霜剑光涵尘漠漠,风炉火活夹沉沉。……渊明脚疾近相念,几日篮舆来一寻。”(《天阴欲雪兀坐无俚作此怀春蘧》)“乾坤到西极,冰雪换东风。……天怜吾辈在,春与故乡同。”(《纪游同春蘧》)①这与姚庆恩的回应之作同样都表达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感受:“我病不能起,只今药裹西风里。劝公自饮三百杯,暂时显晦浮云耳”(《柬施均甫》)、“小窗一夜青桐落,只把乡心付采鸾”、“一枕星霜闻去雁,五更风露叫寒虫”(《久役思归用均甫韵》)、“不在木樨香里住,九分边恨一分秋”(《中秋和均甫》)。甚至在临终前姚庆恩还作《四月十日纪游偕均甫、湘琴、松亭》诗,其中写道:“一时胜侣心无滓,万里才人鬓欲华。举网得鱼乡味足,归云何事滞天涯。”以此抒发同友人久滞塞外的惆怅心境,这实际也是二人引为知己的共同心理。有研究者将唱和诗词的类型分为同好之唱和、同处之唱和、同境遇之唱和、同体验同感慨之唱和与同声气之唱和五类,②姚、施两人因为同参西征幕府的人生遭际,合此五种类型相互唱和,从而获得更为深刻的心灵共鸣与慰藉,由此亦可见当日西征幕僚文人之间互相砥砺、安慰的生活状态。姚庆恩集中还有一首《去思碑》诗极可注意,这首诗作亦与施补华有关。诗云:


丰碑屹屹立道旁,使君去矣留甘棠。碑为汉文数百许,颂我使君如召杜。大书深刻核且明,雕题凿齿咸署名。我呼羌人咨其事,羌人谢云不识字。


“去思碑”当指闻名后世的“刘平国刻石”。光绪五年,张曜部下在今拜城东北150公里的黑英山乡哈拉塔山麓的博孜克日格沟沟口发现了这一珍贵文物。刻石记载东汉永寿四年(158)八月,龟兹左将军刘平国率领孟伯山等六人在山口修筑亭障之事。事成之后,由长安淳于伯作诵,在山崖边刻石纪事。③施补华《刘平国碑跋》详细记述了石刻发现的经过:“此碑在今阿克苏所属赛里木东北二百里山上,五年夏,有军人过其地,见石壁露残字,漫漶不可识,或以告余,疑为汉刻。秋八月,余请于节师张公,命总兵王得魁、知县张延楫具毡稚裹粮往拓之,得点画完具者九十余字。”④他还在《过赛里木》诗中特意强调自己与石碑发现的渊源:“西域之国三十六,姑墨当今赛里木。刘平国碑我所搜,编入赵家金石录。”⑤这些都成为今人研究刘平国碑发现史的重要资料。


刘平国刻石的发现与清朝收复伊犁、经营西域的战略筹划关联紧密。⑥但幕中文士首次见到它时,仅仅还是出于嗜古之心,将之作为一件汉代书法作品加以珍视。施补华曾制作刻石拓片若干,日后携回内地分赠给友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姚庆恩此诗没有繁琐考证与纪事,但由诗中种种细节描写,可见他对此碑非常熟悉,并就此事向当地百姓请教询问。姚庆恩是否亲自到山中


①施补华:《泽雅堂诗二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第507、508页。
②巩本栋:《唱和诗词研究———以唐宋为中心》,中华书局,2013年,第53~98页。
③有关刘平国刻石的发现与研究,可参马雍:《〈汉龟兹左将军刘平国作亭诵〉集释考订》,《文物集刊》第2辑,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45~58页;王炳华:《“刘平国刻石”及有关新疆历史的几个问题》(《新疆大学学报》1980年第3期,第56~62页)也对其有详尽研究。
④施补华:《泽雅堂文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第607页。
⑤施补华:《泽雅堂诗二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第554页。
⑥参朱玉麒:《龟兹刘平国刻石的发现与近代新疆》,《瀚海零缣———西域文献研究一集》,中华书局,2019年,第62~69页。


目验石刻今已不得而知,无论是出于猎奇之心,或附庸风雅之举,这首目前可见唯一吟咏刘平国刻石的诗作却说明,此文物发现伊始就在西征幕府中引起过广泛的关注,这也为刘平国刻石早期流传与研究史增加了一则有益的材料。


光绪六年姚庆恩过世后,施补华作《祭姚春遽文》,诚挚地表达了他的悲痛与惋惜:
无疾而休,言笑未终,忽焉号泣,梦耶真耶,变兴仓猝,万里以外,群生芸芸,孰不可死,而死及君。张军桓桓,君为司马,一十七年,锋镝之下。歌诗谭艺,彬彬者儒,挥兵而斗,熊虎不如,豫楚燕齐,远之西极,昆仑之阳,游魂是弋。其才则隽,其年则强,天乎生此,忍自摧伤。①


祭文中还追忆了与姚庆恩交往的一些小细节:“我来塞上,君奋病中。酒泉短别,三岁幸逢。”据祭文所述,两人在姚庆恩初次出塞之际就于酒泉结识,日后在阿克苏“十日五见,心逾迹亲”,更是情同手足。他还在《哭春蘧》诗中写到:“奇计久参帷幄秘,多情却比弟兄亲。”“至今死日疑生日,不信歌时即哭时。”②字里行间充满着同道凋零之悲。施补华光绪十年随张曜入关,十六年春“奉旨以道员改发山东,尽先补用。闰二月病作,医不得要,遽卒。”③亦未尽其才而卒,命运同样令人叹息。


三《西征铙唱集》与姚庆恩西征幕府期间的诗作


从青年时期南北奔走到壮年入幕边塞,姚庆恩一直不废吟咏,“所为诗词甚夥,多随手散佚。”④他的诗集均由亲友搜罗编订,张其昆即自述他曾“搜其遗箧,得《红藕花馆集》《小忽雷室集》《西征铙唱集》《小忽雷室诗余》并奏疏、古文词、传诔若干纸。手录成卷,校正编次,刊以问世”⑤。韩秉钧《小忽雷室诗集叙》中也记载他与姚庆恩之子共同汇集春蘧诗集之举:


吾友江宁姚少劬治密之明年,余主西席。居久之,出两巨册见示,憬然曰:“此先大人光禄公之手泽也。断简残篇,什亡其九,赖舅氏之寄付,母氏之保存,庋藏至今。子盍任校勘之责”。……越明年春,以书招余至,相与汇集诗词,商定条例,分为四册:曰《红藕花馆集》,曰《小忽雷室集》,曰《西征铙唱集》,曰《小忽雷室诗余》。
闻当时尚有《奏议》一集,散轶无存。⑥


文中“舅氏”即为张曜。《叙》言还称:“吾友告余曰,其十七岁时道出济宁,以光禄公集交乌程施补华,施君吾友父执也。闻施君云:‘汝父奏议一集,余曾手为编订,在阿克苏时知存湘乡罗长祜处。庚辰四月汝父没,罗亦相继逝。余与汝舅氏编(遍)觅是册,迄不可得,惜哉。’”⑦由此可知,施补华也曾在塞外为姚庆恩编订奏议,保存在友人罗长祜处,罗长祜卒于


①施补华:《泽雅堂文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第655页。
②施补华:《泽雅堂诗二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第513页。
③杨岘:《山东候补道施君墓志铭》,《续碑传集》卷三九,江楚编译书局,宣统庚戌(1910)刊校本,叶四b。
④王树枬:《姚春蘧观察诗词集序》,《陶斋文集》,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28辑,文海出版社,1974年,第521页。
⑤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⑥韩秉钧:《姚庆恩诗词集叙》,《红藕花馆集》。
⑦韩秉钧:《姚庆恩诗词集叙》,《红藕花馆集》。


光绪十年,可惜此集也随之佚失。今所见姚庆恩的著作只有《红藕花馆集》《小忽雷室集》《西征铙唱集》《小忽雷室诗余》,它们后来辗转由徐世昌所藏,每册卷首都有徐氏“水竹村人藏书记”白方印,在部分诗歌的天头处,还有红色篆书的“选”字印章,表示曾入选徐氏所编《晚晴簃诗汇》中。《西征铙唱集》收录了姚庆恩寄迹西域时的诗作。除了前文所述及的交游诗外,这些诗歌的内容大体还可以分为两方面:随军跋涉的纪行之作,及淹留塞外的咏怀之篇。


1.纪行诗作


姚庆恩出关伊始便从征南疆,他以诗歌的形式记录了途中闻见。如《伊拉湖早发》一诗:“隐约扶桑认故家,参辰落落隔中华。马头云起迷青嶂,羊角风高舞白沙。有限才名应宦拙,无聊月色共天涯。”寥寥数语刻绘出戴月行军时的情景。伊拉湖为今新疆吐鲁番地区托克逊县伊拉湖乡,刘锦棠于光绪三年三月收复托克逊城,八月中旬继续南下,此诗作于是时。接下来的一系列纪行诗,有的记述行军途中的苦辛:“四山如列城,百雉森可数。乱石当冲途,齿牙猛于虎。九泥塞太白,挑镫话天姥。客子五岳来,舌挢不能吐”(《即景》)。有的表达征人思家之情:“好梦寻无迹,寒笳半夜鸣。晨星孤幕卷,残月四山清。赤雁犹呼侣,黄龙未罢兵。征衣添着处,白发系遥情”(《夜发》)。有的抒发“孤蓬万里征”的感慨:“西部云山旧莽苍,纷纷草树总荒凉。廿年阅世差容拙,四海多才未敢狂。上将有功开绝域,小臣无济恋高堂。葡萄酒尽沙场冷,谁为青州馈一觞”(《曲惠》)。写景抒情各具特色,且从不同角度反映出从军的感受。光绪三年底南疆战事告捷,姚庆恩返回张曜嵩武军驻地,行次拜城赛里木作《赛里木即事二首》,也别有风味:


席帽书生气自豪,况教小队列弓刀。弯弧一射天狼落,照见红旗月影高。(其一)
敢云文采报恩知,塞上风情尽入诗。忽见群山红日上,平烧残雪作胭脂。(其二)


彼时姚庆恩刚从喀什噶尔归来,或许是由于在前线战事紧张,无暇作诗,他没有留下直接反映南路大捷的作品。但从这首诗作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作者胜利后的喜悦心境,全诗情感意气风发,与刚出征时的踌躇满志有所不同。


姚庆恩早年命运坎坷,所作纪行诗也常充斥着深刻的人生体验。徐世昌曾评论其诗说:“春蘧随张勤果西征回疆,其《出塞吟》有云:‘书生拥千骑,来饮疏勒涛。’豪情可想。余四十年前自汴赴试,宿逆旅,见其题壁《次邢台诗》云:‘长虹贯日荆轲水,满马悲风豫让桥。’重览及之,真有磨盾横槊、慷慨悲歌之概。”①文中记载的这首《出塞吟》,是姚庆恩集中少有的长篇五古,长达数百字,完整历叙了自己“知己重相负”的出塞缘由与西征经历,其中最有特色的部分当属对西行途程的记述:


西行万余里,强虏思横挑。崤函一丸塞,风雨恣怒号。华清宫下水,石火犹煎熬。忽过华州道,肉竹相敖嘈。可望不可即,岚翠心焉醄。灞上情已尽,春波没三篙。青门逢旧雨,继晷焚兰膏。清笳动林薄,催我鸣前镳。鸟道过太白,泾渭才同槽。西池落玉凤,祁连奠金鳌。五泉山水下,故相留旌旄。大河忽前障,铁锁连轻舠。伊凉不可度,




①徐世昌编;闻石点校:《晚晴簃诗汇》卷一五八,第6888~6889页。按,徐世昌在组织编辑《晚晴簃诗汇》时,曾札付樊增祥、柯劭忞等人:“昔年由汴赴京应试长安道上,旅店见姚春蘧题壁七律,有句云:‘长虹贯日荆轲水,满马悲风豫让桥’。请查其集中,如有此诗可补录之。就此即可作诗话,如无此诗亦可作诗话。录此佳句四十余年,犹不忘也。今日选其诗,亦佳话也。”转引自付幸:《徐世昌手札》,《收藏家》2003年第12期,第52页。




箫管纷灵鼗。其声悲以壮,过客增烦嚣。张掖武威后,酒泉留弓弢。


这段文字概括自己越祁连、渡黄河、过酒泉的经过,将万里行程浓缩笔端,笔致简练生动。诗中对出关之后所见所闻的描写也如在目前:


黄沙三百丈,渡关如渡濠。关门倏已闭,雪雹风还饕。天空鸟不见,馁鬼多荆敖。无雨亦艺稷,不火能燔糕。中夜忽鸣镝,狼虎御以獒。一事足自诩,我有青羊羔。感此憔悴极,醉卧倾葡萄。赖有车师捷,八城无敢扰。书生拥千骑,来饮疏勒涛。铁盖山前石,勒宇豪哉豪。


由出关伊始的艰难跋涉写到进军南疆途中的遭遇,场景栩栩如生。结尾数句写得情景交融,豪迈之情与塞外苦寒之境相得益彰,雄豪之中又为出塞之举平添了一丝悲壮。


2.咏怀之作


对建功边塞的渴望,是包括姚庆恩在内每个西征文士的人生追求。但是当他们身临其境之后,受到现实境遇、自然风物及时节变幻的感染,也会流露出岁月蹉跎、时不我待的怅惘与悲慨,寄托在咏怀之作中。如姚庆恩在《九月二十九日自寿》诗中所道:“莫辞风鬓过郎当,驻景蓬壶岁月长。故国河山吟谢朓,中年事业感冯唐。”《九日登焠台高处》也是典型:


云气苍黄乍放晴,凭高一瞰受降城。獐河浪急沉鱼影,驼岭风寒度雁声。天到重阳秋黯淡,人临大漠意峥嵘。便思盘马弯弓去,独傍山阴射虎行。(其一)


箫散闲诗拟和陶,小轩霜萼忆周遭。花枝迟暮情犹劲,裙屐飘零兴不高。寒早未容夸落帽,厨香那可说持螯。故国三径真辜负,何日重删仲蔚蒿。(其二)


全诗意境看似豪壮,暗中却潜藏着一股郁郁之气。当此之际,思亲怀归之情也相伴而生,成为他诗歌创作情感表达的常态:“落拓江湖感胜游,秋风稳放秣陵舟。数行新雁千条柳,直到桃根古渡头”(《乡意》)。“绝巘看行雁,双飞大有情。承颜应慰母,多病转愁卿。志苦须眉健,家贫骨肉轻。敲砧吹角处,都是断肠声”(《寄内》)。意境颇为凄凉。


姚庆恩从喀什噶尔前线归来之后便疾病缠身,养疴于阿克苏,久居塞外而壮志难酬,精神也不断消磨。作者诗作中的情感也愈发低沉:“流年似水难消受,愁煞西风鬓有丝”“蟠胸奇气消磨尽,只觅黄州说鬼书”(《自嘲》)。“畏药几如虎,愁多病自添”“彻夜耿无寐,悽然百感生。马鸣风忽峭,雁过月无声”(《晨兴》)。“佛穗小灯红,愁中复病中。……蛙鼓方塘雨,驼铃大漠风。可怜征戎梦,不与故乡同”(《不寐》)。客观而言,他此期的咏怀诗作典实较多,情感表达曲折,与前期纪行诗相比格调略也有明显不同。透过这些诗句,可以窥见姚庆恩彼时的内心世界,它们真实反映出一个西征幕僚羁留塞外时的心态流变。


总之,姚庆恩西征期间的诗作具有其独特的艺术个性与价值,遗憾的是他的诗集如其事迹一样流传不广,不为世所常见,新疆布政使王树枬曾为姚庆恩诗词集作序,其中便说到:


光绪丁亥,余以事至山东,吾友施均甫补华为余盛道张勤果公在西域时,其幕府有姚春蘧观察者,负文武大略,尤工为诗词。余心志之二十余年,及余出藩西域,问当时客官宿将无复能举其姓氏者。夫均甫固文章之雄者也,其于当代作者多慎许可,而独倾倒于姚君不止,余益思君居西域时,必有歌诗为人所传颂,然卒不得一见也。①


后来他获读姚庆恩诗作,也不由叹赏:“吾读西征诸篇,其唱愈高,其情愈壮,至今犹令人穆然想见万山风雪中,悲歌慷慨,据鞍顾盼时也。惜哉其才之未究而天不假年,致使文章事业廑廑乎止于斯也,可悲也夫。”


①王树枬:《姚春蘧观察诗词集序》,《陶斋文集》,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28辑,第519页。






余论


姚庆恩卒年略早,在新疆平定以后未及施展抱负便赍志以殁。韩秉钧说他:“以书生从戎,乘风破浪,纵横万里。当其策马出关,纵观塞上风云,真有不可一世之概。其方略动合机宜,其摧锋陷阵万众辟易。以文弱之躯日驰逐于戈壁沙漠之场,卒能杀敌致果,殉身报国,此岂呫哔之士与彼风人骚客所能为哉。”①张其昆亦谓其“倘天假之年,可以为通儒,可以为名将,可以为循吏,乃客死万里,何天之厄君如是也”②。他所经历的复杂人生连同当时塞外的风云际会,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浓缩为一句“雄于酒,量可一石”的戏语和一首赠妓诗,甚至没有人会觉察其生平记载的虚实正误。


如《清勤果公张曜年谱》中便将姚春蘧与姚舜年混淆:“(张曜)四女端□,适湖南姚舜年,舜年字春蘧,河南□□府知府,后曾从公于塞上。”③翁同龢在光绪十七年十二月日记中记载:“候选州判姚舜年(号子虞,行一,元禧之孙,善宝之子。)来见,其家与张朗斋姻亲,此人随张朗斋在喀什噶尔六年,在刘锦棠处二年,熟于西事,耐劳苦,然目动气浮,未可信也,欲觅河南盐馆,未许,论交谊则亲见其四世矣。”④可知姚舜年为姚庆恩之侄。以翁同龢对姚家情况的熟悉,所记应为事实。


同光时期国事日非,西北多难。无数久困科场或人生失意的文人,怀着建功立业的渴求加入西征幕府从军塞外,奋战在收复新疆的第一线,并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事迹都鲜为人知,姚庆恩即属于这些西征文人较为典型的一员,对其西域事迹的钩沉,已不仅是对这一个体的关照,也成为反映西征历史以及特定时代里那一特殊文人群体人生际遇的缩影,无疑远比碎片化的轶事要更加真实而生动。


(作者单位:新疆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暨西域文史中心)




①韩秉钧:《姚庆恩诗词集叙》,《红藕花馆集》。
②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③张怀恭,张铭:《清勤果公张曜年谱》,第4页。
④《翁同龢日记》(第六卷),中西书局,2012年,第2532页。



姚波 发表于 2023-9-14 09:39:42


姚波 发表于 2023-9-14 10:03:20

吴华峰 | 姚庆恩西域事略
原创 吴华峰 西域研究 2022-08-18 11:04 发表于新疆
来源:《西域研究》2022年第2期



内容提要
在清朝同光年间收复新疆的战事中,大量文人加入西征幕府,随军遍历天山南北,姚庆恩是其中较有名望的一位。他于光绪三年入幕新疆,光绪六年积劳成疾病殁军营。姚庆恩三年的幕僚生涯除了处理军中文报、参与军事行动之外,还创作了大量的诗歌作品。他的幕府事迹与西域生活,都成为西征幕僚文人群体人生际遇的缩影。

《清稗类钞》“姚春蘧雄于酒”条,记载姚庆恩诗酒风流的轶事:“浙人姚春蘧,名庆恩,张勤果公妹婿也。以诸生官河南知府,旋从勤果于塞上。雄于酒,量可一石。有赠妓句云:‘江东无我谁能酒,香国除卿不算花’。”姚庆恩(1840~1880)字春蘧,实为清代江宁上元县人(今南京)。同光之际清朝出兵收复被阿古柏侵占的新疆,姚庆恩也于光绪三年(1877)出塞,效力军前。他是当时诸多西征幕僚中身份较为特殊的一位,向为主将所倚重,在幕僚群体中享有一定声望,其人生远比稗官野史所载曲折丰富。本文对姚庆恩的经历、西征期间的交游与诗作加以钩沉,以见西征文人幕府生涯之一斑。

一姚庆恩早年生平与西征经历

姚庆恩生平事迹不显,他的主要经历见载于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张其昆是姚庆恩的内兄,所作《传》文从事后追述的角度来看难免有溢美之辞。以之提供的基本线索,结合相关文献,大致可以了解姚庆恩早年生平与西征的经历。


1.西征前的生平


据《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记载,姚庆恩“先世由皖官金陵,遂世籍焉,世以武功显”,他的祖父姚虹友与翁心存有交往,父亲姚元禧延之曾坐馆于翁府,“两家称世好,翁氏诸子弟登科第者半出门墙,士论美之”。翁心存之子翁同龢在日记中也时常提及与姚氏一门的往来。同治四年(1865)七月,翁同龢与姚庆恩初次见面,他在日记中记载了对姚庆恩的印象:“姚元禧子(号春渠,行六,河南知县,运同衔,花翎。)来见,长身,颇倜傥。”此处的春渠无疑就是姚春蘧,他候补河南知县的事迹也能从张其昆《传》文和档案史料中得到印证。


姚元禧久困场屋,遍历燕、豫、闽、浙游幕,姚庆恩也随父辗转各地。后因太平军起义蔓延,于是他北上陕西入幕,随后又加入张曜所统率的豫军。早年在祖父的培养下,姚庆恩“十三岁已尽读《史》《汉》各书”,良好的家学根柢成为他在军幕中施展身手的资本:“豫中诸大帅如僧邸,张子青、毛旭初两尚书,张朗斋军门,争檄调随军,上马杀贼,下马挥露布,两擅其长,叠荐直隶州花翎运同衔,为军中不可少之人。”中原战事结束后,姚庆恩因功授候补河南地区知县:“奉委后驰抵涉县、武安,先行改装易服,周历四乡咨访”有无余匪聚扰之事,同时“复会同地方官重诣复查,委无游匪踪迹”,积极办理地方善后事宜,彼时他不过二十六岁。


《翁同龢日记》中还记载道:

(同治四年九月二十三日)赵长龄授山西巡抚,杨重雅授四川臬司。作书致王筱泉,为姚春蘧庆恩作也。


(同治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姚延之寄佛手柑、衣料。受柑还料,徇其请为致书卞颂臣吹嘘其子庆恩。


王筱泉名王振谊(1789~1869),字筱泉。四川达县人,道光十二年进士,历任户部员外郎、河南按察使等职。卞宝第字颂臣(1824~1893),江苏仪征人,咸丰元年(1851)举人,同治五年任河南布政使。由这两段文字,可知姚元禧同治四年七月带姚庆恩拜会翁同龢,并在日后请求翁氏致书王振谊与卞宝第,都是出于期望春蘧在河南能够得到重用的良苦用心。可惜他似乎并未因此得到提拔。不过从翁同龢日记中的确可看出翁、姚两家为旧交绝非虚言,如同治九年八月十九日记复姚延之书“情词娓娓,述数十年交情颇切至”。光绪元年(1875)四月四日信中与姚家子弟以世兄相称:“姚世兄(庆荣)以书扇赠,颇佳。(延之之第四子)。”


2.西征经历


光绪二年姚元熺过世,姚庆恩回上元县营葬,翁、姚两家后辈往来遂不再频繁。此时塞外平定阿古柏军务紧急,姚庆恩守丧期间,已率军出关的张曜指名要他北上从军,为此河南巡抚李庆翱专门进奏请准姚庆恩前赴嵩武军幕府:

臣接准总统豫军广东陆路提督张曜咨称,现率马步各营进规回疆,军务吃重。查有河南直隶州用候补知县姚庆恩,向随豫军办理营务,随队打仗历年最久,熟悉军事,为营中得力之员。请即檄调出关,赴营以资熟手。臣查候补知县姚庆恩报丁父忧,回江苏上元县元籍守制,约计此时将可服阕,现值回疆军务紧要,张曜营中需员助理,合等仰照天恩,俯准檄调丁忧知县姚庆恩驰赴关外张曜军营,以资得力。
姚庆恩也正因久沉下聊“悒悒不得志,弃去欲建希世功名”,接到消息后立刻受命由上元原籍回河南,于“光绪三年正月墨绖万里出关”,前至张曜军营,“军中闻其来,将帅士卒无不鼓舞,旋受综理营务之命。”在西征军营中,他每日忙于协助处理各类军中事务,积劳成疾,不幸于光绪六年病殁于阿克苏军次:

君思母綦切,正乞假归省。忽以积劳遘疾,患周身骨痛。张帅留君养疴于阿克苏军中,展转床褥者载许。每于重大军报,犹伏枕疾书,不遗余力。洎少痊,强起治事。光绪六年庚辰四月二十四日,夜正与客对弈,有武镇军朝聘者来,白事君,起与周旋。忽患类中,左右急扶掖归坐,已口噤不能言,猝无医药,二十五日早,竟卒于军次,年才四十有一,全军将士同声痛哭。左、刘两帅闻之,遣使问丧,致厚赙焉。三帅深惜其才,列其功绩入告,奉旨从优赐恤,追赠光禄寺卿。
噩耗传开,全军悲痛,主帅左宗棠、刘锦棠亦均为他惋惜,后来在张曜的帮助下才得以归葬江宁。


《清稗类钞》所说姚庆恩为张曜妹婿确系实情。姚庆恩在出发北上之前曾作《酹江月》词,题下自注说:“朗斋内兄自玉门以羽檄来相征调,先报短词。”《晚晴簃诗汇》谓姚庆恩“配张瑞清,为勤果从妹,亦能诗”。张瑞清也是一位以诗才著称的才女,其《绣余吟馆集》中《朗斋三哥乞假葬亲,将骑驴终老,乃诏书敦迫来豫治军,闻而志喜》一诗,即为张曜而作。姚庆恩在军中的身份自与其他幕僚有别,但他并没有利用与主帅的私情谋利,而是以个人能力在军营中受到尊重:“入张朗斋军门幕,欲佐以平巨憝、成奇勋。军门亦倚如左右手,指挥筹策,当必有如古人之相济称美者。”


张曜所率嵩武军同治十三年出关屯军哈密,光绪二年七月,新疆天山北路诸城次第收复。次年刘锦棠部进规南疆,嵩武军继踵南进。姚庆恩出塞不久,就立刻跟随刘锦棠的先头部队投入收复喀什噶尔的前线,随军于本年十一月克复喀什噶尔城。张其昆传记中对此也有追述:

维时回焰方张,廷议三路进兵,刘毅斋京卿居前,张朗斋军门居中,左季高相国居后。凡有机密大事,皆君往来秉承商酌。三帅皆刮目,期许可当大任。当克复喀什喀尔时,君于冰天雪窖中率千骑抄出其前,下之。故是役也,随捷折荐者仅君一人,得超擢道员,遇缺题奏,并加运司衔。
文中所表彰姚庆恩率军冲锋陷阵的细节,因史料的缺失,今已难辨虚实。但他在最前线效力的经历应符合事实。光绪三年清军在喀什噶尔明约路(一作明瑶洛,地当今新疆疏附县木什乡明尧勒村)战胜阿古柏侵略军,刘锦棠于光绪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立《明约路碑》,以志清军在喀什噶尔彻底铲除侵略势力之功,碑阴即刻有姚庆恩等立功者的名字:“办理嵩武军、□武西征马队监运使衔、河南题奏知府上元姚庆恩。”也正因这些功绩,南路战事结束后,左宗棠即于光绪四年二月题奏“运同衔河南在任直隶州、候补班前补用知县姚庆恩,请免补各班,以知府仍留原省遇缺题奏,并赏加盐运使衔”,为朝廷所允。可见姚庆恩并非仅为一介书生,亦曾随军参加军事行动,这些经历都使得他的西征幕府生涯颇具传奇色彩。

二 西征幕僚文人的双子星:姚庆恩与施补华的交谊

清代西征军幕府人才济济,主将之一张曜尤其雅好艺文,他“自少从戎,不废书史,书法抚颜平原,书疏雅训犹余事。尝镌‘目不识丁’四字印,佩以自励。宁夏平,筑楼面黄河,对贺兰山,颜曰‘河声岳色’,日啸咏其中,人谓有羊叔子登岘风”,幕中文风颇盛。


姚庆恩在张曜幕下如鱼得水,除了与上级关系密切外,他的幕府人缘广泛,如其相关诗文所示:《和李子绩征韵赋》云:“孤鸿泥爪黄金甲,胡马归心碧玉鞭。”李承绪(?)字子绩,“同治间诸生,叙新疆军功,分发福建知县。”《喀什噶尔赠易仲潜》云:“不负此行犹有恨,论交迟至聚星堂。”易孔昭(1834~1895)字仲潜,黔阳人。咸丰十一年拔贡,光绪二年左宗棠征调入西征军幕府,光绪四年授阿克苏善后委员,后署安肃兵备道。《迭边感元韵赠钮鹤田》写道:“难兄难弟诗情健,江草江花客梦悠。”钮福嘉(1841~1909)号鹤田,署湖北“恩施县丞,以转饷功擢知县,受来凤。……未几以蜚语镌秩去。杖策西行,出玉门关,投嵩武军,参张勤果公戎幕,积功复秩序,以知县发陕西,洊升直隶州知州,赏戴花翎”。这些文人之间的往来,均可作为西征幕僚交谊的实录。


在众多幕友当中,姚庆恩与施补华最为相契。施补华(1835~1890)字均甫,一作均父,浙江乌程人,同治九年举人,“负异才,髫龄即以能诗名。”同治十三年西逾秦陇,光绪五年至新疆佐张曜幕,驻扎阿克苏襄办军务,亦被张曜“倚如左右手”。


作为张曜麾下最富声名的文人,施补华与姚庆恩堪称是西征幕僚文人中的双子星,他们之间频繁唱和,情谊深厚。如施补华诗中曾描写了两人相约见面与携行出游的场景:“霜剑光涵尘漠漠,风炉火活夹沉沉。……渊明脚疾近相念,几日篮舆来一寻。”(《天阴欲雪兀坐无俚作此怀春蘧》)“乾坤到西极,冰雪换东风。……天怜吾辈在,春与故乡同。”(《纪游同春蘧》)这与姚庆恩的回应之作同样都表达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感受:“我病不能起,只今药裹西风里。劝公自饮三百杯,暂时显晦浮云耳”(《柬施均甫》)、“小窗一夜青桐落,只把乡心付采鸾”、“一枕星霜闻去雁,五更风露叫寒虫”(《久役思归用均甫韵》)、“不在木樨香里住,九分边恨一分秋”(《中秋和均甫》)。甚至在临终前姚庆恩还作《四月十日纪游偕均甫、湘琴、松亭》诗,其中写道:“一时胜侣心无滓,万里才人鬓欲华。举网得鱼乡味足,归云何事滞天涯。”以此抒发同友人久滞塞外的惆怅心境,这实际也是二人引为知己的共同心理。有研究者将唱和诗词的类型分为同好之唱和、同处之唱和、同境遇之唱和、同体验同感慨之唱和与同声气之唱和五类,姚、施两人因为同参西征幕府的人生遭际,合此五种类型相互唱和,从而获得更为深刻的心灵共鸣与慰藉,由此亦可见当日西征幕僚文人之间互相砥砺、安慰的生活状态。


姚庆恩集中还有一首《去思碑》诗极可注意,这首诗作亦与施补华有关。诗云:

丰碑屹屹立道旁,使君去矣留甘棠。碑为汉文数百许,颂我使君如召杜。大书深刻核且明,雕题凿齿咸署名。我呼羌人咨其事,羌人谢云不识字。
“去思碑”当指闻名后世的“刘平国刻石”。光绪五年,张曜部下在今拜城东北150公里的黑英山乡哈拉塔山麓的博孜克日格沟沟口发现了这一珍贵文物。刻石记载东汉永寿四年(158)八月,龟兹左将军刘平国率领孟伯山等六人在山口修筑亭障之事。事成之后,由长安淳于伯作诵,在山崖边刻石纪事。施补华《刘平国碑跋》详细记述了石刻发现的经过:“此碑在今阿克苏所属赛里木东北二百里山上,五年夏,有军人过其地,见石壁露残字,漫漶不可识,或以告余,疑为汉刻。秋八月,余请于节师张公,命总兵王得魁、知县张延楫具毡稚裹粮往拓之,得点画完具者九十余字。”他还在《过赛里木》诗中特意强调自己与石碑发现的渊源:“西域之国三十六,姑墨当今赛里木。刘平国碑我所搜,编入赵家金石录。”这些都成为今人研究刘平国碑发现史的重要资料。


刘平国刻石的发现与清朝收复伊犁、经营西域的战略筹划关联紧密。但幕中文士首次见到它时,仅仅还是出于嗜古之心,将之作为一件汉代书法作品加以珍视。施补华曾制作刻石拓片若干,日后携回内地分赠给友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姚庆恩此诗没有繁琐考证与纪事,但由诗中种种细节描写,可见他对此碑非常熟悉,并就此事向当地百姓请教询问。姚庆恩是否亲自到山中目验石刻今已不得而知,无论是出于猎奇之心,或附庸风雅之举,这首目前可见唯一吟咏刘平国刻石的诗作却说明,此文物发现伊始就在西征幕府中引起过广泛的关注,这也为刘平国刻石早期流传与研究史增加了一则有益的材料。


光绪六年姚庆恩过世后,施补华作《祭姚春遽文》,诚挚地表达了他的悲痛与惋惜:

无疾而休,言笑未终,忽焉号泣,梦耶真耶,变兴仓猝,万里以外,群生芸芸,孰不可死,而死及君。张军桓桓,君为司马,一十七年,锋镝之下。歌诗谭艺,彬彬者儒,挥兵而斗,熊虎不如,豫楚燕齐,远之西极,昆仑之阳,游魂是弋。其才则隽,其年则强,天乎生此,忍自摧伤。
祭文中还追忆了与姚庆恩交往的一些小细节:“我来塞上,君奋病中。酒泉短别,三岁幸逢。”据祭文所述,两人在姚庆恩初次出塞之际就于酒泉结识,日后在阿克苏“十日五见,心逾迹亲”,更是情同手足。他还在《哭春蘧》诗中写到:“奇计久参帷幄秘,多情却比弟兄亲。”“至今死日疑生日,不信歌时即哭时。”字里行间充满着同道凋零之悲。施补华光绪十年随张曜入关,十六年春“奉旨以道员改发山东,尽先补用。闰二月病作,医不得要,遽卒。”亦未尽其才而卒,命运同样令人叹息。


《西征铙唱集》与姚庆恩西征幕府期间的诗作

从青年时期南北奔走到壮年入幕边塞,姚庆恩一直不废吟咏,“所为诗词甚夥,多随手散佚。”他的诗集均由亲友搜罗编订,张其昆即自述他曾“搜其遗箧,得《红藕花馆集》《小忽雷室集》《西征铙唱集》《小忽雷室诗余》并奏疏、古文词、传诔若干纸。手录成卷,校正编次,刊以问世”。韩秉钧《小忽雷室诗集叙》中也记载他与姚庆恩之子共同汇集春蘧诗集之举:

吾友江宁姚少劬治密之明年,余主西席。居久之,出两巨册见示,憬然曰:“此先大人光禄公之手泽也。断简残篇,什亡其九,赖舅氏之寄付,母氏之保存,庋藏至今。子盍任校勘之责”。……越明年春,以书招余至,相与汇集诗词,商定条例,分为四册:曰《红藕花馆集》,曰《小忽雷室集》,曰《西征铙唱集》,曰《小忽雷室诗余》。闻当时尚有《奏议》一集,散轶无存。
文中“舅氏”即为张曜。《叙》言还称:“吾友告余曰,其十七岁时道出济宁,以光禄公集交乌程施补华,施君吾友父执也。闻施君云:‘汝父奏议一集,余曾手为编订,在阿克苏时知存湘乡罗长祜处。庚辰四月汝父没,罗亦相继逝。余与汝舅氏编(遍)觅是册,迄不可得,惜哉。’”由此可知,施补华也曾在塞外为姚庆恩编订奏议,保存在友人罗长祜处,罗长祜卒于光绪十年,可惜此集也随之佚失。今所见姚庆恩的著作只有《红藕花馆集》《小忽雷室集》《西征铙唱集》《小忽雷室诗余》,它们后来辗转由徐世昌所藏,每册卷首都有徐氏“水竹村人藏书记”白方印,在部分诗歌的天头处,还有红色篆书的“选”字印章,表示曾入选徐氏所编《晚晴簃诗汇》中。《西征铙唱集》收录了姚庆恩寄迹西域时的诗作。除了前文所述及的交游诗外,这些诗歌的内容大体还可以分为两方面:随军跋涉的纪行之作,及淹留塞外的咏怀之篇。


1.纪行诗作


姚庆恩出关伊始便从征南疆,他以诗歌的形式记录了途中闻见。如《伊拉湖早发》一诗:“隐约扶桑认故家,参辰落落隔中华。马头云起迷青嶂,羊角风高舞白沙。有限才名应宦拙,无聊月色共天涯。”寥寥数语刻绘出戴月行军时的情景。伊拉湖为今新疆吐鲁番地区托克逊县伊拉湖乡,刘锦棠于光绪三年三月收复托克逊城,八月中旬继续南下,此诗作于是时。接下来的一系列纪行诗,有的记述行军途中的苦辛:“四山如列城,百雉森可数。乱石当冲途,齿牙猛于虎。九泥塞太白,挑镫话天姥。客子五岳来,舌挢不能吐”(《即景》)。有的表达征人思家之情:“好梦寻无迹,寒笳半夜鸣。晨星孤幕卷,残月四山清。赤雁犹呼侣,黄龙未罢兵。征衣添着处,白发系遥情”(《夜发》)。有的抒发“孤蓬万里征”的感慨:“西部云山旧莽苍,纷纷草树总荒凉。廿年阅世差容拙,四海多才未敢狂。上将有功开绝域,小臣无济恋高堂。葡萄酒尽沙场冷,谁为青州馈一觞”(《曲惠》)。写景抒情各具特色,且从不同角度反映出从军的感受。光绪三年底南疆战事告捷,姚庆恩返回张曜嵩武军驻地,行次拜城赛里木作《赛里木即事二首》,也别有风味:

席帽书生气自豪,况教小队列弓刀。弯弧一射天狼落,照见红旗月影高。(其一)


敢云文采报恩知,塞上风情尽入诗。忽见群山红日上,平烧残雪作胭脂。(其二)


彼时姚庆恩刚从喀什噶尔归来,或许是由于在前线战事紧张,无暇作诗,他没有留下直接反映南路大捷的作品。但从这首诗作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作者胜利后的喜悦心境,全诗情感意气风发,与刚出征时的踌躇满志有所不同。


姚庆恩早年命运坎坷,所作纪行诗也常充斥着深刻的人生体验。徐世昌曾评论其诗说:“春蘧随张勤果西征回疆,其《出塞吟》有云:‘书生拥千骑,来饮疏勒涛。’豪情可想。余四十年前自汴赴试,宿逆旅,见其题壁《次邢台诗》云:‘长虹贯日荆轲水,满马悲风豫让桥。’重览及之,真有磨盾横槊、慷慨悲歌之概。”文中记载的这首《出塞吟》,是姚庆恩集中少有的长篇五古,长达数百字,完整历叙了自己“知己重相负”的出塞缘由与西征经历,其中最有特色的部分当属对西行途程的记述:

西行万余里,强虏思横挑。崤函一丸塞,风雨恣怒号。华清宫下水,石火犹煎熬。忽过华州道,肉竹相敖嘈。可望不可即,岚翠心焉醄。灞上情已尽,春波没三篙。青门逢旧雨,继晷焚兰膏。清笳动林薄,催我鸣前镳。鸟道过太白,泾渭才同槽。西池落玉凤,祁连奠金鳌。五泉山水下,故相留旌旄。大河忽前障,铁锁连轻舠。伊凉不可度,箫管纷灵鼗。其声悲以壮,过客增烦嚣。张掖武威后,酒泉留弓弢。
这段文字概括自己越祁连、渡黄河、过酒泉的经过,将万里行程浓缩笔端,笔致简练生动。诗中对出关之后所见所闻的描写也如在目前:

黄沙三百丈,渡关如渡濠。关门倏已闭,雪雹风还饕。天空鸟不见,馁鬼多荆敖。无雨亦艺稷,不火能燔糕。中夜忽鸣镝,狼虎御以獒。一事足自诩,我有青羊羔。感此憔悴极,醉卧倾葡萄。赖有车师捷,八城无敢扰。书生拥千骑,来饮疏勒涛。铁盖山前石,勒宇豪哉豪。
由出关伊始的艰难跋涉写到进军南疆途中的遭遇,场景栩栩如生。结尾数句写得情景交融,豪迈之情与塞外苦寒之境相得益彰,雄豪之中又为出塞之举平添了一丝悲壮。


2.咏怀之作


对建功边塞的渴望,是包括姚庆恩在内每个西征文士的人生追求。但是当他们身临其境之后,受到现实境遇、自然风物及时节变幻的感染,也会流露出岁月蹉跎、时不我待的怅惘与悲慨,寄托在咏怀之作中。如姚庆恩在《九月二十九日自寿》诗中所道:“莫辞风鬓过郎当,驻景蓬壶岁月长。故国河山吟谢朓,中年事业感冯唐。”《九日登焠台高处》也是典型:

云气苍黄乍放晴,凭高一瞰受降城。獐河浪急沉鱼影,驼岭风寒度雁声。天到重阳秋黯淡,人临大漠意峥嵘。便思盘马弯弓去,独傍山阴射虎行。(其一)


箫散闲诗拟和陶,小轩霜萼忆周遭。花枝迟暮情犹劲,裙屐飘零兴不高。寒早未容夸落帽,厨香那可说持螯。故国三径真辜负,何日重删仲蔚蒿。(其二)


全诗意境看似豪壮,暗中却潜藏着一股郁郁之气。当此之际,思亲怀归之情也相伴而生,成为他诗歌创作情感表达的常态:“落拓江湖感胜游,秋风稳放秣陵舟。数行新雁千条柳,直到桃根古渡头”(《乡意》)。“绝巘看行雁,双飞大有情。承颜应慰母,多病转愁卿。志苦须眉健,家贫骨肉轻。敲砧吹角处,都是断肠声”(《寄内》)。意境颇为凄凉。


姚庆恩从喀什噶尔前线归来之后便疾病缠身,养疴于阿克苏,久居塞外而壮志难酬,精神也不断消磨。作者诗作中的情感也愈发低沉:“流年似水难消受,愁煞西风鬓有丝”“蟠胸奇气消磨尽,只觅黄州说鬼书”(《自嘲》)。“畏药几如虎,愁多病自添”“彻夜耿无寐,悽然百感生。马鸣风忽峭,雁过月无声”(《晨兴》)。“佛穗小灯红,愁中复病中。……蛙鼓方塘雨,驼铃大漠风。可怜征戎梦,不与故乡同”(《不寐》)。客观而言,他此期的咏怀诗作典实较多,情感表达曲折,与前期纪行诗相比格调略也有明显不同。透过这些诗句,可以窥见姚庆恩彼时的内心世界,它们真实反映出一个西征幕僚羁留塞外时的心态流变。


总之,姚庆恩西征期间的诗作具有其独特的艺术个性与价值,遗憾的是他的诗集如其事迹一样流传不广,不为世所常见,新疆布政使王树枬曾为姚庆恩诗词集作序,其中便说到:


光绪丁亥,余以事至山东,吾友施均甫补华为余盛道张勤果公在西域时,其幕府有姚春蘧观察者,负文武大略,尤工为诗词。余心志之二十余年,及余出藩西域,问当时客官宿将无复能举其姓氏者。夫均甫固文章之雄者也,其于当代作者多慎许可,而独倾倒于姚君不止,余益思君居西域时,必有歌诗为人所传颂,然卒不得一见也。
后来他获读姚庆恩诗作,也不由叹赏:“吾读西征诸篇,其唱愈高,其情愈壮,至今犹令人穆然想见万山风雪中,悲歌慷慨,据鞍顾盼时也。惜哉其才之未究而天不假年,致使文章事业廑廑乎止于斯也,可悲也夫。”

余 论

姚庆恩卒年略早,在新疆平定以后未及施展抱负便赍志以殁。韩秉钧说他:“以书生从戎,乘风破浪,纵横万里。当其策马出关,纵观塞上风云,真有不可一世之概。其方略动合机宜,其摧锋陷阵万众辟易。以文弱之躯日驰逐于戈壁沙漠之场,卒能杀敌致果,殉身报国,此岂呫哔之士与彼风人骚客所能为哉。”张其昆亦谓其“倘天假之年,可以为通儒,可以为名将,可以为循吏,乃客死万里,何天之厄君如是也”。他所经历的复杂人生连同当时塞外的风云际会,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浓缩为一句“雄于酒,量可一石”的戏语和一首赠妓诗,甚至没有人会觉察其生平记载的虚实正误。


如《清勤果公张曜年谱》中便将姚春蘧与姚舜年混淆:“(张曜)四女端□,适湖南姚舜年,舜年字春蘧,河南□□府知府,后曾从公于塞上。”翁同龢在光绪十七年十二月日记中记载:“候选州判姚舜年(号子虞,行一,元禧之孙,善宝之子。)来见,其家与张朗斋姻亲,此人随张朗斋在喀什噶尔六年,在刘锦棠处二年,熟于西事,耐劳苦,然目动气浮,未可信也,欲觅河南盐馆,未许,论交谊则亲见其四世矣。”可知姚舜年为姚庆恩之侄。以翁同龢对姚家情况的熟悉,所记应为事实。


同光时期国事日非,西北多难。无数久困科场或人生失意的文人,怀着建功立业的渴求加入西征幕府从军塞外,奋战在收复新疆的第一线,并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他们当中大多数人的事迹都鲜为人知,姚庆恩即属于这些西征文人较为典型的一员,对其西域事迹的钩沉,已不仅是对这一个体的关照,也成为反映西征历史以及特定时代里那一特殊文人群体人生际遇的缩影,无疑远比碎片化的轶事要更加真实而生动。



注释


本文系新疆师范大学博士科研启动基金项目“清代西域纪行文学研究”(项目编号:XJNUBS202006)阶段性成果。

徐珂:《清稗类钞》,中华书局,2010年,第6349页。

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民国抄本。

《翁同龢日记》(第一卷),中西书局,2012年,第432页。

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河南巡抚李鹤年同治八年奏折,《曾国藩全集》修订版,《奏稿之十》附,岳麓书社,2011年,第389页。

《翁同龢日记》(第一卷),第445页。

《翁同龢日记》(第二卷),中西书局,2012年,第601页。

《翁同龢日记》(第二卷),第821页。

《翁同龢日记》(第三卷),中西书局,2012年,第1154页。

李庆翱:《奏请檄调丁忧知县姚庆恩弛赴张跃(曜)军营事》,光绪二年十月初五日,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录副奏折,档号:03-5123-014。

徐嘉禾:《姚庆恩诗词集序》,《红藕花馆集》。

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姚庆恩:《小忽雷室诗余》,民国抄本。

徐世昌编;闻石点校:《晚晴簃诗汇》卷一五八,中华书局,1990年,第6889页。

张瑞清:《绣余吟馆集》,民国抄本。此诗当作于同治五年,此年张曜在杭州时,“差官驰杭促曜复出组领嵩武一军。”张怀恭,张铭:《清勤果公张曜年谱》,浙江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6页。

徐嘉禾:《姚庆恩诗词集序》,《红藕花馆集》。

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地方志编委会编:《新疆通志·文物志》,新疆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593页。此碑现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碑石阳面文字为:“□□赏戴双眼花翎,赏穿黄马褂。太长寺卿通政使、二等男、法福灵阿巴图鲁湘乡刘锦棠□征西寿字、董字、威靖、定远、骧武、旌善马步大破贼于喀什噶尔,克其城。分兵追至明约路玛克,生擒贼首余小虎、马元、金相印父子,并伪主牙虎柏诸子孙。其伯克胡里、白彦虎两贼,□回浩罕地方,回疆各城并下,所有在事诸将具勒石碑阴,以诏后人。”

左宗棠:《克复南路西四城新疆肃清恳奖恤出力阵亡各员弁折(二月初二日)》,《左宗棠全集·奏稿七》,岳麓书社,2014年,第40页。

《清史稿》卷四五四《张曜传》,中华书局,1998年,第12615页。

姚庆恩:《西征铙唱集》,民国抄本。后引姚庆恩诗作,均出自此本,不再一一出注。

《山阳艺文志》卷八,宣统《续纂山阳县志》,民国十年刻本。

樊增祥撰:《钮福嘉及妻汤氏合葬墓志铭》,赵平编:《中国西北地区历代石刻汇编》第10册,天津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03页。

凌霞:《泽雅堂文稿叙》,《天隐堂文录》,《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29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59页。

孙葆田:《泽雅堂文集序》,《泽雅堂文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83页。

施补华:《泽雅堂诗二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第507、508页。

巩本栋:《唱和诗词研究——以唐宋为中心》,中华书局,2013年,第53~98页。

有关刘平国刻石的发现与研究,可参马雍:《〈汉龟兹左将军刘平国作亭诵〉集释考订》,《文物集刊》第2辑,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45~58页;王炳华:《“刘平国刻石”及有关新疆历史的几个问题》(《新疆大学学报》1980年第3期,第56~62页)也对其有详尽研究。

施补华:《泽雅堂文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第607页。

施补华:《泽雅堂诗二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第554页。

参朱玉麒:《龟兹刘平国刻石的发现与近代新疆》,《瀚海零缣——西域文献研究一集》,中华书局,2019年,第62~69页。

施补华:《泽雅堂文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第655页。

施补华:《泽雅堂诗二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31册,第513页。

杨岘:《山东候补道施君墓志铭》,《续碑传集》卷三九,江楚编译书局,宣统庚戌(1910)刊校本,叶四b。

王树枬:《姚春蘧观察诗词集序》,《陶斋文集》,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28辑,文海出版社,1974年,第521页。

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韩秉钧:《姚庆恩诗词集叙》,《红藕花馆集》。

韩秉钧:《姚庆恩诗词集叙》,《红藕花馆集》。

徐世昌编;闻石点校:《晚晴簃诗汇》卷一五八,第6888~6889页。按,徐世昌在组织编辑《晚晴簃诗汇》时,曾札付樊增祥、柯劭忞等人:“昔年由汴赴京应试长安道上,旅店见姚春蘧题壁七律,有句云:‘长虹贯日荆轲水,满马悲风豫让桥’。请查其集中,如有此诗可补录之。就此即可作诗话,如无此诗亦可作诗话。录此佳句四十余年,犹不忘也。今日选其诗,亦佳话也。”转引自付幸:《徐世昌手札》,《收藏家》2003年第12期,第52页。

王树枬:《姚春蘧观察诗词集序》,《陶斋文集》,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28辑,第519页。

韩秉钧:《姚庆恩诗词集叙》,《红藕花馆集》。

张其昆:《赠光禄寺卿姚君春蘧传》,《红藕花馆集》。

张怀恭,张铭:《清勤果公张曜年谱》,第4页。

《翁同龢日记》(第六卷),中西书局,2012年,第2532页。

(作者单位:新疆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暨西域文史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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