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头金石僧
西子湖头金石僧戴丛洁
原载：研究《书法史料》2017-02
姚波原文录出，以原文为准
「方外之杰，究心书画者，自古不乏。从事金石因以考订史误，证明古篆真草源流，自六朝以来至于今，高僧夙衲中未之闻也，自六舟始°」这是清代著名书家何绍基在为六舟《宝素室金石书画编年录》所著序中的一段文字。自佛教传入中国，佛教便与书画结下了不解之缘。佛教徒通过书画创作参禅悟道，书画家借佛教文化提升作品内涵。历代佛门子弟中不乏书画大家，如南北朝之智永、唐之怀素、五代之巨然、清之八大、近代之弘一等等。正如六舟《云房薙染》诗中所言：『儒书释典本相通，妙谛由来贯此中。』而无论是怀素的『颠狂』，还是八大的『孤逸』，佛家超凡脱俗的境界，凡人终究是难以达到的。然于金石考据之学，佛门中唯六舟僧，无出其右者。
释六舟(一七九一—一八五八)浙江海昌(今海宁)人，俗姓姚，名达受，又字秋楫，别号万峰退叟、慧日峰主、南屏退叟、西子湖头摆渡僧等，以磨砖作镜轩、宝素室、玉佛庵、墨王楼、万峰山房为斋号，后因得怀素《小草千字文》真迹，又以「小绿天庵」颜其斋。早年出家于海宁白马庙，曾先后住持过湖州演教寺、杭州净慈寺、苏州沧浪亭。
六舟上人，经禅之暇，精鉴赏，富收藏。于诗书画印，无所不通，行草以《书谱》为宗，兼擅篆隶，于绘事守青藤、白阳之法，篆刻得浙派神韵。又擅竹刻，凿砖。于金石传拓，尤其是全形拓、锦灰堆之技艺，更是开了金石学历史之先河。金石大家阮元称其为「九能僧」、「金石僧」，并有诗赠：「旧向西湖访秀能，南屏庵内有诗灯。那知行脚天台者，又号南屏金石僧。」
六舟上人之所以被阮元称之为「金石僧」，其对金石的痴迷和毅力也是常人所不能想见的。何绍基在为六舟所著《宝素室金石书画编年录》所作的序有这样一段文字令我非常感动：「余因常常想见荒山古麓、奇峰大云中，人迹所不能至，或樵路仅存，或孤塔忽露，往往残钟败碣，恍忽有字，与雾草一色，六舟方杖锡戴笠,与猿鸟争路，烧败叶，藉浓苔，出毡椎，登登有声，山谷皆应。无论所拓有字无字，字或丑或妍，或古不古，而其一往孤清，浩远之气，与千年前古人相接，而天地间无文之文、无象之象，变现于烟云洞壑草树间者，亦因以毕领其奥异，斯所得者富哉！富哉！「这段非常形象的描写，足以让我们了解当时访碑条件之艰苦，深山老林中，随时可能有生命的危险。六舟上人在其自序中亦如是写道：「壮岁行脚所至，穷山邃谷之中，遇有摩崖，必躬自拓之。或于鉴赏之家，得见钟鼎彝器，亦必拓其全形，庶几古人之制度可考，而究无关于实证也。」能够支撑他乐此不疲地走下去的，只有是对金石的那份痴情、那份爱。
我生也晚，对六舟上人的这份崇敬之心由来已久，也常临写六舟上人之篆隶书作，今岁又得六舟手拓并题瓦当一件，及《芸窗清供图》一件。聊慰我敬慕之情。
此件六舟手拓并题瓦当，共拓瓦当六枚，以两排做竖式排列，每排三枚。左侧三枚为装裱拼接，其中左侧最下方一枚有破损。此六枚瓦当皆以六舟惯用的淡墨所拓，清新淡雅，而不失精神。又富有岁月的沉着旧气。右侧上部以汉篆题款曰：「秦汉瓦当文字。」字体端庄且富金石味，落款：「癸已九秋西湖六舟手拓并记。」洒脱自如。钤「六舟拓赠」及「磨砖作镜」二印。
因前人资料及考古方面的局限，对瓦当的年代多仅从文字及文辞方面考证，如此六瓦中「千秋万岁舆地毋极」及「维天降灵，延元万年，天下康宁」二瓦前人多定为秦瓦。陈介祺给吴大激的信中亦多次题道：「秦十二字瓦字方折者、残者、经火者佳。」又：「十二字瓦，字体方、色黑、烬者真，九字瓦似非西汉，卫字亦秦，全瓦尤须审。」而近年的考古发现，秦代瓦当多以纹饰为主，至汉代文字瓦当兴盛。上述两种瓦当亦皆为汉瓦。其中「维天降灵、延元万年、天下康宁」十二字瓦，十二字呈三竖排列，每排四字，右读。中无界格，上、下、左右有草纹，字间及左右草纹间有乳钉。咸阳、西安汉长安城遗址均有出土。近年来除陕地以外，在中原地区也有发现。为目前发现的字数最多的瓦当之一，亦是最为精美，最为著名的一种。在近年大量瓦当出土的时代，其存世量亦是极少，可称为「瓦当文字之王」弥足珍贵。（此瓦另有一款「维」字反书，草纹略有不同。）六舟手拓此瓦在朵云轩博物馆所藏《古鉴阁集藏金石文字册》中一页拓本，钤有「六舟」朱文小印。另有阮元「积古斋」朱文印，及赵叔孺「墨禅精舍」朱文印。应是六舟当时拓赠于阮元的。『千秋万岁舆地毋极』则为汉吉语瓦。
「亿年无疆」瓦产于咸阳汉元帝渭陵陵园，为王莽妻孝睦皇后亿年陵之物，亦为吉语瓦。「汉并天下」瓦为汉初之物。六舟「秦汉瓦当文字」拓本中此二枚瓦当拓与上海图书馆藏六舟《百岁祝寿图》作品中两枚瓦当拓，细审，应为相同瓦当所拓。浙江省博物馆所藏六舟《百岁图》作品中「千秋万岁舆地毋极」、「八风寿存当」瓦当拓二种，亦与「秦汉瓦当文字」中拓本相同。想见此六枚瓦当应为六舟自藏玩赏之物，拓赠同好，以结金石之缘。
六舟绘《清供图》中堂得于纽约苏富比。是作纵一百三十一厘米，横六十一厘米。作品中下部绘一供石，石后绘一花瓶，间插菊花三种，分布于画面中、上部。叶子或浓或淡，形态各异地夹杂其中。用笔颇为爽利。瓶后又绘折枝杞子，隐约穿插于瓶石之间。题款「芸窗清供」四字隶书，落款：「道光庚戍小春月，写应鲁香二兄雅属，南屏六舟达受。」钤「南屏达受」及「墨王楼」白文二印。可见此图成于一八五O年春，时年六舟上人正值六十岁。同年冬季，有好事者补书款识于作品右下部：「杞菊延年，庚戌冬日补于寅清堂侧，邃仙氏马集义书。」并钤「马集义印」。马集义则暂无从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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