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波 发表于 2024-3-16 13:05:10

刘文龙|姚永概集外文十六篇考释

姚永概集外文十六篇考释
刘文龙(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23)
摘要:《清代诗文集珍本丛刊》第五百七十八册收录抄本马其昶评点《姚叔节先生文存》一卷。该书前为武强贺培新所藏,后转赠北平图书馆,即现中国国家图书馆,共收文30篇,其中16篇为姚永概集外佚文,可补遗珠之憾。集外文多涉及姚永概与晚清桐城派内外成员的交游,史料价值较大,文献弥足珍贵,既能丰盈其交游网络,也能彰显其治学旨趣及淑世情怀。对于考索他的创作历程及与之相关的学人圈的生成,均有重要作用。文中评语,可以一窥姚永概文学风貌。
关键词:姚永概;佚文;马其昶
中图分类号:1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0683(2018)04-0012-10


愿载:淮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39卷第4期2018年8月


收稿日期:2018-07-18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13BZW083)
作者简介:刘文龙(1990—),男,安徽太湖人,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姚波收集录出,以原文为准


姚永概(1866—1923),字叔节,号幸孙,安徽桐城人,师事张裕钊、吴汝纶,是桐城派晚期代表作家之一。2017年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清代诗文集珍本丛刊》六百册①,收录善本众多,内附抄本马其昶评点《姚叔节先生文存》一卷②,文后钤“一九四九年武强贺孔才捐赠北平图书馆之图书”③印。查检2014年正式出版的《桐城名家文集》第11卷所收《姚永概集》的整理底本及参校本④,并未及马其昶评点本;同时遍查海内外各大图书馆藏别集丛书目录,亦未见著录。⑤此书主要为姚永概光绪二十一年至宣统三年间作品,实收文30篇⑥。大致由两部分组成,《舆地歌括序》以上14篇为一部分,为素纸抄写,无边框,页10行,行21字。文末多有马其昶评语,亦多为《姚永概集》所收,佚文仅四篇。《宁州朱中丞公八十寿序》以下16篇为一部分,为蓝丝栏抄,页12行,行24字。后部分未见马其昶评语。内多佚文,共12篇。两部分内容抄工有异,明显为两人笔迹。抄本天头部分有提示书写排版的要求。文中有点(●)、圈(○)两种批点。现将16篇佚文辑出,并与姚永概《慎宜轩日记》(以下简称《日记》)对读,考察佚文创作情实,并试作考释。关于抄本两种评点方式,点评部分直接以(●)在原文标注,而圈评则在按语中直接加以说明,以呈现抄本真实面貌。




①参见陈红彦、谢东荣、萨仁高娃编.清代诗文集珍本丛刊.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
②此卷文集,封面又题“马其昶评姚永概文存”。
③贺培新(1903—1951),又名贺泳,字孔才,号天游、无逸庐、潭西居士。其人具体信息,参见王达敏.整理前言//贺培新.贺培新集.江苏:凤凰出版社,2016:1-11.
④《姚永概集》包括《慎宜轩文集》十二卷、《慎宜轩诗集》八卷、《慎宜轩诗续钞》一卷,三集均以民国排印本为底本整理,并参校他本,参见江小角.整理说明//姚永概.姚永概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4:199-201.
⑤国内关于桐城派藏书以安徽图书馆最富,但亦未见此集著录,参见易向军.安徽省图书馆馆藏桐城派书目解题.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5:355-369.徐承志、王思豪.桐城派文集叙录.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6:352-353.
⑥清代诗文集珍本丛刊提要著录该集收文为29篇,实则30篇,其中有一篇古文题目疑脱。参见陈红彦,谢冬荣,萨仁高娃.清代诗文集珍本丛刊总目·索引·提要.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7:1069.




一、解言一篇赠通伯丙申
今署安徽布政使于公既上事,用翰林刘君若曾之书,命桐城令龙君赓言,礼其邑人马通伯,欲延为子弟师。通伯复于于公曰:“公所求于我者,句读讲贯之是资,科举制艺之是攻,则进谢不敏。若考道问业,进以古人之道,公以礼来,则又何敢辞?”公曰:“是所深愿矣。”通伯因往。公命子出谒,馆之署园,处分间隙,身朝夕咨询,盖以政化之益,望之通伯。于是安徽士习大敝,故有敬敷书院月课文事。应试者率窳陋苟贱,利其毫发锱铢,于修身之道、敬业之方,懵无闻焉。公思得敦笃、孝友、渊静、退澹之人,立为斋长,为之标的。通伯则疏所亲知五六人以进。公立出槖中金,发书招致。士安于故习,聚而谤通伯,并以谤公。永概时在扬州,闻而叹曰:“于公真能知士而笃信其言,通伯真能以道酬知,皆可谓不惑流俗、特立独行者矣”。今天下之大患,莫在乎士君子群无所用,敌国外患之来,几不足以应之。盖人才之凋耗,于斯为已亟矣。一二通晓世务之士,又莫患乎视圣贤正学为迂阔。有道宋五子者,不讪于词,必怒于色。吾与通伯往时居山中,读宋明诸儒之书凡六七年,继而分别以去。十年之间,颇知世变之无穷已,天地万国之广大,所读者大都子史文章。吾仲兄则毕力于十三经,旁及诸子。虽通伯亦致心于秦汉人之言也,然而终夜自思切于身,可推行于世,究莫益乎宋明诸儒,虽百变而不可离,斯须而不能去。通伯今之所举五六人者,皆能笃好程朱之言,又能实践之身,非袭取为名高也。虽未知足以应无穷之变以否,亦可谓得其本原者矣。本朝学问之盛在乾嘉时,而人心之丧失实基焉。见闻广博、考证详赡而淹洽,信乎弗可及已。独奈何穷知力以仇宋明而集矢于朱子一身乎?然则道愈尊者,愈不当于纷纷之论,通伯夫何嗛哉?根之程朱,立其本;通之世变,致其用。吾将拭目以观于公之政成、吾乡人才之勃起而救世屯也。伯兄归,应科试。因书以寄通伯,并以示我邦人。


按,此文作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是年姚永概30岁。《日记》亦有载:三月二十七日《日记》云:
“读古文。作解言一篇寄通伯。”[1]647马其昶,字通伯,桐城人。姚永概姊姚倚洁适马其昶。“于公”指于荫霖,字次棠,吉林伯都讷人①,光绪二十一年至二十四年,为安徽布政使。《怀宁县志》载“光绪二十三年禀蒙布政使于荫霖、按察使赵尔巽扎饬各州县”[2]卷四。刘若曾,字仲鲁,直隶省盐山县人,任翰林院编修②。龙赓言,字赞卿,号退庵,江西万载人,为近代著名词人龙榆生之父③。民国《江西通志稿》“选举志”未载此人,但《碑录》有载。《桐城志略》记载龙赓言“光绪十九年到二十二年”[3]为桐城令。“仲兄”即姚永朴,字仲实,晚号蜕私老人。此文论述了姚永概、姚永朴、马其昶为学志趣,对研究晚期桐城学人交游具有参考价值。


二、答胡孝廉书丁酉


味兰孝廉足下,二月得手书,以尊君介寿之文见属。鄙拙少文,何足来君子之求,欲修亟奉辞,则获游于君家两世,不敢自外。递遭事变,戚戚至今。岁事方阑,计期已迨矣。撰成小文,复诸左右,未知便堪写否?概尝谓寿序之为古文,始自熙父,而源本风诗,韩昌黎《送石处士》曰:“遂以为先生寿。”④王介父《送胡叔才》曰:“姑持予言以归为父母寿。”⑤虽赠朋友之文,而已有寿之说矣。其体必各就一人之见,指生平一二事,推阐极致,导欢忻,存规祝,语必戒雷同,乃不背古人立言之旨。若今之所为,胪陈其事,实为惟富是耽,泛而罕要,读之茫然,莫究其归宿,就令毫发无虚饰,当者无愧,亦惟身后传志之体宜然,非所施于称觞致祝之时也,而况其半浮谀也哉。仆今者诚有戒于是,故但即其所独契者而为之。若尊君美行之多,当有他人述之,毋取乎备于此一文也。足下读书有识,当不弃吾说,并代陈之尊叔父前,以为何如?


按,此文作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是年姚永概31岁。《日记》未及此文。胡味兰(1863—1938),即胡远芬,别号履冰子,晚年自号畏难老人,安徽怀宁人⑥,曾任安徽南陵知事,与晚清桐城派文人多有交往。《日记》内亦有两条记录:“通伯、胡味兰、渊如来。偕伦叔、绳侯访丁肜轩仁炜于凤鸣学堂。”[1]845“作一示谕诸生。胡味兰来。往伦叔处。


①参见长顺修,李桂林纂.吉林通志(卷四十八).清光绪十七年刻本.
②参见沈家本修,徐宗亮纂.重修天津府志(卷十八).清光绪二十五年刻本.
③参见张晖.龙榆生年谱.上海:学林出版社,2001:3.
④参见马其昶.韩昌黎文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314.
⑤参见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王水照主编.王安石全集(七).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1491.
⑥参见陈培珽修,潘秉哲纂.昌化县志(卷八).民国十三年铅印本.


得通伯书。”[1]865姚永朴曾为其叔父胡竹芗撰写《胡君竹芗墓志铭》,文中载胡远芬请文情形:“其兄子远芬持状来属铭,永朴不敢辞”[4]167。《晚清桐城三家诗》收录方守彝《胡味兰赠天台藤杖》诗,其中有云:“分赠里翁兼及我,铿然爪甲喜频拈”。[5]此文论及寿序文体的特质,体现了桐城派曲昭文体的特点。


三、复程甥书乙未


前在甥坐,见许君道李结死状,并观其文章,意甚伤之。又有谢涵一事,足发吾文,故便为传,令李氏刊于集首,诚感同类之私见。今世能传结之人少至少,是以率尔无所避也。乃李氏见文用姊夫字,疑其无出,欲来商量改易,不知古人称女兄弟之夫为姊夫、妹夫,载在史传,不可悉举,聊以所记忆者言之。《蜀志·来敏传》:“敏随姊夫奔荆州。”①《吴志·吕蒙传》:“依姊夫邓当。”②《裴氏家记》曰:“俊姊夫为蜀中长史。”③《晋诸公赞》云:“加以世祖姊夫,遂贵当世。”④《柳子厚集》有《祭姊夫崔使君简文》⑤。《李义山集》有《祭徐姊夫文》。⑥谢承书称“胡母班,王匡之妹夫。”《北齐书·郑元礼传》:“未觉元礼贤于魏收,但知妹夫疏于妇弟。”⑦此皆纪述班班可诵者。古人称谓,务崇简质,不如后世俗子曰丈、曰倩云云也,以为其人乃吾姊妹之夫,故直呼之姊夫、妹夫云尔,且不第姊妹之夫。虽诸姑之夫,亦但称姑夫。《蜀志·李恢传》:“姑夫爨习为建伶令”⑧,若今人则必曰丈,甚者易夫为父,尤可笑也。黄鲁直送其妹夫王郎诗称为“王甥”,本自《尔雅》,称谓最古。今世第知姊妹之子为甥,若复效之,不知怪骇,当更云何也?此事甚细,而不可不为甥言之。临纸譊譊,不觉盈幅。


按,文中“《柳子厚集》有《祭姊夫崔使君简文》”句,抄本为行间小字,寻绎文意,应该是抄时脱漏所致,故后补上其文,整理时以大字补全。文中“黄鲁直送其妹夫王郎诗称为‘王甥’”句,姚永概征引文献有误,非《送王郎诗》,而是《留王郎世弼》,其中有句“王甥解鞍马,夜语鸡唤晨”[6]。此文作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是年姚永概29岁。《日记》未及此文,但有多条与程氏二姊记录,如五月五日《日记》云:“往程氏二姊家贺节”;五月二十日《日记》云:“往何仲雨家为程氏甥说亲,又至二姊寓报之”[1]615;五月二十九日《日记》云:“晚饭于程二姊家,乃归”[1]618;六月二十一日《日记》云:“是日又过程二姊”[1]621等。李结,字绿宝,江西庐陵人。姚永概传文称其“好为骈俪之文,诗法汉、魏,而刻意崭险,时时出语苦冷,类长吉”[7]286。谢涵,江西安福人,李结为谢涵姊夫,彼此多有交游。光绪十八年(1892)评点过稿本姚永楷《远心轩诗集》,内附跋语三则,跋语署“壬辰重阳前日谢涵再识于桐城方氏老宅”[8]卷四。姚永概称“安福谢涵能诗文,性狂褊,不自检勑,操土语,佶屈难通晓。家贫,屡踬于试。乡里少年群谩之。出门它适,辄龃龉,无见礼者。一日遇结于试屋中,语合意,往还流连,各赋诗为别。结既中试,涵复斥,结贻书慰涵,且资之钱财。涵既困久,得结,益自发抒,踊跃狂喜,逢人道李结不释口。”[7]286其父姚濬昌有《赠谢生涵》诗两首,其中有句“胜地多才俊,时倩易网罗。文章沧海阔,岁月夏云过。”[9]卷一姚永概《先府君述》称“邑生谢涵好为诗歌、古文,性狂褊,一邑排摈,抱所作上谒,府君得之喜,教以立身之方。涵惭服曰:‘吾师爱我。’遂往来门下如子弟。”[7]314


四、舆地歌括序戊戌


维圣清起东方一隅之地,服蒙古,朝高丽,奄有中国?然后抚两藏,平准夷,安南、缅甸、琉球之属,臣服恐后。逮乎乾隆中叶,西奠回疆,拓境至二万里,于今二百余年,不倾不叛。此岂三代下汉武帝、唐太宗、元世祖诸君,所可校量长短也哉!运会既极,变生无穷。维今日所开之境,亦往古三千年来之所未睹。舶交乎巨海之中,使通乎亿万里之外。五洲之名,实神禹、伯益所不知者,今乃接其人而履其地。然则,居今日而言舆地,虽老师宿儒,尚有瞠目结挢舌,不能道者,何论童子?吾以为考同异于古今,钧分合于郡县,此精博之士之所为也。凭经纬之度,定东西之位,此巧算之家之所为也。坐乎庙堂之中,洞晓乎边疆之要害、外国之情伪,此运筹之臣之所为也。此皆宜穷毕生之力于其终也,尚有得有不得焉。要莫不肇初于童子之始习,夫责童子以专名之业,固不足以胜其任,然第就士君子之所已知者,括其大凡,使之昭然于斯世之大,不至与埳井之蛙同陋,亦为人父兄者所不忍已也。寿州孙季云太守,服官江西,以其余暇,编为《舆地歌括》若干卷。先举五洲各属,继专详我中国。首以图说,次以四言之歌。戊戌之冬,相遇于扬州,因出以示余。既读而喜之,与余向者之论吻合。太守将刊本传于人人,斯尤公溥之心。其自为也勤,童子之获也逸,真诵读之善本也矣。既以见属,因不辞而序之如此。


①②③④⑧参见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64:1025,1273,1024,164,1045.
⑤参见柳宗元.柳宗元集.北京:中华书局,1979:1102-1104.
⑥参见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编年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684-690.
⑦参见李百药.北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2:398.


按,此文作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是年姚永概32岁。《日记》有载:十月初四日《日记》云:“寿州孙君传檙季云,介仲吕以所著《皇朝舆地歌括》见示”;初五、初六二日,都有“为孙君看《歌括》”语;初七日“偕觉人回看孙季云”;初九日“作《舆地歌括序》,孙君所求也”[1]732-733。孙传檙,字季云,安徽寿州人,光绪十八年(1892)五月十八日,分发江西试用知府①。《皇朝舆地歌括》一书,是为经世济民而作。姚永概对此书宗旨,多有掘发,暗寓淑世情怀。


五、宁州朱中丞太公八十寿序②


古者颂祷之词,莫备于周诗。尝读《小雅》至《南山有台》之篇,其卒章曰:“乐只君子,遐不黄耇。乐只君子,保艾尔后”③,益叹诗人之言,何其委曲而当于人心也。夫人积德累行数十年,及身而享之,不若传之子孙之为无穷也。传之子孙矣,或迟之数世而后应焉,又不若及身而见之之为愈也。昔汉东海于公治其闾门,令少高大之,谓我有阴德,子孙必有兴者。后其子定国果为丞相,封侯传世。宋王祐亦自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后世,必有为三公者”④,而子旦果相真宗,为名臣。史册不言定国及旦贵时父犹在,其及见与否,未可知也。惟万石君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书之典籍,以为美说。然万石君家称谨厚,庆后虽为宰相,不过以数马乃对,见其慎耳。无功绩可称于世,亦至不足云也。惟今诰赠光禄大夫宁州朱太公,少焉名诸生,事亲以孝,畜弟以仁,轻财好施与当。咸丰之年,回匪倡乱,南方不靖。公鸠众设防,保卫乡里,时逾十年,有田子春之风。事平复,出千金以扶植士类,世论享之。笃生我中丞公兄弟三人,两举拔贡,一为县令四川,一乃奉亲不仕。而中丞公以名进士起家,开府吉林、安徽。初至皖,即定戊申兵变,其后举行新政,振救灾黎,保全危堤,功绩昭洽。皖人感公尤深,筑亭纪功,屹然江上。朝廷褒嘉行见施福于皖者,推及于天下。而太公方以高年硕望,颐志山林。等虽未能亲承謦欬,春秋佳日,捧壶觞追随杖履之末,然自滇来者,往往传公神明精健,风采陡然,夸为盛事。然则诗之所颂,为古今不易得之遭者,何幸于今见之也。今年十月之吉,实为公七十有九之辰。中丞公以时事方殷,戒毋敢言。等获承朝夕,钦仰威德久矣。夫诗人之颂,鲁侯也,必曰寿母,善则归亲,圣人之所重也。宣扬盛美,道达人情,莫如文宜。故不敢以世俗为寿请,而独援经术进,是亦中丞公之所不得而谢者已。


按,此文作于宣统三年(1911),是年姚永概45岁。《日记》有载:八月初十日《日记》云:“赵仙舟来,为官界乞作中丞太公寿文”;十二日《日记》云:“作寿文成,仙舟赠船山及曾文正全书。谒中丞。”[1]1199“昔汉东海于公治其闾门”典出《后汉书·郑玄传》,云“昔东海于公仅有一节,犹或戒乡人侈其门闾”[10]1208,《注》云“先是于公闾门坏,父老方共修之。于公曰:‘少高大其门,令容驷马车。我决狱多阴德,子孙必有兴者’也”[10]1209。“自植三槐于庭”典出《周礼·秋官·朝士》:“面三槐,三公位也”,郑玄注曰:“槐之言怀也,怀来人于此,欲与之谋”[11]。此为寿序文,为应酬而作,但为文之旨,重在对家声的颂扬,及传主品德的褒奖,多援经术而发,亦能体现“言有物”的特点。


六、书《清泉李孝子诗序》后


伦叔持清泉李君长郁所作《李孝子诗序》示余,且征言焉。孝子名宏诰,为人弹木棉,操业勤,得肉辄奉母,家贫不娶,年五十馀,母死矣。闻里塾儿颂《孟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感而下泣,竟娶妻,生二子,乃卒。李君恐其行久而湮,先为之倡以发之。余以为人之悖狠于其亲,何与乎它人,而闻之者辄奋髭目裂,埶欲抵刃而后快。人之爱敬于其亲,何与乎它人,而闻之者乃油油乎快于其心,鬯乎入于耳而顺。是何也?非人为也,天同也。然则李君之倡为歌诗,有不群焉和之者哉。抑吾于孝子之晚娶,而叹圣贤经典之泽至矣。里有愚夫,事其母口体之奉、服劳之勤甚备也。淫于邪巫,日募钱造佛像、营僧居为事,竟不娶,绝其嗣。当时士大夫莫非也,将为请旌于朝,赖学政持之而止。然则李氏子之得称孝也,其亦幸而闻孟子之言欤?而读书之士,愿反出其下,何哉?


①参见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内政职官(十八年二月至十九年四月)//光绪朝朱批奏折(八).北京:中华书局,1995:187.
②文题抄本原缺,笔者根据文意所加。
③参见朱杰人、李慧玲整理.毛诗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876.
④参见(元)脱脱,等撰.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9542.


按,此文写作时间不详,《日记》亦未提及,待考。方宗诚,世称柏堂先生,为桐城派晚期重要作家之一,曾出任枣强县令、安徽学正。姚永概曾师事之。其子方守彝,字伦叔,号贲初,又号清一老人。姚永概与方守彝、方守敦昆季,多有交游,《日记》中记录条目极多。李长郁,清泉县人,进士,光绪二十八年任安徽建德县令。①该文就伦理“孝”而发,对于正确理解传统文化的精蕴以及通过圣贤经典规训世人,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七、童氏谱序


余尝过枞阳,拜童定夫先生祠。读家惜抱府君所书楹榜②,慨然想见吾邑学问渊源之所自。先生尝游罗近溪门,归而讲学枞阳,发明万物一体之旨,远近学者,翕然宗之。盖吾邑盛自前明,仕于朝者立气节,官于外则多循吏③,讲学则重性④理,一时风尚然也。国初钱田间、方密之两先生,始以文章博雅诏后进,学术稍变。然而立身行己,居官处乡,仍竞竞焉笃守宋儒遗说,则又往者诸先生所留贻也,遗泽岂不长哉?今年二月,师范校招生,有童生学裘者,先生裔也。谒见后,奉其谱系,谓新修将成,求余一言为序。发而读之,则何、张两文端及惜抱府君之序在焉。而其首又别有《溯源》《辨宗》两篇。《溯源》则详其所自始;《辨宗》则存其所可疑,绝无附会夸诞之妄习,洵乎其族之有人也。夫家必有谱,谓可以收合族姓,隐存古宗法之遗,是固然矣。余读《章实斋遗书》论修郡邑志,谓必立氏族一篇。近今国家锐意行新政,且责成地方自治,则户籍之法,尤为要最。不先清乎此,凡百施为,皆有所窒而不行。然苟欲清户籍,不若使家自图之。聚家而为乡,聚乡而为邑,以是准之,天下之人民,不难坐而数也。然则昔之为谱也,只以存收合族姓之遗意;今之为谱也,并可为举行新政之权舆,其用不更广乎?抑吾尝游日本,见其博士高田早苗君,告我曰:“日本变法,以利用习惯为宗旨,然则有地方责者⑤,劝导其属,因修谱而清厘一族之户籍,家无不修之谱,则邑无不知之户矣。”倘所谓利用习惯者,非耶?其与定夫先生“万物一体”之论,殆有合乎?余故乐为之言,因学裘以敬质于童氏诸父兄焉。至其体例之善,任事者之勤,是固不待余言为重也。宣统元年六月。


按,“不先清乎此,凡百施为,皆有所窒而不行”与“以是准之,天下之人民,不难坐而数也”两处有“Ο”评。此文作于宣统元年(1909),是年姚永概43岁。《日记》有载:五月二十六日《日记》云:“童氏来求谱序”[1]1116;六月初四《日记》云:“作《孙亦郊寿序》、《童氏谱序》”[1]1117。童学裘所求序之谱为《枞阳童氏五修宗谱》。日本博士高田早苗,号半峰、松屋主人,是日本法学家、政治家。光绪三十三年(1907)十一月十一日《日记》记载“偕述庵及大、三、四侄访高田旱苗,谈及自治之事,伊言日本之自治亦依习惯而利用之,故能得今日,然亦未到极点。中国如办此事,亦必利用习惯。须知此事有天然之程度,自治以英为最早而最发达,实乃出自天然,并非全由人力。苟善用习惯事必可成,若全不依习惯则必无所济也。”[1]1053是月十三日亦有关于高田旱苗的记录。此文论述了桐城理学与文学的演进,对于考索桐城派的生成机制,具有较大参考价值。姚永概出使日本,考察学制,期间多与日本学者交游。在某种程度上,这也能丰富晚期桐城派学术内涵。


八、读《荀子》


余读《荀子》,见其文反复平尽,繁悉而不厌,如老师之训钝弟子者,与《孟子》光明奇肆者异矣。孟子,高明者也;荀子,沉潜者也。高明者识远而趣遥,洞见生初之大源,极清不杂。究其说可以使天下暴厉恣睢者,豁然知吾本性之不若是也。然其弊则弃学任心,纵欲以为性,扳援孟子之说,而适与之反。沉潜者哀夫世之生而沉溺也,恶循环而不绝于心也,锢蔽之不可足刮绝也,动而自纳于过也,思约天下于学之中,日以矫揉拂逆为事,战其心、掇其习,并诬其性而不辞。其道虽不可以经常,得其故,知学乃有功;不得其故,亦自诿于性本恶。讥荀子者众矣,孟子之言,宜若无弊,而亦不免,是岂二子之咎哉?孔子曰:


①参见张赞巽、周学铭纂修.建德县志(卷十一).清宣统二年铅印本.
②“楹榜”间有“联”字,抄本乙去。
③“循吏”后有“居家”二字,抄本乙去。
④“重理”间,抄本增“性”字。
⑤“责”字后,抄本增“者”字。


“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①孟子长于诗书,荀子为礼家宗,故孟子书赓续六经,荀子说则杂载于礼传。七十子之徒,惟二子为魁硕矣。


按,此文《日记》未载,待考。《姚永概集》中有《读荀子成相》篇,其中有言云:“古之帝王与天下授受,曾无毫末之私。而今也,图人败残之国,出床第丑媟之中,略不自怍,甚矣哉!”[7]238痛切时事甚明。光绪二十三年《日记》有过录《荀子》评语四条记载,起于是年九月二十四日,毕于二十七日,前后四天。光绪二十二年至二十三年间,《日记》亦多记载读《荀子》细节。从光绪二十年八月二十三日读《荀子》始,《日记》记录天数分别为,八月两天,九月九天,十一月八天;光绪二十三年元月初四读《荀子》始,陆续有八天记录。两年内,读《荀子》记录共二十七条。其中有点、读两种形式。元月十六日后,未见读《荀子》记录。二月十一日,开始出现读《骈体文钞》记录。从《日记》记载脉络看,《读荀子》一文大致作于这两年内。光绪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九《日记》记载“作古文一篇”[1]662,是在读《荀子》期间,未标明文题。《荀子》一书共二十六篇,若以每天一篇计算,最为接近《成相》篇,疑《姚永概集》《读荀子成相》作于是日。


九、安庆同学录序②


安庆于春秋为皖、桐二国,于汉属庐江郡,唐为舒州,宋时始为德庆军,继改安庆军,旋升为府。国朝初隶江南,而巡抚及按察使司治所在焉。乾隆二十五年,移安徽布政使司治此,遂自立为行省。而安庆初隶安徽宁池太广道,后改隶安庐滁和道。光绪三十四年,安庐滁和道缺裁,改隶皖南道。故在今日,以官制言之,属于皖南;以地理言之,则在江北。屹立于中央,兼取南北之所长,以为风气,而无所偏著,其势然也。国家振兴教育,设立学堂,省治之所,视他府厅州县较备。囊者,吾省乡试,沿旧制,与江苏为同一贡院于江宁,故士大夫有通籍数十年,终身未一至省垣者。今则凡所属州县,无不遣其子弟就学,故省治寄寓人数,骤增于昔数倍。于是,一省之士,得以朝夕接而情常通,又其势然也。然全省之情通,而一府之情,反以易亲而多忽。况在学问观摩之际,不思所以维系之,就学于一堂,散则如途人,书以远而难寄,字以久而从忘,非所以敦薄俗也。宣统二年,安庆之士,学于省会各堂者,乃有同学录之刻,意良善矣。来索序于予,且曰:“乡先生如赵伯远编修、洪朗斋太守,均有弁言”。予不敏,因缀数言于两先生后云③。桐城姚永概。


按,“又其势然也”句有“Ο”评。此文作于宣统二年(1910),是年姚永概44岁。《日记》有载:十一月十四日《日记》云:“江、胡诸君来,谒提学,言考毕业事”;十五日《日记》云:“作《安庆同学序》,应学生之求也”[1]1172。《日记》提及赵伯远计十四次。赵伯远与翁同龢、李鸿章、吴汝纶等多有交游。吴汝纶在《答余寿平》文中提及“欲请转商洪朗斋、赵伯远、朱舜琴昆季、徐铸庵同年、吴季白、王问山诸君子”[12]。姚永概《复陈邑侯》文中亦提及洪朗斋:“本堂裁去提调,添副办二人,一官一绅,官乃田鲁儒大令,绅乃洪朗斋太守,共事已行,不日到堂视事”[1]1479。此时洪朗斋任安徽高等教育学堂监督。文中论述了安庆地域沿革及晚清学制革新,并从科举的视角,论述了安庆与江苏的学缘,有助于晚清教育史的研究。


十、书《白虎通德论》后


《白虎通》撰集诸儒之说,又因时主好谶纬,故所录驳而不纯。然而七十子之言,往往赖以不坠,未可概斥也。其曰:“君为臣纲④,父为子纲,夫为妻纲。”⑤又申之曰:“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疆理上下整齐人道也。人皆怀五常之性,有亲爱之心,是以纪纲为化,若罗纲之有纪纲而万目张也。”⑥此其言似亦无恶于天下,而今之好异者极辞诋之。余窃惑焉。其在《周易》,五为君而二为臣,六居五、九居二,往往而吉者,以君能谦虚,受九二之益也。然上天下泽之卦,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甚矣哉。上下之弗辨,则民志无由定;民志之不定,则天下将相争相杀而靡所底止。天下之争久矣,得一君而小定焉。自非若桀纣之为君,欲行放弑之事,未必若南巢、牧野之易也。自非若汤武之为君,欲行革命之事,未必若南巢、牧野之易也。汤武之君不世出,桀纣之君亦不世出,人人怀一君位移易之心,人人怀一别奉他人之志,各私其朋,各死其党,势必至于相争相杀而靡所底止,利未秋毫而害重邱山矣。


①参见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2014:162.
②天头有“小字改大字”的批注,具体指“安徽宁池太广”六字,是用小字书写。
③“后云”后有“十一月日”四字,抄本乙去。
④“君臣”之“臣”,衍,抄本上有乙去痕迹。
⑤⑥参见陈立撰、吴则虞点校.白虎通疏证.北京:中华书局,1994:373-374,374.


故夫三纲云者,所以定民志而救天下之命也。后儒本之而曰:“君虽不仁,臣不可以不忠;父虽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夫虽不义,妻不可以不顺。”犹此志也,所以告天下之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妻者也。不然,夫岂不知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一心谓之一夫哉?观今之为说,亦非尽绝君臣、父子、夫妇之伦,特太息痛恨与压制之甚耳。夫压制之事,惟后世之君臣或有之,然因势之所趋,权之所在,积威之所劫而致之,岂三纲之说所阶哉?天下之父,未有不爱其子;天下之夫,未有不私其妻。其或一二以非理御其子与妻者,不能敌逆子、悍妇之多也。天下逆子、悍妇接于目而闻于耳,不能以三纲之说绝之,而执一二非理御其子与妻者,曰是三纲之罪,其可信也耶?故夫三代以前,君臣之分,未若今之悬绝也。而桀纣可以暴虐人者,以其操生杀人之权也。然则暴君与不慈之父、不义之夫,非三纲之说助之也明矣。且夫圣贤之言,夫岂一端尽哉。天下之为君者少而为臣者多,自非进说于朝廷,皆与臣民言之也,故教忠之辞独著。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苟不知言各有当,则孟子直无定之说矣。若生我之至爱、闺门之暱,是又不待辨云。


按,此文《日记》未载,待考。内容主要从《白虎通》“三纲五纪”出发,论述君臣之道,并引《周易》“九二”之说,强调君臣纲常,最后以《孟子》“民贵君轻”作结。此文应为时政而发,体现了晚清时期读书的整体风尚。在读书期间,姚永概对济世内容较为关注,也能体现其经世观。


十一、《曾庙从祀议会》序


洪君晴川者,余始闻之徐代农,继闻之马通伯,今始得见于江宁。接其貌,温然君子人也;与之语,笃古而不遗乎今;信乎吾邑之多贤也。既数日,君乃出《曾庙从祀议会》二卷示余,属为之序。盖光绪庚寅,君承总督曾忠襄公檄,至山东嘉祥,考定曾庙祀典世系,见从祀诸人,位多舛迕,乃悉为考正。上书山东巡抚张勤果公,奏请部议,不报。君遂以考,私质朋友,而并载其说于册。余受而读之,则监城陈玉树定南武城在今费县,鄞应朝光辨“曾华”非“曾申”之误、“曾西”非“曾申”之字,皆博恰而当乎人心。余以为“华”与“申”篆形本不相似,固然已。至“西”为“申”字,虽始于陆氏《释文》,固不早于赵氏《孟子注》也。陆氏或有自来,赵氏独肊断乎。彼诸贤纷纭致辨,必欲合三人为一,此自书生喜新之结习则然。若夫祀位之去留,则与其过而失之也。毋宁过而存之,斯则君宅心之慎且厚也。况应氏之说,持之有故也哉?抑又闻之江南之创自强军也,君实佐沈观察敦和者数年,为编译章程二十卷,刊行于世。世之治兵家言者,每宝贵之。然则君之材,固足以周当代之用,非寻探故墨而不达世变者比。君年六十矣,屈于小官。余幸与生同乡里,即今乃一见焉,方恨得君晚也。光绪壬寅四月,姚永概。


按,“君年六十矣……方恨得君晚也”有“Ο”评。此文作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四月,是年姚永概36岁。《日记》有载:四月二十一日《日记》云:“洪晴川来,以《曾祠从祀汇议》见示,乞序。”二十三《日记》云:“为洪君作序一首。”[1]827洪晴川,桐城人,他与姚永概、缪荃孙等多有交游。俞樾《桐城洪晴川所著书序》云:“晴川洪君,古君子人也。不卑小宦,隐于下位。其行谊,足以矜式乎当时;其著书,足以传述乎后世。行年六十有四,亦桐城一耆宿也。不我鄙弃,踵吾门而求见,以所著二书见示,一曰《曾庙从祀汇议》,一曰《孟庙祀位考》。”[13]


十二、跋沈乙庵方伯藏惜抱先生手迹①


乙庵先生出示所藏惜抱府君《与伯昂阁学书》②一通。府君为先五世祖编修府君犹子,于永概为叔高祖,阁学则祖行也。谨按是书言阁学以编修大考擢侍讲,及言《江宁府志》去冬毕事。考会典则例载嘉庆十七年二月大考,一等四人内,姚元之升侍讲。又郑先生福照所编府君年谱,嘉庆十六年辛未,江宁太守吕君延修府志,则是书作于壬申,府君年八十二矣。书尾注“三月十四日”。夫以二月大考,三月中旬,江宁即见邸抄。当时驿递之速,尚可想见。书中“时以己作”四字下有脱误。考陈刻府君尺牍,载此书作“时以己作。与相比较,自日见增长”,计增入九字,而删去“首‘为’字,宜改‘自’字,其五六句俱不稳,须改江非入北海,而西邻字亦无著”二十八字,又至古体下删去“则所寄数诗俱不佳”七字,不知石士先生意,改之亦有所受耶。包安吴称府君晚而工书,此书的是晚作,其可宝贵,无待私言。独永概学业废放,尤不解书。近承盛恉,远愧家学,面颊手颤,祗切悚皇而已。宣统元年十一月,永概敬识。


①抄本天头有“题顶格写”“不必侧写,下同”的批注。
②“阁学”后抄本增“书”字。


府君尺牍手迹,永概兄弟所藏有与先祖者七通,与陆耳山者一通,与四妹及家书十余通。四妹者,马器之先生之母,深通佛理,德寿重于乡党,称女宗焉。永概前客扬州,见彭泽欧阳润生观察所藏与陈石士先生手札书五巨卷。观察云官河南时得之陈氏子孙,故①是十卷,为尹杏农借去五卷未还。府君尺牍与陈为最多,论文论学亦最深切,绝可贵也。乙庵先生云别藏府君字上有得五楼章,为府君中年以前旧物,尚存其家云。永概再记。


按,二跋作于宣统元年(1909)十一月,是年姚永概43岁。《日记》有载:十一月十四日《日记》云:“为方伯跋惜抱公手迹。”[1]1132沈乙庵,即沈曾植,字子培,浙江嘉兴人。光绪三十三年(1907)五月二十六日《日记》提及沈曾植学使,云:“至皖两次晤方伯、学使诸人。”[1]1033《清代职官年表·学政(提学使)》有著录。是年严复有《上提学使书》一文。姚永概《送沈乙庵方伯序》一文云:“往者,安徽得金坛冯公为布政使,嘉兴沈公来权提学使,既而冯公迁巡抚,沈公迁权布政,一进称极盛焉。甫一年,冯公以开缺去,沈公今又引疾继之。”[7]270许全胜《沈曾植年谱长编》未载此事②,可补其缺。姚鼐,字姬传,一字梦谷,世称惜抱先生。姚元之,字伯昂,一字腐青。二人均是桐城姚氏家族的重要成员。在桐城派发展演变中,姚鼐起到关键性的作用。陈用光,字硕士,又字石士,师事姚鼐,江西新城人。在桐城派流衍至新城过程中,陈用光的推动作用至巨。


十三、胡伯子七十寿序


予儿时即闻怀宁胡氏两先生,皆隐身廛市之中,而有士君子之行,人皆乐交以为快。仲先生虽通于物贾之嬴绌,兼工楷隶,读古书,喜蓄名人手书及善本书帖。入其室,陈列彬蔚,意思洒然。伯先生则性和易,与人无所逆,日坐肆察交易。酼瓴蔬盆,治必端洁。客至一揖,即召弟子辈为主人,己退然无多言③。终日勤劬,暇则培溉花木,葱倩盈亩。长身古须,见者知为乡丈人也。两先生少颇有困窭,中年以劳苦丰其家,故相爱甚。凡事必商而后行,虽耋老不变。仲先生素刚教,犹子如己子,偶犯必痛绳之。伯先生喜,虽其夫人亦然。诸子为儒,两举于乡;补学官弟子又几,人人有巨室之望矣。明年正月之吉,为伯先生七十之辰。味兰孝廉思有以娱其亲,乞予一言以为寿。予以为两先生今日之所处,为天下至可忻羡之遭,默数吾辈交游,百不一获者也。虽其家运方隆盛,吉羊善事,狎至踵属,举不足加焉!何则孟子言君子三乐,首及兄弟。无故彼悖慢暴傲,不知天亲可贵者,毋论已。士人或迫于饥寒,宦族则分于官守。千里阔绝,山川阻深,莫由会合,而况受命有不齐,人事多舛者哉。今两先生七十年中未尝迕也,未尝缺也,未尝分也,未尝阂也。兄弟聚首,不知老之将至。诸子莘莘,不知出之自两父也。方且忘乎其为乐,何从而有几微之不足耶?然则举觥而为先生寿,斯固难已之至情。予深有慕乎两先生,因不辞而致其鄙说云。


按,此文作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是年姚永概31岁。《日记》有载:十二月十一日《日记》云:“作胡伯氏寿文一篇,竹香之兄也。”[1]704胡伯子,即胡椿,原名长春,字云门,谱称怡怡堂,是胡竹芗之兄。姚永朴《胡君竹芗墓志铭》云:“其先姓李氏,讳昌翼,唐昭宗子,出何皇后。昭宗迁洛阳,虑其为朱温所图,遣侍御胡君挈至婺源,遂从胡姓。十余传徙休宁,又二十余传徙桐城。康熙中有讳元彬者,乃筮籍怀宁居焉。自居桐城以来,世以医学着,至君之祖讳家书始业商。”胡椿善经商,是安庆特产胡玉美酿造食品的重要推动者。年少时,胡椿昆弟从事举业,适粤匪猖獗,乱定后,胡椿与弟云:“若勉竟所学,以商付我。”[4]166胡远芬是胡椿子,姚永概有《与胡孝廉书》一文。光绪二十九年(1903)十月初三《日记》云:“作胡竹芗七十寿序”[1]883,故可知此文作于光绪二十九年之前。




①“故”字抄本先作“固”,后乙去,改“故”字。
②参见许全胜.沈曾植年谱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7.
③抄本本为“无言言”,后第一“言”字乙去,作“多”字。


十四、吕磻溪母章夫人七十寿序


往者,吾外舅徐椒岑先生,倦游归里,谋所以给朝夕,出其家藏快雪堂原拓,其题笺半为吾家惜抱老人,半为伯昂阁学,故昂其直百金。不数日即为人购去,询之则旌德吕西儒太令也。西儒家列肆在皖,己需次江苏,皆不屑意。独爱好名人字画及碑帖,其志量过人远矣。西儒有犹子磻溪,能传家事,益得从容于笔砚间。一日余独身赴扬州,伦叔送余江干,指一人,谓曰:“子与是君同行,途中无所苦矣。”余就之谈,盖磻溪云。磻溪为人,谨饬无过差,佐其叔父植产大万而无富人习。余甚亲异之。近三四年,余以学校役,尝居于皖,屡为胡子渊如寿其诸父,而磻溪亦介伦叔,以其母章太夫人七十之辰征言焉。余漫应之,曰:“吾文,畸文也。自吴先生及通伯、肯堂、伯严、绳侯、渊如、铁华三数亲知外,知而好之者盖寡,殊不足当吕君请。”既而磻溪则遍走于余之交游,以必得为乐。余益以敬磻溪,因取其略读之,乃知太夫人孝于舅姑,笃敬夫子。少失所天,守节数十年,获旌于朝。又尝佐继姑,出私积八千金,助清节堂之乏,不以其子得入官为荣,而以长孙补学官弟子自幸。夫人莫大乎能体己之所苦,推其所蓄,以矜恤与己同斯苦之人,尤莫大乎身居富厚之境,衣服饮食宫室器用,举无贬于人,而能知宇宙之可贵者,别有是无用之空言在也。然则磻溪之笃好吾文,再三请而不厌者,固由知是无用者,可载彼人世之有用者,之乎万世而长存,盖亦太夫人之教,有以开之。而西儒大令爱宝①古物之风,为不可及也!吾闻吕氏为旌德望族,登甲乙科,或为天子侍从之臣相望,举不足为太夫人称。异日者②,磻溪之群从子弟,其必有能为韩愈、欧阳修氏之文,以大起其家声,慰太夫人之所愿乎?吾文盖不足云也。遂以是言复于磻溪,试代陈于太夫人之前,意必欣然举一觞焉?


按,此文作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是年姚永概41岁。《日记》有载:七月十二日《日记》云:“过小山,午饭晤梧冈、磐溪,磐溪求寿文。”[1]1037七月二十六《日记》云:“夕作《吕磻溪母寿序》。”[1]1039八月初八日《日记》云:“贺吕磻溪母寿。”[1]1040姚永概与吕磻溪由方守彝引介结识。吕磻溪是吕西儒侄子。徐宗亮,字晦甫,号椒岑,安徽桐城人,为姚永概外舅。姚永概与之唱和较多,集中收录有《外舅徐椒岑先生六十岁序》文,云“今年九月某日为先生六十之辰,永概与先生咸在北方,既为征诗于吴先生、及其友刘乃晟、李刚己、吴镗辈,乃自述昔年往复之语,并所闻于父执者,谨称于前,以为寿云。”[7]272胡远濬,字渊如,别号天放散人。其叔为胡竹芗,姚永朴撰有《胡君竹芗墓志铭》一文。由序文可知,姚永概还为吴汝纶、马其昶、范当世、陈三立、邓艺孙、徐经纶等父辈亲属写过寿序。如邓艺孙母,姚永概有《邓绳侯母疏太孺人七十寿序》一文以贺。


十五、王母林太夫人六十寿序


光绪丁未九月某日,实为吾师王可庄先生德配林太夫人六十之辰。先是同县金君承按察梁节庵先生之命,邮示节略,征文于余。盖以戊子先师典试江南,永概首受知焉。顾自念名位卑下,无所表见于当时,即区区之文章,所有勉承家学者。近且以从事学堂,疏芜久矣。况先师门墙著籍者,贤豪踵狎,吾文奚足为轻重,因是把笔輙惭,久而未有以报也。既金君来告曰:“时已迫矣,将待子文以张之,廉访意也。”永概不敏,其敢固辞。昔者谒先师于都门寓庐,教永概曰:“前明之世,待士禄厚,士亦尚节俭,无内顾忧,故多以风节循良著者。杨椒山生平不过京曹耳,观其遗诫,田屋尚足分贻子孙。椒山无非义之财,可决也。今者京曹称贷以自给,而州县疲于供应酬酢之费,责其敢于任事,乌可得耶?今不如古,或以是乎?”已而先师以直言不容于内,出守镇江、苏州,一心为政,功业昭白③,骎骎大用,积劳以卒。事实列史馆,遗爱留部民。盖先师之所以能直行其意,服官中外,不得以世之所忧为忧,而稍自贬屈者,则翳维我今林太夫人内助之力也。当先师在日,轺车岁出,家事一委于太夫人。逮变出仓卒,则从容布署,奉丧以返故园,卜筑于城南螺洲。艺果纳禾,教诲诸子。又深知世变日亟,敦令就学四方。思直太守游宦于鄂,太夫人以武昌居天下之中,始来就养。每届暑月,学校给假,奚召诸子来前,互质所业以为乐。永概尝以为天下之事,天下之人与有责焉,无男女一也,然不必其出于一途。《易·家人》曰:“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则系于坤之文言也。夫有外斯有内,有国亦必有家,苟欲废一,知其不可。今观太夫人之所成就,既能助先师为当代之伟人,而太守兄弟,行且禀厥懿训,上继文勤公之风烈,而补先师未究之志焉。教成于家而国受其用,德顺乎内而外籍其功。顾世之谈女学者,必以能任男子之事为贤焉,私心所窃疑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夫能代有终,其无成也,乃其所以大成也欤?太守试以鄙说进于太夫人之前,且质之节庵先生,以为何如也?


①“宝”字抄本原作“室”字,后乙去,改“宝”字。
②“异日”二字间,有“者”字,后抄本乙去。
③抄本为“功烈”,后“烈”字乙去。


按,此文作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是年姚永概41岁。《日记》有载:九月二十二日《日记》云:“两得金冠卿书,催王师母寿文,因拨冗为之,即寄冠卿”;是月二十三日《日记》云:“得冠卿电催文,复之。”[1]1045此与序文“时已迫矣,将待子文以张之”相契合。王仁堪,字可庄,一字忍庵,号公定。光绪十六年(1890)授镇江府知府,光绪十九年(1893),调任苏州府。《清史稿》列于《循吏传》之殿。镇江士民列政绩,谓其“视民事如家事,一以扶植善类、培养元气为任,卓然有古循吏风”[14]卷四百七十六。


十六、孙韵笙七十寿序


中兴皖北,人才勃兴,合肥李文忠创淮军,平发捻,故武功莫盛焉。而寿州相国以廷试第一人,更事四朝,位至宰辅,为先皇帝师,与文忠公同褒然为国元老,乡里想望其风采。余曾于扬州识相国犹子际云观察,为序其所著书,观察报余以高安朱文端公全书。又十余年,得识相国侄孙亦郊观察于安庆,时方值兵变,亦郊奉江南制府命,率水师四十艘来。事定,因留安庆,参谋军政。亦郊名家子,尝为令河南有声。大府争荐,特授道员。年方壮,亮拔不群,真济变才也。而余颓然江上,方与学子聚处一堂。虽欲助大府图教育之增进,顾后效渺不可期,对亦郊俛焉自惭而已。然亦郊特亲余。今年四月之吉,为太公韵笙先生七十览揆之辰,必欲得余文以为寿。夫空文奚足为轻重,况谫陋如余,而亦郊爱好之不释,是亦郊之过也①。独余闻韵笙先生曾教谕太湖,荐升知县。历官正定、定州、赵州,均有政绩。今为观察直隶。其知赵州时,亦郊适知武陟。拳匪起,独相戒办民团以清乡,捕诛其徒不稍贷。其后匪败,他州县,惑其说者,坐受糜烂,而先生父子所部晏然,可谓特立知大体者矣。夫人生长世族,贻谋臧则根本固,闻见广则智虑周,故春秋名公卿皆世家也。汉唐以降,豪杰之士,间有不阶门第而崛起者。然稽史册、考谱系,其上世大率皆有所蕴而泻之后人。今之谈生理学者,谓人之聪明,类非一二世之所积。况早据高明者,耳目自较寒微为确。朝夕之训,书史之藏,又足以发扬而张大之乎。然则亦郊将来之所至,夫孰能测哉!孔子与曾子之论孝也,终之日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亦郊欲寿其亲,将求其大且久者,勉之而已。永概区区之文,岂足发挥公家庆之万一,贡其私见,敬陈于韵笙先生,以备称觞之助,或不鄙弃而许为知言乎?


按,“而余颓然江上……对亦郊俛焉自惭而已”句,有“Ο”评。是文作于宣统元年(1909),是年姚永概43岁。《日记》有载:六月初四日《日记》云:“作《孙亦郊太翁寿序》。”[1]1117姚永概与孙亦郊多有交游,同年四月初五日《日记》云:“赴矿局孙亦郊之招……亦郊来,言外部电中丞,凯不问代表,径向部作国际交涉,遂访寿田、纯斋商之”[1]1111;五月初七云:“孙亦郊招饮”[1]1115。此亦为寿序文,论及李鸿章创淮军、平捻乱事宜,以及孙韵笙、孙亦郊父子事功政绩,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能备史考。同时,也能体现姚永概对时事的关注,“生理学”一语,足见其预流之思。


①抄本作“亦郊郊之过也”,后第二“郊”字改为“亦”。寻绎文意,此处衍一“郊”字,径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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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波 发表于 2024-3-16 13: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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