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波 发表于 2024-4-14 13:57:10

姚廷美《有余闲图》考

本帖最后由 姚波 于 2024-4-14 13:59 编辑

姚廷美《有余闲图》考
作者:章林锋;吴敢硕士论文:中国美术学院,2023年硕士论文
姚波收集录出、以原文为准


摘要


元代画家姚廷美,于至正二十年(1360)作《有余闲图》,此图是一幅典型的文人山水图,绘坡石古树、茅屋溪流,一文士临溪而坐,低首沉思。姚氏此卷山水为明显的郭熙风格,用笔颇类卷云,但却少了李郭风格的清润之气,画后有姚廷美自题四行,画心后接绢、纸七张,有杨维桢《有余闲说》长跋及万镒等二十一家诗文题跋。


本文以《有余闲图》为研究对象。首章整理海内外存世的姚廷美名下的五福画作,梳理元以来历代画家、文人、鉴赏家对姚氏的评价,并分析《有余闲图》的笔墨与画风,说明此卷的递藏与流传过程。次章,笔者通过相关资料,对《有余闲说》的作者进行分析和判断,认为《有余闲说》的作者张梦臣应是元明之际的松江名士张枢,此人亦为杨维桢学生;本章还对《有余闲图》的受画人“杜隐君”的身份进行探析,认为当代学者顾工将卷中受画人“杜隐君”考订为杜敏,应是更为合理的说法。末章笔者重点考证《有余闲图》诸题跋者,根据古籍文献寻觅这些题跋者的身份。笔者认为,《有余闲图》卷后题跋者中,有数位与杨维桢相善,应为杨氏小友,也有与“元四家”的书画圈密切交往者,卷中题跋者应皆为当时的文人雅士,在元末动乱的年代中,因特定机缘相聚,以“有余闲”为题,共同为杜姓老者赋诗作文。由此,《有余闲图》为一幅典型的元末文人同题集咏的雅集图。


在通行的中国美术史教材中,姚廷美并不是重要的画家,研究其人其画的文章并不多。本文的目的是以姚廷美《有余闲图》为对象作个案研究,寻其画风来源、风格面貌,探究诸题跋者的交游与往来,呈现画作背后更多深层的信息。希望通过研究此卷,加深我们对姚廷美及元末文人书画圈的认识和了解。




关键词:姚廷美;《有余闲图》;杨维桢;题跋者;同题集咏

姚波 发表于 2024-4-14 13:57:47

目录


摘要 1
引言 3
第一章姚廷美与《有余闲图》基本信息 5
第一节姚廷美存世画作及画史评价 5
(一)存世画作 5
(二)画史评价 8
第二节《有余闲图》的画风与流传 12
(一)形制、笔墨与画风 12
(二)著录、递藏与流传 13
第二章《有余闲说》的作者与《有余闲图》的受画人 14
第一节《有余闲说》的作者——张梦臣人物身份新解 14
(一)张梦臣即张起岩? 14
(二)学生张枢? 15
第二节《有余闲图》受画人“杜隐君”身份探析 16
(一)杜姓老者的基本信息 16
(二)杜姓老者可能的身份 17
第三章《有余闲图》诸题跋者考 20
第一节诸题跋者身份考 20
(一)杨维桢小友:张俊德、昂吉、高志道 20
(二)元四家的书画圈:李明复、顾舜举 23
(三)《古泉谱》的寓目者:好古者林珣 24
第二节题识特色——元末文人同题集咏的雅集图 27
结语 30
参考文献 31
附录
附录一姚廷美《有余闲图》图版 32
附录二姚廷美《有余闲图》题跋、印鉴释文 35
专业能力展示(展览策划)
“健笔蟠龙——王铎作品展”策划方案 40
致谢 43

姚波 发表于 2024-4-14 13:58:36

引言


回顾我国绘画艺术的发展,卷轴绘画自两宋画科分立、各臻于成熟,至元代各家风格绚烂缤纷,在“复古”的旗号下,元代艺术家将唐宋以来的各种传统要素发扬,创造出独特的艺术作品,文人所推崇的笔墨意趣遂逐渐成为画坛主流。元代的历史不过百年,但它在绘画史、文化史上的重要性,不可低估。存世元人书画作品数量不少,《元画全集》现已出版十六卷,这为研究者元代书画史提供了很好的资料。如今,学界对赵孟頫、“元四家”的研究已颇具规模,而名头相对较小的元代画家尚欠有全面而深入的研究。因此,以画人为纲,选取元代画家做个案研究,梳理相关书画作品,目前来说是极具意义的。本文即以元代画家姚廷美及其作品为研究对象,希望通过对姚廷美及其绘画作品的研究,为深入研究元代绘画面貌,做一点点具有拓展性的基础性工作。


姚廷美,元代画家。生卒年不详,约活动于元至正年间。字彦卿,吴兴(浙江湖州)人。与孟珍、胡庭晖同时齐名。写山水师郭熙,明詹景凤谓其笔劲而近熟,乏高旷之趣。至正二十年(1360年)尝作《有余闲图》。按熙朝名画录、清代画史俱作清人,误。《图绘宝鉴》《东图玄览》佚其名,作姚彦卿。


在通行的中国美术史教材中,姚廷美并不是重要的、非提不可的画家,他的名声与“元四家”相去甚远。各种史料对姚廷美的记载亦不多。因相关文献渺然可得,存世画作风格多变、时代不明,我们对姚廷美其人及其绘画作品的风格面貌的认知是模糊、不甚明晰的。因而,一定的钩稽与鉴别工作,仍有必要。笔者认为,研究姚廷美这样的艺术家,寻其画风师承来源、风格面貌,交游与往来,或可加深我们对姚廷美的认识,丰富对元代绘画史全貌的了解。


当前,未有硕博论文以姚廷美为考察对象,关于姚廷美的研究论文数量亦不多。较早的时候,西方艺术史界对这位元代画家做过一些研究,2000年《北方美术》刊载了瑞士艺术史家理查德·巴恩哈特的文章《元代画家姚彦卿及其他》,这是较早对姚廷美作研究的学术论文。理查德·巴恩哈特即班宗华,此文后来在班宗华的中文著作《行到水穷处》一书中,被重新翻译。班宗华在论文中谈及姚廷美与姚彦卿实为一人,阐述了姚廷美几幅作品的风格,并着力谈论一幅佚名《春山图》,在《春山图》中追寻姚彦卿即姚廷美的踪迹,对《春山图》给予很高的评价。他在文中论证了姚彦卿和姚廷美为同一人,指出《春山图》也应出自姚氏手笔。班宗华谈到姚廷美这样一位14世纪画家风格的多样性:从有名款、有钤印的精工巨幅《雪景山水图》,到文人气息浓厚、用笔如书法般冷峻有节制的《有余闲图》和《雪江渔艇图》,再到逸笔草草、墨色淋漓的《春山图》。班宗华对上述画作风格不一的解释是:它们之间的差异性并不仅仅是由于年代的差异所造成,还与创作的动机、当时的情绪有关,也因它们的内在结构本来就是能够兼容风格的多元性,这正是中国图像艺术的独特之处。班氏对姚廷美的定位很高:姚彦卿从来就不是历史所塑造的那样,而是一个尊重绘画的艺术性和技法自身价值的艺术家和文人。班宗华先生的论断和评价是否中允,笔者认为仍需进一步考量。2017年香港学者蒋方亭发表《姚廷美〈有余闲图〉卷中的元末江南》一文,由《有余闲图》书画合卷的基本信息,述及“画风中的元末山水之变”“元末江南的避难与息宦”。吴斌的一篇小文则考证了《有余闲图》的受画人。更多的研究者,则是将姚廷美与曹知白、唐棣、朱德润等画家并行讨论,如2018年张卉论文《对师法李、郭派画家的认识——以曹知白、朱德润、唐棣、姚彦卿等画家为例》、2009年重庆大学李超的硕士论文《论“李郭”山水风格的传承及兴衰的原因》,上述两篇论文对姚廷美的论述阐释较为简单、略欠深度,只是将姚廷美放于元代李郭派画家之列罗列写作,参考价值有限。日本学者铃木敬曾做《明代浙派绘画的先行样式——元代李、郭派山水画风格研究》一文,论及元代李郭画派的画家们的作品、风格、笔法,他将曹知白、唐棣、朱德润视为“前浙派”画家,主张将其放在南宋与元代画风转变的及江浙地方绘画转变的历史语境中去思考和分析这类“前浙派”画家。铃木敬此文虽未论及姚廷美,但笔者从中受到启发:对姚廷美的个案研究,仍应综合考虑时代风格、画风转变,以及曹知白、唐棣、朱德润等同时期画家的画风特质。


综上,目前仍未有针对姚廷美的综合而完整的个案研究,现有的资料也零星不全。而姚廷美名下存世作品却并非渺然无迹:波士顿美术馆《雪景山水图》、大都会博物馆《雪山行旅图》、湖北省博物馆《溪阁流泉图》、克利夫兰博物馆《有余闲图》、故宫博物院《雪江渔艇图》,等等。对这类姚廷美名下的画作,当前尚未有专文进行综合考证。因而,初步的考察、赏鉴工作依然很有必要。


目前可知《有余闲图》是姚氏作品中唯一有确切年代的作品,受画人、题跋者的身份问题有待进一步考证。而姚氏其他作品的可靠性、年代亦有考量的必要。对姚廷美这样的元代画家做个案研究,是具备拓展空间和讨论余地的。


笔者此文欲以姚廷美为研究对象,综合考量姚廷美其人及存世姚廷美名下的画作。论文题目为《姚廷美<有余闲图>考》(AStudyofYaoTingmei’sPaintingHavingLeisure),以《有余闲图》为具体的研究对象,着重辨析和考证画跋《有余闲说》的作者、卷轴《有余闲图》的受画人以及《有余闲图》拖尾诸题跋者的身份,希望通过对姚廷美《有余闲图》这一卷轴画的研究分析,为元代画家姚廷美、元代绘画以及元末文人同题集咏的雅集文化现象,作一点点基础性的工作。

姚波 发表于 2024-4-14 14:03:07

本帖最后由 姚波 于 2024-4-14 14:14 编辑

第一章 姚廷美与《有余闲图》基本信息
第一节 姚廷美存世画作及画史评价


(一)存世画作


元代画家姚廷美,他的生平资料很少很少,依靠现存的些许史料,我们知道他是大约活动于元代末年的一位画家,与杨维桢曾有书画题咏活动,是其圈中好友。姚廷美的存世画作并不多,仅数幅而已。笔者查阅,海内外博物馆中如今藏有5件姚氏作品,其中有3件竖幅作品——大都会博物馆所藏《雪山行旅图》、波士顿美术馆的《雪景山水图》、湖北省博物馆收藏的《溪阁流泉图》,另有2件横向构图的手卷——故宫博物院的《雪江渔艇图》及克利夫兰美术馆收藏的《有余闲图》。现将姚廷美存世作品呈录于下:
大都会博物馆的《雪山行旅图》,是一幅大立轴,此作纵98.1厘米,横54厘米,绢本水墨作画。


图1《雪山行旅图》绢本墨笔
大都会博物馆藏98.1cmx54cm


此图绘山峦层叠、幽谷深邃,鹿角枝林立于山间,天空与水面以墨色层层罩染以呈现清冷的雪景。画家在近景山石背面绘有可供观瀑的亭子,亭内隐约有一人。一桥横跨两岸,桥上行人驶过,是为“行旅”。远景深谷间,有楼阁屋宇。纵览全幅,是一幅辽远清寒、可游可居的雪景山水。此件作品是明显的李郭风格,应是元人所继承的李郭画风,已与宋人笔意不同。


图2《雪景山水图》绢本墨笔
波士顿美术馆藏159.2cmx48.2cm


波士顿美术馆的《雪景山水图》亦为一幅绢本水墨大立轴。此作纵159.2厘米,横48.2厘米,尺幅较窄而高。与大都会博物馆所藏的姚廷美山水相类,波士顿美术馆此幅姚廷美作品亦是雪景题材。此图取高远之景,高山幽谷,瀑布奔泻而下,注入溪涧。画家将殿宇藏于层层叠叠的山林间,近景有桥梁、山径,表明这是可游可居、富有生意的山林。


此图绢地业已暗沉。从石法、树法中仍可以见得郭熙画法的影子。可知画家在当时,山水画风受到李郭画派的影响。




湖北省博物馆藏尺寸不详


湖北省博物馆收藏的《溪阁流泉图》,为纸本水墨淡设色。此画尺幅不大,内容较为完整。


此图绘有瀑布泉流,楼阁屋宇、渔船舟艇、近水远山,画面富有情趣生意。从笔墨上来看,与朱德润等元人笔意接近。




图4《雪江渔艇图》纸本墨笔故宫博物院藏24.1cmx81.8cm


图4-1《雪江渔艇图》局部


故宫博物院姚廷美名下的《雪江渔艇图》为手卷形制,纸本墨笔,纵24.1厘米,横81.8厘米。


此画枯木林立,将李郭画派的“蟹爪”树发挥得淋漓尽致。前景绘坡石巨树,远景是起伏连绵的远山,有茅屋两间,构图似有“一河两岸”的意味。从点叶树、茅屋的画法来看(右图),颇有元代文人笔意。


图5《有余闲图》纸本墨笔克利夫兰美术馆藏23.1cmx84cm




克利夫兰美术馆收藏的《有余闲图》,是一件纸本小手卷,纵23.1厘米,横84厘米。画幅左侧有姚廷美诗文及款识。此画山石仍是李郭画风,但已有明显的文人画笔意与笔性。此件作品保存较为完好,画前引首、拖尾诸家题识皆完整,诗文信息丰富。是姚廷美作品中,受到的关注度较高的一幅作品。


如上文所述,姚廷美传世作品不多,如今姚廷美名下的作品仅存数幅。现藏于克利夫兰博物馆的《有余闲图》手卷,应是姚氏作品中仅有的一件含盖画家本人诗文、落年款的作品,尤为难得的是,画卷上留有众多元人题跋,也正因为这类题咏诗文,《有余闲图》成为当代学者较为关注的一件元人手卷。本文重点分析的对象,也正是这件《有余闲图》手卷。在谈及姚廷美的《有余闲图》之前,笔者在这一小节中,先谈谈姚廷美其人及画史对他的评价。


(二)画史评价


元代画家姚廷美,他在现今的美术史书写上,并不出名。谈及元代画家,中国绘画史的相关书籍往往会详述钱选、赵孟頫以及“元四家”,少有涉及姚廷美等小名头画家。姚廷美的生卒年不详,我们对他一生的行进事迹所知不多。他的画迹亦不常见。海内外博物馆所藏的姚氏作品真的是姚廷美真迹吗?他的画风究竟是怎样的,他一生的画风又有何种变化?怀着这样的问题,笔者想透过古人的眼光了解姚廷美的画风,将画论中的姚廷美作一番梳理。


关于姚廷美的名字问题,不少学者曾作过推论。班宗华先生曾指出,19世纪瑞典艺术史家喜龙仁“不知道‘姚彦卿’、‘姚廷美’的关系”1。而班宗华从画风入手,考证了姚廷美、姚彦卿实为一人。实际上,清初吴其贞在《书画记》中,已经把署名姚廷美的《有余闲图》称为“姚彦卿《有余闲图》”2。班宗华先生实际上也注意到,吴其贞《书画记》就已知道彦卿、廷美实为一人,班宗华记录到:


可以证明早期的鉴赏家知道彦卿、廷美实为一人是吴其贞的《书画记》(约1677年),此书将《有余闲图卷》系于姚彦卿名下,尽管此卷仅有廷美的名款而从未出现过“彦卿”二字。3


其后,班宗华根据《雪景山水图》《雪江渔艇图》上的“姚彦卿”名款、印信,以及《图绘宝鉴》《书画记》均以“姚彦卿”著录,推测到:“彦卿”当为其名,而“廷美”为其字。4


然而,关于姚氏的名与字号问题,国内学者存有不同的观点。例如顾工指出:当时大量传世名画都经过他(指吴其贞,笔者注)的赏鉴,过眼姚廷美作品也不止这件,如该书卷四还记载“姚彦卿《秋山烟霭图》绢画一幅”。显然在他的认知里面,元人姚廷美即姚彦卿,不需要更多解释。又,《书画记》对古代画家皆尊称字号,如赵松雪、高房山、倪云林等,无直呼其名者,更早一点的明人李日华《味水轩日记》同样如此。根据这一规律,可知“彦卿”为字、“廷美”为名。5


班宗华认为“彦卿”为姚氏之名,顾工认为“廷美”为姚氏之名,二者结论相反。根据古人诗文著录的写作习惯,笔者认为,顾工的推断应为确论。姚廷美,字彦卿,“廷美”为其名。




1班宗华,《行到水穷处》,三联书店,2018年,第258页。
2吴其贞撰,邵彦校点《书画记》卷三,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07页。
3班宗华,《行到水穷处》,三联书店,2018年,第258页。
4同上,第259页。
5顾工,《元姚廷美<有余闲图>再解读》,《艺术工作》,2023年2月,第60页。


有关姚廷美(姚彦卿)的较早记载,可见于美国佛利尔美术馆所藏的一件马琬手卷——作于1361年的《竹箫铭》。《竹箫铭》卷包含十二家题咏,卷首为马琬行草书,透露了作此铭文的缘起;余者尽为歌谣律诗之类,抒情胜于叙事。6马琬《竹箫铭》墨迹题写到:


真定杜彦清得湘竹箫于金华杨簿领。至正辛丑来赤松溪,为余一弄,因作《秋林吹箫图》以报之,后系以铭。人物,吴兴姚彦卿作也。


今日我们在博物馆中所见的马琬诗铭,实际上是一则题跋。当日马琬、姚廷美合作的图幅《秋林吹箫图》现已不存。然从马琬题识中,我们可以知晓,姚廷美擅画人物,在诸家题咏的书画合卷中,能为《秋林吹箫图》作补景人物。


图6《竹箫铭》卷纸本墨笔弗利尔美术藏手卷局部马琬书迹


元代夏文彦的《图绘宝鉴》也是较早记载姚廷美的文献之一。在“孟玉涧、吴庭晖”条下,姚彦卿被顺带地提及:
孟玉涧、吴庭晖,皆吴兴人,画青绿山水、花鸟,虽极精密,然未免工气。同时有姚彦卿,亦能画。7


夏文彦《图绘宝鉴》成书于至正二十五年(1365),有学者对此书评价:既有搜罗广博的优点,也有杂乱无章的缺点,又因作者与同时代画家大多无直接交往,掌握信息不够全面,还遗漏了任仁发等重要画家。8《图绘宝鉴》将“姚彦卿”一笔带过,使得我们只知姚氏大概的活动时间,“亦能画”说明姚廷美在当时作了大量作品,或如孟玉涧、吴庭晖一样“未免工气”。从《图绘宝鉴》对姚彦卿的只言片语中,我们对姚氏具体画风、画貌的认知和了解,依旧难以清晰。


明代文人李日华在《味水轩日记》卷八中,记载他在苏州见到“元姚彦卿《瘦蹇寒林》,笔法仿郭熙”9,此画还有杨维祯题七绝一首。由此我们知道,在明代人眼中,姚廷美的画风笔法与郭熙相近。


6王琛,《马琬书画及相关问题研究》,中国美术学院2020年硕士论文,第32页。
7夏文彦,《图绘宝鉴》卷五,上海图书馆藏元至正刊本。
8陈高华,《夏文彦和<图绘宝鉴>》,《美术研究》,1981年4月,第80页。
9李日华著,屠友详校注《味水轩日记校注》卷八,上海:远东出版社,2011年,第577页。




此外,《味水轩日记》卷五记载:“姚彦卿《桃花》,纤丽可爱。题云……”10可知姚廷美亦曾有花卉作品相传。


明代鉴赏家詹景凤实际上对姚廷美山水是评价不高的。在《东图玄览编》卷四中,他评论《姚廷美山水轴》:
元人姚彦卿绢写山水一幅,师郭熙,笔劲捷而近俗,乏高旷之趣。11


又有《题沈玄初藏姚彦卿山水卷》:
姚彦卿山水多堕畦畛,而气致不无涉俗。此卷乃脱离旧习,依稀妙入雅冲,当为彼生平最得意笔。品在朱泽民上,与唐子华相后先。12


詹景凤此言意指姚廷美山水师法郭熙,然又易步入俗径,少有气息高雅之作。詹景凤将沈玄初所藏的姚氏山水定位在朱德润、唐棣之间。将姚廷美与当时擅画李郭画派的画家相提并论。


比詹景凤稍晚的董其昌,在其《画禅室随笔》中曾两次谈及姚廷美,将其与画史诸家相比较,其中一则董其昌写道:
元季诸君子画惟两派,一为董源,一为李成。成画有郭河阳为之佐,亦犹源画有僧巨然副之也。然黄、倪、吴、王四大家皆以董、巨起家成名,至今只行海内。至如学李、郭者,朱泽民、唐子华、姚彦卿辈,俱为前人蹊径所压,不能自立堂户。13


另一则言及元代画坛风尚及宗法郭熙的元季画家:
元时画道最盛,惟董、巨独行。此外皆宗郭熙,其有名者,曹云西、唐子华、姚彦卿、朱泽民辈,出十不能当黄、倪一。14


董其昌对姚廷美评价不高,甚至是有所贬低的。在董其昌看来,元代学李郭画派的画家,被前人蹊径所压制,终不能成为一代大家。


以上是笔者总结的画史论著中对姚廷美的评价。从中可见,元明文人画者对姚氏的记载实际上是相当少的,我们只知其擅山水,亦可作人物、花卉,是位全能的画家。稍后的画史,则将姚廷美与朱德润、唐棣、曹知白等画家同归于李郭画派之延续,认为他们的画风陈陈相因,了无新意,在气韵与格调上难以达到新的高度,不及黄王倪吴诸家。而如今,姚廷美的画名亦因画迹稀有,逐渐隐没。


10同上,《味水轩日记校注》卷五,第377页。
11詹景凤著,刘九庵标点、刘凯整理,《东图玄览.詹氏性理小辨》,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20年,第204页。
12同上,《东图玄览.詹氏性理小辨》,第242页。
13董其昌著,叶子卿点校,《画禅室随笔》卷二,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第62页。.
14同上,第86页。






第二节 《有余闲图》的画风与流传

(一)形制、笔墨与画风


图7《有余闲图》卷(局部)纸本墨笔克利夫兰美术馆藏23.1cmx84cm


《有余闲图》现藏于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此卷为纸本,墨笔,纵23.1厘米,横84厘米。


卷前引首是章弼题写的“有余闲”三字篆书,画卷绘一高士坐于临水的茅舍前,图幅左侧有姚廷美题识:
至正廿年(1360)春正月□日作此,并系鄙语于尾,地偏人远闭柴关,满院松阴白昼闲。眼底风尘浑忘却,坐看流水卧看山。吴兴姚廷美书。


后接绢、纸七张,各接缝处有梁清标押缝小印,先是杨维桢绢本《有余闲说》,署“至正庚子(1360)二月初吉东维子书”。


再后是万镒、小海生张俊德、西夏昂吉、崇德徐士全、吴郡高玉、天台李明复、云东吕麟、坶溪张谦、延陵陶唐文、西霞野老吴元圭、暨阳包炯、王造、信都马处义、括苍林以庄、语溪顾舜举、芳润王经、赤城林寿昌、淮人高志道、天台林洵、漫游生孟惟诚、邹县孟之翼的21家题诗,字号各详于印章。其中只有孟惟诚署有“至正己亥秋七月下澣”的年款,至正己亥为至正十九年(1359),早于姚廷美作画约半年。


《有余闲图》画心姚廷美所作山水,描绘了山泉古树,茅屋两间、竹篱一带,呈现了清净的僻居之地。一高士独坐于溪水旁,左手执书,目光却停留于溪流泉水上。是一幅悠然寂静的山居小景。


此画山石用笔可见郭熙画法之影,轮廓圆润,具有“卷云”之特征。或许是因纸本的缘故,画家更多地以皴代染,追求文人画笔意。然而,在一些山石的处理上,擦笔略多,结构并不十分清晰。远山的皴法稍带董巨风格特色。树法上,画家此图没有采用“蟹爪树”“鹿角枝”的处理方法,而是精意绘制了松树、点叶树,墨色浓淡相交,呈现了古树繁密之貌。茅屋的画法比较简约。屋后几笔淡墨勾勒出缥缈白云,达到了笔简意深的效果。简言之,此幅姚氏山水手卷,笔墨朴拙平淡,浓淡相宜,呈现了典型的元人李郭风格的山水笔意。


(二)著录、递藏与流传


明末清初吴其贞的《书画记》卷三记载:“姚彦卿《有余闲图》,前有拱辰题‘有余闲’三字,后杨铁崖二十二人题咏。”而《有余闲图》上钤有明末清初鉴藏家梁清标的诸多印记,各接缝处皆有梁清标的押缝小印。我们知道,吴其贞这位鉴藏者、古董商人一生基本往来活动于安徽附近,他在家乡目见不少画作经装裱师之手卖往供职京师的梁清标,《有余闲图》可能也是在吴其贞接触之后不久即卖往北京,转由梁清标收藏。《有余闲图》现存的装裱,则是在梁清标的监督下完成。之后,《有余闲图》转入清内府,由《石渠宝笈初编》(卷三十三)完整著录了品第、题跋与鉴藏印记。从杨仁恺先生的《国宝沉浮录》15一书,我们知道,《有余闲图》这个卷子后经溥仪之手自清内府流出后,由长春古玩商李植甫卖给北京琉璃厂墨缘阁马宝山,之后又转手售与伦池斋靳伯声,再辗转至香港,被画商卢芹斋重金购去并携至美国。


据何惠鉴(Wai-kamHo)主编图录《八代遗珍》(EightDynastiesofChinesePainting:TheCollectionsoftheNelsonGallery-AtkinsMuseum,KansasCity,andClevelandMuseumofArt)的注解,可知《有余闲图》最终通过古董商弗兰克·凯洛(FrankCaro),于1954年转由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收藏,现仍藏于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16


姚廷美《有余闲图》卷,著录于吴其贞《书画记》卷三、《石渠宝笈》卷33御书房六、《故宫已佚书画目》、张珩《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海外所在中国绘画目录(美国加拿大编)》等。17


15参见:杨仁恺,《国宝沉浮录》,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
16邵彦主编,《月明十二楼——解读元画》,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7年,第165页。
17顾工,《元姚廷美<有余闲图>再解读》,《艺术工作》,2023年2月,第59页。

姚波 发表于 2024-4-14 14:20:49

第二章 《有余闲说》的作者与《有余闲图》的受画人 姚廷美《有余闲图》卷的受画人指向杜隐君,杜姓老者是谁?杨维桢友生张梦臣作《有余闲说》,撰《有余闲说》一文,杨维桢书“至正庚子(1360)二月杨维桢书此文”,那么张梦臣又是谁呢?学界曾对这些问题有过讨论,本章笔者将对这些疑问提出自己的考证和想法。 第一节《有余闲说》的作者——张梦臣人物身份新解(一)张梦臣即张起岩? 姚氏《有余闲图》卷,紧跟画心的第一纸为杨维桢所撰的《有余闲说》一文。为研究探讨方便,笔者录其全文如下:《有余闲说》,欧阳子诗曰:得朋为乐偶偷闲。闲仅得于偷,则不得谓之有余矣。东坡诗曰:因病得闲殊不恶。闲得于不获已之疾病,则又不得谓之有余矣。鄙哉,晚宋人之诗曰:(賸)剩买田园准备闲。闲必以田园之广置,则又适以害吾之闲,而闲且日不足矣,谓之有余又可乎。淞之青龙有杜隐君者,内有良子弟,为家督下有勤,臧获为生产,而外有贤姻友为守望。君得以安居饫食,优游以卒岁,则其闲也。不偷于得朋,不出于因病;不损于田园之广置,闲日有余,岂诬我哉。君介吾友生张梦臣徵说,为之说如此,而工诗者为歌之如左云。至正庚子二月初吉东维子书。东维者,泰定丁卯榜进士,奉训大夫江西等处儒学提举会乩杨维祯也。 杨维桢在文中写到,淞之青龙有位朋友,内有良子弟,可监督家田生产,外有贤姻友,可扶持相助,而其人闲日有余,是真正的“有余闲者”。杨维桢称之为“杜隐君”,“隐”示其悠游有余闲,“君”为尊称。“杜隐君”的真实名字,此文并未提及,杨氏之后的二十余家诗文亦未提及“杜隐君”的真实名字。如此,我们仅凭这些题跋信息,目前难以知晓杜姓老者的真正名字。 杨维桢言:(杜)君介吾友生张梦臣徵说,为之说如此,而工诗者为歌之如左云。至正庚子二月初吉东维子书。此段话是说,杜君请我的友生张梦臣作此《有余闲说》,请擅诗者作诗于文后,至正庚子(1360)二月杨维桢书此文。因“张梦臣”此名可视为了解此图卷更具体的线索,这里我们先讨论杨维桢友生张梦臣其人。 吴斌在《姚廷美〈有余闲图〉的解读》一文中,对卷中所涉人物之身份作了一番推断。对于张梦臣其人,他认为:“张梦臣即张起岩,延祐二年左榜进士第一,卒于1355年。所以,杨维桢在图后书写的是旧文,1360年姚廷美绘图时,杜姓老者不一定在世。” 笔者对吴斌之说表示疑义。张起岩(1285-1354),史载他字梦臣,是有元之际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学家。“延祐复科后,张起岩状元及第。此后一生为官,与其交往均为朝中重臣,如欧阳玄、黄溍、揭溪斯、吕思诚等儒学之仕。”18至正庚子(1360年),张起岩已于此数年前逝世。如若文中此说为张起岩为之,那么杨维桢为何不在文中不念及旧友之情谊事迹?且杨维桢所书“友生”其意含师长对门生自称的谦词之意。19用此称长他11岁的张起岩,不知是否妥当。 (二)学生张枢?顾工对此卷张梦臣的身份则另有指向,他指出姚氏《有余闲图》卷后杨维桢文中的张梦臣应是元明之际的松江名士——张枢。20笔者认为,此种说法更合理。张枢字梦辰,号书巢生,古人写字常写同音不同字者,故杨维桢称张枢为张梦臣也不是不可能的。 笔者认为,张梦臣即为张枢有几点原因。其一,地点相合,张枢居华亭,筑室曰读书庄,华亭(今上海松江)这与雅集地点相契。其二,年龄符合,张枢的生卒年史籍缺载,据顾工考证:“根据陶宗仪《南村诗集》卷二《次韵答张林泉五首》有句“噫昔交游各少年,君年八十愈昂然”,王蒙《南村草堂图》卷尾有张枢长题《南村赋》称陶宗仪“年已七十余矣”,二人“年相若也,且相知为最深”,可知陶、张二人年岁相仿,均享高寿。陶宗仪的生年大抵是1320年,则张亦当仿佛。”21(1360)年时,张枢仍在世,完全能够为杜隐君作文。其三,张枢为杨维桢学生,符合杨氏所说的“吾友生张梦臣”。龙美术馆展出《兵后五首呈东维先生》,落款即为“学生张枢再拜上”,顾工指出此作是张枢作为元末松江府学诸生时呈送杨维桢的。日本收藏的《草玄台诗诸家次韵诗册》中,有张枢二页唱和诗稿,都由杨维桢亲笔加点。杨维桢也有赠张枢的诗,在《铁崖先生诗集》中有《赋书巢生》七律一首。 18王冉,《元儒张起岩生平述略》,《赤峰学院学报》,2019年12月,第11页。19明代朱国祯在《涌幢小品·名帖》中有“友生”的说法:“余乙卯年三月,过故鄣姚氏,乃大京兆画溪公之孙,出公座主王槐野先生单名帖,称友生字,仅蝇头细书。”20顾工,《杨维桢<壶月轩记>所附元人诗咏考证》,《书法研究》2022年3月,第47、48页。21同上,第47页。 第二节《有余闲图》受画人“杜隐君”身份探析(一)杜姓老者的基本信息 《有余闲图》是为一位杜姓老者所作,这是毫无疑义的。拖尾的二十余首诗文,主题一致,对杜姓老者安然恬乐的隐居生活有溢美之辞。 杨维桢《有余闲说》指出:淞之青龙有杜隐君者,内有良子弟,为家督下有勤,臧获为生产,而外有贤姻友为守望。君得以安居饫食,优游以卒岁,则其闲也……君介吾友生张梦臣徵说,为之说如此,而工诗者为歌之如左云。 可惜杨维桢及众多题跋者,无一提及杜姓老者的姓名。又因此人是一位隐者,声名不显,导致我们不知此人为谁。为揭开杜姓老者的身份谜团,我们不妨先归纳一下他的关键信息: 1、杜姓老者为隐逸之人,辞官不仕。 拖尾陶唐文论及:有余人谓先生之不仕兮,余谓先生之高隐兮。 拖尾王造题诗,诗言:尝存丘壑志,不受轩冕居。 2、杜姓老者的活动地点大约是吴淞龙江的霞溪。 拖尾万镒言及:杜君卜筑霞溪上…… 拖尾张谦说道:每爱龙江杜隐君,数间茅屋住江濆。 姚廷美在画上所署的日期是“至正廿年(1360)春正月”,此时,杨维桢和姚廷美正在畅游吴淞。国家图书馆藏明抄《杨维桢诗集》有《联句书桂隐主人斋壁》诗,其诗序云:“至正己亥冬十月四日,予偕同吴兴姚廷美、……同游淞之顾庄,酹橘隐老仙墓……”。和张谦诗结合起来看,龙江是指青龙江。 3、杜姓老者乃谦谦君子,文才很高,他活到了八十岁。 拖尾题诗者高玉:八十杜陵双鬓丝,自言无复事驱驰。 拖尾题诗者王经:隐者闲有余,结屋西枝西。 王经使用了杜甫于西枝村搭建草堂的典故。二人把杜姓老者比作杜甫。 4、杜姓老者或与姚廷美、杨维桢及题诗者有密切交往。 《有余闲图》赠杜姓老者,由姚廷美作幅,后附诸家题跋,是典型的元人书画酬赠之作。笔者认为,杜姓老者与当时书画文人圈,应关系较为密切。 (二)杜姓老者可能的身份 吴斌认为,“杜姓老者”是隐士杜英发。他指出:在目前的史料中,符合以上所有条件的“杜姓老者”,只有杜英发。现将吴斌《姚廷美〈有余闲图〉的解读》转录于下。 吴斌引述到,杨维桢《东维子集》卷24有《南容教授杜公碣铭》,可以一窥杜英发的生平。杜英发(1269-1350),字俊卿,早年游大都,授建宁学正、南容教授,后辞官归隐于吴淞西霞浦的杜村。杨维桢说:(杜英发)隐于淞之西霞,自号西霞道人,岁延硕师教子弟,裴贡士尝客其所。娶某氏,男一、孙一、曾孙三,友直、友谅、友闻。生于宋己巳,卒于今至正庚寅,享年八十有二。葬青龙之原祔祖茔。 另,康熙《松江府志》卷50:杜英发。上海人。祁国公衍九世孙。仕为建宁学正,升教授。归隐西霞浦上,号西霞道人。初,季父某无后,尝养莫氏子为其幼,复以英发为后。及季父没,悉以产归莫氏子。复为之冠娶,待之不异。同气族困为徭役,首倡置义田,储粟若干石,以资之邻里。婚丧皆有给,其勇于义如此,然赀产不逾中人云。 在将“杜姓老者”指出是隐士杜英发之后,吴斌进一步认为《有余闲图》由杜英发的后人杜敏掇集。 吴斌认为,姚廷美绘图时,杜英发已去世十年,所以,请杨、姚二人书画合璧的,只能是杜英发的后人。他认为,杜英发的后人很可能是杜敏。 翻检文献,在王逢《梧溪集》卷五中有《俭德堂怀寄凡二十二首,各有小序》中有杜好古一条:杜好古名敏,宋祁公裔,世隐龙江累谢儒辟。众谓迂尤甚,私欣学益敦。无田安古屋,多病老孤村。璎桧垂当户,苔梅巧映尊。题名几狂客,醉墨满墙根。 再查崇祯本《松江府志》卷24,有杜可久一条:(宋)杜可久,平章杜祁公衍之后,为青龙直学,有文行,立日课以训迪诸生,勤敏不倦,士友乐之,遂家于西霞浦,墓在杜村。青龙志云,今子孙散居华亭海上,代有闻人,《梧溪集》载杜好古名敏,宋祁公裔,世隐龙江累谢儒辟。 吴斌指出:这两条史料表明,北宋名相杜衍的后人杜可久,落户于青龙江畔的西霞浦,死后葬在杜村。杜敏是杜可久的后人,隐居在祖屋里,家里的墙壁上,都是文人们的墨迹。 吴斌推论道:康熙《松江府志》说杜英发是杜衍的九世孙,杨维桢《南容教授杜公碣銘》中说“杜姓其村”。这些环节说明,杜衍、杜可久、杜英发和杜敏是一条世系。杜氏家族居住的“西霞浦”,对应的就是万镒诗中的“霞溪”。 杨维桢在《杜公碣銘》中说杜英发有一子一孙。由此吴斌总结——从时间上大致推算,杜敏应是杜英发的儿子。王逢和杨维桢熟识,友人多有重合,可以相信,是杜敏为杜英发集成的《有余闲图》。 然而,新近的研究者并不同意吴斌的说法。顾工梳理文献资料,给出“元代松江青龙镇杜可久、杜元芳、杜英发、杜敏等人,都是山阴杜氏后裔”这一结论。但顾工并不同意吴斌所说的“杜姓老者是隐士杜英发,《有余闲图》由杜敏掇集”,他指出吴斌推论存在的问题:吴斌文章《姚廷美〈有余闲图〉的解读》因为认定铁崖“友生张梦臣”为张起岩,张的生存时代与杜英发相近,且杨维祯曾为杜英发撰写墓铭,以及《有余闲图》作画时杜英发已故,得出“杜姓老者是隐士杜英发,《有余闲图》由杜敏掇集”,“从时间上大致推算,杜敏应是杜英发的儿子”的结论。可惜其出发点误判“友生”为张起岩,后面的一系列推导都偏离了方向。22 顾工并不认同“杜姓老者”指的是杜英发。亦不认同杜敏是杜英发的儿子。他梳理道:杨维祯《南容教授杜公碣铭》开头说:“予友裴贡士曰章,尝将其友杜子直来谒,曰:此南容教授(指杜英发)曾孙,其仲三,而续文脉南容者,直也。”后面记载“男一,孙一,曾孙三:友直、友谅、友闻”,说明登门求文的杜友直是杜英发的曾孙,而杜英发身后是两代单传。 《(光绪)青浦县志》卷十二“名迹志”载“西霞善士杜朴墓,在西霞浦”,下注“容州教授杜英发子”,并附杜朴八十六岁自撰墓志铭,曰“子有恒……长孙友直……次孙友谅……季孙友闻”,与杨维祯记载完全吻合,明确杜朴是杜英发之独子、杜友直的祖父。那么毫无疑问,杜敏与杜英发无直系血缘关系。23 由此,我们可知,杜英发这一世系脉络为“杜英发——杜朴(子)——杜有恒(孙)——友直、友谅、友闻(曾孙)”。 至正二十年,杨维祯撰《有余闲说》之时,杜英发已经去世十年。不可能是杜英发掇集的书画手卷。那么,究竟是杜英发的儿子杜朴掇集的?还是杜敏呢? 杜朴自撰墓志铭说:考容郡教授,妣俞氏,生余于丁亥七月甲寅。性资迂介,然早承庭训,以善立心。逮乎髦耆,颇著时誉。浙省参知政事周公伯温闻而以郡耆儒荐,□不就。后复奉省,故号西霞善士,乡里至今称焉……今洪武壬子,余年八十有六…… 顾工指出:杜朴生于元至元丁亥(1287),明洪武壬子(1372)八十六岁尚在,出身当地大族,有高官推荐他出仕而不就,隐居霞浦,这些条件都符合“杜隐君”的关键信息。但有一条不符,就是杨维祯撰文是在至正二十年(1360),杜朴七十四岁,还不能说“八十杜陵双鬓丝”吧? 22顾工,《元姚廷美<有余闲图>再解读》,《艺术工作》,2023年2月,第63页。23同上。 随后,顾工又加以考证。笔者转录于下:24再读王逢《俭德堂怀寄凡二十二首》。22位赠诗对象大多为元末隐居松江者,其中能够查知生卒年的有李祁(1299—1372,元统元年进士,官至江浙儒学副提举)、张昱(约1289—约1371,官至江浙行省宣政院判官,晚居西湖,往来松江)、许恕(1323—1374,曾任澄江书院山长,乱后遁迹海上)、鲁渊(1319—1377,至正十一年进士,官至江浙儒学提举)、倪瓒(1306—1374,画家,乱后寓居吴门,往来松江)数人,共同点是他们都活到明初(洪武元年为1368年),然所有诗歌及小注中从未言及明初事——据此两点,可以推测这组诗歌作于明朝建立之前。又,俭德堂为王逢斋号,其《梧溪集》卷四有诗《至正丙午三月廿八日,自横泖迁居乌泾宋张骥院故居,有林塘竹石,因扁堂曰俭德,园曰最闲,得六首》,说明他于至正丙午(1366)移居乌泥泾,始有俭德堂。故王逢作诗时间为1366—1367年,当时杜敏老人健在。 从王逢赠杜敏诗中了解到的关键信息有:“宋祁公裔,世隐龙江”,说明杜敏是山阴杜氏在青龙镇的后裔;“累谢儒辟”说明他有较高的文化造诣,授以儒官而未就;“无田安古屋”说他住在祖屋里,但田地不多;“多病老孤村”说他已经老迈;“题名几狂客,醉墨满墙根”是说与他交往的文士很多,赠诗也多。除了八十岁这一条没有得到确认(也没有否定),其他各项关键信息都符合;“题名几狂客,醉墨满墙根”与《有余闲图》所附21位元人题咏是高度匹配的。 又见王逢《梧溪集》卷四有《壬寅夏,儿掖自杭应乡试回龙江,寓隐得故人戚均玉书馈,是日杜敏、瞿度、贾贯三友同饮冥鸿亭上》七律一首,末句云“一时三友诗兴发,老笔不知何所裁”。壬寅为至正二十二年(1362),此诗可证杜敏与王逢交往颇密,时常饮酒赋诗。 综上,杨维祯《有余闲说》所称“杜隐君”,应为杜敏(字好古)。 顾工将卷中受画人“杜隐君”,考订为杜敏。笔者认为,较之吴斌的说法,顾工的考证即杜姓老者为杜敏,更为合理。但不论是吴斌的文章,还是顾工的论文,皆未就《有余闲图》拖尾的二十一家题识者作详实考证。这些题诗者,他们的身份如何?他们与当时文人圈、艺术圈有过怎样的交往?笔者认为,题跋者的相关资料是我们欣赏《有余闲图》的重要信息。下文笔者将对题跋者作一番考证。 24顾工,《元姚廷美<有余闲图>再解读》,《艺术工作》,2023年2月,第64页。

姚波 发表于 2024-4-14 14: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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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有余闲图》诸题跋者考

熟悉传统书画的朋友想必知道,手卷的观览是有时间性的,古人展卷而阅,自右及左徐徐打开,又徐徐收拢,画作、题跋渐次映入眼底。《有余闲图》卷即为一幅典型的元人小手卷,纵高仅23厘米,姚廷美画心后,接有元人题跋绢纸共计七幅:
卷后第一幅题跋为绢本,杨维桢书长跋《有余闲说》,其余接纸皆为纸本;第二纸题跋者为万镒、小海生张俊德;第三纸题跋者为西夏昂吉、崇德徐士全、吴郡高玉、天台李明复;第四纸题跋者为云东吕麟、坶溪张谦;第五纸题跋者为延陵陶唐文、西霞野老吴元圭、暨阳包炯、下学王造;第六纸题跋者为信都马处义、括苍林以庄、语溪顾舜举、芳润生王经;第七纸题跋者为赤城林寿昌、淮人高志道、天台林珣、漫游生孟惟诚、邹县孟之冀。全卷题识共计二十一家。


在一场雅集盛会上,数人同题一卷。如今,上述多数题咏者之姓名、字号、籍贯、身份、官职,我们已不甚知晓,唯通过些许古籍文献,笔者了解到,他们中一些人与杨维桢相知相游,一些人与当时书画圈中人相善。下文,笔者将尽量考证上述题咏者的生平信息,希望为此卷的基础性研究工作做一些积累,以便后来者更多地认识此卷背后的故事。


第一节诸题跋者身份考

(一)杨维桢小友:张俊德、昂吉、高志道


《有余闲图》卷后第一篇长文为杨维桢所书,余后,二十一家纷至作跋。笔者不由推想:这些题跋者应皆与杨维桢有着或远或近的友人关系。然因多人生平事迹不详,我们已无法细知他们之间的往来情谊。唯通过相关文献,我们得以对个别文士之交游略知一二。笔者发现,文献可考《有余闲图》中数位唱和者为杨维桢好友,他们是张俊德、昂吉、高志道。下文笔者将结合相关文献,分述他们与杨氏相交相游之事。


在杨维桢题识后,另接一纸,题跋者有万镒、小海生张俊德。张俊德小字题识七行,诗后题“小海生张俊德”,无钤印。“小海生张俊德”其人,正史无载,难以考出。然从杨维桢《游石湖记》中,我们可见杨氏在这篇游记中记载了他与张俊德等人游石湖之事:
苏名山水其魁者,夫椒、震泽,其次虎丘、剑池、灵岩、天平、石湖、楞伽诸山也。白乐天守苏于虎丘,一月一游至连,五日夜遨游太湖,不以为过。以乐天之官守,不为文法窘束而肆至山水之乐。如此矧无窘于文法者乎。吾党之将俦命匹挟乎。女伶如容满蝉态以迹夫乐天氏之游者,又何过乎?


至正七年三月三日,予既得与吴中张景云而下,客凡十一人,越十有五日,又得与吴中顾伯敏、张仲简、西夏高起文、张俊德游石湖诸山。一月载游于乐天迨若过之。朝步自鹊桥过百花洲,登姑苏台,余赋诗台上曰:横洲草色绿群腰,台上春泥径已销。只有越来溪上水,声声犹带伍胥潮。仲简和云:梁燕低飞妬舞腰,春洲寂寂百花销。扁舟不见䲭子,空使江城响怒潮。午登舟盘门下,主人以腶脯饭客……少时微雨东来急,反舟次,再治酒舟中杯行无算,以各阄果令为多少饮,数予于客年最高,而饮量最少,辄颓然醉去,酒散子奇出纸,诸客求赋玉笙府。明日余为补玉笙谣一首云云,且书遗仲简同赋。是岁丁亥三月十九日辛酉会稽杨维桢述。25


杨维桢此文记载至正七年(1347)其与顾伯敏、张仲简、高起文、张俊德等人游石湖诸山之事。“数予于客年最高”,说明同游者皆比杨维桢年岁小。按,张仲简,即张简,字仲简,生卒年不详,工诗,能书画。洪武三年,荐修《元史》。当元季,浙东、西士大夫以文墨相尚,每岁必联诗社,聘一二文章钜公主之,四方名士毕至,宴赏穷日夜,诗胜者辄有厚赠。后来王世贞曾追忆说:“当胜国时,法网宽,人不必仕宦。浙中每岁有诗社,聘一二名宿如廉夫辈主之,刻其尤者以为式。饶介之仕伪吴,求诸彦作《醉樵歌》,以张仲简第一,季迪次之。赠仲简黄金十两,季迪白金三斤。”26从《游石湖记》中,我们可见张仲简数次与杨维桢唱和赋诗。西夏高起文,即西夏昂吉,是杨维桢后辈友人,比杨维桢小20余岁,后文笔者详谈。《游石湖记》一文,杨维桢将张俊德之名列于西夏高起文之后,在《有余闲图》中,“小海生张俊德”的诗文在西夏昂吉(即西夏高起文)之前。笔者推断,张俊德应与西夏昂吉年岁相当,同为杨维桢后辈小友。


《有余闲图》卷中较为出名的题跋者,除杨维桢外,当属西夏昂吉。昂吉诗文前二句“投闲江上避危机,茅屋三间白板扉”即点出此卷受画者避乱隐居的时事背景。昂吉题识之后,钤“西夏世家”白文印、“昂吉私印”白文印、“起文”朱文印。按,昂吉是西域人,故有“西夏世家”之称,“起文”为昂吉的汉名,汉姓高,名高起文。《全元诗》对昂吉生平事迹有较为详致的考证:
昂吉(1317——1366),字启文(一作起文)。河西唐兀氏,家族入中原后占籍太平(安徽当塗)。汉姓高,名高起文。久在吴中,至正七年中乡试。至正八年进士,授翰林编修,改绍兴路録事司参军,迁池州録事。为人廉谨寡言笑,出入吴中诗坛,是顾瑛玉山草堂座上客,杨维桢《送昂吉会试京师》诗说:“西凉家世东瓯学,公子才名久擅场。天府兴贤周礼乐,大廷奉对汉文章。”(《草堂雅集》卷后二)诗文常自署“西夏昂吉”。《元诗选》三集有昂吉《启文集》,存诗十五首,是顾嗣立据《玉山名胜集》等书辑成。生平见唐肃撰墓志铭(《丹崖集》卷八)、《草堂雅集》(十八卷本)卷十、《吴中人物志》卷十、《元西域人华化考》卷四。卒年,据墓志铭序云“至正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七日,福建行省检校官卒于官所”。生年,据墓志铭铭文“起身以儒,五十而殁”推定。


25《游志续编》2卷·卷下,杨维桢《游石湖记》。
26王世贞,《艺苑卮言》,凤凰出版社,2010年。


按:传世的昂吉手迹上,盖有“起文”朱文印。元人于立《胡琴谣赠张猩猩》诗自注:“西夏高起文同赋。”是昂吉曾以高为汉姓。27


根据《全元诗》所考昂吉之生卒年,可推算出,昂吉比杨维桢小二十一岁。笔者再据陈得芝先生文,增补昂吉生平:
他自幼聪明勤学,受业于当地儒先,至正八年(1348年)考中进士。当时江南诗文领袖杨维桢曾作《送启文会试诗》,有“西凉家世东瓯学,公子诗名久擅场”句,推奖备至。初授翰林编修,出为池州录事,转绍兴录事,均有优良政绩。改贵溪县丞,适父丧丁忧,从此无意于仕,教授闾里,优游隐逸,常寓居苏州(同治《苏州府志》进士门称之为吴县人),与名士交游甚广。至正末,被福建行省平章燕只不花辟为检校官,病卒于任,子喜同奉遗骨葬于觐县先墓旁。28


昂吉早年受业于儒师,汉文化水准很高。他是顾瑛玉山草堂的座上客,在玉山宴集中,蒙古、色目名士所作诗文以昂吉为最多。除玉山草堂外,昂吉还参与了“钓月轩”“芝云堂”“碧梧翠竹堂”“湖光山色楼”“渔庄”“柳堂春”等多处宴集酬唱。可见昂吉在当时吴中诗坛参与度很深。杨维桢在诗中对昂吉有极高的赞誉,这是非常难得的。如果说晏集雅会说明昂吉交友广泛,那么从杨维桢《游石湖记》所记内容——至正七年(1347)他与吴中顾伯敏、张仲简、西夏高起文、张俊德游石湖诸山三四日,我们可知,昂吉与杨维桢交谊甚密,是杨维桢圈中小友。第二年(至正八年)昂吉考中进士后,杨维桢作诗相送便是很自然的事了。


此外,文献可证,《有余闲图》卷中题跋者高志道,亦与名士杨维桢相知相交。《全元诗》介绍其人:高志道,字元朴。嘉祥(今属山东)人。曾任保定路安州学正。至正间,与杨维桢、俞俊等唱和于吴中。29由此,我们可知,至正年间高志道也常唱和于吴中诗坛。


在《有余闲图》卷中,高志道题识:
边亭备寇秋营垒,官府征租夜打门。争似老翁茅屋底,自批文选教儿孙。淮人高志道。


27《全元诗》五十八,中华书局,2013年,第341页。
28陈得芝《玉山文会与元代的民族文化融合》,《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第8页。
29《全元诗》,第255页。


《元诗选》录《次杨铁崖饮西湖亭韵》一首,从这首诗的题名,我们便可知高志道与铁崖杨维桢相知,是其圈中好友。高志道《次杨铁崖饮西湖亭韵》诗曰:
惟知湖上新亭好,百岁襟怀一笑开。今日共怜湖下客,与君且尽掌中杯。夕阳半壁白鸥过,秋色满帘鸿雁来。勋业未成头欲白,几时重筑钓鱼台。30


在元末至正年间,虽游于吴中诗坛,与名儒之士同赋唱和,然读高志道诗文,我们仍能感受到,在复杂的乱世环境中,诗人壮志难酬、只能消遣隐逸的无奈。而这样的无可奈何,或许是那个时代无数文士共同的心态。


(二)元四家的书画圈:李明复、顾舜举


为《有余闲图》作跋者,应皆为元末笃好诗书画的文人雅士,他们或与画家姚廷美为友,或与名士杨维桢相游,或与优游隐逸的杜姓老者相知,他们因特定的机缘以“有余闲”为主题,同为姚廷美所作山水作跋。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题咏者中不乏与元书画圈密切交流者。查阅相关文献可知,天台李明复、语溪顾舜举,他们不但同题姚氏《有余闲图》,还曾一同为吴镇《墨菜图卷》题诗。


明赵琦美《铁网珊瑚》卷十四录有《梅花道人墨菜诗卷》之题跋,因为这一著录,我们可知,至正九年(1349),吴镇画《墨菜图卷》,卷后吴镇自题诗一首,并撰:“梅花道人因食菜糜,戏而作此。友人过庐索墨戏,因书而遗之,聊发同志一笑也,至正己丑。”其后,倪瓒、陆居仁、黄玠、邵贯、黄公望、钱惟善、吴璋、曹绍、吴温等一时名流纷纷题诗。其中,便有李明复题五言绝句一首,顾舜举题七言绝句一首。


李明复为《墨菜图卷》题诗:
嗤彼膏粱徒,岂知蔬食乐。所以士大夫,滋味甘澹泊。天台李明复。


顾舜举为《墨菜图卷》题诗:
朱门尽日多珍味,贫士穷年秖菜羹。请语当朝食肉者,由来此色在苍生。顾舜举。31


梅花道人吴镇戏作《墨菜图卷》,他的朋友到他那拜访并求取此图,吴镇遂作诗题词赠予其友。一时圈中挚友以“墨菜”为题纷纷和诗于后,其中便有画家倪瓒、黄公望,书家陆居仁、钱惟善。由此可知,李明复、顾舜举在文人圈中地位不低,他们与吴镇、倪瓒、黄公望、陆居仁、钱惟善等人同题集咏,在当时那个文人书画圈子里,他们亦为其中往来唱和的一员。


30《元诗选癸集癸之庚上》,浙江省图书馆藏,第966页。
31《全元诗》,第158页。


除李明复、顾舜举外,《有余闲图》卷后题跋者张谦同样雅好书画清玩。《元诗选》对张谦介绍如下:谦字受益,号古斋,济南人。大德初,居浅山。官江浙行省检校,博学鉴古。32可知张谦为博文好古之士。张谦曾题《题高尚书夜山图》,诗并题:“万籁无声夜气清,江山一片月华明。倚楼谁在高寒处?一笑披图白发生。大德改元岁在丁酉四月中澣信笔题于新居之浅山,济南张谦顿首。”33高尚书为元初画家高克恭,柯九思曾为高克恭《竹石图》题“尚书笔力惊千古”,倪瓒评价高克恭“房山高尚书以清介绝俗之标,而和同光尘之内,盖千载人也”。大德元年(1297)张谦于新居处寓目《夜山图》,欣然提笔作诗,从诗中可知高尚书此图绘静夜景象,有点景高楼、人物,张谦能识其清寒之意。


(三)《古泉谱》的寓目者——好古者林珣


《有余闲图》卷后题跋者众多,然除杨维桢现存数十幅作品外,其他题跋者大都不见另有墨迹存世。唯题跋者林珣,除《有余闲图》卷后的四行题识外,笔者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元明人题钱谱杂文》一册中,觅得林珣楷书题识一页。

图8《有余闲图》林珣字迹


《有余闲图》卷后第七纸,可见林珣题文:
恬澹太古心,放旷尘外迹。閒来一歗歌,江山看秋色。归坐华间窗,怡情著坟籍,此乐固有余,慎勿为形役。天台林珣。


在《有余闲图》卷中,林珣与孟惟诚同题一纸,林珣题于孟惟诚之右。也就是说,林珣题于前,孟惟诚随后题之。笔者认为,林珣与孟惟诚应在同一时间段内题写此卷,孟氏在题跋中清晰写明了时间——“至正己亥七月下澣”。至正己亥为公元1359年,林珣应亦于是年题写了《有余闲图》,题写时间至少不晚于孟惟诚。


在《元明人题钱谱杂文册》中,林珣于文后题写“时至正十有九年春正月十三日,天台林珣谨识”。至正十九年为1359年,也就是说,林珣于同一年先后题写过《元明人题钱谱杂文》《有余闲图》。

图9《元明人题钱谱杂文册》林珣字迹


考察台北本《元明人题钱谱杂文册》中的林珣题跋和《有余闲图》卷的林珣题跋,可见两件书法皆为小字楷书,笔法细挺,结体宽扁,折笔、捺笔很有个人特点。从笔性、字形来看,两件书法为同一人所书,这应是没有疑问的。尤其是两件书法中的“天台林珣”四字(右图),结体与用笔特征如出一辙。将两件作品对照,相宜之处惟可见台北的《元明人题钱谱杂文》中的林珣书法用笔更显流逸,点划更富有弹性,这可能是当时书写者用纸材质不同所致(《有余闲图》卷中的林珣用纸或为更为吸水、凝涩的纸张,而《元明人题钱谱杂文》则为黄笺纸)。


32《元诗选癸集癸之甲》,16页。
33[清]吴升《大观录》,卷十八,第3页。另见《元诗选癸集癸之甲》,16页。


《元明人题钱谱杂文册》为清宫旧藏,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收录了数位元末明初文人题咏。从册页中诸家题识可知,元末松江名医姚泽,字元泽,好古博雅,收藏古今钱币甚多,编成《古泉谱》,至正年间姚氏请诸友人欣赏此册并题识。


《元明人题钱谱杂文册》共三十一开,前有明代夏衡隶书“泉谱”二字,后有钱鼒、冯恕、钱嵩、赵仪、孙作、林珣、金声、钱震、鲁渊、杨维桢、倪中、陈朴、赵棣共十三位元末明初文人墨迹。十三家文人各作序、作跋一至数页不等。其中,杨维桢书跋语七页,林珣题写跋文一页。林珣册页见下图:




图10《元明人题钱谱杂文册》(局部林珣册页开)纸本墨笔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林珣册页跋文释读如下:
夏商铸弊救民与时,执行周因之,而钱法始立,所谓九府者,利于刀、流于泉轻重适宜,善莫善于是矣。自秦汉而下,迄于赵宋,钱法屡更,有善有不善。善者民被其利,不善者民为之害。史传所书,信不可诬予嘉。


姚君元泽,蓄古今钱,叙其世次列为一谱,使人于千万载下,得见前代帝王相承遗法,诚雅好也。夫古钱之散在天下沙沉土蚀真赝相半,其识而辨之,收而蓄之,尤非一日也。自兹以往不知千百年下,钱法载变,其从周乎?从汉乎?从唐乎?从铸弊之遗意乎?从周斯复古矣,又不知有如元泽之好者乎?


时至正十有九年春正月十三日,天台林珣谨识。钤印:季文。


这件《元明人题钱谱杂文册》存有煌煌十三位文人墨迹,林珣墨迹是其中之一。元末松江名医姚元泽汇编《古泉谱》册页,他把收藏的历代货币挖嵌其中,“每方糊厚楮三叠,随钱形窍而夹,仍弥楮缝,钳以周郭,而背面皆可观”(钱鼒《序》),“自三代以降,靡不搜奇猎异而集之”(杨维桢《跋》)。观览此册者,多从姚元泽《古泉谱》谈起,论及历代钱钞制度与民计民生。有研究者结合此件册页的时间背景(元末乱世)及《古泉谱》的特殊性(必须目睹册页方能动笔),分析此册题文作跋的参与者具有明显的地域性——大多生活在松江附近。并以此推测:至于吴人钱嵩、钱震,绍兴人赵仪、赵棣,天台人林珣,生平不详,皆流寓松江者。34笔者认为,这一推论是有其合理性的。《有余闲图》的制作于至正廿年(1360)春正月,此时,杨维桢和姚廷美游于松江。《古泉谱》册页为松江名医姚元泽汇编。林珣作为适时杨维桢友人圈中人士,想必其在元末多乱之时亦活动于松江附近。


34顾工,《乱世中的铁崖狂书——元杨维桢<跋姚元泽古泉谱>探赜》,《荣宝斋》,2022年5月,第123页。


第二节 题识特色——元末文人同题集咏的雅集图


《有余闲图》这件手卷,前有姚廷美所绘李郭风格的画作,画心之后有杨维桢长跋《有余闲说》,另有万镒、小海生张俊德、西夏昂吉、崇德徐士全、吴郡高玉、天台李明复、云东吕麟、坶溪张谦、延陵陶唐文、西霞野老吴元圭、暨阳包炯、下学王造、信都马处义、括苍林以庄、语溪顾舜举、芳润生王经、赤城林寿昌、淮人高志道、天台林珣、漫游生孟惟诚、邹县孟之冀二十一家题诗,二十一家题诗应为《有余闲图》卷原本的题诗,拖尾题诗与画心画作年代应相符,并无割配现象存在。此卷书画并举,诗文互映,自元末以来,历经百年而留存至今,非常难得。


上文笔者通过查阅相关文献、实物资料,对《有余闲图》拖尾题跋者进行了一番研究。从笔者的研究来看,这些题跋者中不少人与杨维桢为友,如张俊德、昂吉、高志道,有人与当时文人书画圈来往颇深,如李明复、顾舜举、张谦,也有林珣与杨维桢等人同题《古泉谱》。虽然更多的题跋者之生平仍然不详,但我们可以依靠稀微的线索推测,《有余闲图》的题跋者应皆为元季一时名流,他们当中许多人,应与杨维桢相知相游,年岁或晚于杨维桢。如若我们将现有之资料整合一番,便可得到这些题跋者往来相知的关系图:


图11《有余闲图》相关题跋者往来关系网络示意图


《有余闲图》题跋者应当为杜姓老者的友人,他们之间也应有着或远或近的交情,在吴中文人圈里相知相交。然因相关资料的缺失,其中各种错综复杂的文人世界,我们暂且难以窥见。从目前笔者掌握的材料来看,当前学界对《有余闲图》杨维桢之后的二十一家题跋者研究不多,并未有学者尝试深入探究此卷题跋者的生平经历。班宗华、吴斌并未就卷后题诗者的身份、诗文作研究解读,蒋方亭则对此卷拖尾之题诗一语带过:“《有余闲图》卷拖尾21人的题诗均紧扣‘有余闲’的主题,体裁上除骚体两首、八六子词一支外,余者皆为五言或七言诗歌。主题与体例的高度一致,暗示出作品很可能是在同一时期、同一地域甚至同一次活动中完成。”35笔者推测,学者们之所以对此卷题诗者的关注较少,原因在于年代久远,题诗者声名并非显赫,稀缺的史料在时间长河中业已消散,今天的学者已难以考证相关题诗者其人其事,因而,对这方面的解读是比较少的。


譬如卷后第五位题诗者徐士全。在利用各种资源搜寻“崇德徐士全”的信息时,笔者偶然读到郁震宏先生写的一篇小文。他谈及桐乡地区的徐姓时,饶有兴致地追溯了徐姓之传说、徐姓之古史,指出徐姓在桐乡分布很广,历史上曾有大麻徐家、乌镇徐家、凤鸣里徐家、上市徐家。因对桐乡徐姓的关注,郁震宏留意到了存世书画上的“崇德徐士全”这样一位桐乡崇德县徐姓人士:“清代皇家御书房所藏元朝姚廷美《有余闲图》后,就有‘崇德徐士全’的题诗,但徐士全究竟是崇德县哪里人,因史料不足,难以考证了。”36徐士全的题诗为《有余闲图》卷后第五跋,列于西夏昂吉之后。如今,我们只能见到徐氏所书“富贵非吾愿,栖迟任此身。兵戈皆逆旅,天地一遗民。茅屋碧山下,钓丝秋水滨。区区种桃者,莫话武陵春。”一诗,“崇德徐士全”题识之后,钤一墨印——“徐士全印”。从“兵戈”“逆旅”“天地遗民”“莫话武陵春”的词句中,我们能感受到诗人身处乱世的无奈无望,墨印则标示着题写者徐士全正处于丁忧时期,此一时,国事家事,郁结之心,万般遗恨流露于笔下。徐士全其人,如郁震宏先生所言,已难以考证,这一诗文或许是他遗留于世的唯一墨迹,唯一的几句诗文。


实际上,《有余闲图》卷后二十一家题跋者大多无考。因事迹不存,声名不显,如今已少有人知晓他们的名字。他们或许只存留了一首诗文,因《有余闲图》收录于书,留存至今。查看《全元诗》即可见到,后世编书者为他们中多人(徐士全、吕麟、马处义、林寿昌、孟之冀)所撰的小传仅有一句——“至正间,曾为姚廷美画《有余闲图》题诗。”这些题诗者,或为江浙人,或在江浙为官,或至正间停于江南,除卷后所录诗文传递出的情事,再无更多的生平资料流传于今供我们知晓。他们与姚廷美、杨维桢是何种关系?与杜隐君如何相识?又是何者因缘同题一卷?我们已无从详其因由。于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即便展卷细读,手卷背后的故事——那些更多的人和事,于我们而言仍遥远如昔。


即便如此,展卷而赏,《有余闲图》卷仍不失为一幅精彩的元末文人同题集咏的书画作品。卷中书法,或信笔舒展,或拘谨周密,或飘忽跌宕,每一段题识映照着题者的书风、当时的心态心境。这件手卷,保存至今是一件品相完好的书画并举的手卷,呈现了元代末期江南地区文人群体同题集咏的文化现象。


35蒋方亭,《姚廷美<有余闲图>卷中的元末江南》,《收藏》,2017年9月,第17页。
36“嘉兴正春和文化”公众号(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 ... 6&wfr=spider&for=pc)
检索日期:2023年3月26日。


开篇《有余闲说》借用欧阳永叔、苏东坡及宋人诗句论及三种“闲”的状态,而后话锋一转:“淞之青龙有杜隐君者,内有良子弟,为家督下有勤,臧获为生产,而外有贤姻友为守望。君得以安居饫食,优游以卒岁,则其闲也。不偷于得朋,不出于因病;不损于田园之广置,闲日有余,岂诬我哉。”盛赞杜姓老者是真正能够做到“有余闲”的高士。杨维桢跋文后,诸文人雅士围绕“有余闲”这一主题纷纷作诗题咏——“八十杜陵双鬓丝,自言无复事驱驰。常依竹径听鸣鹤,更对云山吟好诗。满目黄尘迷战伐,当天赤日苦耘耔。不如萧散高情在,仿佛风前咏采芝。”(高玉题识)“僻境轮蹄寡,安居水竹幽。轩牎时寄傲,杖屡或遨游。松下听玄鹤,江边友白鸥此生无一事,醉后更欢讴。”(吕麟题识)“高人不入城,手把种树书。平生闲有余,取足不愿余。尝存丘壑志,不受轩冕居。恐是巢隐客,富贵将焉如。”(王造题识)


在这些题识者中,唯孟惟诚题有署款“至正己亥七月下澣”,姚廷美款署作画时间为“至正廿年春”。孟惟诚题诗早于姚廷美作画时间约半年。笔者推测,或许是在雅集之会上,众人赋诗相和,为杜姓老者为文作诗在数张纸上,随后,又请能画者姚廷美以杜姓老者的居所为题,绘制了一幅卧看流泉的山水图,合裱为一卷。


顾工指出,卷后的各家题诗,是围绕共同主题“有余闲”所作的题咏,这与杨维桢《壶月轩记》册页诸家围绕同一主题“壶月轩”进行题咏的情形颇为类似。37值得一提的是,二者的相同之处还在于,两件作品的题咏诸家,多为元末明初活动于松江地区的知名文人,其中一些人是杨维桢交游圈中的后辈,在当时享有一定的名声。《有余闲图》卷完成的背景是元末,在那个时代环境中,仕途上的进取是不可追及、无法实现之事。因而,昂吉题识:英雄蚁闘时时梦,富贵蝇营事事非。睡起草堂新酒熟,醉饮明月上人衣。孟惟诚题:大地生灵方至厄,何人自诧有馀闲。孟之冀题识:万事久已忘,一身不自知。兵饥人渐少,吾且诵吾诗。卷中题跋者们有相似的身份——在战乱逆旅之时,皆选择避乱隐居或休官,隐而不出,可以说是志同道合者。他们因这一主题相聚,他们的题文并无兰亭集序的雅致,有的只是多伤之时的无奈。


37关于《壶月轩记》的讨论,参见顾工《新见杨维桢晚年墨迹<壶月轩记>析疑》,《中国书画》,2022年3月,第16页。


姚波 发表于 2024-4-14 14:34:54

结语


《有余闲图》现藏于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纸本墨笔,此卷为尺幅不大,却包含了诗文书画印鉴等信息,是一幅元人同题集咏的雅集手卷。


《有余闲图》画心有姚廷美所绘李郭风格的画作,绘古树茅舍,一高士临溪而坐,低首沉思。画家自题诗文一首,题款指明了作画时间——至正廿年(1360)春正月。画心之后有杨维桢长跋《有余闲说》,另有元人二十一家题诗。此卷书画并举,诗文互映,自元末以来,历经百年而留存至今,非常难得。


本文梳理了姚廷美及《有余闲图》的基本信息。姚廷美,字彦卿,“廷美”为其名。姚廷美在画史上并不出名,明清以来的鉴赏家对其评价不高,董其昌对姚廷美甚至是有所贬低的。而如今,姚廷美的画名亦因画迹稀有,逐渐隐没于美术史读物之中。但《有余闲图》长卷保存完好,流传递藏较为有序,在今日的学界,《有余闲图》卷亦得到了几位学者的关注。


关于《有余闲说》的作者,笔者经分析和判断,认为杨维桢文中的张梦臣,应是元明之际的松江名士——张枢。张枢为杨维桢小友,故而杨维桢称其为“友生”。本文对《有余闲图》的受画人“杜隐君”的身份进行了探析。在吴斌及顾工两位学者的结论中,笔者认为顾工所析更为准确,杜姓老者很可能是杜敏(杜好古)。


文章将很大的一部分笔墨及精力用于考证《有余闲图》的诸题跋者,根据古籍文献寻觅这些题跋者的身份。笔者认为,《有余闲图》卷后题跋者中,有数位与杨维桢相善,应为杨氏小友,也有与“元四家”的书画圈密切交往者,卷中题跋者应皆为当时的文人雅士,在元末动乱的年代中,因特定机缘相聚,以“有余闲”为题,共同为杜姓老者赋诗作文。由此,《有余闲图》为一幅典型的元末文人同题集咏的雅集图。


因此卷制作完成的时间已相当久远,《有余闲图》具体的雅集过程如今我们也并不十分清楚。这是怎样的雅集?与玉山雅集相较如何?题咏者的交游唱和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很遗憾,我们对此仍旧茫然不知。卷中诸题咏者之姓名、字号、籍贯、身份、官职、生平,我们已不甚知晓。然试从另一角度想来,这些事迹无考的题诗者仍是幸运的,“纸寿千年,绢寿八百”,《有余闲图》这一手卷自至正庚子(1360)流传至今,实属不易。如若说一个人真正的消亡是未能留下任何东西、再也没人能说出你的姓名、你的故事、你的种种——真正被历史遗忘了,那么,卷中生平不详的数位题诗者,他们的姓名、诗文、书迹却因《有余闲图》而留存至今——鲜活的笔墨承载了后代观阅者对他们的追往与记忆。

姚波 发表于 2024-4-14 14:3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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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波 发表于 2024-4-14 14:4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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