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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泽轩自传《历劫奋飞》第一部《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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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发表于 2014-10-13 10: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姚波 于 2014-10-13 10:26 编辑

    原文地址:自传体小说《寒星》《弦月》读后致作者信 作者:李乙隆
    自传体小说《寒星》《弦月》读后致作者信

    姚董:
    您好!
    一切皆缘。
    接到您的电话,我怎么也听不出您79岁。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挂断电话,拿您的姓名百度一下,看到2008年《深圳特区报》的一篇报道:71岁的姚先生从深圳来到香港德辅道中的中信嘉华银行,准备给在英国读书的儿子寄去1万元,谁知银行卡塞不进ATM自动提款机。老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ATM机里面还有一张卡,仍处于服务状态。姚先生毫不犹豫地把卡拿出来交给了银行经理。经银行工作人员检查,发现这张银行卡内有大额存款。姚先生表示:“哪怕是十个亿,不是我的钱我也不动心。”读完报道,我对您产生了认同感。
    第二天收到您寄来的自传《寒星》《弦月》,当即读了起来。读着读着,竟被深深吸引住了。两部书共81万字,花了8天时间读完。掩卷遐思,感慨良多。
    我曾说,任何人的人生都可以被写成传记,只要有好的表达方式,再平淡的人生也可以写得有滋有味。我本人在2004年也用了一年多时间写了50多万字的自传《世界最长的信:我的甲申年及瞻前顾后》,又名《世界最长的信:一个普通人的自传》或《此岸》,还为这部书稿写了这样的阅读提示:

    “谁说普通人就不能写自传?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在给朋友写信时,写成了世界最长的信,写成了50多万字的自传,写了一年多。
    当您读这部自传时,就像听一位老友向您讲述他的人生。
    他真诚、正直、善良、执著……性格上也有许多弱点和缺点。
    也许您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也许他就在您的身边;也许他就是您今天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某一个人,平凡、朴实,正在为生计奔波。
    也许您曾帮助过他,鼓励过他,也许您曾误解过他,伤害过他。
    也许您会欣赏他,也许您不会欣赏他……
    但不管怎样,您都会从他身上,从他的成败得失中,从他的生活感悟中,从他无休止的思索中,得到正面或反面的启迪。
    关于人生,关于社会,关于未来,关于彼岸……”

    尽管与自己所熟悉的所有人比起来,我的人生经历算得上曲折、丰富,但我的人生故事仍显得平淡,只能靠平实的语言娓娓而谈,以真实打动人心。于是也收获了不少网友的好评,摘录几则评语如下:

    “洋洋洒洒五十万字的《世界最长的信》,撰刻着作者人生之轨迹,我看到了一个孝子、贤夫、慈父、良师、益友……娓娓笔触无不显露:嫉恶而亲善,刚正且自律。一颗赤子之心,一方博爱情怀。‘李乙隆’这三个字,令我肃然起敬!”
    “读李乙隆自传读得好累,但可谓心灵之作。我一直觉得有文人忧郁气质的人,爱探问心灵的人在现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往往是世俗眼光中的失败者,往往活得很累。这真是这个社会的悲哀。”
    “用了几天时间近乎废寝忘食地看完了你的《甲申年及瞻前顾后》:一、感叹。你有如此的天赋和才能,却为生计所累,不得不从事着与文学并不密切的工作。否则,你的作家头衔前,一定会加上‘著名’ 二字。二、敬佩。你的正直,善良,坦诚。我相信你在人生路上遇到的‘贵人’,也是敬佩、欣赏你的。”

    我在自传中说,可能有记忆上的误差,但我主观上力求百分之百真实。但我自己知道,我心目中的真实,不一定是客观上的真实,因为作为一个人,难免有一定的主观性。在网上所能搜到的关于您这两部书的资料甚少,只有周西篱的一篇评论及网上售书信息。可见这两部书出版以来,并没有进行必要的宣传。关于您个人的资料,也只是上面那篇关于您拾金不昧的报道。由于不是同时代的人,而且我进汕头时,您已离开汕头十多年,因之,我对您的了解,除了那篇报道,便来自于您的书。
    文似看山喜不平,传记何尝不如是!但是,即使是一些将帅、大人物的传记,也有好多流于平淡和琐碎的篇章。但您的自传,却是如此跌宕起伏、迂回曲折。一滴水见太阳,在您的身上,折射出我们的国家波澜壮阔的近现代史,折射出我们的民族上世纪血泪纵横的苦难史。这方面尤为我所重。
    我一直有两个“野心”:一、以宗教情怀观照芸芸众生,写一部史诗式的作品,写一个小人物历尽沧桑、不断自我完善、最后达到较高境界的故事,用一个小人物来写大时代,写成中国的《悲惨世界》,有时代背景与历史感而又超越于政治;二、通过一代潮商,写出潮汕人的特质、精神与潮汕女性心灵、形体、神韵之美,同时写成一幅潮汕风情画、一部潮汕民俗志。看了《寒星》《弦月》,我觉得,如果以您为小说主人公的原型,在您大量的真实人生故事中取材,去掉主观色彩,在谋篇布局与表达方式上精益求精,并对主人公在精神层面上进行升华,把众多人物进行合并重塑,塑造出几个典型的人物形象,我上面两个“野心”,也许会在这部书上同时实现。
    上面的话,也许有人以为是恭维,其实我从来不喜欢恭维任何人,如果取得您的授权,我立即动手进行创作。
    现在,您需要的不是我的“野心”,而是希望我看后写篇读后感。本不想写得较长。但是,一动键盘,不一会已经码了上面这些字,下面只能浓缩。
    早已过了为爱情流泪的年纪,但是,《寒星》中萧三姑娘的爱情悲剧,还是让我一次次泪流满面。这里我不想复述故事情节,只想说在萧三姑娘的身上可以看到潮汕女性的美丽、淳朴、善良、忠贞……其爱情悲剧使这些特性产生撼人心魄的力量,也可以说,这些特性使其爱情悲剧更加让人痛彻肺腑!读完萧三姑娘的故事,我深深地爱上这个潮阳女子,同时又萌发了一个“野心”:如果将其拍成影视,我要让她的故居、她出家的庵、她的芳冢,成为崇拜者的人文景点。我想对您说的是,能与萧三姑娘相恋,不枉此生!
    同样是面对家庭阻力与各种诱惑以及欺骗,对爱情的忠贞,您显然无法与萧三姑娘的十年苦恋、千里寻郎相比,家境优越的萧三姑娘收不到您的信而令堂告诉她您已结婚,她仍然骗过父母,远赴上海,为寻找您而历尽艰辛,备受冷眼,不是要破坏您的家庭,而是想当面确证。最后,她也没有接受香港几位富家公子的追求,而是遁入空门,独守青灯,红颜早逝。在这些过程中,您却经历了第一次婚姻。当我还沉浸在萧三姑娘的悲情中唏嘘不已时,您已开始了新的旅途艳遇……
    在您的人生中出现了不少美丽女子,我是相信的,因为您英俊潇洒、能说会道、精明能干、生财有道……但是,凡事有度,如果要以您作为原型来塑造我心目中理想的潮人、潮商形象,我会在您这方面进行斧削与合并,萧三姑娘是第一女主角,其所占篇幅已较多,维持原状;您在上海的前妻是您在上海蒙冤入狱的红颜祸水,为了突出您与萧三姑娘的爱情,您与她的婚恋过程可适当加工,比如她长得酷似萧三姑娘,酒后您把她看成萧三姑娘;您去世的妻子与您现在的妻子,陪伴您蒙受迫害、抗争申诉、艰苦创业、颐养天年,可合并为一人;其他恋人,可合并为几个一般朋友。
    在您的自传中,日寇侵华、国共内战、土改、公私合营、反右、大跃进、文革、上山下乡、打击投机倒把、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倒“四人帮”、改革开放……兵荒马乱与荒谬时代,人世的苦难、活着的艰辛与生命的坚韧,与您的人生履历水乳交融。您因权力者的夺妻遭受第一次迫害,因权力者的夺屋遭受第二次迫害,两者加起来达十五年之久,不受制约的权力的丑恶在您的自传中暴露无遗。也正因为蒙受迫害,您才亲眼看到:一个因说肚子饿被视为对社会主义不满而入狱的傻子,在狱中舍不得吃掉每餐一点饭而总要等到那饭变馊了才吃;一个老人为药费而把舍不得吃的几个鸡蛋拿到街上卖,即被工商管理人员“割资本主义尾巴”没收,不顾她在门外苦苦哀求,工商人员分掉了鸡蛋……而您在狱中每天一早负责敲打“犯人”额头确认其死活,“犯人”一死即被“两锨半”埋掉,没有任何裏尸之物,更别说棺材,如果衣服较好,还会被剥掉,类似这样的情节在您书中不胜枚举,如果拍进影视,怎么通得过他们的检查?
    在电话中我说:您这辈子,是来还债的。在令尊失业时您还很小,就开始当小贩、打童工,艰难地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家。可父母对您并不怎么好,甚至无意中害了您。您在上海被停职停薪而没有寄钱回家,令尊即写信称病要您寄钱,致使您为索要工资而落入圈套;您在汕头被工商管理人员迫害,他们抓不到您把柄准备放您走了,令尊为保释与您一起被抓的令弟,居然到工商局“举报”您在上海的“前科”,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您身上。您在家险些被捕,令堂鼾声如常。您的老板要借钱给您买单车,请您的母舅说句话时,他居然说“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地上霜”。您为舅妈卖产品致使自己被停职停薪,后来为讨薪而受害入狱,他们居然对您置之不理,连探望一下都不肯。您刑满释放来到您母舅家,有个表弟挥着玩具枪嚷着枪毙劳改犯。您母姨身体不好,您小时候总照顾她,给她买药,把较好的饭菜换给她,但当您因工资被停发而向她借两块钱吃饭时,当时手头宽裕的母姨断然拒绝。您把十多岁的小舅子带进自己救活的厂,给他相当于公社书记的工资,可他依然对您不满,偷了您800元,那时候800元相当于一个教师几年的工资。当过汉奸的堂兄如果没有出国一定被枪毙,您帮他卖掉东西筹路费,他发达后回国探亲,您请他以华侨身份到有关部门说几句话助您平反,他不肯。您初到香港,偷渡入港并已在港立足的弟弟对您冷眼冷语。类似这样的事,在您的自传中俯拾皆是。
    亲人们为何如此无情无义呢?这可能有多方面的原因。如果放在我身上,我可能会在评判别人的同时,不断地审视自己。这个问题以后有空再探讨吧。
    有件小事把您的整个家族许多人都写到了,很是值得一提。您堂兄“丢失”了个钱包,报案后,您堂嫂却在您堂兄加锁的密码箱中找到了,您请堂兄一起去派出所销案,他怕丢脸不肯去,也不肯大大方方地向亲友们宣布没有丢失钱包,还将差就错说可能是谁偷了放回去的。堂兄说的是“可能”,您却当真了,拿着扁担恐吓比较可疑的令弟泽敏,令弟怕您,自诬了。后来您向堂兄嫂汇报小偷找到了,心机颇深的堂兄问了一句“泽敏承认了”便不再说什么,后来却给泽敏比别人多的财物。堂嫂说了实情:密码加锁的箱子,谁能把钱包放进去!您帮一位姑姑写信向堂兄索要治风湿病的药,后来堂兄把给您女儿的药与给姑姑的药混在一起让您与姑姑去分,按理当然是各取所需,姑姑了解到给您女儿的药比给她的药贵一点,就不满了。“钱包”事件发生后,姑姑指着您的脸说:“就是你偷的!就是你偷的!”姑姑因其小肠鸡肚而冤枉了您,您以强硬的手段冤枉了泽敏。如果是注重品格的人,被人冤枉为小偷,是十分痛苦的。在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您的较真与强硬,这种性格有时会让别人不愉快。
    身边的朋友见我看您的书入迷,好奇地拿去看了。他看后说:您在自传中自我美化自我拔高。我则认为,您是坦率与诚实的,您不想骗人,您总想把百分之百的真实表现出来。我也是坦率与诚实的,我也不想骗人,我总想在自传中把百分之百的真实表现出来。但我知道,我心目中的真实,与客观上的真实,可能有些误差。有人说我在自传中自我美化自我拔高,我一笑置之。
    如果您的自传今后有多个版本,那么我认为,2010年花城出版社出版的这个版本,其真实性一定是最高的。今后如果出新版本,可能更注重艺术性,在艺术形象与主人公人格上可能会进行重塑。
    下面简单谈谈我们接下来可能进行的合作:由我编剧,将您的自传拍成电影。
    要拍电影,一部书可拍一部电影,没有必要把《寒星》《弦月》合并成一部电影。当然是先拍《寒星》,以您与萧三姑娘的爱情为主线,并以此贯穿您青少年时期的人生故事,您在冤狱中受苦的情景与萧三姑娘对您的思念,类似于潮剧的“双棚窗”,催人泪下。《弦月》则以立功、受奖、蒙冤、抗争、逃难、上访、平反为线索,其间会表现您的创业经历与商业智慧。
    把几十万字的一部书浓缩为两个小时的电影,肯定要削去许多人物和枝蔓,也许有些人物与故事您会认为较重要,但没办法,一定要忍痛割爱。等到将来第三部也出版之后,把三部书拍成一部电视连续剧,则可以拍得很细致,拍一百集都可以。
    您的家世、出生、童年故事可能大多要留给电视剧,电影《寒星》可以从您与萧三姑娘的初识开始,到“坟前断肠人”结束。也可能在影片结尾留下拍《弦月》的伏笔:
    您在西堤码头看到一个女子的侧影酷似萧三姑娘,您不由自主地踩着单车追了上去,画外音:人生的路,还要走下去……
    这也正是您与汕头妻子初识的情景,可作为《弦月》的开头。
    在您的人生中,多少次山穷水尽疑无路,您都不气馁,努力拼搏,迎来柳暗花明又一村。第三部尚未出版。第二部结束时,您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胞弟不亲,朋友不义,在香港第一桩生意输掉了老本。其时您已48岁。在这样的情况下,您又是如何崛起的呢?我对第三部充满期待。
    愿《暖日》早日出版!
    愿电影《寒星》早日问世!
    愿我们合作愉快、成功!
    顺颂
    夏祺!
    李乙隆
    2014年5月25日

    以下内容,没有写进信中,但有必要附于后:
    其实,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自传体小说”,可我在第一次看时忽略了“小说”二字,加上传主姚董不时打电话给我,反复讲自己的人生经历给我听,而他所讲的书上都有,加深我对书中所写真实性的信服与较真。曾就书中若干问题请教姚董,皆答百分之百真实。比如姚董一得到一把猎枪,就枪击群狼救美女,而按现版本,姚董是第一次玩猎枪。比如满车乘客皆怨责司机迟到,只有一年轻人及一老者劝解,最后那个年轻人及那个老者被司机骗下车,司机将满车乘客载进死亡,类似的故事曾流传过,也有人在电视上说是谣传,这惊天事故有没有发生过?即使有之,那个传说中的年轻人就恰好是姚董吗?如果我改写这部书,也许会去掉这类情节,力求更加真实感人。
    还有个问题,姚董寄给萧三姑娘的信被萧父截获,而萧三姑娘寄给姚董的信何以收不到呢?现版本的姚著说是被萧父拦截,没有寄出来。萧三姑娘并没有被萧父禁足,她完全可以自己拿信去邮局寄,萧父何以拦截得到呢?在电影中我想这样解决问题:萧父收买了姚母,而姚母出乎种种原因,也竭力阻止和破坏姚萧之恋。她写信给上海的哥哥,要他不要把萧三姑娘的信交给姚董。而姚董居无定所,寄给他的信都寄往他舅父家。
    (2014年5月)

    姚泽轩自传《历劫奋飞》第一部《寒星》(1)

    (2014-09-10 14:06:38)[url=][u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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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东省出版集团花城出版社的编辑,在出版《历劫奋飞》三部曲时,在书的腰封上给以隆重推介:
    寒星
    逾七十载的人生传奇,九死一生情深义重。
    不仅仅是成功的秘诀,它是一部当代劝世文,
    也是今天青少年的励志书。
    本书以真实的经历告诉你什么是劫难与奋斗,
    如何在人性人情人际种种劫难与奋斗中活出精彩找到幸福。
    弦月
    惊险重重,劫难无边。
    唯有不屈、执著、顽强、坚持正道,
    方能扭转乾坤,创造奇迹。
    是警示之作,也是启迪之书!
    本书以真实故事展示人性的善与恶,
    人生的苦难与希望,
    以及不辛背后的智慧与胆略,
    崇高与宽容。
    暖日
    历七十载劫难与磨练,终修成善有善报的辉煌人生。
    商海中诚信坦然,生活中从容慷慨。
    一部令人获益良多的成功宝典!
    本书以真实的经历,呈现生命的奋飞。
    如何持之以恒,如何问心无愧,
    在变幻莫测的际遇中,活出仁爱升华的高度。
    第一章  明亮的烛火

    观音送子,吉儿诞生
    1935年秋天,我出生在潮阳县棉城镇赵厝巷一家姚姓大户人家。
    据说我的出生充满神奇的色彩。
    这天午夜时分,母亲银莲在东边厢房睡得沉沉的,忽然云里雾里中,飘过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观世音娘娘,踩着祥云,穿着洁白的衣裙,发带和衣裙在风中轻轻地飘啊飘。最让她惊讶的是娘娘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看不清模样。不知为什么母亲觉得那肯定是一个可爱的胖小子,就想爬起来跪着迎接观世音娘娘,但却浑身乏力,根本动弹不得。
    正在惶恐中,娘娘轻启朱唇说话了:“善女赵银莲,我佛念姚家勤积功德,现赠一童与你,望好生抚养。阿弥陀佛。”说着就伸出长长的手臂将红袄裹住的婴儿送入不知所措的银莲怀里。等她再次抬起头,娘娘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迷蒙的云雾。“娘娘、娘娘……”想不到她这一叫却把自己给叫醒了。
    “娘娘……宝宝”母亲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摸着自己那胀鼓鼓的肚皮,为刚才的梦境感到一丝丝欣喜,觉得是个好兆头。在窃喜之中眼睛晶亮,再也难以入睡。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母亲开始感到腹痛,她马上叫醒身旁的夫婿。父亲马上一骨碌爬起来,通知屋里的其他人。
    整个少永祠马上忙活起来。特别是我的祖母和已经生养过小孩的伯母等人,她们仗着有经验,在那儿指挥着大伙。一个丫头首先被派去叫接生婆过来;有的人负责收拾母亲的床铺、房间;有的负责把生小孩要用到的家伙拿出来,什么剪刀啊,火盆啊,脸盆啊,毛巾啊,初生儿的衣裤、毯子等等。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母亲感到肚皮抽紧的次数越来越多,间隔也越来越短。天已经渐渐放亮,一阵阵的痉挛让她难受得直叫唤。接生婆在旁边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别害怕”,同时又敦促她:“憋住气,用力!使劲!往下使劲!”
    “对了,就这样!”
    “啊!我的妈呀!好痛啊!”
    “快了!快了!再使劲!小孩的头已经出来了!快使劲!”
    “啊!啊!啊……”
    产妇大汗淋漓,牙齿咬得紧紧的,脸都痛得变了颜色。没有麻醉的分娩那种痛苦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快!出来了!”等小孩的头完全出来以后,接生婆顺势将胎儿的整个躯体拔了出来。此时,初升的太阳把温暖的阳光洒进产房,在胎儿离开母体的一刹那,在场的人都看到了突然的满屋红光,在面面相觑之后,内心都欣喜异常!
    “哈哈,是个男婴!”接生婆叫道,产房里的人赶紧给在门外等候的男人们传达喜讯。屋内的女人们在认真地端详着小孩的相貌。只见小孩皮肤细腻平滑,白白净净,相貌堂堂,脸圆耳大,一脸福相。大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但嘴上却笑嘻嘻地低声说着反话:“哎呀!真是好丑啊!嗬嗬,银莲,快看看你的丑小儿。”当地的风俗就是不允许说好的,据说那样会把好的说坏了。只能说“丑啊、不乖啊”之类的反话,希望小孩能够越来越好。这种迷信谁也不敢打破。

    医师夫人来救命
    然而落地之后的我竟然一直不哭,这样大家刚刚放下的心被再次提了起来。担心着,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小宝宝的脸色很快就变了,红色、酱紫色、最后竟然有点发黑了……但谁都没办法,包括经验丰富的接生婆也束手无策。全家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少永祠门外走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乡镇妇人。她的丈夫是这一带有名的吴明光医师。他们夫妇二人均是从英国的医学院留学归来的,在镇上开了一家全科诊所。这天,吴夫人破天荒一大早起来,她稀里糊涂地走出了大门,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仍在睡梦当中,好像梦游一般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少永祠前面。
    她之前从未到过这儿,今天不知怎的走了那么远的路。突然看到少永祠这样气派的建筑,她不由得驻足观望。好奇的她慢慢走上台阶,有个守门人站在那儿,她问道:“请问这是谁家的大宅啊?好气派!”
    “里面住着力余贡,贡爷,夫人您不认识啊?对了,您又是干什么的呀?”
    “我是医生。”
    “哎呀!那您快请进!快请进!我们三少奶奶刚刚生下一个娃娃,落地之后一直不哭,听说可能活不成了,接生婆都没有办法。您赶紧进去看看吧。”守门人一边说一边在前面奔跑着带路。
    吴夫人没有多想,急忙紧跟其后,不一会就到了产房。“大家快闪开!女医生来了!快让女医生看看!”守门人大声叫嚷着。人们马上闪开,把希望的目光投到这个似乎从天而降的女医生身上。
    女医生走到床前,马上一把抓起婴儿的两条腿,倒挂了起来,然后另一只手在婴儿的屁股上响亮地拍了三下,“啪!啪!啪!”
    “哇”的一声,婴儿哭了!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虔诚的祖母双手合十,感谢菩萨保佑她的孙子终于渡过生死难关。然后又对着吴夫人千恩万谢。
    原本迷迷糊糊的吴夫人此时也比较清醒了,她对祖母说:“您的孙子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母体中的羊水留在他的鼻子里,不哭就不会出来,甚至倒流进他的肺部,这就导致他呼吸困难,乃至有窒息的危险,再晚一点可能就没救了。我把他倒提起来,拍打他的屁股就是为了让那羊水流出来,恢复呼吸。”
    虔诚的祖母在内心认定危难当中到来的吴明光医师夫人就是菩萨派来挽救这个幼小生命的。后来听母亲说了梦中观音送子之事后,祖母立即备了礼品到观音庙答谢观音菩萨。她从老道士那里听说,观音菩萨所奉行的“道”,其实就是“天道”。“天道”就是对天的信仰,天上有日、月、星,而“星”最为复杂,也最为灵妙。“星”主要有北斗七星、二十八宿,以及金、木、水、火、土五星。星象可以决定人世间各事各人的发生发展和祸福休咎。如北斗星,就主持着人世间的七政,即春、夏、秋、冬、天文、地理、人道。听了老道士的话,祖母更加笃信这个可爱的小孙子是上天派下凡间的使者,他原本应是天上的星宿。于是,就跟贡爷商量,为他们的宝贝孙子取了个小名——星仔。贡爷再按照生辰八字、家族辈分等给这小生命取名为“姚泽轩”。

    姚姓始祖——舜帝
    我已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应该记住我的祖先。说起我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很遥远很遥远,那就是中国古代“三皇五帝”之一帝——舜帝。
    相传舜帝生于姚墟,以姚为姓。当地有桃园,姚城因产桃而得名,并以桃为图腾。舜的少年时代充满苦难,因其生母早逝,父亲另娶了一个继母,并给他生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父亲跟继母都溺爱小儿子,对于舜却是百般虐待,甚至还合谋要杀害他。舜知道真相之后却依然以礼待之,仍旧勤谨孝顺父母,爱护小弟。后来,尧帝也听说了舜的贤明,通过长时间的考验,认为舜是位圣人,能够担当治理天下的重任,最终禅位于舜。舜帝,孟子称其为大孝,有些学者还称其为东方圣人。尧舜时代是古时儒家学者津津乐道的太平盛世,作为圣帝的裔孙,我们都引以为荣。
    若再往上追溯,舜帝其实就是黄帝的第八世孙。黄帝是中国历史的起点。黄帝,气吞山河,怀抱千里,是一位骑在战马上俯瞰原野的伟大首领。后世人尊称黄帝是“人文初祖”、“文明之祖”。
    我对黄帝出生时的情景很感兴趣,主要是有这样一个传说:黄帝的母亲叫附宝。传说有一天晚上,附宝见一道电光环绕着北斗枢星。随即,那颗枢星就掉落了下来,附宝由此感应而孕。怀胎二十四个月后,生下一个小儿,这小儿就是后来的黄帝。黄帝一生下来,就显得异常的神灵。生下没多久,便能说话。到了十五岁,已经无所不通。——我自然远不能自比黄帝,但我的出生和黄帝的出生,是不是也有某些相似之处呢?
    我奇怪为什么到现在仍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十个月大时发生的一件事。具体时间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母亲告诉我,那是1936年秋分时节,姚姓祖庙举行秋祭,那天,母亲带我去逛庙会。
    我记得很清楚,母亲抱着我,来到一个人山人海的地方。我只见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灯笼,明明亮亮的,很是好看。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家家户户的人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到祖庙来,用庙堂里供奉祖宗的烛火,点燃自家的灯笼,然后回家再用此火点燃其它灯笼。此举的象征意义很大,而且各家多以少年儿童出面,无疑是对他们进行家族传统教育。传统对联横额中的“俎豆馨香”,指的就是祖宗传下来的薪火。
    我还记得,当时母亲把我放了下来,我就在地上爬。突然,我看到在我前面有一面面飘动着的旌幡,上面画着一个一个的人头,我好奇地爬过去,想去拉那些旌幡,但总是够不着,一急之下,竟站了起来,抓住了眼前那面旌幡的角……
    母亲一直盯守着我,见我突然间站了起来,好不吃惊,但又非常欢喜,她怕我跌倒,马上又把我抱在了怀里。
    后来又是母亲告诉我,那些旌幡画的“人头”,其实都是历代祖宗的画像……

    我的特点
    可以看出,自小我就有超强的记忆力。我记得大人们总是这样夸我:星仔最引人注目的特点就在于相貌堂堂,四方脸,高额头,印堂饱满,眉毛浓密有型,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耸,鼻子厚实,耳朵长大,整个脸部的三庭分配均匀,两排牙齿细小整齐,皮肤白净、细腻、红润。许多对相书有研究之人也都对我另眼相看,有人私底下跟我家人说:“这个小孩长得非常好,长大以后非富即贵!”
    而大舅父经过长期观察我平日里的言谈举止之后说:“这个小孩确实不错,他以后不会平平庸庸地过一生。要么是声名远扬的权贵显赫之人,要么是臭名昭著的土匪强盗。总之是两个极端,而不会是平凡的中间层。全看他自己的把握以及造化。”
    我从小心地善良。虽然调皮好动、聪明机灵,但我与其他顽皮的小男孩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首先,表现在对待小动物上面。我打心里爱护小动物,从家里的小鸡、小鸭到家门外的小蚂蚁、小蜻蜓、小蝴蝶、小蜜蜂,我都不愿意伤害它们。看到家里的大人杀鸡宰鸭,我都会哭着不让杀,拿着长长的竹竿将为杀鸡而准备的开水壶捅翻。当我发现了家门口的蚂蚁洞,我不仅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把蚂蚁捏死或踩死,而是从那以后还常常拿些米粒喂它们。看着蚂蚁们忙忙碌碌地搬抬着饭粒,我觉得有趣极了。下雨的时候,我担心蚂蚁窝被水浸,就挖了点粘土,在蚂蚁洞口筑起一堵围墙。有些男孩子抓住了蜻蜓就偷拿家中的针线把几个蜻蜓串起来,让它们带着线飞,一直到把它们折腾死为止,觉得很是好玩。而我呢,每次看伙伴们这么做都觉得于心不忍,更不可能自己亲手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我的善心是与生俱来的,是根本用不着大人说教就能自觉地表现出来的一种品德。
    我对待小动物尚且如此仁慈,对自己的亲人就更不用说了。我的小姨赵宝韵仅比我大十岁。她经常把从学堂里学到的歌曲、舞蹈教给我。姨甥俩经常在一块儿玩,感情非常好。小姨那时有哮喘病,才四五岁的我就偷偷地把长辈们偶尔给我的零花钱存起来,等存够了就自己到街上去抓治哮喘的中药材,中药要配上猪小肠,我又再去买了猪小肠,然后把小肠放在药材里一起煲,煲好了再端去给小姨吃。不单单对小姨如此,我对其他亲人都很有感情,只要有机会、有能力就会给他们办事,让他们高兴。
    对于外人,我从小就身体力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信条。没有招惹我的人我都以礼待之,但如果有谁伤了我或是我的亲人,我就会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予以“反击”,毫不含糊。有一次我前去一个亲戚家找祖母。但还没进门,就听到那家亲戚在讲我祖母和我母亲的坏话。我停住脚步,悄悄地站在窗户下面偷听,越听越气愤,再也不想进去了。我环顾四周,然后迅速地把那家人晾在外面的一竹竿子衣服全都扔进了旁边的臭水沟里。
    我从小就非常爱干净,经常穿戴得很整洁。久而久之,附近的人都知道了我的这一习性,有的大人借此戏弄我,假装把口水吐到自己手上,然后再蛮横地抹到我的头上或者身上。此时,我就会哇哇大哭,然后跑回家里,一定要大人帮我洗头,把衣服换掉洗干净才行。
    有一次,有个像叫花子一样的老太婆,从头到脚都脏兮兮的。她挎着一个破旧的篮子,里面装着几根看上去不怎么干净的油条。周围有很多小孩子在玩耍。她悄悄地观察了一会之后,趁着周围没有大人,就径自走到我身旁,突然抓住我的手,并把我的手硬按在那油腻油腻的油条上,我心里又是恶心又是害怕,顿时嚎啕大哭。祖母听到了,赶紧出来看个究竟,喝问老太婆何故。老太婆竟然污蔑我说:“你们家的小孩偷我篮子里的油条。”祖母此时明白了,这个老太婆八成是乞讨无门,借吓唬冤枉小孩来讹钱。祖母不想跟她计较太多,也想让她早点放开我,于是就发话:“好了好了,你的把戏我还不知道。你赶快放了小孩,这里有一毛钱,你过来拿走。”狡猾的老叫花子这才放了手,拿了钱喜滋滋地走了。
    我天生还有个非常特别的爱好。不知何故,从尚未懂事的孩童时起,我对于同龄女性的芊芊玉脚是情有独钟。最初的印象来自四岁那年,夏天的夜晚,各家各户的人吃完晚饭都喜欢到天井石板上纳凉。小孩在一起玩耍嬉戏,大人们则在一起谈天说地、讲讲东家长说说西家短。我在小孩堆中玩得兴高采烈,突然发现一个可爱的邻家小妹妹坐在我附近,两条腿自然地垂了下来。她穿着一条短裙,露出一双洁白灵巧的小脚丫。我看了心动不已,忍不住上前悄悄地将那双小脚握在手中,轻轻地捏了捏,爱不释手。我抬头看了看脚的主人,她也朝我看了看,不带什么特别的感情,没有喜欢,也没有责备。
    在某些时期的某些地方,摸女性的脚比摸女性的胸部更为冒犯。在那样的社会历史背景下,摸脚行为被定为“性骚扰”是毫无疑问的。但我那时候还太小,完全不懂男女之情,连朦胧的情感都不存在,摸脚的举动完全是出于内心的喜爱而自然而然作出的一种反应,与性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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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岁染乙肝,道士赐仙丹
    我从一岁多开始就渐渐地不大肯吃饭,刚开始大人们还以为是我比较娇气、胃口不太好而已。然而慢慢地,我又呈现出其它一些不良症状,经常容易犯困,尿黄,不时还喊肚子胀痛。到两岁多的时候,这些症状更加明显了,肚子也鼓了起来,用手轻轻拍一拍,发出来的声音像是在拍一只熟透的西瓜,眼睛也越来越黄。等家人带我去看医生时,我已经是乙型肝炎晚期了。
    这对于家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那时候乙肝几乎是一种无药可医的传染病。有很多染上乙肝的人,特别是抵抗力差的婴幼儿,因此而失去生命。家人到处求医问药,企图找到医治乙肝的良方。只要人家说什么药好他们就想方设法弄到那药,只要听说哪个医生高明,他们就不辞路途遥远地带上我去求医。除了求医问药,从知道我病情之日起,一向虔诚的祖母就开始四处求神拜佛,祈求菩萨赐给灵丹妙药来拯救我的性命。
    然而,所有的努力似乎都白费了,家人的诚意还是没有打动上天,我的病情并没有好转,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大家看了都心如刀割,却又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虽然如此,祖母仍然没有放弃求神拜佛。她把附近所有的庙都拜遍了,在神灵面前许下了同一个愿望:希望孙儿姚泽轩能够早日康复,届时必备贡品前来答谢。
    有一天,她又去庙里上香了。当她行完礼,收拾好,走出观音庙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一位头戴冠巾、身穿褐服、银须飘拂、气度不凡的老道士由远及近向她走来。走到她跟前时,道士停了下来,笑吟吟地问其家中是否有人有难。
    天天盼着菩萨显灵的祖母大吃一惊,马上对老道士毕恭毕敬,她回答道:“仙师未卜先知,我家小孙子已经是乙型肝炎晚期……恳请仙师搭救小孙,姚家人感激不尽。”
    老道士听完,不慌不忙地从衣袖中掏出一瓶药丸,让她拿回家给我吃:“每次吃一颗,每天吃三次。等吃完这一瓶,病也就该好了。”祖母千恩万谢地接过了瓶子。
    老道士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玉观音,让祖母拿回家给小孩随身佩戴。祖母更加欣喜莫名,双手迎过玉观音,忙不迭地连声道谢:“谢谢仙师!谢谢仙师!请问仙师法号?仙家何处?老身改日定当登临叩谢。”老道士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反而向祖母拱手一揖,转身飘然而去……
    祖母恍若置于梦境一般,许久许久,仍捧着玉观音和药瓶子,站在观音庙前,呆呆地目送着老道士渐渐远去……
    祖母回到家中,立刻给我服下了药丸,并用红绳系住玉观音挂在我的脖子上。祖母按照老道士的嘱咐,每天按时将药丸给我服用。我果真慢慢好转,光彩又重新回到脸上。一个月以后,药丸吃光了,我亦如老道士所言,痊愈了,又恢复了生病以前活蹦乱跳的样子。
    祖母没有食言,满怀感激地带上答谢的贡品到每个许过愿的庙里还愿,感谢上仙赐予的神丹妙药。
    说到这里,也许要补充说明一下,我的祖母其实还有另一个称呼叫“贡爷奶”,这要从我的祖父姚力余说起。

    姚家概述
    在我的出生地棉城镇赵厝巷,有一座前面已经提过的少永祠,雄伟气派,这是姚姓家族的祠堂。少永祠是祖父姚力余带头倡仪建造起来的。在建造过程中,祖父付出了最多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因此,建好之后,祖父理所当然地成了少永祠的管理人。而且由于祖父家的新房正在建造当中,尚未完工,所以在少永祠建好之后祖父一家就暂时住在祠堂里面。
    当地人都尊敬地称祖父为贡爷,或是力余贡,我的祖母则相应地被称为“贡爷奶”。科举时代,府、州、县生员(秀才)中成绩或资格优异者,被挑选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称为贡生,意谓贡献给皇帝的人才。贡生相当于举人副榜。清朝末年,洋务运动大臣张之洞,奏请停止科举考试,普遍兴办学校。清政府迫于形势,拟定了《奏定学堂章程》,建立起包括初等、中等、高等三个学程的新式教育体制,并于1905年宣布废除沿用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科举制度。而祖父恰巧在取消科举的前两年获得了“贡生”的称号。
    虽然未在官府任职,然而贡爷的称号亦足以让祖父在许多方面都有别于其他平民百姓。
    首先是人们的尊重。抬头挺胸地走在大路上,迎面遇到的乡里乡亲总是毕恭毕敬地脱帽、行礼,再叫声“贡爷早!”或“贡爷好!”
    其次是整个大家庭社会地位的提高。想当初,祖父的父亲只不过是西门街市的一个小裁缝,靠着剪刀上的手艺过着紧巴紧巴的生活,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布衣,老老实实地活在社会的底层。打小就天资聪颖的祖父凭着自己的禀赋与勤奋,终于获得了“贡生”的称号,成了乡绅。(据说,如果当时姚家有钱去打点京师那班考官老爷的话,凭他的才华,祖父可能就不仅仅是贡生了。当然,这又是题外话了。)姚家也就从布衣阶层上升到了有地位的乡绅阶层。
    乡绅阶层,在封建社会是真正维持某个地方社会、政治、经济以及伦理秩序的主导力量,也是当地精神文化和各种物质利益的总代表。乡绅一方面代表地方利益与官府应付周旋,另一方面又协助官府掌控下层平民百姓,是民众与官府联系的重要纽带。不仅民众要巴结,就是官府也要拉拢,每次地方官来上任前都要略备些礼物来拜谒。姚家,这个乡绅之家,俨然也就是个土官家了。
    乡绅之家,自然也不止于是个土官家,而是有良好的家庭教养。我那时家中有一部明朝姚儒的《家教要略》,据说这是一部很有影响的书。我记得书中有一些对子孙后代很有教益的家训格言,如“富者教子须重道,贫者教子须重节”、“以成圣贤为贵,以蓄道德为富;以未闻道为贫,以不知耻为贱”等等。我从小就不时翻阅这部书,虽然有些字并不认得,但总能大致知道姚儒说的意思。比如这位老祖宗认为,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子孙要诚信和尚俭,“唯有俭可以助廉,唯有恕可以成德”……这些祖训我都牢记在心,小小年纪,我就觉得,我应该让先人的慧心伟业永世流传,使之成为我一生追求的目标。
    潮阳四面环海,当地人大部分都是靠海觅食。不仅仅单纯地靠出海打鱼,当地还发展了“沙田”。所谓沙田即是把靠近海滩的浅水域用竹竿、大网等分割成一块块的类似于陆地上的水田的水滩,然后在里面养海鱼、海虾、螃蟹等。每逢潮涨的时候,鱼、虾等海洋生物还会随着海水涌进网中,潮退的时候,海水退了出去,而鱼、虾、螃蟹等则留在了网中,成了俘虏。
    沙田是当地颇有利可图的一个项目。当时政府的政策是划定区域,对每一区域进行公开招投标。中标人即成为沙田的承包人,须按时上缴一定的沙田税。中标人一般又将其承包的沙田分包给其他渔民。在实践中,投标人一般为当地比较有资本或名望,而且还应对沙田比较了解的人,如果不了解,则可能会被下面的渔民蒙骗,不要说赚钱,可能到头来还要亏本。
    祖父凭着与官府的关系以及对沙田的了解往往能够获得沙田的承包权。承包沙田的收益也是姚家当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除此以外,偶尔也有一些官司缠身的人会慕名找上门来找祖父写诉状,给银两作为报酬的并不多见,大多是送些自家产的瓜果豆蔬、或是自家打捞的鱼虾螃蟹等海产品作为答谢。心地慈善的祖父也不斤斤计较,有求必应,助人为乐。颇有学识的祖父还在少永祠的中堂开了个私塾馆,收了几十个学生,传道授业解惑,师名远扬。
    祖父有两个夫人,一共给他生养了八儿八女。在当地,大夫人俗称“大奶”,小夫人俗称“细奶”,如果不止两个夫人,则按大奶、二奶、三奶、四奶……这么一直排下去。少永祠很大,里里外外一共36个房间。大奶(亦即我的祖母)及其所生的子孙都住在东边的厢房。祖父自从娶了细奶以后,就一直跟细奶及其所出住在西边的厢房。一大一小两个夫人足足差了有二十多岁,相互之间还算和睦。姚家,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姚家人也都很爱惜自家的名声,有什么家长里短、小别扭、小矛盾的也都在自家关门解决了,不会大吵大闹给外人看笑话。因此,在外人看来,姚家是一个让人羡慕不已的好人家。

    姚赵结亲
    在祖父的私塾中,有个学生名叫赵轲夫,时年十三岁,颇有才华,深得祖父的欢心。祖母也看上了这个学生,一心想将自家的三小姐许配给他。赵家刚好座落在姚家和祖母经常去上香的神庙之间,于是,每逢上香,祖母总是借口走累了要借坐休息,去赵轲夫家中找其母唠唠家常,套套近乎。一来二去,两位母亲也就熟悉了起来。
    有一次,祖母终于开口说出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轲夫的意思。赵母称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无法做主,要问当家的以及儿子本人才行。谁知,赵轲夫却嫌姚家三小姐嘴巴太大,不够漂亮,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赵母只好答复姚夫人说,赵家只是个小商家,而姚家是官家,他们高攀不起;而且,轲夫尚小,很有可能要去外地求学,亦不想在当地找姑娘。
    祖母心中明白此事不能强求,但她在与赵家频繁交往的过程中,发现赵家的大姑娘银莲长得端庄秀丽、乖巧可人,很是讨人喜欢。于是过了段时间她又向赵母提出:“虽然你儿子跟我女儿无缘,但我还是很希望能跟你成为亲家。我很喜欢你家大女儿银莲,她比我家三儿冠洲小四岁,年龄正好般配。你说行不行?”
    赵家起初也不敢答应,但祖母很有耐心,也很有恒心,一次说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三次……终于,其诚意感动了赵家人。赵家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商议考虑之后,终于同意了这门亲事。银莲跟冠洲于1927年定亲,并在双方成年后完婚。于是银莲就成了姚家的三媳妇,成了我的母亲。

    乱世之中的姚家——家道中落
    在我一岁多的时候,姚家的新屋已经盖好,所以搬出了少永祠。姚家新屋建在少永祠与龙头厝之间。龙头厝,名符其实,点明了该建筑最突出的特点——屋顶上雕有威严的龙头。在古代,龙代表天子,一般人家根本不允许在房子上雕龙。据说这个龙头厝的主人曾为朝中大臣,并且为王朝立过汗马功劳,因此,皇上特准其在建造祖宅时雕上龙头,以向世人彰显其功勋以及皇上对其之恩典。此后,即使是朝中官员,在经过龙头厝时都必须下轿或者下马步行,以示对龙头与屋主人的尊重。
    姚家的新屋很大、很气派。雄伟的朱漆大门,外墙上的雕刻栩栩如生,有古代仕女图、风景图、花鸟图等等。年幼的我胃口不是很好,每次喂饭都很费功夫,经常负责给我喂饭的四姑每逢我不肯吃饭时就带我到门外,看这些雕刻,然后假装给小鸟啊仕女啊等人物喂饭来哄我吃多点。
    进了新屋的大门,紧接着一个前院,一条石板道通向里边,道的两旁摆放着整齐的盆栽。进了前院是前厅,用来迎接、招待客人。厅堂的后面是一个很大的后院,包括后花园以及东西两长排厢房。后花园里头有水井,周围栽了不少花草树木,还有一个带假山的水池,里面养着一些红鲤鱼。两排厢房一共有几十个房间。我跟父母亲就住在正对着水井的那间房。在新屋里,母亲给我添了个小妹妹。小妹妹叫惠琴,长得很是机灵可爱。我非常喜欢她,经常逗她玩,妹妹哭的时候我还会学大人的样子哄她不要哭。
    以乡绅之家的条件,我及家人按理应能在潮阳过上舒适安稳的殷实日子。然而我们生错了年代。在二十世纪前半世纪,中国内忧外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乱世。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乱世之中最苦的当属安分老实的平民百姓,姚家就是其中之一。不仅家给日本战机炸了,就连亲人也失去了性命,一大家人从此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当初在建造姚氏祠堂——少永祠的时候,祖父用余下的捐款购置了一些归姚氏家族所有的土地以及店铺,并将这些土地和店铺租给农民和商户,所得的租金用于少永祠的管理以及祭祀。祭祀分为春、秋两祭,所有支出均由平日积累的租金来支付,这不可不谓是一个绝妙的安排。
    我的大伯父通常负责收租事宜。有一次,大伯父照常到乡下收租。但是家里人没有等到伯父的归来,等来的却是他被土匪绑架的消息。土匪认为前去收租的大伯父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于是把他给抓了起来。拷问了地址之后给姚家送来口信,限姚家必须在两天内将一万两银票送到某地,否则就等着收尸。
    这个消息等于直接宣告了大伯父的死刑,因为姚家根本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祖父不过是一个没有家底的穷文人,那些土地以及店铺都是属于姚氏家族的,并不是姚家的私有财产,姚家只不过是代为管理罢了,没想到却因此招来祸害。要凑够或者借够一万两银子都是不可能的,然而无论怎么解释、怎么哀求都是白搭。姚家无奈,只得发动宗亲族戚们一起去寻找。一个星期以后,在当地农民的指引下,我们找到了大伯父的尸体——身首异处的尸体——被脆生生地砍成三段的尸体!消息传回来,姚家上下哭成一片,哭得惊天动地!大伯父的大儿子庆昌此时才三岁,二儿子庆祥尚未满两岁。
    我的父亲姚冠洲排行老三,人称三少爷,他还有个不成器的二哥。我的二伯父就像一个二流子,整天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齐全。虽然已经把二伯母娶进家门,他还公然在外面包养了一个情妇。整天在她那儿鬼混,不回家。因为没有正当职业,潦倒的时候连吃饭都成问题。然而,一旦他有钱,比如赌博赢了钱,就跟那个情妇大肆挥霍。
    有一次,钱花光了的二伯父竟然跑去偏远的地方找祖父的熟人,跟他们说祖父,也即是他的父亲,不幸去世,他是来给熟人报丧的,家里最近比较困难,所以要大家帮帮忙,让祖父能够比较体面地离去。那些亲朋好友信以为真,不仅安慰他节哀顺变,还或多或少给了他一些“香炉钱”。谎话最终会被揭穿,当这事传到祖父的耳朵里时,祖父真的快给这个败家子、不孝子给活活气死了。他差人把二伯父叫了回来,用家法严惩。二伯父被打得钻到床底,不敢出来。怒气未消的祖父就拿着长长的竹杠把他轰出来。
    战争时期,政府要征用壮丁。壮丁的数目依当地符合条件的男青年的数目而定,有一定的比例。不肯出壮丁的人家就必须按比例缴纳买壮丁的钱。“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一般人家都不愿意去当兵。有些无牵无挂的王老五,因为欠了人家的钱或者惹了祸在家乡呆不下去,会标个价钱将自己卖掉,去部队里当兵。二伯父最后因为欠了人家的钱还不起不得不走了这条路。
    那段时间,我父亲在陈店工作,我们一家也都跟着去了陈店。据说,那天,祖母不巧去了其中一个姑姑家。当部队的人找上门来时,其他人都因事不在家,家中只剩祖父跟二伯父两人。大家还都奇怪,为什么那几天二伯父一反常态,乖乖待在家中没有出去。直到那天两个拿着枪的人来家里押二伯父上车,大家才知道实情。虽然平日里痛恶二儿子,恨铁不成钢,但父子的血脉亲情还是割不断的,祖父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儿子去送死。可卖壮丁的钱已经被二伯父花光了,祖父一时间根本无法找出那么多钱来为他赎身,只能骨肉分离。据说临行前,二伯父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从那以后,姚家再也没有了这个人的消息,是死是活都无人知晓。
    1937年卢沟桥事变之后,日本全面展开侵华战争。1938年日军开始轰炸潮阳,每天都有很多印着红太阳白旗的军用飞机在潮阳的上空飞来飞去。尖锐刺耳的空袭警报声、炸弹的轰隆声、机枪扫射的哒哒声以及人们的哀嚎声不绝于耳。一群飞机飞过,地面上就腾起朵朵烟云,有多少家庭被炸得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被炸得流离失所。
    空袭的日子里,战战兢兢活着的人们纷纷把家里的棉被拿出来铺在床上,床底下则铺上席子,人都钻到床底下,以降低受伤的几率。然而,在这个危难关头,祖父显得非常的淡定从容,他甚至将茶几及太师椅搬到天台上,一边喝茶一边读书看报,外界的纷扰似乎完全与他无关。对于子孙们的劝说,祖父无动于衷,他笃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认为:如果死期到了,躲也躲不掉;反之,如果阳寿未尽,即便送上门去,阎王也不敢收。
    当时我才四岁,不知危险为何物。跟着父母、妹妹躲在床底,根本就呆不住,跑出去,又被带回来,带回来又再跑出去……整天就这么来回折腾着。直到有一天,日本鬼子的炸弹把我们的大屋全给毁了。
    那是最最可怕的一天,我真切地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与危险。在震耳欲聋的轰炸声中,炸弹炸中了我们家,引起了大火,把那还未住满两年的新屋彻彻底底地烧毁了。而且,最恐怖的是炸弹还伤到了妹妹惠琴,我惊恐地看到妹妹流了好多血。不出几日,妹妹就痛苦地离开了刚来到不久的人世。我哭得天昏地暗,很伤心,久久都无法忘记这个妹妹。
    日军的轰炸毁掉了姚家这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失去了栖居地的姚家人无奈之下只得分开过日子。父母在四方地租了一个房子住了下来,祖母也常过来跟我们一起住。祖父则跟细祖母和他们的子女住在长巷厅。我一家租住的两房一厅位于四方地大杂院的最里端。大杂院里有二三十户人家,什么姓氏都有,大家多为时局所迫在这里过着杂居的生活。
    祖父承包沙田时,主要由我父亲负责管理大小事务。沙田的承包期为三年,每满三年重新进行招投标。在后来的投标中,祖父失利,丧失了沙田承包权,于是,姚家失去了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又遇上战乱,被日本鬼子毁了家园,姚家从此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景,我一家经常为填饱肚子而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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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28: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与祖母
    在众多的孙儿当中,祖母最疼爱的就是我。大家庭分开以后,祖母大部分时间和我们住在一起。我的嘴巴很甜,奶奶前奶奶后的叫着,还经常给她捶背、讲故事,跳舞给她看,唱歌给她听,还说以后赚了钱首先就要给奶奶买好多好多东西等等,把祖母哄得心花怒放,直夸星仔乖,星仔棒。而她越表扬我就越起劲,越卖力。
    住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早晨,祖母都会背着我去西门的早市吃早点。我从小就比较喜欢吃甜食,甜粥跟豆腐花是我的最爱。甜粥加的是红糖,比加白糖的要多一股香甜味。卖豆腐花的人很仔细,总是舀一层豆腐花,然后是一层白沙糖,又一层豆腐花,又一层白沙糖……一层一层夹着,这样就能保证从碗面甜到碗底。早市的小贩们都起得很早,每天天才蒙蒙亮,他们就陆陆续续地出现在摊位上。我们有时去晚了,甜粥跟豆腐花都已经卖完了,那就只得换换口味,吃蒸番薯、蒸芋头或者是“肉丸仔”。小贩们将那些沙地番薯蒸到皮都裂了开来,露出红色的番薯肉,热气腾腾的,闻起来都觉得香甜。肉丸仔是潮阳的一个特色小吃,料子非常丰富,以番薯粉为主,加上猪肉、豆腐、虾米、花生米、青菜、葱,跟盐巴、酱油、香油等佐料,搅混均匀,捏成丸子状,然后放到大锅里蒸。
    那时候的妇女都喜欢在脑后扎一个圆圆的发髻,祖母也扎了一个。每次祖母背我出去的时候,我总是对祖母的发髻很好奇。有一次,我竟然把祖母的发髻给拆开了,头发全部垂了下来,披头散发的。这让爱整洁的祖母感到很生气,骂我调皮,还说以后再也不背我出去了。回到家中,母亲看到这种情况,赶紧把自己以前剪下的大辫子送给祖母,还帮她重新把发髻盘好。因为加了媳妇的头发,发髻显得更大、更乌黑、更好看,祖母这才又高兴起来。
    潮阳人很崇拜祖先、信仰佛道诸神和圣贤英烈,除各族人拜祀的祖祠、宗祠之外,还有 “土地伯公”、“如来祖佛”、“观音菩萨”、“玄天上帝”、“天后圣母”、“双忠圣王”等等。祖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信奉菩萨,一生心地善良,行善积德。每逢初一、十五必提上香油、斋果、斋饭等步行去庙里烧香拜佛。远近大大小小的庙都给她拜了个遍。每次去庙里上香,祖母都会带上一两个随身丫环(解放前)。但是为了表示对菩萨的尊重,为了表明自己的虔诚,香油每次都由祖母亲自提着,不管路途多么遥远都是如此。并且只用右手提,而不能用左手。如果手实在太酸了就坐在路边休息。就是休息的时候她也断然不肯将手里的香油放到地上,而是抱在怀里或是放在膝盖上。她认为把香油或贡品放在地上是对菩萨极大的不尊重。祖母的虔诚由此可见一斑。
    祖母每次去离家比较近的寺庙上香都会带上我。我记得祖母每次都是先祈求神明保佑风调雨顺,然后才是保佑一大家子人的福禄安康。从当家的祖父到儿子辈再到孙子辈,祖母是按照从长到幼,从男到女的顺序进行祈福的。
    在寺庙的前面通常坐着左右两排叫花子,因为上香的人多,且多为慈悲心肠的善男信女,在经过的时候往往会给他们一些铜钱或者铜板。因此,寺庙前的叫花子越聚越多,长年累月地就成了气候,成为寺庙前一道不雅的景观。在这些叫花子当中,有不少是麻风或是梅毒病人,有些皮肤已经溃烂了,露出红红的骨肉;有些手指已经从关节那儿弯曲了,再也不能伸直;甚至还有糜烂到只剩一截截短短的指头的,惨不忍睹。
    去庙里上香的多为女子,也有一些较为年轻的小媳妇,喜欢抹点胭脂香粉,年长一些的也要在头发上抹点头油,因为体面隆重的打扮是对神明的尊敬。每次去上香之前,祖母总要准备好一些铜钱或者铜板,用来施舍给那些乞丐。乞丐们就会感激地说一些好话、吉利话。但是对待一些没有施舍钱财给他们的香客,有些乞丐态度就比较恶劣了,他们会对那些女香客们说一些难听的话,比如故意冲着某个女子喊道“哎呀,香花香粉死也凉”,这句潮阳土语的意思类似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是一句下流的挑逗话。被起哄的女子不敢还嘴,只有低着头加快脚步离开。
    祖父和祖母都是善良之辈,路上遇有乞丐,每每都会施舍一些碎钱。若有乞丐乞讨上门,即使在困难时期,家中没有多余的饭食,他们也会将自己手中的一碗粥先行倒一半给乞丐,自己就勒紧裤带吃少点。若在夏天,祖父和祖母还会煮一桶一桶的暑茶给路人喝,冬天则施粥给穷苦人御寒。他们施恩并不图报,他们所有的只是一种朴素的道德观念——“积善人家必有余庆,积恶人家必有余殃”。他们就像其他许许多多慈爱的长辈那样,希望自己的行善积德能够给子孙后代带去福祉。
    1939年,我五岁,我们一家仍租住在四方地。祖母有段时间回长巷厅跟祖父一起生活。祖父专门安排了一个房间给她住。那段时间,父亲仍在税务所工作,家里有经济来源。考虑到细妈(即细祖母)所生的子女有些尚年幼,祖父那边人口比较多,祖母的年纪也大了,我父亲担心他们无法照顾好祖母的饮食,于是,每日三餐仍安排我将热饭菜、热汤水送到长巷厅给祖母。
    有一天,母亲将做好的饭食用碗盛好,放在竹篮子里,让我送过去给祖母。一路上,我小心翼翼地一手挽着篮子,另一手托着,唯恐篮子晃荡将里面的饭菜倒出来。当我走到一条巷子时,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赤着双脚的中年男乞丐,他伸出脏兮兮的手,一把掀开竹篮盖,将里面盛饭菜的碗抢走了。
    我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坏了,哇哇大哭。男乞丐捧着碗一溜烟跑了。我一边哭一边提着空篮子回家。母亲问清楚缘由之后,只好重新煎了两个荷包蛋,盛了一碗饭,加了点小菜让我送过去。我因为仍心有余悸而不愿意动身,这时,母亲说:“星仔乖,刚才那个坏蛋已经跑了,不会再来抢你的了。你要赶紧送过去,阿婆(当地人叫祖母为“阿婆”)现在正饿着肚子等你送饭过去给她吃呢。”想到祖母正饿肚子,我才鼓起勇气重新给她送过去。祖母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心疼得不得了,硬要将她碗里的鸡蛋给我吃。我舍不得吃,赶紧告辞祖母,跑回了家。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同年初秋,天气还没转凉,祖母开始吃不下饭,她跟我说感觉胃口不好,而且无精打采。我担心祖母生病,就将这一情况告诉了父亲。父亲于是请当地名中医学侨泰来给祖母把脉开方,还是我拿了药方去将中药抓回来交给母亲煲的。可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中药还没熬好,奶奶就已经驾鹤西去。
    闻讯赶来的家人都围在奶奶床前哭泣。我惊恐地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年幼的我实在无法理解,祖母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这么闭上眼睛,再也叫不醒了,于是我也跟着大家哭了起来。“阿婆,阿婆!”我一边哭,一边拉拉祖母的手,希望她能够睁开眼睛看看我。但她没有醒,而且我发现她原本温暖的手掌已经开始变冷,颜色也变得苍白。
    姚家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宗亲族戚帮忙着张罗祖母的后事。六叔负责通知各家亲戚,包括已出嫁的几个姑姑。当时请了和尚来给祖母念经超度。面容苍白但仍显慈祥的祖母躺在冥床上,让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冥床上的祖母、和尚的念经声、木鱼声以及亲人的哭泣声让我心中非常难受。想起祖母以前对我的疼爱,再看看她那副陌生的模样,我忍不住悲伤地哭泣。
    超度时,男丁们要端香炉、持香束。端香炉的必须是长房。我的大伯父早已过世,就由他的儿子姚庆祥来代替他的位子给祖母端香炉。我仍记得,堂兄姚庆祥赶来灵堂时,因为一只脚痛,是由一个穿军装的人背他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穿军装的人跟在他们后面,提着两个铁桶,每个铁桶大概有一二十斤米。
    祖母去世那年正好七十岁,已是古稀之年,在当时已属长寿,而且还是无疾而终。我想这也是她一辈子的行善积德、善良、虔诚所修来的福份吧。

    六岁孤身赴流沙
    六十多年前,中国大部分地方连电灯都没有,人们晚上的消遣通常就是坐在一起叨叨家常,叙叙见闻。那些常在外走动的人会沾沾自喜地向身边的人添油加醋地描述他们走南闯北当中的所见所闻。
    我平时虽然很好动、很调皮,但是每逢大人们在讲外面世界的趣闻轶事时,我总是立刻安静下来,好奇地竖起耳朵认真听,不想漏掉只言片语,并且还经常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这里,我听到他们讲外面有好多坏人拐骗小孩,特别是小男孩。一旦被拐走,重新回到自己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被拐走的小孩有的被卖给没有孩子的人家当儿子——这是最幸运的一种情形;有的被残忍地弄断手脚,毒哑嗓子,然后被逼着去乞讨;有的被买了去当作器官的提供者,给医院提供移植手术所需要的肝、肾等器官;更有些是被愚昧的国人买了去祭新的铁轨或海轮;等等。
    有人说曾经亲眼看到在一条铁轨的启动祭祀仪式上,一个小男孩被绑在了摆满贡品的供桌上,桌前的火炉燃烧着熊熊烈焰。在仪式的最后,小男孩竟然被无情地扔进那炽热的大火中,法师的喃喃咒语、小男孩的凄惨绝命声、大火燃烧的噼啪声夹杂在一起,让人们毛骨悚然。小男孩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烧死了,化成了灰烬!野蛮的人们认为这样才能辟邪,以此保证火车以后不出事故,不出人命。但是他们怎么又忘了火车还没发生事故,他们就已经刻意地牺牲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人为地制造了一出人间惨剧呢?多么可怕!我听后,惊恐的双眼含满了泪水,是为了那可怜的不知名的小男孩,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其他所有的小孩。
    我从小就喜欢黏在父亲的屁股后面东奔西跑,父亲到哪我就跟到哪。我跟着父亲曾经两次经过流沙镇(即现在的普宁市市区),每逢在流沙都住在一个名叫“高升”的小客栈里面。后来父亲跟二舅父将我从流沙带回陈店,他们是打算让我留在家中,他们再到流沙等地跑生意。
    回到陈店后的一天晚上,我听到父亲跟母亲说第二天要到流沙去,我马上凑上前去说:“我也要去。”
    父亲说:“小孩子不要再跑来跑去了,乖乖留在家中听母亲的话,我跟你舅父回来时给你带点好吃的。”
    我不依:“不嘛,我就要一起去,我要去,我要去……”然后就一直在那儿磨着。爸妈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只能哄我:“好好好,但是要去的话,你现在马上就去睡觉,休息好了明天才能赶路。”
    我马上高兴得屁颠屁颠地爬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我发现天已经大亮,心中觉得不太妙,马上爬下床,鞋都没顾得上穿,急忙跑出去找父亲跟二舅。果然,里里外外都没有他们的影子。我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爸爸怎么说话不算数呢?我犹豫了一会,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拔腿就往门外追赶:“哼,你们不让我跟,我就自己去!”
    我跑出门以后,凭着自己的记忆一直朝流沙的方向走。遇到有岔道口的地方就向当地人问路。虽然小小年纪,但我很懂礼貌,每逢跟人家问路,都会根据对方的年龄、性别分别加以尊称,年轻点的就叫“叔叔、阿姨”,年长点的就叫“阿伯,阿婶”,年老的则叫“阿公,阿婆”,所以大家都很乐意帮助我。我所经之路大多为乡间小路,所遇之人也多为老实憨厚的村民,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我心里并不怎么害怕,直到遇上货郎与“坏蛋”。
    那时交通闭塞,农村人到城里很不方便,通常要走很远的山路。所以就有人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走东乡窜西乡,以满足农村人对一些小商品的消费需求,这就是货郎——流动的杂货店。货郎挑着的木箱子里头多是一些小东西,妇女的针线、头绳、胭脂水粉,男人的烟丝、烟斗、火柴,女孩的头箍、头花、麦芽糖,男孩的口哨、万花筒、玻璃弹珠,以及家里用的煤油、肥皂、牙膏、牙刷等等。村民有现钱的,可以用钱购买;没有现钱的,可以用平日里积攒的鸡毛、鸭毛、牙膏皮儿、鸡蛋等进行物物交换,一举两得,互益互利。
    我耐着性子,一路走一路问,经过一个叫“石桥头”的地方时,正好碰见一个下乡的货郎,乡亲们正围着货郎担在挑拣货物。货郎二十来岁的样子,虽然在忙着招呼他的主顾,但他竟然还留意到了我,眼睛一直朝我这边看。
    我发觉他在看我,正好前面又有一条岔道不知怎么走,于是就走过去问他:“叔叔,您好!我要去流沙,请问要走哪一条路?”
    货郎上下打量着我,笑微微地问道:“小孩,你几岁啦?”
    “六岁。”
    “你一个人要去流沙?你从哪里来的?”
    “嗯,我从陈店来。”
    “哇,从陈店到流沙有二十多公里路啊!”
    乡亲们的眼睛也从货郎担上转到我的身上。大家都觉得很稀奇,才六岁的小孩从陈店独自步行到流沙。
    货郎抓着我的手问道:“你才那么小,家里人知不知道你跑出来?”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为什么要到流沙去?”
    “你是不是被父母卖了?现在是从养你的人家里偷跑出来的吧?”
    噼里啪啦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我正急于追赶父亲跟舅舅,觉得很不耐烦,不想跟这个人啰嗦下去。我一声不吭,没有再回答他,但眼睛却四处张望,寻找脱身的机会。
    突然,我计上心来,指着货郎身后的担子大叫了起来:“哎呀!有人偷你的东西!”货郎急忙回头张望,我趁他分神的机会马上用力挣脱了货郎的手,一溜烟跑了。其实并没有人偷东西,这只是我的脱身之计。
    “哈哈哈……”在场的乡亲们都开怀大笑。我跑开之后,找了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民伯伯问路,他没有多废话就告诉了我应该走的路。
    我一路马不停蹄,中午也没顾得上乘凉休息,一心想赶上父亲。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离流沙已经不远,我强打精神,要一鼓作气到达终点。想想父亲跟二舅待会看到自己的吃惊样子,我心里就觉得很得意;想想高升客栈那热腾腾的肉包子,我就觉得来劲。
    这时我又走到了一条岔路的前面,这回周围却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在树荫下等了一会,犹豫不决,不知要继续等还是要自己瞎选择一条路。我知道如果走错了那就要重走好多冤枉路,我可经不起那折腾了,我拿定主意要等问好了路再走。
    幸好不一会儿后面就走来了一个中年男子,但这个男子的打扮可不像山里人。只见他头戴一顶草织的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烟,身上穿着一件绸褂子,纽扣没有扣上,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汗衫,手里摇着一把扇子,不紧不慢地走着。这副打扮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觉得那人不会是什么好人,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但等那男子走到跟前的时候,我别无他法,只好鼓起勇气向他问路。
    因为已经离流沙不远,所以男子并没有显出太惊讶的神色,但他还是斜着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不冷不热地对我说:“我正好要去流沙,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我心里半信半疑,但事已至此,只得跟着那男子走,不过我心里仍非常警惕,怕上了“坏蛋”的当,我可不想成为大人们故事中的小男孩,想象着被拐骗后可能出现的种种遭遇,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你从哪里来?”
    “陈店。”我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应该说附近的地方。果然那男子马上面露惊奇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泰然的神情,我俩一前一后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似乎各怀心事,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地提防着。
    过了一会,中年男子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给我,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甚至还像城里的小孩那样说了声“谢谢”。但我心里一点也没有因为有糖吃而高兴,相反,我在担心着,我怕这“坏蛋”的糖里面含有迷魂药,吃了就得任他宰割,但我表面上又不能不吃。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大大咧咧地剥糖吃,但实际上糖并没有进我的口中。我走在后面,完全可以做点小动作,我把剥糖纸的声音弄得很响,然后似乎把糖放进嘴中,还故意发出吃糖的声音,但在扔糖纸的时候,把糖也扔到了路旁的水沟里。当“坏蛋”看我的时候,我的舌头就在口腔里乱动,努力做出吃糖的样子,还显得有糖吃很高兴。
    等到我把糖“吃”完了,那男子便漫不经心地问:“你去流沙做什么?”
    “找我父亲。”
    “哦,那你父亲在流沙做什么?”
    “我父亲啊……我父亲是流沙的区长。”我撒了一个大谎,我觉得如果父亲的官越大,地位越高的话,“坏蛋”就越不敢乱来。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我瞧见那“坏蛋”听到此话之后似乎愣了一下,变得不自然了。
    过了好一会,那男子才又问道:“你说你父亲是区长,那你怎么一个人从陈店步行到流沙啊?”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怀疑。
    我的脑筋快速转动起来:“我不是一个人啊,我跟我叔叔一起来的。我们也不是全程都步行,我们从陈店出发时叫了顶轿子,哎呀,我坐了大半天轿子,屁股都坐疼了,就吵着要我叔叔下轿走路。”我一边说一边揉了揉屁股。
    “那你叔叔呢?”男子急忙问道。
    我紧张地四处张望,期望有个“叔叔”出现在附近。哈哈,这一看让我的心欢喜得都要跳起来了——后面不远处果真来了个小伙子。我喜滋滋地朝后面指了指说:“看,那不就是我叔叔嘛。”
    “坏蛋”还是不太相信:“既然那是你叔叔,那你们怎么不一块儿走啊?”
    我几乎不假思索就给出了一个很妙的回答:“我跟我叔叔之前走过这段路,我们两个打赌,他说我肯定不认得路,我就要证明给他看我是认得路的,所以我就跑在了他的前面,有时真的忘记怎么走了,我就可以悄悄地先问人嘛。”
    “坏蛋”一听,马上换上了一副不耐烦的嘴脸:“讨厌的小鬼,你有叔叔干嘛还黏着我,快走开!别妨碍我赶路。”
    我不吱声,没再跟着“坏蛋”,满心欢喜,我低着头慢慢地磨蹭着,没有马上跑到年轻人那儿。那“坏蛋”几步一回头,这让我的心不能完全放下来,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我慢慢地挪着,似乎不愿意跑回我“叔叔”那儿,但又惧怕“坏蛋”的怀疑而不得不几乎在原地踏步。终于那小伙子赶上来了,两个人互相瞅瞅对方,但谁都没有开口,这正是我想要的。我满心欢喜地紧随在“叔叔”的身旁,但表面上我还做了个不情愿的样子给那个“坏蛋”看,好让他觉得我不愿意跟在“叔叔”的旁边。那“坏蛋”看到我跟那小伙子走在一块后,就再也不回头张望了,加快步伐向前走去,我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再走了差不多两公里的路,我到了一个叫“占陇”的地方,这是个还算热闹的小镇。当我走到一个食铺前面时,停下来歇歇脚。那是很简陋的食铺,里面摆着三张乌黑油腻的四方小桌,三三两两的食客们围坐在那里。我两眼馋馋地盯着那香喷喷的饭菜,可是当我再瞧仔细时,魂魄都差点给吓跑了。只见路上遇到的那个“坏蛋”正蹲在角落里一条脏兮兮的木板凳上喝酒、吃肉,狼吞虎咽,发出很不雅的声音。我听到自己的心咚咚直响,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扭头看,真担心那人会追出来,在慌慌张张之中接连撞了几个人。但是幸运的是“坏蛋”只顾埋头吃喝,根本就没有看到我。我没敢再耽搁,一路小跑到流沙。
    到了流沙,直奔高升客栈,那里的掌柜认识我,我跟着父亲在这客栈住过两三次,掌柜还挺喜欢我的,有时还给我糖吃。我认为在那里准能找到我的两个亲人。
    到了高升客栈,我直奔掌柜:“财主,我父亲他们住在哪个房间啊?”掌柜一看是我,连忙说:“哎呀,你父亲他们今天不住这里,听说要回去,他们刚走了一会。”我一听,马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跌坐在地上。哭声里既有委屈,又有伤心、害怕以及不知所措。一路走来,担惊受怕,腿酸脚软。一整天了,没喝一口水,没进一粒米,完全是靠着坚强的意志才支撑到这里的。满心欢喜以为马上可以见到亲人,谁知却是这样。我失望之极,支撑不住倒下了。掌柜看到这种情形,马上安慰我:“别哭别哭,你父亲临走时说要去小墟吃炒粿条,我现在马上让我的伙计带你去找,他现在肯定还在那儿,去晚了可能就找不到了。”他回头叫道:“阿富!”
    “哎。”一个伙计应声而来。掌柜吩咐他:“你赶紧带他到小墟的粿条摊找姚先生。快去快去,别晚了。”我马上停止了哭泣,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伙计往门外走,水都没顾得上喝。
    在伙计的带领下,我果然在粿条摊前看到了父亲跟舅舅,我高兴地扑到父亲怀里。两个大人看到我非常惊讶,但也没有责怪我,反正来都已经来了。父亲问我是不是一天都没吃东西,我点点头,这才觉得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他们要的包心菜炒粿条随后就来了,我狼吞虎咽地把一大盘都吃下去了,哎呀,可真饿坏了,三口并作两口吃,感觉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粿条。
    吃完,太阳已经下山。跟老板要了点水喝之后,我们三人就动身回陈店。但才一起身,我就哎哟哟地直叫唤。父亲一看,不好!小家伙的腿已经开始肿了,像圆鼓鼓的莲藕。我感到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当我在父亲的搀扶下试着走几步时,更是像千万枚针在刺一般难受。
    父亲在责怪了一番“不该来”之类的话后就把我背起来。一路上,父亲跟舅舅轮流背我。那晚的天气还不错,月朗星稀,虫鸣蛙叫。借着月光,我们连夜赶回陈店。到家时,已近凌晨。我趴在父亲背上睡了好长时间。母亲、小姑、小姨等人早上没看到我并没有着急,她们都以为我跟往常一样黏着父亲走了。当他们得知我竟然是独自从陈店追到流沙时,既赞许又疼惜更觉后怕,在我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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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30: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岁发高烧,梦见仙人来搭救
    我七岁的时候,有一天镇上来了个戏班唱大戏。那可是一年到头难得一遇的好节日。我也跟着伙伴们跑到镇上去看热闹。那戏棚搭在街道旷场上,大人们说那叫“出街戏”。记得那晚是老正顺戏班演的《飞龙乱国》,演个通宵,说的是番邦将领飞龙意图灭宋乱国,后被宋将狄青收伏。故事很吸引人,我也就在街上一直看到散场。散场的时候天才蒙蒙亮。看戏的时候,人山人海,我和邻居们一不留神就被挤散了。直到散场,我都没有看到一个同来的邻居,只好独自一人回家了。
    从镇上回家需要经过一个小村庄柯厝围,村头有一个棺材铺,与其相隔不远还有一个土地庙。
    我回家后不久就发起了高烧,甚至一度陷入昏迷状态,但呼吸尚存。在昏迷之中,我却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我听到六叔大声地说要赶紧去买高粱酒回来给我擦身子。我也听到了大家手忙脚乱、进进出出的声音。酒买回来以后,有人帮我擦身子,有人则掐我的人中。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身上酒精的凉气或是掐人中的疼痛,我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出窍了,灵魂似乎飘在半空中,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躺在床上的躯体似乎也已经与我无关。
    我听到大人们悲伤地低声说道“没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恍惚之间,我突然看到两个非常凶恶的人。一个穿白衣戴白帽,一个穿黑衣戴黑帽,我觉就这应该就是要来带我走的“黑白无常”吧?两个人正朝着我走来,这时,有个鹤发童颜的老仙翁出现了,他怒斥那黑白二怪:“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他可不是你们随便就能勾走的人!赶紧给他做一张冥床!”那黑白二怪很惊恐,赶紧找来一老一少两个木匠。潮汕地区的人在治丧期间,按照习俗要将死者放在一个特制的低矮的木床上,木床大概80公分宽、二米长,当地人称这种特定的木床为“冥床”。但是,三十岁之前去世的人是不能上这种冥床的。我看到他们给我制作的冥床起码有一米多宽、十多米长。
    接着,我就醒过来了,似乎魂魄又重新回到自己的躯体。家人欣喜万分,本以为我已经没救,想不到竟然又活了过来,自是谢天谢地,感谢菩萨保佑。

    父亲藏身缸中,躲过日伪搜捕
    1938年秋,日寇占领潮阳,很快建立了伪政府,包括市县两级。随后几年间,一些国人加入了伪政权,并且还怂恿其他人加入。有一年,伪县长动员我祖父跟父亲参加伪政府,他们看中了父子俩在管理沙田方面的丰富经验。然而我的祖父跟父亲都不愿意为鬼子们做事。后来,无计可施的日本鬼子竟然在一天夜里带了十几个人到我家中企图抓走父亲,强迫他为皇军效力。
    那天,我们也提前得到内部消息说鬼子会在第二天来抓我父亲。谁知消息不准,那天天刚黑,家里人就发现不对劲,对面屋顶上突然出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还一直往我们屋里瞧,显然是给盯上了。当时父亲还在家里,没有提前逃出去。怎么办?一举一动都给监视着,想跑也跑不了,全家人都很焦急。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鬼子来了。在大人们无计可施的时刻,我说我在与小伙伴们捉迷藏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可以让父亲先藏起来,父亲别无他法,只能跟着我走。
    我快速地把父亲带到房子后头的一个杂物间,在那里有一个空的大水缸。我曾经在捉迷藏的时候爬进去,所有的人都没有找到我。大水缸有桌子那么高,很大,完全容得下父亲,于是,父亲赶紧爬进去蹲了下来。我急急忙忙在上面盖了一些破衣服把父亲遮起来,然后赶紧跑回前屋。
    这时,母亲逼于无奈已经打开了前门。只见一群伪军当中还有两个日本人,腰间别着刺刀,长长的靴子踩在地面上咚咚作响。他们身边还随着一个翻译。伪军们都带了长枪,母亲认出其中有一个是她的远房亲戚,便招呼那人进屋坐,但那亲戚显然非常尴尬和难为情,支吾着没有迈进门,只是在门口站着。
    他们没有看到父亲,就盘问我们他去哪里了。我们都说父亲不在家,已经出门了。伪军们不相信,因为他们的探子明明看见父亲刚刚还在屋里,前后都有他们的人,没看见有人出去。他们料定父亲还在屋里,只是不知在哪里藏起来了。
    那领头的日本人经过翻译知道情况后,环视了一下屋子,最后把眼睛落在我的身上。他跟翻译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翻译直点头,然后就对着我说:“小孩子要说真话哦,不说真话不是好孩子。告诉我们你父亲藏在哪里了。”
    我摇摇头。
    翻译不死心,说:“你在前面带路,带我们去找你父亲。”
    我扭不过,就开始带他们一间房一间房地走,本来心里不想带他们到父亲藏身的杂物间,但转念一想,这样会让人起疑。于是,我按顺序慢慢走到了杂物间,心里很紧张,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表现得呆呆傻傻的,没有任何表情。当有个伪兵走近水缸时,我的心急速地跳动起来,只见那伪兵拿手电筒照着,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接下来的动作让我心里大呼“完了、完了”,只见那伪兵将遮在上面的衣物翻了翻,我的心像整个被提了起来。然而,让我欣喜万分又不可思议的是,那人竟然没有发现父亲,一声不响地走开了。
    后来说起这事,大家都觉得很奇异,有人认为是神明显灵把父亲遮住,使伪兵看不到他。也有人怀疑是不是那个伪兵有意包庇父亲,所以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不管怎么样,都谢天谢地,总算没有落入鬼子手中。
    伪兵们把整个房子都搜遍了还是没有找到父亲,只得灰头土脸地打道回府,屋顶上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撤了。这时大家才舒了一口气,赶忙把父亲叫出来。父亲出来后,担心伪军来个回马枪,跟大家稍作商议之后,借助梯子,翻墙而过,趁着夜色到了大杂院后面的大马路,星夜步行四五十公里路逃到了陈店。
    之所以选择陈店是因为棉城被鬼子占领之后,国民政府就被迫搬到了陈店。那儿也有父亲的老熟人,父亲随后即在陈店的税务所工作。我和母亲仍留在四方地好长一段时间,父亲才派人来接我们母子俩。
    有一天,我跟着父亲到莲花峰下的海门镇找朋友,在一个山坡上,看到两个膘肥体壮的日兵,正挟持着一个姑娘,将她拖进一间烧得只剩下颓垣败壁的民房里。我和父亲正在着急,这时只见从斜刺里冲出一位和尚,他抽出墙边的一截断木,跃墙而入,片刻功夫,只听里边传来两声惨叫,又见到那位姑娘哭哭啼啼地从民房里走了出来,那和尚随后也跟了出来。
    我和父亲急忙走了过去,往墙里一看,两个鬼子脑浆迸裂,已躺倒在地上。我十分佩服这位威武的和尚,那么仗义,那么神勇,竟大着胆问他叫什么名字。和尚笑眯眯地,与刚才判若两人,说了一句:“法号圆净。”我记住了,他是莲峰古寺的圆净和尚。

    躲避鬼子的花姑娘
    那是1941年初,日寇占据海门,实行海禁政策。一个以一渔活百商的渔港,变成了民不聊生的死港;一个风光明媚的海滨小镇,变成了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营仔炮楼上日兵的枪口不时对准古埕海滩的行人,无辜的百姓成了点射的活靶。铁丝网内的日兵,把“虎仔背猪”的刑罚,当成了日常取乐的嬉戏。妇女们着意蓬头垢面,不敢轻涉街头。人们各各自危,如履薄冰。
    在那段时间里,我跟大杂院里的乡亲们一起应付着日本鬼子的扰民行为。日本鬼子频繁地到各家各户寻找食物及花姑娘,让大家都很害怕,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姑娘、媳妇,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不但不敢随便出门,就是呆在家中也觉得不安全,因为日本人随时都可能闯进来。
    以前,不少人的家中都设有密室或称“暗间”,设计得很巧妙,或嵌在墙中或嵌在木柜等地方,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异样。我那个大杂院有不少年轻女子,为了避免被日本鬼子掳走糟蹋,大家商量好轮流站岗,一发现有鬼子踪影,马上用事先约定的暗号通风报信。那些暗号都是一些日常用语,例如“问问你大婶家里的盐巴还有没有?”“阿明啊,家里的地脏了,你扫扫吧。”“我家来了客人,碗不够用,你家借几个吧。”这些暗号天天变,以防把戏被鬼子们看穿。大家天天聚在一起开会,第二天的暗号就在开会的时候确定。在门口站岗的一般是老人家,搬一张小板凳懒洋洋地在门口坐着晒太阳或拉家常,而传暗号的则是一帮小鬼,跑得快。接到暗号以后,年轻的女子马上跑到暗间里躲藏起来。我曾经去暗间给里面的妇女送吃的。我看到暗间大概只有十来平方米,地上铺着席子,大家就坐在上面。角落里还放有马桶,在里面就可以解手。鬼子们找不到花姑娘,有时会很生气,大家就赶紧凑些烟、鸡蛋等物给他们,鬼子们拿了东西就悻悻地走了。
    我时常呆呆地想,要是圆净和尚跟我在一起,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大家也都安全了。

    在盐丁
    后来,父亲派了一个我叫他“五老叔”的亲戚来接我们母子到了和平。到了和平,父亲再送我们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盐丁。这是因为考虑到小山村比较安全。山村与外界相接的都是一些很狭小的山路,连马都骑不了,更不用说车了,日本人不会来这样的地方。盐丁虽是一个小山村,但村民们的生活还算过得好,他们当中80%至90%的人家都有家人在上海做生意。我跟母亲借住在一个姓郑的远房亲戚家中。当家主人有个妹妹在上海开抽纱厂。他们的房子很大很气派。连里面的大天井都全部用铁网罩了起来,听说是为了提防盗贼们夜里翻墙而入。每当忆起在郑家的这段日子,我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长胡子的萧公公,慈爱的老婶,时而跟我要好时而又跟我打架的松昆哥,还有那个自己暗恋过的邻家小姐姐。
    邻家小姐姐只比我大两岁,长得很斯文、很秀气,但最让我心动的是她那一双长得很好看的美脚。那时候小孩子没有鞋穿,整天都光着脚板。小姐姐的脚看上去很白净,很小巧。脚趾长得很整齐,每个脚趾都只是稍微比前一个短一丁点儿。脚趾头也没有比其它脚趾大许多,这样,就显得很协调,看起来也觉着很舒服,像是一件美丽的艺术品,让我心动不已,小小年纪竟然萌生了对异性的爱慕之情。有一次,母亲让我跟着小姐姐去邮局看看父亲的钱有没有寄到。小姐姐走在前面,我高兴地跟在后面。小姐姐在乡间泥路上留下了一串串小小的脚印,这些脚印子在我看来就跟姐姐的脚一般好看,一般纯洁。怀着仰慕的心情,我轻轻地踩着小姐姐的脚印前行,虽然走得没那么自然、自在了,但我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感觉到这是跟小姐姐的脚最亲密的接触,心头充盈着幸福感。

    刺刀之下勇救父亲
    在郑家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我跟父亲团聚了,一家三口又重新生活在一起。
    这时,日本人仍未离开潮阳。有一天,父亲带我从盐丁到沙垅去买东西,到了那条我们经常去的街市,这才发现苗头不对,家家户户都关了门,连平时喜迎宾客的商店也如此。还来不及多想,我们就听到了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日本军队。父子俩慌了神,四处寻找藏身之处。因为周围的人家都是门户紧闭不能进去,在慌忙之中,我们藏在了一座没人住的破房子里。
    透过缝隙,我们看到来了一队日本兵,还有两队伪兵。日本兵疯狂地杀戮着,有几个来不及躲藏的路人给呱呱叫的日本兵用刺刀给捅死了。然而,我们还来不及为那些死难的同胞难过,灾难就降临到自己头上了。
    有个日本兵发现了我们,朝我们藏身的地方大声地叫嚷。我们一开始还想继续在那躲着,不敢出来面对凶残的敌人,但后来日本兵似乎更生气了,端着刺刀逼了过来,父亲只得从藏身的地方站出来。日本人果然气坏了,叽里呱啦大骂了一通,然后眉头一扬,眼睛一瞪,那刺刀就朝父亲捅了过来。
    我一看不好,脑中顿时想起圆净救姑娘的一幕,勇敢地大叫一声:“不要!不要杀我父亲!”就迅速地冲到了前面,张开双臂挡在父亲身前。然而这稚嫩的喊叫并没有让鬼子的刺刀停下来。眼看我那瘦小的身躯马上就要被刺穿……
    此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血淋淋的刺刀碰到我胸前挂玉观音的位置时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鬼子呆呆地看着地上那不知杀过多少人的刺刀,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我跟父亲都还很害怕,僵僵地站着,不敢动弹。我眼中含泪跟父亲紧紧靠在一起,父亲的大手牢牢地攥着我的小手。那个日本兵朝身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说了一通日本话,那个军官往我们这边看了看,沉默了一会,挥挥手说:“开路开路的!”
    那个日本兵“咳”了一声,一转身将父亲提了起来,又一把将父亲从他头顶摔了过去,把父亲扔到了路旁的小溪中,然后捡起地上的刺刀走了。
    路旁的那条小溪已经堆满刚被杀害的中国人的尸体,父亲就落在死人堆里。我看到鬼子把父亲重重地摔进小溪,不由得害怕地大哭,并马上跑到离父亲最近的干地上。好在溪水并不深,才没到父亲的胸部。等鬼子走后,父亲就自己慢慢地从死人堆中爬上来。
    我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但我还是冲上前搂着父亲痛哭。我们刚才差点就没命了,想想都觉得惊慌恐惧,所以忍不住还是要哭上一会。父亲等我镇静下来之后,就仔细地检查我的伤势,万幸的是我连皮肉伤都没有,鬼子的刺刀只是碰到我的衣服,衣服上的血也是刺刀留下的,而不是我本人的。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日本兵的刺刀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掉到地上,心中隐隐觉得是神明再一次显灵,让鬼子的刀神奇地掉落,借此神力告诉他这个小孩杀不得。
    大家后来听说父子俩侥幸逃过鬼子杀戮,大难不死的事情之后,均表示惊奇,认为非神力不可为也。于是,虽然当时物资匮乏、生活艰难,心怀感激的我们还是备了点果品拜谢菩萨的大恩大德。

    敏仔降生红砖门楼
    我和母亲在盐丁避难的时候,父亲隔三差五常来看望我们。母亲在盐丁时有了身孕。在上面这个事件发生后不久的1941年10月,母亲回到潮阳赵厝巷的老家待产,我跟着回到老家。为了防止途中出现意外,一路上都由外祖父陪同。花了几天功夫好不容易才到。因为当时姚家已经没有自己的房屋,我们只好借住在一处名叫“红砖门楼”的楼房中。红砖门楼,顾名思义,整栋楼都是用红砖砌成的,在当时算是比较高档的建筑。红砖门楼很大,有很多房间,里面住了十几户人家,母亲只是借住其中的一间房。
    在此期间,祖父曾经上门来看过我们母子,但是跟在祖父身边的细祖母所生的小孩们似乎对我很妒忌,好像怕我这个比他们小一两岁的小侄子跟他们争宠似的,老是用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翻白眼,有时还背着祖父偷偷地朝我吐口水等等。我受不了这般待遇,也根本不稀罕祖父给的一文、两文零花钱,于是就渐渐疏远了祖父。
    在红砖门楼住了一个多月后,母亲于当年12月产下一男婴,这就是我的大弟姚泽敏。我记得当时叫了接生婆到红砖门楼接生,我还在旁边帮忙烧开水、递这递那。大弟两三个月大时,母亲又带着我们哥俩,从赵厝巷到了陈店,与父亲会合,一家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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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31:47 | 显示全部楼层
    柯厝围的日子
    我们在一个叫“柯厝围”的村子里租了一套房,村子里的人都姓柯。母亲没什么工作,在家负责带小孩。当时我已经六岁多了,正是顽皮的时候。我最喜欢捉鱼摸虾了,整天都在小水渠、小池塘,甚至小溪、小河里玩耍。钓鱼很有意思,我先挖蚯蚓或拍死苍蝇当钓饵。鱼儿多而蠢,只要钓饵一下,纷纷争着来上钩,所以我每天都能钓到满满一篓子鱼。有一次我竟然还钓上来一条一两斤重的甲鱼。从鱼钩上掉落在地的甲鱼伸着细长的脖子在岸上爬着,小眼睛贼溜溜地转。我知道一旦被甲鱼咬上,就很难让它松口。出于畏惧,我不敢去抓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慢慢爬回了水中。
    自己辛辛苦苦钓的鱼,我却不敢吃,因为觉得那些小鱼吃了蚯蚓、苍蝇等钓饵很脏。所以,每次钓得的鱼,我总是送给邻居、亲戚吃。那时,大舅、二舅、小姨及其结拜姐妹巧真姑也来到陈店。他们很简朴节约,伙食很差。因此,当他们来了以后,我几乎每天都给他们一盆小鲫鱼,舅妈把它们跟咸菜一起煮,好下饭,也算是极大地改善了伙食。
    我在山门城小学读一年级时,有一次在一个凶巴巴的男子眼皮底下偷偷放生了几尾大鲤鱼。那时候有很多天然的池塘。那天我路过一个天然池塘时,看见好多大人在忙活。他们把池塘水都放掉了,然后在里面捉鱼,名副其实的涸泽而渔。他们已经抓得差不多了,收获颇丰。我不由得驻足观望,我看到离那些大人比较远的地方有好几条大鱼在跳动,于是挽起裤脚走下池塘。不一会儿,就抓住了一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但脸上、身上都被溅上了塘泥。
    正在高兴的时候,有个捉鱼的大人走过来,大声叱喝:“哪里来的小鬼?这是我们的鱼,不准捉!”说完恶狠狠地抢走我手里的鱼。我敢怒不敢言,但是不甘心就这么乖乖地走开。看到还有好几尾大鲤鱼在附近的泥淖里挣扎,很可怜,于心不忍,便悄悄地走过去,一边偷眼看看那几个大人,一边轻手轻脚地把鱼捉到一丛水草下面,水草下面还有水,这样既不会被捉鱼的人看到,鱼又可以活下去。
    我在外面疯玩的时候,母亲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她好像很放心她的大儿子,从来不过问我在外面什么地方玩耍,会不会危险等。也许她通过我几次大难不死,认为我本性聪明,能应付恶劣环境,同时又有神助,凡事都可逢凶化吉吧。
    她闲来无事,总喜欢去村民家中串门。母亲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但经过二舅的教导,却也能认些字。在绣花屋中,她经常给同寅姐妹、邻居婶姆唱歌册。唱歌册就是唱潮州歌册,潮州歌册是潮汕农村流行的一种说唱文学,如歌如诵,说唱的内容多是一些地方历史题材、民间传说和潮剧故事,如《翁万达》、《萧端蒙》、《荔镜记》、《苏六娘》、《龙井渡头》、《金花牧羊》等等。有趣的是,我经常见母亲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含糊其辞地混过去,我特别注意听,也不知道她在念什么,但好在故事前后的意思还是连贯的,而歌韵琅琅,也甚为好听。
    古灵精怪的我那时候还常常在小伙伴面前假装自己是学过武功的,装模作样地比比划划,煞有介事的样子。小伙伴们刚开始都被我那架势震住了,深信不疑,以为我真的练过武功,于是对我很崇拜。我俨然成了孩子头。但是有一次,我跟一个邻居男孩不知因为何事起了争执,继而打了起来。在这过程中,他摔跤摔赢了我,把我压在底下。这么一来,我的庐山真面目被揭开了。他从此不再怕我。我心中着实恼火,但又无可奈何,技不如人呐。可心有不甘的我,在一个黑漆漆的晚上,趁人不备,偷偷地打了一下那个将我打败的男孩,心中积聚的怨气这才消了。每当想起这档子糗事,我都会不好意思地笑笑,笑自己当初的年幼无知、狭隘与率真。

    意外落水,神奇上岸
    这天,我被母亲派上街去买东西,手里攒着钱,走在一段河堤上。河堤窄窄的,大约有一米多宽。河堤的一边是稻田,一边是河流。走着走着,迎面来了一辆自行车,后座上还坐了一个人。后座的人面朝河流,两条腿放在一边,侧着身子坐。当自行车来到我身边时,大家都没怎么在意,以为可以通过。谁知“咕咚”一声,我被后座的人的脚给绊倒了,还没回过神来就直滚了下去,一眨眼功夫就滚到了河里。当时已经下了好几天大暴雨,河里正在涨大水,平时只有一人高的水现在涨到有三个人叠起来那么高,水势汹涌。
    我很害怕,自己可不会游水啊。我用手使劲地拍打着河水,啪啦啪啦地响。奇怪的是,不识水性的我不但没有沉下去,还慢慢地爬上了岸,期间一口水都没有灌到,我感觉到水里好像有人在托着我的身子。
    等我爬上陆地的时候,那两个自行车上的青年才刚刚爬下来打算救我。我心想:“要等你们下来救我的话,我就没命啦。”那两个青年看到我安然无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问询我的情况,我只说了一声“没事”后就离开了。我知道那人也不是有意的,而且自己也没有因此受伤,所以没有责怪他们。那两个青年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呆呆地望着我离去。我浑身湿漉漉的,像只落汤鸡。但是让我高兴的是,钱仍在我手里攥着,没有丢,只是湿了水而已。衣服已经湿透,于是赶紧先回家换了衣服。大人们免不了问这问那,但看我真的没事,甚至连一口水也没有呛到,也就放心了。我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又重新上街买东西去了。
    而我的一个小邻居则没有我这么幸运。这个邻居家,做父亲的当时在银行工作,育有一儿一女。女孩为大,已经八九岁了,儿子尚小,未满周岁,还要人抱。那天,刚下过大雨,连阴沟里的水都汹涌澎湃。小女孩抱着她的小弟弟出来玩,走到阴沟旁边时,可能是小宝宝看到水想去玩耍,于是在小姐姐的怀抱中挣扎,企图挣脱。小姑娘一个不小心,一时失手,小弟弟就掉进了湍急的阴沟水中。女孩惊呼求救,旁边的大人也连忙伸手企图将小男孩捞上来,但是水太急了,小男孩掉下去马上就不见了踪影,后面赶来的人再去打捞也是劳而无功,因为阴沟水很快流到河里,漂远了。一条幼小的生命就这么消逝了。没有看好弟弟的小女孩因此被痛失爱子的父亲打了个半死。我看了非常难过,为活着和死去的两个小孩。在我的印象中,那个小姐姐长得很清秀,非常惹人爱怜。
    中国古代、近代社会都特别重男轻女。在潮汕地区,重男轻女的思想尤为严重。据说有些狠心的人家将刚出生的女婴扔进便桶里,上面再盖上一层稻草灰,将女婴活活溺死、捂死。
    大概六、七岁那年,我亲眼目睹了一件让我至今记忆犹新的事。那天,大雨刚过,我同许多村民一起在陈店柯厝围的后溪岸上看那向前奔腾的汹涌的洪水。此时,一个做母亲的,背上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她反剪双手托着小女孩的屁股,慢慢走到后溪石板桥中央。突然,让我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女人在桥中央停了下来,将脸转向河流的上游,背朝下游,她猛然松开双手,女婴马上掉到了湍急的河流中,还来不及哭泣就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大家都目瞪口呆,但围观的人中,没有一个人出声责骂那女人。是见怪不怪?是麻木不仁?
    我半响回不过神来,一直到今天,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母亲能够那么狠心?虎毒尚不食子,何况是身为万物之灵的人呢?也许她的生活确实困难,在饥荒年里连最基本的生计都难以维持,无力将女儿养大。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活活溺死。没办法养她,当初就不应该生她,既然生下来了就要对她负责。为什么要下那个毒手呢?
    时至今日,潮汕地区的人还是较为重男轻女,他们古板的思想固执地认为只有男孩才能传宗接代,只有男孩才能继承家族的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不顾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不生男孩决不罢休,甚至一个男孩还嫌不够,人丁越旺越好。我认为这种落后的观念实在得改了。如果大家都只要男孩,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将失去应有的平衡与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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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35: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艰辛的童年

    祖父去世,回家奔丧
    时间一晃就到了1944年年底,有一天家里的六叔突然神情悲切地赶到陈店,带来了祖父病危的消息,要我们一家赶紧回老家看看。一家四口听了之后即刻启程返回赵厝巷。然而,还没有等我们到家,祖父就已撒手西去,悲痛的家人只得忙碌地准备后事。父辈们将穿戴整齐但已经僵硬的祖父直直地放在特制的冥床上,冥床摆放在灵堂中。灵堂用一大块白布分成里外两半,里面是孝子孝孙披麻戴孝跪守在冥床旁边,白幔外面有一张放着香炉的桌子,前来凭吊的人就在这里上香,而不用进内堂。依据当地风俗,姚家还请和尚来灵堂念经,超度亡灵。祖父的交际很广,听到其亡故消息的亲朋好友都纷纷前来姚家帮忙或是凭吊。一时间人来人往,气氛凝重。和尚“笃笃笃”的木鱼声、“南无阿弥陀佛”的诵经声、孝子孝孙悲切的哭声、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混合成一首生死两重天的人生悲歌。
    祖父归西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按照风俗,姚家人请了一个神汉到家中“落神”,目的是要神汉将祖父从地府请上来,大家要问候他在下面过得怎么样。神汉装模作样地舞弄一番,然后似乎真的被祖父的鬼魂附身了,用祖父的口吻和语气说话。姚家亲人们就开始询问祖父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有问有答,煞有介事般。请完祖父的魂之后,一直守寡的大伯母请求神汉顺便也把她丈夫的魂魄请上来。也就是在这次“落神”过程中,我第一次听说了大伯父的死因以及死时的惨状。早年丧夫一直未改嫁的大伯母哭得死去活来,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掉下眼泪。


    西门萧贡爷家
    治丧以及守孝期间,我们一家就借住在西门贡家中。西门贡,也称萧贡爷,家底比较富裕。他们家的房子很大很气派,后面有一个大花园和小池塘,屋里的摆设也很讲究,家里还常年放着一顶轿子。西门贡老爷一共娶了三个太太。大太太生了大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三少爷即是萧思古。三太太生了个六少爷,其他均为二太太所生。三太太长得不怎么好看,但是身材不错,原是他家的丫鬟,跟贡爷发生关系有了身孕之后才被收为三房的。西门贡家的大少奶奶育有两儿一女。女儿排行老二,叫文辉,大儿子叫文炳,小儿子叫文双。文双仅比我大一岁。
    西门贡在世时家中有不少值钱的古董,然而,在他去世之后,萧家就慢慢衰落了,他的子孙们开始变卖家中值钱的、在他们看来又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古董。
    西门贡比祖父早许多年离开人世。关于他的去世,当地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
    据说西门贡爷去世前,有一天晚上,突然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泪眼汪汪地走到他跟前,哭着对他说:“贡爷,我家将有一个灾难,只有您才能救我们。请您一定要救我和我的子女们,以后我们一定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保证你们家继续享有荣华富贵。”老太太的形象慢慢淡去,但仍传来她那情意切切的哀求声:“一定要救我们,贡爷,切记切记!”
    西门贡第二天起来后将这奇怪的梦境当笑话一样讲给大家听,根本不当一回事。
    当天下午,从海门镇那边来了八个人,其中四个人抬着一只巨大的海龟。原来他们刚从海里捉到这只巨龟。这只龟要四个人抬才抬得动,一路上就由这八个人轮流抬到了西门贡家。他们要把这只珍贵的巨龟献给西门贡老爷。西门贡意外得到这么一只罕见的巨龟,很是高兴。海龟可是滋补身体的上等佳肴。打赏了献龟人之后,贡爷就打算让厨房的人把巨龟宰了。
    这时,西门贡的大太太悄悄提醒他:“这事儿太巧了,您昨晚刚梦见一个老太哭着说自己有个灾难,要您救她,今天下午就送来了这只巨龟,您想想会不会就是要您救这只海龟呢?这么大的龟,很有可能已经成精了,所以能托梦给您。”
    贡爷笑着说:“梦中的事情你也信啊?我才不信呢。而且它若已成精,那凡人哪动得了它?”
    大太太继续劝道:“老爷,还是放了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就权当放生是行善积德。”家里其他人也开始帮着大太太劝说贡爷。
    可是顽固的西门贡偏偏不信邪,坚持把龟杀了。被杀之前,可怜的海龟眼泪汪汪盯着贡爷,贡爷连正眼也没看它一眼。他们家的二少爷甚至拿着铁线去戳海龟的眼睛,贡爷也没有阻止。剖开海龟的肚子,他们才发现里面有好多海龟蛋,足足装满了两桶。贡爷吩咐家人将海龟肉跟海龟蛋送了一些给亲友尝,吃过的人都说海龟蛋特别香。唯独萧家大太太跟二太太不敢吃。
    就在这之后不久,身体一向硬朗的贡爷无缘无故病倒了,并且一病不起,最后一命呜呼。而戳乌龟眼睛的二少爷随后也病逝了。大家对此议论纷纷,均认为贡爷不信神明、不够善心、不够仁慈,这些都是报应。如果他当初能根据梦里的嘱托将龟放生,他应该不至于这么短寿,他们家说不定也不至于那么快衰落。


    租住在萧家
    祖父的丧事办完后,我们就留在了赵厝巷,仍租住在西门贡家中,没有再去陈店。
    萧家当时比贡爷在世时没落多了,几乎成了一个空壳。大房、二房、三房也都分开过日子。二房租了一个厢房给我们一家,还租了另外一间给国民党缉私队队长和他的姨太太。萧家虽然没落,但比我们家又好得多,起码他们的温饱不成问题。我们家几口人饥一顿饱一顿,吃了这顿不知要到哪儿去找下一顿。
    我在学校一向成绩优异,聪明、记忆力强,在学校上学还跳过级,但由于家境困难也被迫辍学了。我当时才八九岁,两个弟弟都已经出世,一家五口人睡一张床实在太挤。我记得,我的腿常常被迫伸在外面。夏天蚊子特别多,常常被咬得体无完肤,也常常被咬醒。老式的床很高,床顶几乎接近房顶,这样一来,在床板与床顶之间就有很大的空间。为了利用这些空间,制床者会把一条狭长的木板连在床的左右两端,横在半空。这样人们就可以将衣物等较轻的物品摆放在上面。我作为老大,就经常睡在这条窄窄的横木上,睡熟的时候经常从上面滚下来,压在床上躺着的亲人身上。好在年龄尚小,身体很轻,没有造成伤害。
    我常常跑去跟萧家的人睡,有时是跟我的伙伴文双睡,有时也跟贡爷三姨太睡,甚至还跟女孩文辉姐一起睡过。人家乐意的时候还好,不太乐意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难受。穷人的孩子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处处寄人篱下,感觉很心酸。有时候做梦时手舞足蹈,不小心踢到三姨太,三姨太就会狠狠地掐我,把我掐醒……
    当时我那两个舅舅没有工作,他们跟外祖父、小姨经常到萧家找我们。我们有饭吃的时候也总是留他们一起吃。外祖父从前在甲子跟他大哥,也就是我的大伯公,一起开过杂货店。但后来不知怎的,外祖父不做了,杂货店也归了他大哥。外祖父名下仅有一块不足半亩的地,在南门郊区的南塘。他将这块地租给农民耕种。稻谷一年两熟,每次收割时外祖父能得到一两百斤稻子。
    在舅舅们没去上海之前,有段时间,大舅天天吵着要外祖父将那块地卖掉换点钱用。外祖父坚决不同意,认为那是仅存的养命田。大舅还让我母亲去做外祖父的思想工作。外祖父很气愤,他跟我母亲说的其中一句话我至今仍记得。他说:“我梦见赵轲夫这个忤逆仔是来报仇讨债的!”
    我从小就很懂事,没有上学的时候,经常帮忙做家务,将水缸打满水、打扫卫生、照顾弟妹、烧火做饭等等。家里只要有一处地方不干净,我心里就觉得别扭、不舒服。我做这些事情都不需要大人们吩咐,完全是我自己觉得有必要这么做,屋里干净了我才不会看了扎眼,心里才会觉得舒服。家庭困难的时候还会主动出去找活干:拾荒、做小贩、做童工等等。照理说,父母应该很疼惜这样的孩子,但在我的印象中还存留着不少挨打的场面——被母亲用藤条打,用竹竿打。这些情形多发生在家里生活窘迫的时候。记得我们住在陈店柯厝围时,父亲承包的税务收不到钱,家里就没了收入,母亲的心情就会特别差,经常为一点小事用藤条打我,打得我哭着求饶,而我那时才五六岁。有一次我被打得躲在床下,哭着说:“爸爸呀爸爸,你快寄钱来吧,你寄钱来了我就不会被妈妈打了……”母亲听了我的哭诉,心头既悔恨又酸楚,她上前抱着我,母子哭成一团。
    在西门萧家租住时期,生活也不好过。晚上,我因为蚊子多、天热,或者太拥挤而睡得不好,白天就更加昏昏欲睡,尤其是午后。有几次,我困乏了,不知不觉坐在萧家阴凉处的石板上就睡着了。在甜甜的睡梦当中突然被母亲的藤条给打得跳起来,哇哇直叫。母亲每次打我都是因为一点小事,那些都只是她的借口而已,只是她发泄自己情绪的一种方式。
    很多父母,不仅仅是我的母亲,都有这一陋习,那就是拿无辜的、无抵抗力的、天真善良的孩子做自己的出气筒。生活中的不如意都化成了火气,发泄到孩子身上,这对小孩的心灵伤害很大。有的会让小孩无法分清对错;有的会让孩子们变得胆小谨慎、不自信;有的甚至让孩子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变得脾气暴躁、性格残忍。等他有力量了,他也会学着将火爆脾气发泄在弱者的身上,这时原来的大人成了老人,成了弱者,很有可能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尝,成为施暴的对象。
    我的母亲用藤条将我打醒的情形,被萧家大奶奶、二奶奶和小姨撞见了几次。她们批评我母亲道:“小孩子还在熟睡当中,你这么打他,万一把他的魂魄打跑了怎么办?”
    我也不理解母亲,当年甚至对她充满了恨意。我曾经在无缘无故被打之后,眼中含着委屈的泪水,在萧家的墙角以及养鱼的莲花缸上刻上“报仇”的字眼。我心中藏着一股憋屈,想着等长大后就有能力与母亲对抗了,到时就要找她报仇。但长大后,却对自己当初幼稚、率性的想法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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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36:48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双
    我和文双年龄相仿,我俩经常在一块玩耍,非常要好。
    有一次文双兴高采烈地拿了一张纸、一把剪刀来找我玩。一见面就说:“星仔,你信不信我会变魔术?”我用手羞他,说他“吹牛”。“好,你不信是吧?我这就露两手给你瞧瞧。你看,这里有一张纸,你先在上面做个记号,我一会就给你变出一张大纸圈来。”我看他一本正经,洋洋得意,就半信半疑地在上面做了个记号。
    文双一手拿着纸,一手拿着剪刀,背转身躲到门后不让我看。但我还是透过门缝,偷偷瞥见文双拿着剪刀在纸上那么剪来剪去。不一会,文双就骄傲地向我展示一张大纸圈。我惊讶地看到,原来那张小纸片真的变成了一张大纸圈。文双又让我检查一下是否是刚才我做过记号的那张纸,免得怀疑他中途调包。经过检查,我发现真的是我做过的记号没错,纸上也没有粘贴的痕迹。文双看到连我也心悦诚服了,不禁得意洋洋。
    一向争强好胜的我不愿轻易服输,回到家中硬是自己琢磨。我也拿了些纸片,凭着自己模糊的印象用剪刀剪。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再一次显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虽然只偷偷看了两眼,但经过琢磨也知道如何将一张小纸片剪成一张大纸圈了。我高兴地拿着大纸圈去找文双:“文双,你看,是不是这样?”文双一看我果真也会了,心里很窝火,他气鼓鼓地问道:“你怎么也会?”
    “哈哈,不用人教,我自己也能想出来。”
    文双在学校的成绩还不错,但作为一个男孩子,就略显得胆小了。我知道他这个弱点,就经常找机会吓唬他。有一次,学校举行“双十节”庆祝活动(当时在国民党的统治之下,双十,即是十月十日,是国民党规定的国庆节),到了晚上八点多,表演完节目,我和文双一起回家去。经过那些黑乎乎的小巷,文双非常害怕,双手紧紧地搭在我的肩膀上,躲在我身后磕磕碰碰地走着。
    我向来胆大,有意捉弄胆小的同伴。我突然用手指着小巷旁阴暗的竹丛,神神秘秘地说:“啊,鬼啊,有鬼啊,我看到一个黑影刚刚从那边经过。”
    文双“啊”地大叫起来:“在哪里?在哪里?”一边更加抓紧了我的肩头。
    “在那呀。”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啊。”文双半信半疑,捶了我一下。
    我还想继续捉弄他,大叫一声“鬼啊”就一溜烟跑了,文双吓得双腿直打哆嗦,连忙追赶我,一边追一边喊:“星仔,等等我!等等我!”
    “哈哈哈!”我大笑起来,文双这才知道上了当,一边叫骂一边追赶着要打我。

    腌咸菜
    那时候中国还没有化肥,农民使用的都是有机肥——人与动物的尿液、粪便发酵所得。农村里的人畜排泄物不够用,农民就向不事农耕的城镇人讨要,定期到他们家把马桶中的排泄物挑回乡下,倒进一个专门的便池中发酵。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掺上一定比例的净水拿去浇农作物了。等到农作物收获的季节,农民会根据事先约定,给对方送去一些农作物作为报答,这样双方都有利可图。对于城里人来说既省去了处理排泄物的麻烦,又能获得一定的实物报酬,何乐而不为呢?
    潮汕地区的人很喜欢吃咸菜,这种咸菜用包心芥菜腌制而成。每年农历七八月份是包心芥菜的收获季节。每到这个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忙着腌制咸菜。平常到西门贡家挑粪的农民也会给他们送上一些包心芥菜,根据每房的人口而定。人多马桶多,给的菜也就多,一个马桶的常年产出大概可以换得一百斤的包心菜。潮阳人腌制咸菜还特别讲究,因为祭祀的时候也会用上咸菜,所以腌咸菜要由男孩来腌,因为女孩身子“不干净”。
    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彼此的状况大家都一清二楚。父亲当时失业在家,家里经常揭不开锅,非常困难。再者大家平日里都喜欢我这个干净、整洁的小男孩,于是在包心芥菜的收成季节,他们就请我帮他们腌咸菜。我做一天,他们就给我家一大钵粥和一盘菜。这样,我腌一天咸菜,我的家人就可以勉强填饱一天的肚子。有活干可以填饱肚子,我很高兴。
    等到骄阳似火的日子,西门贡家通知农民把包心芥菜送来,然后我就开始忙活了。我先将腌制咸菜要用的大木盆洗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打算用来晾晒咸菜的露天天井的石板条也先用湿抹布一点一点地抹干净,直到一尘不染。我做事总是一丝不苟、很认真。洗好木盆、抹好天井之后,就先把菜挑拣一遍,把黄叶子、烂叶子甚至一些杂草、菜虫、烂渣子等拿掉,削去长在泥土中的菜根头,然后打来一大盆井水开始洗菜。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菜很脏,通常要洗两三遍才能洗干净。菜洗好了,还要将整棵菜剖成两半,放在太阳底下晒。
    接着我把这些洗干净又晒软了的包心芥菜半棵接半棵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大木盆中。木盆大约二十多公分高,直径一米左右。排列的时候,包心芥菜的头朝向盆沿,菜叶的尾部朝向盆中心,顺着木盆排了一圈又一圈,煞是美观。铺满一层之后,就在上面撒上一层粗盐,这时,我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衣服,尽量把身上的尘土都拍落下来,然后卷起裤腿,打来井水认真洗自己的双脚,等一切都弄干净了,我这才踏进木盆中,使劲地踩着脚下加了粗盐的包心芥菜。接着,再按照上面的方式再铺上一层菜,然后再洒上一层盐,再踩一次,如此多次反复,一直到把所有的包心芥菜都铺到木盆里。
    粗盐不比精盐,粗粗的,就像一粒粒坚硬的沙子。赤脚站在上面都觉得不大舒服,何况还要用力踩呢?脚上没有伤口的时候还好,但我小腿以下的地方常有因搔痒而抓伤的小伤痕,那就真真切切是“在伤口上撒盐了”,疼得难以形容,但为了一家人的温饱,我再辛苦也要忍耐下去。
    我在木盆里用力踩,不久就可以看到有一些菜汁渗出来,包心菜也慢慢变了颜色,软了下去。这时还要继续踩,一直到盐完全溶在包心菜中,一直到所有的包心菜都完全变软、颜色变深,我这才将盆里的包心菜一棵棵收入瓮中,整整齐齐地摆好。一盆大概能装一瓮,但是必须注意不能装得太满,要留出一定的空间,还要在瓮口下面架上几根小竹棍,以防在密封过程中发胀胀破盖子而漏风。最后在瓮口蒙上一层又一层的宣纸,用绳子紧紧勒紧、包扎好,此时,才算大功告成。随后大人们就把瓮抬回房中阴凉的地方。
    我做事特别认真仔细、腌咸菜特别干净。口碑传开后,就有其他人家找上门来让我帮他们腌咸菜。他们一是看上我的手艺,二是看上西门贡家的场地非常适合晾晒包心芥菜。于是,整个农历七八月份,只要天气好,我就常常帮人家腌咸菜。但不是每天都是晴天,阴雨天无法腌咸菜,我只能另谋生计。
    潮阳地区早年即有大蒜出口到国外。出口的大蒜只需要大蒜头,而不要大蒜叶。那么远的路途,叶子也保鲜不了那么久。通常,蒜农们在蒜田里就先将蒜叶子剪掉。大蒜多了,蒜农们根本忙不过来,很需要人手帮忙,但他们又给不起报酬。为了答谢,一向的做法就是谁剪下来的蒜叶就给谁。这样,双方都有利可图,也都能解决实际问题。反正那时候无事可做的人也不少。我只要碰到这种情况,也会赶紧上前去帮忙,收工的时候再把蒜叶子捆起来挑回家。蒜叶炒饭非常香,很好吃。自己家吃不完的还可以拿到街上去换些小钱。

    稻田里的故事
    上季的稻谷在农历七八月份通常就收割完了,犁田播种之前的一小段时间里,我常常挎上篮子去田里捡田螺,捉小螃蟹。田螺跟螃蟹除了自家人吃,剩下的,我就拿到街市上去卖,换钱买回盐和油。
    田螺容易捡,螃蟹就比较难捉了。首先要找出螃蟹洞口,然后把手伸进去摸,被螃蟹那令人生畏的大钳子夹到是常有的事。有一次,螃蟹没有捉着,反而抓到了一条蛇!好在我胆子大,人也醒目,我没有过于惊慌,而是马上想起平时无意中听大人说过的对策,把蛇抓出洞口以后,马上用力把蛇扔出去,然后赶紧跑得远远的。
    七八月份,正是盛夏,气温很高,太阳毒辣辣地烤着大地。那天,没人请我腌咸菜,我挎上小篮子来到稻田里。稻田中央堆着一个个稻草垛。我知道,大热天的时候,田里的小动物总是喜欢到草垛底下乘凉。一拨开草垛,就可以看到很多田螺、螃蟹、田蛙等,都安静地聚在那儿,找起来比平时容易多了。
    但是那天我不仅没有满载而归,反而被吓得够呛。我满怀期待地慢慢拨开草垛,却突然看见——突然看见一条凶恶的眼镜蛇把头抬得高高的,朝我吐着红红的蛇信子!我拔腿就跑,蛇也穷追不舍。好在我以前听大人们说蛇走的是直路,如果一直沿直线走的话很容易给它追上。于是我急中生智,突然来了个大转弯。蛇没有料到这一招,顺势溜了一段路才又转过头来追我,但我已经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继续忽左忽右地逃离那片稻田,一会就把蛇彻底摆脱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南方的水稻田里滋生有一种吸血生物,有的地方把它叫作“蚂蝗”,潮阳地区的人称其为“魔蝗”,其一是因为它可以像变魔术那样变大变小,其次是人们认为它好似魔王一般可恶可怕。魔蝗跟线一样细细长长,两头尖尖的,呈土褐色。在田里劳作的人们经常一腿的泥巴,有时被魔蝗粘上了,不认真看,还真看不出来到底是溅上去的泥还是魔蝗。魔蝗可以不知不觉地爬到你的腿上,紧紧贴着,慢慢地钻开你的皮肤,然后吸你的血。最要命的是,人们通常不能及时发现,因为魔蝗在咬人、吸人血的时候会分泌一种唾液,这种唾液有局部麻醉的效果,使人感觉不到疼痛。人们甚至传言,魔蝗可以钻进人的体内,并在身体里面繁衍生息。
    我曾经听过一个有关魔蝗的民间传闻。据说从前有个女孩,十多岁的时候在田间劳作时被一条魔蝗钻进了体内。后来她嫁人了,丈夫非常疼爱她,不让她下田耕种。女的就呆在家中做点小手工,两人过着男耕女织的恩爱生活。可结婚才几个月,有个邻居就悄悄跟他说,他们发现每次他出门后,他的妻子就关上大门,然后他们家的烟囱就冒出滚滚浓烟,言下之意是他的妻子一看他不在家就自己偷偷煮东西吃。做丈夫的听了,笑一笑,根本就不相信,他跟邻居说:“不可能。我的妻子不可能那样自私、贪吃。况且我家中的粮食也没有见少啊,你们看错了吧?”那邻居听他这么说,也就不方便再说什么了,只是撂下了这么一句话:“哎,反正我把看到的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过了不久,另外几个邻居也跟他反应了类似的情况。俗语云:“谗言三进,慈母不亲。”做丈夫的终于也起疑心了,为了辨明虚实,他决定亲自看个究竟。
    一天,他跟往常一样离开家中,但这次他没有去田里,而是悄悄地躲在不远的地方盯着他家看。果然,他失望地看到妻子不一会就关上了大门。再过了一会,屋顶上升起了袅袅炊烟。他火冒三丈,马上冲到自家门前,用锄头撞开了大门,然后跑到灶间,骂道:“好哇,我在田里做牛做马养活你,你却趁我不在,自己开小灶!”他的妻子站在锅边惊恐地看着发怒的丈夫。铁证如山,那男人一把揪住妻子的头发就想打,这一揪不得了,竟然把妻子的一撮头发都揪下来了。更让他觉得恐怖的是妻子的头皮竟然是鲜红的,似乎冒着血珠。他扶起了伤心哭泣的妻子,问她怎么回事。原来他的妻子不是开小灶,而是煮开水洗头,因为头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奇痒难忍。可能有虫子,她想用热水把虫子给烫死。每次烫了就会好一些。丈夫很内疚,认真帮妻子查找原因,终于在她的头发根部发现了魔蝗!魔蝗在她的体内繁衍生息,已经繁殖到了头部!那女人脸色苍白、身体瘦弱想必就是被魔蝗吸走了大量血液的缘故。
    这个传说是真是假我无从考究。但是可以从中看出人们对魔蝗极度畏惧的心情。我在下稻田的时候,心中也非常害怕被魔蝗粘上,总是隔一会就看一下腿上有没有魔蝗的踪影。下田下得多,不可能没被魔蝗黏过。其中最可怕的一次是当我看到它的时候,魔蝗只剩下一小截身子露在外面,身子的大部分已经钻进我的小腿里面。我赶紧用一只手揪住魔蝗外面那截身子,但怎么都揪不出来,同时我也担心如果把它拉断了更麻烦。听说魔蝗即使断成一截截仍能存活,我可不想让魔蝗留在自己体内存活繁衍下去。突然我想起大人曾经说过魔蝗最怕人的唾液,于是我急忙在另一只手上吐了一大口唾沫,然后使劲地往魔蝗钻的那个地方擦,重重地擦、狠命地擦。另一只手辅助性地小心地拉着……终于把魔蝗从肌体中拉了出来,我的小腿也流下了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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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38:16 | 显示全部楼层

       拾荒
       在没其它事情可做的时候我就出去拾荒。天一亮我就挽上一个篮子到处转。早上通常没饭吃,我是饿着肚子出门拾荒的。捡到的玻璃片、铁片、铜片可拿去卖钱。有时候我的大弟敏仔也跟着我一起出去。对于我来说,有个弟弟跟在身边就没那么孤单、没那么闷。还有一个好处是,比我小六岁的弟弟身材比我小很多,有些狭小的地方我进不去,就可以让他进去捡。每逢这个时候,我都会嘱咐弟弟要小心,要先看清楚地面上有没有什么会划破脚的利物。对于敏仔而言,跟我出来比呆在家里强,因为呆在家中只有挨饿。跟我出来吧,多多少少还能捡些破烂拿去换点钱。运气好的时候,捡得多,除了拿回家买粮食的钱,我还会拿点小钱带他去买小点心吃。当然运气不好的时候,走一天可能也捡不到一片可换钱的东西。
       我们哥俩不仅捡那些可换钱的东西,遇到路上有蔗渣、树皮、纸屑这些可以用来当柴烧的东西,我们都会捡起来。这样,我们家就不用买柴烧了。有时我们看到路上有人吃甘蔗,就跟在那人的屁股后面,蔗渣刚吐到地上我们就立刻跑过去捡。那人边走边吃边吐蔗渣,我们就小跑着在后面捡。有时吃甘蔗的人把剩下的最后那截硬邦邦的蔗节扔掉,我看见了也会跑过去捡起来,擦干净,然后跟弟弟一人吃一口。
       有一次,我们非常走运,在拾荒时看到河边路旁有一张两毛钱的纸币,但离纸币不远的地方有两三个黄包车车夫靠在车上闭目养神。我掩饰住内心的喜悦,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东看西看,好像在看有什么破烂可捡。走到纸币旁的时候,我从篮子里偷偷抓了一把蔗渣扔在纸币上面,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车夫的视线,蹲下身子将纸币连同蔗渣一起抓到篮子里,然后站起来往外走,表现得很自然。
       钱拿到手之后,我们兄弟俩高兴得合不拢嘴。马上到小食档一人要了一碗平日里根本不敢问津的粿条,里面还有几粒鱼丸。我们家平日里吃的饭菜连油花都没有,相比之下,粿条简直是人间极品美味!每碗五分钱,我们把剩下的一毛钱拿回家上交给母亲。
       潮阳地区三面环海,陆地上没有多少树木,所需木材通常要由梅县、大埔、江西等地通过练江上放木排的方式运过来。练江边都驻扎着潮阳的木材商。我经常拿着铲刀和小锤子跑到江里木排上去剥最上面那层树木的树皮。剥下来的树皮拿回家晒干就是最好的燃料,比蔗渣要耐烧得多。
       那时候不仅我家穷,还有许许多多的穷苦人家。于是,拾荒也有不少的竞争者。这就要比谁看得准、跑得快。去木排上剥树皮的不止我一个人,木材商经常拿着竹子来追打我们。我们只能灵活地在木排上小心地跑来跑去躲避追打。
       等到河里涨潮的时候,我们都不敢再到河上去剥树皮。大家改为到街上去抢蔗渣。那时潮阳的河边有许多水果批发行,出甘蔗的时候到处都摆满了成捆成捆的甘蔗。那些成捆甘蔗的头部和尾部通常都没有去掉,尾部有些长长的叶子伸展到了外面,我就把这些在外面的叶子扯下来拿回家。那些水果行的老板即便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因为那些蔗叶对他们而言并无用处。
       但是,有一次的遭遇却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痛。
       那天,我看到一家水果行的外面竖着几捆甘蔗,上面有不少叶子伸了出来,就走过去扯下了露在外面的叶子。谁知,从水果行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伙计,长得高高大大的,他凶神恶煞般地走到我的跟前,一句话都没说,伸出巨大的巴掌对着我左右开弓!
       “啪!啪!”重重的两记耳光把我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响,我晕头转向,一个趔趄,几乎瘫倒在地。跟在旁边的敏仔看到这种情形,哇哇大哭!连忙跑向哥哥,拉着我的手,惊恐地看着那个恶人。我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但是强忍着没有流下来。我心中充满了屈辱与仇恨,但我一个穷困人家的到处捡破烂的小孩又有什么能力去对付他呢?即使白白被他打了又能怎么样呢?
       那天傍晚,我斜倚在我们住的那间小房的门墙上,看着渐渐暗淡下去的夜空,看到归窠的鸦雀正在零乱地飞着,地上枯草的碎屑团团飞舞着,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悲怆之情,眼泪止不住涌泉般地往外流。我就这样默默地站立着,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天空已变得黑漆黑漆一片……
       几十年过去了,但是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脸上似乎还感到隐隐作痛,痛的是自己那饱受艰辛的童年。


       萧郑联婚
       西门贡家大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其中那个叫萧思古的三少爷是萧家人中最有出息的一个,时任国民党视察专员的秘书。该视察专员是潮阳远近闻名的大才子,也姓萧,人称“萧专员”。这么一个中央级别的大官到了潮阳县那可真是马虎不得。当地派出了好些兵马守卫他的住所,不论白天黑夜,大门口都有两个带枪的士兵在站岗。人们只要稍微接近专员下榻的府第就会马上遭到严厉的盘查,但是我和文双却可以在那里进出自由,一来是因为萧思古的缘故,二来也因为我们人小可爱,又勤快,可以跑跑腿,帮点小忙。
       萧思古作为视察专员的秘书,经常跟着萧专员出席各种场合,认识的人自是不少。其中萧专员与曾经在潮阳当过县长的郑哲士往来甚密,萧思古因此也经常出入郑家。
       关于这位县长郑太爷,还有一段故事。
       据说他原来只是潮阳一个普通的鱼贩。有一次他乘船从海外探亲回来,同船有一个从南洋回国寻亲的华侨。在船上时,华侨生病了,呕吐、头晕,卧床不起。心地善良的郑哲士就义务照顾起他来,端茶递水,喂饭喂药,一直到船靠岸。上岸以后,那名华侨仍旧没有康复,郑哲士索性好人做到底,继续照顾他。华侨后来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就嘱托郑哲士帮他寻找亲人。但是当郑按照华侨所给的地址找上门去时,那家人早就不在了。不知是搬迁了还是已经都不在人世了。在动乱的年代,茫茫人海中寻找亲人哪有那么容易。那位华侨还没有见上自己亲人一面就撒手西去了。去世之前他让一直在身边照顾他的郑哲士办理好他的后事,并把从南洋带回来的大量金条全都赠与了他。一个穷鱼贩于是摇身一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官人。
       听说郑太爷在众多子女中,最疼的就是三小姐。三小姐很有主见,对自己的终身伴侣非常挑剔。她个子不高,但皮肤白皙,五官也长得端庄,再加上富裕的家境,前来说媒的人可真不少,但她一个也没有看上,直到英俊潇洒的萧思古出现在她的面前。英姿勃发的萧思古让她眼前一亮,他的见多识广、知识渊博更让三小姐为之着迷。萧思古能得到郑三小姐的青睐也自是欣喜不已。论家境,萧家比郑家差远了,外人可能不太了解,当时的萧家的确仅剩一个空壳了。但在社会地位上,萧家怎么都还算得上是贡爷之家。另外,最重要的是郑三小姐的痴情可以拉近所有的距离。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他俩很快就定下了终身大事,两家家长也均同意了这门亲事。
       为了不显得那么落魄,萧家在准备萧三少爷的婚事时,让租住在他们家的两家人搬了出去,其中包括我家,另一家是国民党缉私队队长。以前住在一起时,缉私队长时常让我出去帮他买香烟、买火柴等物,偶尔也会打赏些小钱给我。
       结婚需要很多的乡土礼仪,首先男方要到女方家下聘礼。下聘礼的时候,我跟文双都在队伍里面,每次送到郑家,郑家都会给每人发一个红包。我跟文双去了几个来回,就拿了几个红包。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萧思古跟郑三姑娘结婚的地点就在萧厝祠。这里原是萧家的祠堂,后来被改成学校。我仍记得当时新郎和新娘都穿得很时髦,他们举行的是西式婚礼。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新郎则西装革履。我和文双跟在新娘的后面,小心翼翼地提着新娘那拽地的长裙。另外还有两个女孩子手里提着花篮,撒着鲜花瓣。


       山林遇饿狼,神奇逃狼口
       自从被日本鬼子炸毁了家园,我家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父亲并无技能,亦无稳定的收入来源,并且当时中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全国各地每天都有很多人挣扎在死亡线上。父亲还有头风病,一头痛就痛苦呻吟,什么活儿都干不了。而母亲则是一个没什么主意的妇人,我十来岁就俨然成了家中的顶梁柱。我不仅什么家务都会帮着做,就是家里需要的东西也经常是由我出去买回来的。我从四岁开始就已经会到镇上买东西,那些小商贩都很喜欢我。主要是我长得白白净净显得很可爱,而且人机灵、嘴巴甜,很讨人欢心。每逢我去买东西,商贩们不仅不会短斤缺两,反而还会多给我一些。这也是母亲经常让我去买东西的主要原因。
       这天,父亲的头风病又犯了,扎着头巾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而家中已经揭不开锅了。想来想去我决定去三姑妈家中借点粮食。三姑妈嫁到了附近的一个村子镜浦,姑父家在他们村子还算比较有地位,三姑父的工作主要是给那些买卖海盐的人过过秤,从中收取费用。他们家的日子过得比较好,应该还有余粮,所以我打算去姑妈家试试看能不能先借点新米或讨点地瓜回来,要不然一家大小都要挨饿了,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四岁多,一个才几个月,还在襁褓中。
       虽然家里穷,但我很讲究礼仪、很爱面子,不好意思空着双手去姑妈家。带点礼物,让姑妈高兴高兴,也才不会降低她在婆家的地位。想来想去,我跟一个卖小海鱼的邻居赊了一毛钱的小鱼,把它蒸熟了,然后拿一个瓷碟盛着,放在篮子里,作为带去姑妈家的礼物。姑妈家有点远,途中还要经过一片树林,听说树林中有狼群出没,太阳下山后都没人敢经过那里。
       走了一个多小时,快到姑妈家了。我也走累了,就到树林外的那个小凉亭坐下稍作休息。此时,我饥肠辘辘,眼睛落在了篮子里,蒸得香喷喷的小鱼馋得我直流口水,我忍不住拿了一条小鱼想往嘴里塞,但是看到少了那条小鱼,这碟鱼就明显地缺了一个口,姑妈他们肯定知道是我偷吃了,那该多丢人啊!于是,我叹了一口气,乖乖地将小鱼放回碟里,眼睛却仍然没有离开那碟鱼。盯来盯去之后,我发现碟底有一点点鱼汁,吃鱼汁就没有关系啊。我为自己的这个小发现而高兴,我小心翼翼地将碟捧了起来,用一只手按住碟里的小鱼,把小嘴紧紧地凑在碟上,然后慢慢地把碟里的鱼汁倒到嘴里。鱼汁真甜,可惜只有一点点,嘴巴都还没打湿。但我已经很满意了,喳了喳嘴巴,站起身来继续赶路。
       “三姑妈,三姑妈!”快到三姑妈家,我就在门口喊了起来。
       “哎……”三姑妈一边应着一边从屋里走出来。当她看到我和手里提着的篮子时,马上喜上眉梢。
       “星仔,星仔,你来啦。”
       “是啊,三姑妈。我爸妈让我带了点鲜蒸的海鱼来给您和姑父尝尝鲜。”
       “哎呀,人来就行了,不用那么客气。”三姑妈笑盈盈地客套着,可一边说一边就把我手上的小篮子接了过去。
        三姑妈把我领进屋中。她的婆婆——一个看上去不太面善的老太婆正端坐在大堂上。看她一脸严肃、面无表情,我没敢跟她打招呼,不想自讨没趣,跟着三姑妈进了她住的那个房间,姑丈刚好也在里面。三姑妈把我带进房间后就赶忙去烧开水,吹凉了端给我喝。姑父则问了问我家的近况。
       彼此寒暄了一会,我鼓起勇气跟姑姑、姑丈说明了来意。我说:“姑姑,姑丈,我父亲头风病又犯了,在床上躺了两天了。我今天除了来看望你们以外,还想跟你们借点新米回去煮粥给他吃,旧米煮的粥没有粘性他吃不下。”
       我没有说家里已经无米下锅的事实,因为觉得太难为情。然而姑姑却面露难色:“星仔啊,我们家的粮食都锁在一个房间里,房间的钥匙在我婆婆那儿。前天,我的小姑子来,想跟她亲娘借点米回去,他们家已经断粮了,但我婆婆连自己的亲闺女都坚决狠心不肯借啊,你说她怎么可能借给你呢?”
       我一听大失所望,但想想姑姑也是没办法,爱莫能助。想了一会,唯有退而求其次,问姑姑能否借点地瓜给我带回去。然而姑姑说他们的地瓜还太小,还不能挖,以前挖的又都已经吃完了。这个回答让我的心沉了下去,好难过,低着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姑父开口对姑姑说:“对了,听说我们隔壁的王大婶今天要去挖地瓜,你拿着星仔的篮子去她家先借点回来,等我们挖的时候再还给她。”姑姑一听马上就去了隔壁家,但不一会,又提着空篮子回来了:“星仔啊,那人去挖地瓜还没回来啊。”
       我不甘心,说:“那我就再等等。”
       但姑姑说:“不行啊,星仔,现在太阳就快下山了。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晚点树林里有狼出没,不安全啊。”
       “是啊是啊,赶快先回去吧。”姑父也在催促着。我没有办法,只得提着空篮子扫兴而归。
       我一路走一路想,本来买小鱼的一毛钱可以买两斤米、五斤地瓜的,可现在白白付出了一毛钱的小鱼,却一粒米一个地瓜都没有要回来。我低着头越想越难受。想到家中卧病在床的父亲以及年幼的弟弟在眼巴巴地等着我拿米回去下锅,我就难过得直掉眼泪。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村口的那棵大松树下。彷徨的我坐在松树底下,望着前面的路问自己该怎么办?
       突然,我决定再回姑姑家,因为天色已晚,那邻居肯定已经回到家。我真的不忍心提着一个空篮子回到那个饥饿的家。想到这,我立即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想着回去的借口。
       一到姑姑家,我就喊三姑妈,姑姑很意外,听了几遍才应着跑出来看。我一见到她就说:“三姑妈,我带在身上的铅笔不见了,是不是掉在你屋里了。我回来找一找。”于是,两个人就在屋里找起来。我瞥见姑父正坐在蚊帐里头吃我送的鱼,但既然他不出声,我也就装作没看见,免得他难为情。
       我装模作样地找着,当然没有找到什么铅笔。找了一会,我开口说:“三姑妈,隔壁挖地瓜的人现在应该回来了,您过去看一看好吗?”三姑姑看着可怜懂事的侄子,马上跑去邻居那边,但这次竟然还是提着空篮子回来!三姑姑为难地对我说:“星仔,真的很不巧,她说今天去挖地瓜的时候,看到地瓜还太小就没有挖。”这次我是彻彻底底地失望了。
       天色已经暗了许多,我离开姑姑家就往镇上跑,我要在天黑之前跑出那片可怕的林子。虽然林子外面还有些太阳的余晖,但在茂密的林子里,光线比林子外暗了许多,阴森森的,风吹着树枝、叶子发出种种怪响,让我毛骨悚然,越害怕脑海里就越是浮现出狼的凶恶形象。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碰上狼。
       然而,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往往就发生了。“嗷呜……”随着一声可怕的狼嚎,一只狼突然从不远处的树丛中窜了出来,绿荧荧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我吓呆了,真的碰上了听过无数次的吃人不吐骨的饿狼!在极度恐惧之中,我一动不动,连哭也不敢哭出来。狼并没有马上攻击我,而是围着我慢悠悠地打转,一边转一边淌着口水,我似乎还听到了口水落地的滴答声。我也颤巍巍地跟着转,当我看到狼干瘪的肚子时,更加绝望了,心想自己可能还不够这个饥肠辘辘的狼吃一顿点心呢。人与狼就这么僵持了一阵,我不敢跑但开始慢慢地走,眼睛一直死死盯着狼。这时狼“呜……”地一声,突然纵身,高高地跳了起来,并朝我猛扑了过来。“妈呀!”我绝望地大叫了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狼竟然没有扑中我!而是落在我跟前呲牙咧嘴,发出呜呜的低吼声。我此时想拔腿就跑,但颤抖的双脚根本不听使唤。接着狼又猛扑了两次,但奇怪的是竟然次次都没有扑中!扑完三次之后,我看到狼在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绿荧荧的眼睛也没有死盯着我了,似乎透出一种迷惑与畏惧的神情。突然,狼似乎被什么打中了一样,身子猛颤了一下,“嗷”的一声掉头就跑了!
       我惊魂未定,摸了摸挂在胸口的玉观音,把掉在地上的篮子捡了起来,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让我差点丧命的地方。
       回到家中,我一进门就扑到母亲的怀里,大哭起来。在父母的追问之下,我原原本本地把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父母亲听了我狼口逃生的惊险故事之后,分别在神台上和土地公公牌位前点燃香束,跪拜叩谢天老爷及土地公公搭救了我的性命。细祖母让母亲煮个鸡蛋给我吃,说是受了那样的惊吓要吃个鸡蛋补回去。家里没有鸡蛋,母亲只得去跟邻居借了一个鸡蛋回来。可我的家人却度过了一个饥肠辘辘的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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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47:59 | 显示全部楼层

       卖地瓜
       父亲有一次从汕头坐船回家的途中遇到了海盗,不仅被抢去了所有财物,而且还被海盗用枪打伤了。父亲伤得不轻,加上一直以来的头风病,回到家后经常卧床不起。一家人的生计陷入了困境。那是在1946年左右,当时我才十来岁,下有两个弟弟,大弟四五岁,小弟才刚满周岁。
       由于家庭生活困难,母亲和婴儿都不够营养,小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还头生毒疮。生疮之处奇痒难忍,又痒又痛,小弟总是要用手去抓……用手去抓疮口,很容易感染细菌,更难以痊愈,于是大人们在无奈之下,只能用布条将小弟的手紧紧绑在身上,使他的手无法够到头部,难受的弟弟哭得很凄惨。但家里根本就没钱给他请医生看,只是让我去集市上买些茶油。我再从城堡周围的草地上,采摘多种草药,一部分煲水给小弟洗头疮,另一部分晒干捣烂之后跟茶油混在一起,再敷到疮口上。茶油是用山上野生的茶树的茶籽榨的油,以前广东民间的很多地方都用茶油给婴儿治病,头痛、肚痛、生疮、化脓、皮肤病等等都可以用它,是缺医少药时期民间的“万金油”。(虽然现在的婴儿药品多如牛毛,但还有不少人偏爱茶油,他们觉得茶油纯天然,刺激性小,没有副作用,效果也不错。)
       我们家不仅仅是无钱请医生给弟弟看病,而且还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能吃上地瓜已属不错。家中偶尔有一小撮米,放进小碗,盛满水,放入蒸番薯的大锅中间,跟番薯一起蒸熟,然后喂给小弟吃。小弟如果有这样的粥水喝就非常高兴,小嘴巴弄得喳喳响,吃得津津有味。父亲不卧床的时候也大多懒洋洋地窝在家里,家境以及地位的急剧下降让他对生活没了什么信心,也羞于出门见外人。蜗居家中,饱一顿饥一顿,日子混一天是一天。
       这可苦了家中的主妇和孩子们。我此时也急了,跟母亲商量着要出去做点什么来帮补家用。商议以后由母亲出面跟亲戚借了几块钱,然后母子二人一起去贩了一些地瓜回来,带上长长的杆秤出去沿街叫卖。我跟母亲扛着地瓜,刚开始我看到母亲因为难为情而迟迟不敢开口叫卖时,就用稚嫩的童音叫道:“卖番薯啦……又香又甜的番薯……一毛钱五斤……”
       跟着母亲,我很快就学会了读秤、计算、找数等。慢慢地母亲也放心让我独自一人上街去卖,毕竟家中还有幼儿需要照顾。于是我开始独自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地瓜。因为个子还很矮小,母亲就将绳索弄短了,盛放地瓜的箩筐也换了小的,虽如此,我仍显得很吃力。晚上回到家,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感觉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脱开衣服可以看到肩膀又红又肿,小腿肚那儿也胀鼓鼓地直发疼。
       那时一毛钱可买五斤地瓜,一块钱就有五十斤,两块钱一担。然而就连这么便宜的粗粮,不少人家还是买不起,更不用说买米了。这里的大多数人家只是靠做点结网、绣花、打网纱等小手工来过活,日子过得很艰难。有些人家买地瓜没现钱,求我先赊帐,等他们做了手工换了钱再还。乡里乡亲之间赊点账是很常见的事,往往不好意思回绝,但要收回赊出的账却很困难,有好些人家我上门讨要了几番都没有办法讨到,不是人家不想给,而是根本就没钱给。这么一来,赊出一些,自己家里还吃了一些,很快就连本都没了,地瓜也卖不成了。


       借米不成,天赐银元
       时局越来越不好,挨饿成了很多人经常面临的困境。全国各地饿死了好多人,我家也经常饱一顿饥一顿。这天,父亲的头疼病又犯了。母亲眉头紧锁,缸里没有一粒米,袋里没有一个子,张着五张嘴可怎么办才好?
       碰巧家中来了个父亲以前的同事郑叔叔,平时跟我们家的关系比较密切。他看到这种情形,可怜三个年幼的孩子,可怜生病的朋友,可怜这个家,终于,在离开的时候他叫上我,让我跟他去家中拿点米以解燃眉之急。
       我开心地跟着郑叔叔去了他家。到了他家,郑叔叔拿着我提的小篮子走进房间里,珍贵的米盛在米缸里,放在他们床底下。但是不到一会,卧室里却传出争吵声。我竖起耳朵认真听,原来是郑叔叔的妻子不肯借米,她说家里才剩那么一点米,借出去家里人就没得吃了,坚决不肯。郑叔叔则跟她解释我家里的困境,并说已经答应了人家,小孩子都跟着来了,说话要算数等等。然而他妻子就是不肯让步,郑叔叔盛在篮子里的米都给她倒回了米缸。郑叔叔急了,又再盛,盛了又被倒……夫妻俩就这么激烈地争执着。我在房间外等候,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我羞愧难当,连篮子都没有要,一声不响地离开了郑叔叔家。
       我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这是一条繁华的南门街道,开设有赌场。那时候国人嗜赌如命,有钱没钱的人都喜欢到这里玩上几把。赌博业带旺了饮食业,街道两旁都是一些小食档。输了钱的人要吃一吃,消消气、去去衰运,赢了钱的人那就更要吃,一高兴就呼朋唤友一起庆贺。
       看到街边很多人在吃东西,我忍不住直咽口水。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苦苦思索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挨饿的亲人。不知不觉,我来到了赌场门口,此时一个在赌场赢了钱的赌徒正好走出门来,一边走一边把赢来的钱放进衣兜里。当他跟我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个银元从他的衣兜上面滑了出来,落在我的脚边。再看看那赌徒,他还沉浸在喜悦当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情况,疾步离去。我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但不动声色地很自然地把脚踩在那个银元上。瞧瞧四周没人注意自己,就慢慢地蹲下去,假装在脚上搔痒,瞥见没人留意,便利索地把银元攥在了手心里。
       我高兴极了,忘记了饥饿与疲劳,欢快地小跑着回家了。这是赌徒不小心掉下的钱,不是像我这样的穷人掉的。如果是后者所丢失的,我断不会将之据为己有;但对于赌徒而言,随便输赢都不止这个钱,我便很泰然地将银元拿回家中。
       当我把这一个意外捡到的救命银元交到家长手中时,父亲的头疼病竟然马上好了,不疼了。有了这个银元,一家人都开心极了。要知道,那时候一个银元可以买一百多斤大米。想不到我去借两斤米没有借成,反而捡到了一百多斤大米。我们兴高采烈地买了一些柴米,还买了些鱼肉,欢欢喜喜地拜谢神农氏(潮人称“五谷母”)和土地公公,感谢上天赐来救命银元。多亏了那个银元,才支撑我们家渡过了一段困难时期。
       从这件事我想了很多。我想,贫穷人家,有时意外得到一点钱,就可以渡过一段困难的日子,如果有一个专门周济穷人的机构那就好了。其实,这种机构早就有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这种机构就叫做善堂,而且最早的善堂就在潮阳,是为了报答宋代高僧大峰祖师而建的“报德堂”。我知道了善堂的作用,在我后来做生意赚到第一笔钱的时候,我就捐了十个银元到地址在文光塔塔馆的棉城四大善堂之一的“塔馆仁济善堂”。


       河上餐馆的小工
       我们一家由于萧思古的婚事而迁出了萧家,搬到了赵厝巷的红砖门楼。房间的主人是我的老三婶,我的父亲之前过继给她了,所以名义上是她的儿子。上面曾经提到我的弟弟敏仔就是在红砖门楼出世的。在红砖门楼居住的时候,我们一家认识了平日里专门给人介绍工作的石伯伯,母亲托他帮忙介绍一份工作给我,以解决家庭生活的困难。石伯伯于是把我介绍到河边上的一个小餐馆里面做童工。
       河边上建有一排小餐馆,小餐馆连接着陆地,迎接众宾客的门也朝向陆地,但它的独特之处在于餐馆的大部分面积都处于河水的上空,一根根粗大的木桩深深地打入河床,支撑着悬空在河上的小餐馆。在小餐馆里面进食,可以通过临江的小窗欣赏美丽的江景,既安静又惬意。我在小餐馆里主要负责洗菜和洗碗。餐馆的老板自己就是厨师,另外还请了一个从乡下来的拉面师傅,专门负责做手工面条。拉面师傅已经三四十岁了,但仍未有家室,是一个大龄光棍,听说是餐馆老板娘的乡下亲戚。
       有了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我觉得很高兴。在餐馆里做童工,起码每天包吃三餐,另外还有一斤粗米带回家,这一斤粗米也勉强够父母兄弟吃一天了。我很珍惜这个工作机会,表现得非常勤快。
       刚到餐馆去的第一天我就接受了一次考验。中午过后,一拨客人吃完走了,我过去收拾碗筷,打扫卫生,扫地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地上散落了好几个铜板。我把铜板一一捡起来,放在桌子上。扫完地之后我小声地指着桌子上的铜板跟餐馆老板说:“老板,我刚才扫地的时候在地上捡到了几个铜板,我把它放桌子上了。”老板点点头,没有其它表情,我说完就又去忙着做事情了。我心里隐隐觉得这很有可能是老板在考验我,试探我老不老实。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在餐馆里捡到一些小额纸币,一样没有动心,立即上交给老板。
       家里有我挣回来的一斤粗米,米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没有菜吃,也没钱买油,怎么办?我在餐馆里每天都要洗很多菜,其中的黄菜叶、烂菜叶是要挑出来扔掉的,后来我就把挑出来的黄菜叶留下来,晚上再带回家给家里人第二天煮饭吃。另外,我特意准备了一个铁罐子。我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虽然客人们总是把饭菜吃得精光,但是盛菜的盘子里总是会残留一些酱汁,上面飘着星星点点的油花。我就用手指紧紧地贴着盘子,一点一点地把盘子上的酱汁、油花刮落到自己准备的小铁罐里,把盘子刮得干干净净。这样,我洗碗的时候也更省事。晚上收工回家,我就提着黄菜叶跟小铁罐回家。家里人第二天的伙食就有着落了。餐馆老板在我离开之前还要认认真真检查我准备拿回家的东西,看看我会不会将好的菜叶子混杂在黄叶子里头偷偷拿回家。但我很诚实,从来没有给他抓住过把柄。即便他不检查,我也会主动拿给他检查。
       在小餐馆工作的日子不轻松啊,我每天都早出晚归。早上五六点就起床了,老板开门之前我就必须到餐馆。晚上要十点多才能回家。那时候的人通常都早睡早起,早上早起还没有多大关系,因为一路上都能遇见勤劳的人们。晚上回去的时候则没有一个人影,因为大家大都九点左右就上床睡觉,哪里还有人在外面走动呢?
       从河边回红砖门楼有两条路,一条路比较长,并且要经过一段两旁都是荒屋的道路;另外一条路虽然近一点,也不用经过荒屋,但是从那儿回的话就要经过一道大家共有的大门。那扇大门每天晚上九点就关了。等我回到那儿的时候,只能大声地叫唤家里人起来给我开门。有时候家里人睡得太熟了,任凭我叫得声嘶力竭都很难把他们叫醒,所以我大都选择远的那条路,虽然每次都走得提心吊胆。
       有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从远的那条道回去,一路上只有天上那一闪一闪的小星星相陪。我老远就看到那些从废弃坍塌的屋子里面长出来的高大的树在夜风中摇曳着,如鬼魅般让人心头战栗。耳边不时传来呼呼的风声以及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更显得荒凉和静谧。平时老有一些小伙伴吓唬我说,大人们都说那些荒屋里面有吊死鬼、饿死鬼、冤死鬼等厉鬼,小心被吃掉!我虽然一向胆大,但毕竟是小孩子,每次经过那儿,心都会扑通扑通直跳。有时睁大了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有时又干脆闭上眼睛加快脚步疾走。
       有一个晚上,当我快走过那段最恐怖的路段时,突然陷入了一个完全漆黑的环境,刚才还在天上的小星星一转眼都不见了,我完全处在一团不知深浅的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我心头一震,马上猜测自己可能遇到“鬼堵墙”了。我没敢犹豫,马上腾出一只手来,使劲地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大人们说擦亮额头显出阳气,可以把拦路鬼赶走。果然,一会儿之后,那团莫名的漆黑消失了,天上的星星,地上依稀可辨的道路重新出现在眼前。我把黄菜叶跟小铁罐抱在胸前,飞跑着离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我在餐馆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老板要求我以后晚上不要回家了,就住在餐馆里,这样早上才可以更早来帮他的忙。我犹豫了,如果我不回家,那么那些黄菜叶以及小铁罐怎么拿给家里人呢?我跟老板保证回家里睡也绝对不会迟到,绝对会按照他要求的时间到达餐馆,但老板似乎执意要我住在餐馆里。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跟家里人说了老板的想法。父母让我听从老板的安排,至于黄菜叶跟小铁罐他们会让敏仔在黄昏的时候过去拿回家来。不过,母亲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胳膊肘碰了碰父亲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在他餐馆里做小工的阿强?”父亲点点头。母亲继续说:“他家里人后来不是去找老板算账吗?听说阿强晚上跟那个拉面条的老光棍住在餐馆时,被死光棍佬那个那个给弄伤了……听说屁股都出血了……”父亲阴下了脸,盯着母亲不让她说下去。他们互相看着,用眼神交流着。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阿强是怎么回事给弄伤了,但我感觉到了他们的担忧。
       过了一会,父亲叹了一口气说:“星仔,这样吧,既然你老板开口了,你明天试着在那儿住一个晚上吧。但是晚上睡觉时要小心。如果那个拉面条的光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你一定要马上摆脱他,不让他得手。明白吗?”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二天晚上我就留在小餐馆里过夜了,跟拉面条的睡在同一张床上。因为我听了父母的对话,一个晚上都没敢睡得太死。一夜很快过去了,两人总算相安无事,我这才稍稍把心放了下来,天亮以后我就一骨碌爬起来忙活了。工作了一个白天,黄昏夜幕降临的时候,敏仔如期而来,悄悄找到我,说了几句话,我就把菜叶跟小罐子拿给他带回家了,还叮嘱他第二天尽早将小铁罐送回来。第二天晚上收拾好东西,我马上躺在床上睡着了,那天的生意比较好,我感觉太累太乏了。才十一岁的小孩子,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真是太难为我了!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感觉有人在乱摸我的屁股,似乎还在试图脱下我的裤子。我一个激灵马上清醒了,大叫一声:“干什么?”并睁大了眼睛。这时我看到那个拉面条的人正跪在床上,面对着自己,可能被我的大叫吓了一跳,伸出来的手在半途就硬生生地缩回去了。那男人悻悻地躺了下去,什么都没有解释,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再也睡不着了,好不容易到了天亮。老板来了,我就找个机会跟他说自己晚上再也不在餐馆住了,老板板起脸孔说不可以。我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做完了那天的活。但是敏仔来送小铁罐的时候,我让敏仔黄昏时不用再过来了,并让他告诉父母我今天晚上要回家睡。等到晚上客人们都走了的时候,我就跟老板说自己坚决不要在餐馆里过夜了,如果老板非要坚持的话我就只能走人不做了。老板听了也没有挽留我,于是,我在小餐馆里只工作了一两个月就离开了,又得重新寻找新的营生。


       壮丁
       我辞去小餐馆的工作之后,一家人的温饱又成了问题。我在家里呆不住,整天在镇上走来走去,四处瞧瞧是否有新的营生。有一天我正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发现一件新鲜事:国民党部队又派人来抓壮丁了。当时全国尚未解放,国共两党正在做最后的较量。战争年代,每年在战场上不知要牺牲多少人,需要源源不断的新人进行补充。潮阳当时在国民党的管辖之下,当需要新兵的时候,国民党就会根据一定地域(通常为一乡、一保、一组)内,符合壮丁年龄条件的男性人数(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已经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人员不算在内),进行名额摊派。
       俗语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对于一般人而言都想尽量逃避兵役。因为战场上刀枪不长眼,当兵的人是“十去九不还”,一个回来的还非常可能是缺胳膊少腿的残废人。我知道文双的八叔就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军人,他的四肢都给锯掉了,生活不能自理,在伤残军人福利院里苟延残喘。
       虽如此,但那些平时吃喝嫖赌欠下一身债务的人,走投无路了,唯有把自己卖给那些需要买壮丁以代他们服兵役的人群。
       红砖门楼这时也住进了两户新人家,他们正是负责抓壮丁的连队的连长以及随军军医,他们两人都有眷属相随。我整天在那里走来走去,很快地,我跟那两家人也混得比较熟了,他们也都很喜欢我。连长太太和军医夫人时不时让我出去帮她们买些小东西,有时也让我给她们烧番薯吃,吃不完的就送给我,我总是不忘拿回家与家人一起分享。
       壮丁在正式入伍之前还要经过严格的身体检查,身材太矮小的不要,有某些疾病或生理缺陷的也不要。合不合格通常由军医说了算,有些不达标的人为了顺利进入部队不得不贿赂军医。壮丁们被关在一个祠堂里面检查身体,我有时也黏在军医的屁股后面跟进去瞧瞧稀奇。我看到已经体检合格的人都给剃光了头,被关在一处。
       有一次,有个光头壮丁朝我使劲地挥手,示意我过去,原来那人想让我帮他去买包香烟和火柴,因为他已经不能出去了。一旦体检合格,他们就失去了人身自由。那壮丁跟我说,他给我六分钱,买香烟只要五分钱,剩下的一分钱就是给我的“脚皮钱”。我一听高兴极了,马上满口答应了下来。不一会,壮丁所要的香烟就已经买回来了,我赚到了第一个一分钱。随后,又有两个壮丁让我帮他们买烟、买芋头,还是一样讲好了酬劳。这些人平日里大鱼大肉惯了,哪里受得了部队里的粗茶淡饭,况且他们“卖身”的时候也得了一些钱,有条件改善生活。
       有钱赚,我跑得心里乐滋滋的。有一次,四五个壮丁几乎同时要我帮他们买东西。这时,有个看上去比较狡黠的壮丁发话了:“大家不要挤在一块拿钱给他去买东西,钱多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动心,要是他像上次那个小兔崽子那样拿了钱却跑了不给我们买东西,那我们可就吃亏了。”我一听连忙保证自己不是那种骗子。但壮丁们还是听从了那人的建议。所以通常我跑一次就帮一个人买,最多的时候也就两三个人的一起买。无论钱多钱少我从来没有食言,非常守信用。这也使得越来越多的壮丁托我去买东西。我惊喜地发现自己一天能赚一两毛钱,好的时候也赚过三毛钱。
       虽然有钱赚,但并不是一直都那么顺利。麻烦首先来自守门的那些大兵。刚开始他们是看我跟军医一起才让我进来的。后来他们看到我每天进进出出帮那些壮丁买东西,就开始不让我进去了。我急了,那么难得的一个赚钱机会可不能就这么错过了。我给大兵们说好话:“兵大哥,你们一表人才,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俩是好人,不会为难我一个穷小鬼的,对不对?”那两个大兵听了,相视而笑,但仍是摇摇头,不让我进去。
       我磨了一会还是没有成功,转念一想,飞跑着离开了,一转眼功夫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包大刀牌香烟。我小心翼翼地把烟拆开并从中拿出两根,恭恭敬敬地给那两个大兵一人发了一根,一边敬烟一边说:“兵大哥,你们站岗也辛苦了。来,抽根烟解解乏。”一边说还一边帮他们把烟点上:“兵大哥,你们知道我到这边也有几天了,一直都没有给你们添什么麻烦。我不是来捣乱的,只是帮人家跑跑腿买点东西。你看,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不能不守信用啊,你们两个就行行好,让我进去吧。”我费了一番口舌,两个大兵总算是让我进去了。后来,一根香烟已经打不通关系了,我就给他们两根,或者一小包(内含十根香烟)给两个大兵分,有时还发展到一人一包。
       我打小就知道“礼多人不怪”,为了能把“买卖”做下去,就努力搞好跟大家的关系。不论见了谁嘴巴都很甜,总是将“叔叔”、“阿姨”、“大哥”、“大姐”等称谓挂在嘴上,热情地打招呼。我经常在里面唱歌跳舞做鬼脸,使出浑身解数讨大家的欢心,精彩之处常常引来壮丁跟大兵的掌声以及喝彩声,大家都亲切地叫我“小鬼”、“小机灵鬼”。驻扎在那里负责抓壮丁的连队有自己专门的食堂,我一有空就到那儿去帮忙,帮他们拣菜、洗菜、杀鱼、切肉等等。时间长了,我跟大家都混熟了。大家都喜欢我这个聪明可爱又勤快的小鬼,所以虽然期间有几个长官曾经责怪大兵把我放进来,但后来都被我的“糖衣炮弹”给收服了。
       好景不长,部队不可能常年都驻在潮阳抓壮丁,一招满壮丁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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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49:50 | 显示全部楼层

       初涉经商
       在我们潮汕,有一个很好的传统,就是从来不歧视经商。大家认为只要能合法赚到钱就行,职业是没有高低贵贱的;而且,只要对什么有兴趣,就一定要把它做成功。在潮汕一带小饭店吃饭或在小商店买东西,经常可看到十几岁的小男孩,在跑来跑去帮做生意。他们并不是正式的“童工”,而是主人家的“见习”商人。有的在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店铺,个个很机灵。现在回过头来看,这其实是潮汕人适应市场经济很重要的一种素质,它是对中国几千年来正统价值观的突破和反叛,也是通向现代化平等社会所必需的优良素质。
       在花生收成的季节里,我就曾经卖过花生。我动员母亲跟我一起到龙井的农产品批发市场跟农民买了几十斤的生花生,两人把花生抬回家。回家后的第一件事首先是将沾满泥土的花生洗干净,然后把花生倒进大锅里隔水蒸,加上盐巴,盖上锅盖,用抹布将锅沿细细捂实,以防热蒸气跑掉。花生蒸熟之后要倒出来晾干,湿的花生是没人要的。晾干之后,我再将花生装进竹子编织的斗箕里,再拿出去卖。
       先在家附近卖,卖不完的时候就走街串巷到处叫卖。周围的邻居们非常赏光,经常跟我买。其中,有个邻居在治安队里当队长,人称“萧队长”的。当队长的人朋友就是比较多,经常有人到他家里串门,每当这时萧队长总喜欢跟我买花生招待他们。他为人比较爽快,不仅买得多,而且从不挑挑拣拣,任由我拿给他,当然,我也不会趁机拿不好的给他。我的心算能力很强,做生意找数总是又快又准,大家都对我赞赏有加。萧队长曾经在我母亲面前夸奖我:“人很精灵,长相也很不错,将来肯定有光明的前途。”
       外祖父见我卖花生生意不错,能赚点钱维持生计。于是也学着我和母亲一起去购买生的花生回来蒸熟了卖。每次我们各带两条面粉布袋前往龙井农产品批发市场。农民们将带着泥巴的生花生放在竹筐里叫卖。选好花生、谈好价钱之后,就到市场的过秤处过秤、付钱。买完花生之后,由于外祖父年纪大,孝顺的母亲就让他在农产品市场看着我们那两袋花生,我和她先将外祖父买的那两袋送回他家交给小姨,然后再回龙井将我们的那两袋抬回家。
       小姨将我们送回去的花生洗干净。等外祖父回到家再生起柴火,将花生放进大锅里蒸熟、晾干。他们家烧的柴火有些还是我捡了送给他们的。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家里人向来都很孝敬外祖父,也很照顾舅舅、小姨。
       外祖父将花生晾干后,就用簸箕盛着放在门口卖。小姨只是在旁帮帮手。外祖父年迈,小姨脸皮薄,不好意思像我那样去沿街叫卖。所以我卖完后,总是乐于帮他们把花生拿到街上去叫卖,哪怕自己走街串巷已经跑累了。
       我还卖过海鱼。渔民出海归来上岸后,总是将一筐一筐的新鲜海鱼托付给鱼行卖,鱼行从中收取佣金。我贩卖海鱼要先到鱼行里挑鱼,我人小,通常也就只拿个十几二十斤的,盛在竹篮子里头,沿街叫卖。买鱼的顾客们难免挑挑拣拣,最后一些给人挑破的卖不出去的就拿回家里吃。我去卖鱼,家里人都很高兴,不仅有钱买柴米油盐了,还有鱼可吃。
       我手头积攒了一点钱之后就寻思着做什么小买卖能多赚点钱。当时我有个同龄的邻居兼同学,名叫蔡振东。我们俩商量,不如坐船去汕头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东西可以买回来在潮阳这边转手卖给其它店家。
       当时的船是靠烧木炭和煤球来发动机器的。渡轮不一会儿就驶出了码头,在南海边上慢慢地往汕头方向行驶。时值清秋,风轻浪平。微波起伏的海面上,一艘艘渔船穿梭往返,片片白帆,映衬着湛蓝的天空,显得宁静而有诗意。比我们渡轮早一刻钟开出的拖轮,牵着一串驳船,鸣着长笛,从海面上徐徐驶过,这时,平静的海面上,便不时腾飞起一只只的海鸥,使人宛若置身于画图之中。我跟同伴兴高采烈地透过船舱的缝隙朝外欣赏着海景,看着渡轮慢慢驶入了礐石海。
       在汕头上岸之后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我们在街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四处乱逛。我们不认得路,东瞧瞧西看看,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合意的货物。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我们终于发现汕头的黑橄榄(已去掉内核的)比潮阳那边的要便宜一些,于是我们就合起来买了六竹筐,一竹筐一斤多,一共是七八斤重。
       回到潮阳之后,我们一家一家找小店,总算把六筐黑橄榄推销掉了。卖完之后一算,除去船票,只赚了一点点,不划算。所以我们后来就没有再去汕头那边拿货卖了。


       纸钱作坊里的童工
       在距离过年还有两三个月的时候,石伯伯再次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这次是在南塘的一家纸钱作坊里面做童工。香烛纸钱等物在过年前后卖得最好,小作坊每到这时人手特别紧缺。我在那儿做,包吃三餐,每天还可得一斤半米,比在小餐馆的时候赚得多。那时候全国通货膨胀,纸币完全失去原有的效用,人们又重新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阶段。米是最重要的生活物资,所以人们在计算、支付工钱时习惯将其作为标准。
       作坊有两个老板,两人是姻亲关系,小老板是大老板的妻舅。大老板有个妹妹,十二、三岁光景,也在作坊里面帮手。她模样俊俏,对我也很照顾,因而我对她很有好感。每到吃饭的时候,我们两个就被吩咐去老板家里,将煮好的饭菜用木桶抬到作坊里给大家吃。我除了糊纸钱,还要负责抹煤油灯、扫地等。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碗,老板马上喝问是谁干的。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着挨骂。
       想不到这时,老板的妹妹大声地说:“哥,是我不小心打烂的。”
       老板说:“以后小心点,不要割破脚了,赶紧把碎片清理掉。”
       女孩说:“好。”然后微笑着朝我吐了吐舌头。我对女孩的仗义非常感激,红着脸傻傻地朝她笑,两人一起将碎片捡起来扔掉了,我还细心地将地彻底打扫干净。
       我晚上都得回家去睡,从作坊到家要步行一个小时。晚上回家,路上黑乎乎的,我就自制火把照明。我找来竹子,将纸卷成竹筒状,塞进空心的竹筒里,再将煤油灌进竹筒,然后点燃浸在煤油里的纸芯。回家的路有一段是山路,山坡上满是坟墓。在黑夜中,鬼火忽闪忽闪的,犹如黑色幽灵的眼睛。夜晚的静寂不时被一些怪叫声打破,突然的“唧唧、唧唧”总是让我毛骨悚然。吹来一阵冷风,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举着火把的手也不自觉地有些瑟瑟发抖。这可怕的寒冷的漆黑的夜!我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回家中,飞到亲人的身旁。
       我留意到每天都有十几二十个人到作坊里批发纸钱,然后挑到其它地方去卖。一担子香烛纸钱一天就卖完了,第二天一早又挑着空担子来进货了,我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我在这个小作坊里工作了几个月。旺季过后,两个老板之间因为账目的事情产生了矛盾,最终大家不欢而散,小作坊也就解体了。


       卖烟
       有一段时间,我无事可做,家中再次陷入困境。母亲见状准备让我去卖香烟、茶叶、糖果等小商品。她知道外祖父家有一个闲置的小木箱,木箱上面装了透明的玻璃,正好用来摆卖小东西。于是,她就带着我匆匆回了娘家,准备跟外祖父借那个小木箱。
       母亲先跟外祖父说:“三伯(因外祖父的时辰八字过硬,外祖母于是让子女不要叫“父亲”,而是按照排行称他为“三伯”, 避免关系过于亲近而对子女不利),我家里现在的境况您是知道的。冠洲身体总是不大好,也干不了什么重体力活。我一个妇道人家更没有什么能力养家糊口,好在您的大外孙星仔自小懂事,也肯吃苦,但即便如此,现在也没有事情可以给他做,也没有人要请他做童工。我想来想去,想让他在自家门口摆卖点烟啊、糖果啊等小物品。您觉得好不好呢?”母亲一边说一边用眼睛观察外祖父的反应。
       外祖父听到要让我去做小生意,当然很赞成,他连连点头说:“嗯,那也好,我看星仔也是块做生意的料。”母亲看到他首先赞成了这个想法这才步入正题,她知道外祖父一向都不肯帮我们家什么忙,她也没有指望太高。但这次她的要求很低,只是借一个闲置的小木箱而已,她认为外祖父应该会愿意的。所以,她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您之前有一个小木箱,上面有一块玻璃的那个。我上次来看到您还是用它来装杂物,似乎太可惜了,没有发挥它的实际作用。所以我想您能不能把这个小木箱借给星仔?让他到外面去卖点小东西。现在只有让星仔出去卖点小东西赚点小钱,我们全家才不至于被饿死。”
       外祖父一听到母亲的请求就一改刚才和蔼的模样,马上皱起了眉头。沉默了一会之后,他冷冷地说:“不行,那木箱我要留着,我还有用的呢。你们要就自己想办法去找,木箱子到处都有。”
       母亲想不到外祖父竟然一口就回绝了她,虽然外祖父一向吝啬,但母亲还是没有料到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跟他借个闲置不用的小木箱也不肯。她又继续跟他说好话,说自己家已经揭不开锅了:“希望您能够帮帮忙,以解燃眉之急。另外,星仔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好那个小木箱的,我们也不是把木箱借走就不还了,到了不卖东西的时候一定会完璧归赵。此外,如果星仔卖东西赚了钱,我们也会孝敬您老人家的。”
       母亲说尽好话,一边说还一边抹眼泪,但吝啬的外祖父还是摇头不肯。想想自家的穷困处境以及外祖父的薄情寡义,母亲忍不住当场就伤心地痛哭了起来。
       这时,与外祖父同住的大舅妈听到母亲的哭声就过来看个究竟,当她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也帮母亲劝说外祖父,她说:“公公,大姑家的生活现在那么困难,作为娘家,我们能帮的还是要尽量帮。反正这个小木箱在这里放着也是放着,我会另外拿个箱子给您放那些杂物。这个小木箱就借给星仔吧,等他们生活好了,也不会忘了您老人家的。您不是也挺喜欢您那聪明伶俐的小外孙的吗?轲夫在家的时候,不是也经常跟我们说星仔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吗?我们现在帮了他,他以后有了好光景才会记得我们。”
       听到大儿媳也这么说了,女儿又还在哭哭啼啼,外祖父这才勉强答应把小木箱借给我们,他将小木箱不大情愿地递给母亲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你回去让星仔好好保管好我这个小木箱啊,我以后还有用的。你们用完了就要还回来啊。”母亲默默地点了点头。
       母亲借回了一个小木箱,我就开始在门口摆卖起来。我在门口摆了一张桌台,小木箱就放在上面,这个小木箱约长60厘米,宽36厘米,高15厘米。里面全部放糖果、糕点等小食品,这样才显得干净。除了吃的东西,桌台上还摆放着盒装烟、烟纸、烟丝、茶叶等。在门口摆了好几天都没有多少生意,于是我就到游人比较多的文光塔脚下叫卖。我每天都早出晚归,为了多卖点,中午也不回家吃饭,而是由母亲送饭到塔脚下给我吃。
       潮阳除了棉城文光塔外,还有另外三座有名的塔,分别是灵山舌镜塔、玉峡祥符塔、龟山涵元塔。后来这些塔我都看过了,但觉得还是文光塔雄伟壮观,坚实精致,最是好看。也是后来,我才知道,文光塔建在棉城中心,是因城池似船,立塔作桅,桅上扯起风帆,潮阳这艘巨船才能劈波斩浪,平安向前。但在当时,我只是为了卖香烟糊口,哪里会去想那么多!
       塔脚下的生意比在家门口要好,但是糖果糕点等物还是卖得非常少,我主要靠卖烟赚钱。一开始是自己去固定的商行批货,卖了一段时间之后,有人主动向我兜售香烟,说价钱会比商行的便宜不少。我喜出望外,于是,就开始从那人手中买香烟。后来,大家熟了之后,卖烟的人就将他的地址告诉我,我的烟卖完了就自己上他们那个地方拿货,这样,卖烟的利润就高了一些。
       然而,有一天,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来到我的跟前,说他是工商所的,要来检查。那人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说我卖的是假烟。他没收了我的烟,并凶巴巴地喝令我带他去找卖假烟给我的人。
       我被这突然袭击吓懵了,我一个小孩子哪里分得清真烟与假烟,谁家的烟便宜,有钱赚,我就跟谁家买。现在竟然被这工商所的人说是假烟而加以没收,不但没钱赚,反而折了本。他没有穿工作服,也没有将证件给我看,谁知他是不是真的工商所工作人员,很有可能是假冒的。究竟要不要带他去找卖烟给我的人呢?我想到这几个人也很可怜,几个大学生,好像是两对夫妻,还带着两个小孩,应该是走投无路了才干这行的,他们的生活也很困难哪。大家打交道有一段时间了,相互之间也有些感情,我心里实在不忍心带人去抓他们。“但是这人凶巴巴地咬着我不放,可怎么办呢?”我心里暗暗着急。
       我一边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一边思量:“如果这烟是假的,那就做不下去了,单靠卖糖果糕点肯定要亏本的,不如索性不做了,那就不要去连累其他人。所以,我要想办法把这工商所的人甩掉,不让他去找卖烟人的麻烦。他又不知道我是谁,也就不可能日后再来找我算账。”这时,我突然想起以前经常去的一个同学的家里,这个同学原来的住处有个后门,可以通向其它小巷,我想到这儿心里就马上有了一个好主意。
       我不动声色地带着那个男子朝我同学原来的住处走,到了大门口,我停了下来,故作神秘地跟他说:“叔叔,这就是我平时来拿烟的地方了。他们有时在有时不在,不如让我先进去看看。如果他们在的话,我再出来叫你。我不想跟你一起进去,免得以后他们怪我。”我说得很诚恳。那工商人员一听也在理,就挥挥手示意我去,并嘱咐了一声:“那你快点啊。”
       “嗯,好。”我一边答应一边小心地往里面走,心里既紧张又兴奋,走出了那人的视线范围之后我就立刻加快了脚步,然后从后门悄悄地溜出去,一出后门我左看右看没人,就马上撒开腿跑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就没再卖烟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不敢到文光塔那边去,以免被那个上了当的工商人员给抓个正着。


       南勋学校
       我断断续续上学,家里经济条件较好时读一个学期两个学期,经济条件差了,交不起学费了就又辍学,停个一年半载,又重新回到学校。我的记忆力强,看过的好文章、好词句总是能牢牢地记在心头,写作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用上了。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作为范文张贴出来,算术也很好,总是又快又准。所以在小学时期我跳过两次级,即便曾经辍学也能完成学业并名列前茅。
       抗日战争胜利后,父亲重新在税务所找到一份工作。1946年,我也重新回到了校园,在南门萧家土库内的南勋学校读小学四年级。南勋学校的校长萧鸿銮在解放前秘密参加了共产党,长期做地下工作,解放后才公开身份,被任命为潮阳县人民银行行长。小姨赵宝韵跟校长的妹妹萧桂卿是好同学,在她的介绍推荐下,小姨在南勋学校当上了老师,是二年级的班主任。一个月的工资是五十斤米。尚未出嫁的小姨一直跟着大舅一家,大舅当时在上海金陵东路的广生行糖果店当会计,大舅妈、他们的孩子以及小姨仍然留在潮阳。
       那时,老师跟学生都在学校里吃午饭,学校没有食堂,中午的饭菜要从家里带到学校。我记得学校的老师们固定围在乒乓球桌前吃饭,小姨也不例外。大舅妈平日里省吃俭用,希望能存够一笔钱,举家迁到上海跟大舅团聚。他们每天都吃青菜萝卜,一片肉都没有,小姨的饭盒里每天都是斋菜,同一个桌子吃饭,大家肯定能够注意到。有些好心的老师就招呼小姨吃他们的荤菜,特别是那些想追小姨的男老师,更会从自己的碗里夹菜到小姨的碗中,这让小姨觉得非常难为情。我知道这一情况后,每当有荤菜吃时,就主动跟小姨换,自己吃斋菜。爱面子的小姨很高兴,没有推辞就跟我换了。虽然自己没肉吃,但看到小姨因为不用再在人前丢面子而欢喜时,我也非常高兴。
       我的同桌叫郑文鑫,家境比较富裕,他父亲在潮阳开了一家纸行。小男孩们之间经常会打打闹闹的,我们还在书桌上划了分界线,任何一方都不能越界,过了界就要被另一方打。我凭着自己的小聪明经常欺负文鑫。记得有一次,两个人不知因为什么事又吵闹起来。那次是我欺负他,我心里也明白是我不对。但文鑫说不赢我,就去找班主任告状,希望班主任惩罚我。
       我听他要去找班主任,心里有点紧张,就赶紧跟在他后面一起去,听他怎么说,然后想办法为自己辩解。那时的学生,都很敬畏老师。到了老师那儿,文鑫一副可怜的样子向老师投诉说我欺负他,但他说得乱糟糟的,说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我这时就趁机进去跟老师说其实是文鑫先不对,怎么样怎么样,将责任都推到了文鑫身上,把自己的言行描述得合情合理。老师听完之后就完全相信了我的话,认为文鑫是恶人先告状,该罚。那个镶了金牙的班主任命令文鑫伸出手掌,用戒尺打了他的手心。在我的狡辩之下,文鑫是有苦难言、有口难辩,他满腹委屈、眼泪汪汪地回到桌位。从那以后,他就不大敢跟我闹矛盾了。
       沪光小学
       潮阳有个沪光小学,校董是上海一家纺织厂的老板。在那里上学的学生都不用交学费,学校的一切日常开支以及老师们的工资都由校董负担。沪光小学的校长是萧耀祖。
       校长有一个同宗叫萧旭日,与我的父亲认识。也正是由于这层关系,我在萧旭日的推荐之下才得以进入沪光小学读五年级,正好与萧旭日的儿子萧伟民成了同学。学校的老师也大多姓萧。
       萧旭日有一个哥哥叫萧旭东。萧旭东手下有一帮人马,专门负责日夜看护农民的农作物,当然是要收取费用的。他们收了农民的钱确实也有帮农民办事。他们搭建了许多临时哨所,日夜轮流看护农作物。小偷一旦被抓住,下场将非常惨,他们从不手下留情。听说早期还有人给打断手脚。所以,在他们的看管之下,没有人敢打歪主意,而且,农民也是心甘情愿交钱给他们的。
       沪光小学的校风比较严明,每次见到校长、老师都要敬礼。我印象最深的是音乐老师和语文老师。我最喜欢读诸葛亮的《前出师表》和《后出师表》,全班同学一起朗读的时候最为好听,像唱歌一样,整齐、押韵、美妙动听——“……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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