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姚氏宗亲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查看: 3068|回复: 27

姚泽轩自传《历劫奋飞》第二部《弦月》

[复制链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07:18
  • 签到天数: 321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发表于 2014-10-14 12: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姚泽轩自传《历劫奋飞》第二部《弦月》

    第一章  赤心济苍生

      在“钓队”工作
        1969年的春天,令人激动又不安。《人民日报》的元旦社论中,公布了毛泽东的指示:“清理阶级队伍,一是要抓紧,二是要注意政策。”3月,大女儿降临人间,给我带来欣慰和责任。随后,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宣布林彪为毛泽东的接班人。历史的隧道变得曲折,注定国家和民族将要面临坎坷。
       嗷嗷待哺的小生命提醒我,我要面对的现实,和国家的政治局势一样严峻。女儿出世后,我一来户口仍在安徽,二来汕头的工作尚未落实,内心十分彷徨。汕头当时并无大型企业或厂矿,都是小企业、轻工业。本地人口又多,找工作相当困难,必须有名额才能顶替进去。我原本在汕头红阳机械厂做维修汽车的技术师傅,但安徽来人将我带回六安汽车配件厂之后,就等于在红阳机械厂被除名了。虽然重新回到了汕头,但他们也不愿意再接受一个劳改释放犯,哪怕我是无辜受害者。在一个真相被扭曲的年代,你甚至没有解释和申辩的机会。
       那段时间,多亏婵珍及其姨妈有两份稳定的工资维持家庭开销,才不至于让这个刚成立不久的小家庭陷入困顿的境地。
       4月份,我在汕头无意间遇到一潮阳老乡陈卓亮。他经常充当中间人介绍别人买卖船用柴油机及零配件,为买卖双方牵线。有一次,他无法帮陆丰县甲子镇的钓队购买柴油机及零配件,前来找我帮忙。因为我对柴油机比较内行,又在外省呆过十多年,会讲一口普通话。汕头当时会讲普通话的人不多,而许多掌握实权的南下干部又都是讲普通话的,会讲普通话就成了能够和这些领导们打交道的首要条件。
       陆丰县甲子镇的钓队之前用帆船出海钓鱼,后来才拥有二十来艘机轮船,但仍沿用原来的名称,大家习惯称之为“钓队”。钓队的每艘机轮船上都有十几二十个渔民,由经验丰富的船长带队出海捕鱼。他们经常需要购买船用柴油机及零配件。当时处于“文革”期间,什么物资都紧张,为此,队里专门派了两个人驻扎在汕头负责采购,钓队的领导钟书记跟车间主任范朝东也偶尔到汕头指导工作,但仍然一无所获。
       我受委托后,带上钓队的鱿鱼干、海鱼干、虾干、紫菜、鱼丸等市面上难以买到的海味去找物资局等部门的领导做公关工作,请他们开介绍信、写批条等。
       在我的努力下,钓队购得了他们所需的物资。我的办事能力得到了领导的赏识,钟书记高兴地跟我说:“我们长期需要这些物资,你现在尚没有固定工作,不如就到我们队里来工作,做我们修理柴油机的技术指导,同时负责采购紧缺物资。”
       当我回家跟妻子商议此事时,妻子不同意。她说有她和姨妈的两份工资,我不用工作都没问题。姨妈知道后也劝我不用去工作。我知道婵珍主要是不舍得与我分开,如果我去钓队工作,那就得离开汕头的家到甲子镇去。
       我明白妻子对我的眷恋之情。但我身为堂堂七尺男儿,怎能靠妻子来养活自己跟孩子呢?我努力说服妻子:“男人要承担家庭责任,应以事业为重。”婵珍理解我,虽不舍,也只能同意了。于是,我就到了甲子镇的钓队工作。
       在钓队,我被安排睡在民兵房中。民兵房里放着一些枪支,是属于严加保管的东西。显然,队里安排我在民兵房看管枪支,是对我的一种极大的信任。
       我到了钓队之后,队里安排一个二十来岁的名叫小花的姑娘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她帮我洗衣服,给我做饭,还帮我晒鱼干。
       在钓队工作的一大好处就是有新鲜海鱼吃。队员与工作人员还可以超低价限量购买新鲜海鱼,即五分钱一斤,每人限购十斤。小花帮我将每次购得的新鲜海鱼洗净、晒干,我将那些鱼虾干都寄回汕头给家人。自己家里人吃不完,所以我妻子常将那些海味送一些给左邻右舍品尝,邻居们都很高兴,跟我们家的关系更加融洽。
       到了5月,在汕头负责采购的两名队员无法买到所需的机械设备,钟书记只得又安排我回汕头去负责采购事宜。在此期间,我常往返于汕头与甲子之间。
       汕头钓队的采购员住在汕头大厦,这是汕头当时数一数二的招待所。钟书记跟范朝东到了汕头也都住在那儿。其他地方派驻汕头的采购员很多也住在这个地方,其中就包括江西赣州汽车运输公司的傅大庆和江西赣州物资局的聂家东同志。
       汕头当时并没大工业,只有小手工业。很多采购员是因为国营大厂闹革命荒废了生产,没有产品供应,才不得不到汕头这个手工业城市来购买急需产品的。汕头人多工作少,国营、集体单位工作岗位紧缺。为了解决生计,灵活的汕头人到处兴办社办小厂,到处揽生意活儿。在遍地是小厂的情况下,客户难找,订单难求。因为语言不通,他们了解不到外地采购员的需求,外地采购员人生地不熟也找不到能够生产所需产品的单位。供需双方就是缺了能够沟通二者的中间人,而我恰好抓住了这个机遇。
       傅大庆、聂家东还有钓队采购员都住在大厦的三楼。我很快就跟傅大庆熟识了,知道他是来汕头采购汽车零配件的采购员,我请他吃饭,并将从钓队带回来的海味送一些给他。江西赣州属山区,因而海味对赣州人而言很珍贵。我们很快就成为好朋友。傅大庆给我开了一份采购清单,上面是一些简单的汽车零配件,如轮胎螺丝、机壳、大梁等。
       我让泽敏带着这份采购清单去澄海找一位老乡。这位老乡在澄海郊区的社办企业工作。有人将订单送上门来,澄海的企业当然无比欢迎,马上跟赣州汽车运输公司签订了购销合同。泽敏也因此在该社办企业得到了一份工作。
       这是我跟傅大庆之间的第一次合作。后来,傅大庆又给了我一份购货清单,这次不是他们汽车运输公司需要的货,而是同地区其他小单位委托他代为采购的。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古往今来,世间万物只有与它所处的环境相适应,才能立足于世。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我似乎从小就很明白。回汕头后,我有意识地尽量结交新朋友。我在汕头的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不多,想尽快弥补这一缺陷。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很快,我认识了做车工的张铭荣及其朋友蓝金华,也认识了医生郑明等人。蓝金华从小父母双亡,跟年迈的奶奶、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他家境贫困,但从小灵活勤快。他在街道办工业生产组做铸造工作,学得一手好技术。蓝金华有个漂亮的妻子,还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儿子。蓝妻原本有汕头户口,后来去了海南岛插队做知青,户口也留在了那里,跟蓝金华结婚后也没能将户口迁回汕头。孩子户口跟随母亲,因此蓝金华儿子的户口也在海南。蓝妻在汕头没有工作,平日就在家里操持家务。后来,蓝金华所在的生产组接不到订单,常常连工资也发不出来,。蓝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
       蓝金华的妻子有两个哥哥,大的叫庄严,是红旗区电器机械厂的领班技术员。小的叫庄肃,下乡到饶平做知青。庄肃与同为知青的林君信成了好朋友。小林的姐夫陈得贵是浮山电力机械厂的领导。小林跟庄肃本想通过这层关系在该厂谋得一份工作,但,陈得贵很直接地对他们说:“厂里的工人现在都没有工作可做,没有工资发,而且还拖欠银行的到期贷款无力偿还。关键是找不到活儿做,没有活儿,就没有收入。除非你们能够找到订单,那就可以带着订单来厂里工作。”
       没有其他出路的两个小青年,只好奔到汕头来寻求订单。
       蓝金华知道我经常为甲子钓队采购船用柴油机及其他设备,且认识不少外地采购员,所以特意带着庄肃和小林上门来拜访我,希望能够跟我合作。
       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有心想帮助他们。我将傅大庆的那张采购清单给他们看,他们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但由于他们之前从没生产过该类产品,我也不敢冒失地就将订单交给他们。决定合作之前,我先跟着他们去浮山电力机械厂实地考察了一番。浮山电力机械厂当时主要生产镰刀、锄头等简单农具,从未生产过汽车配件等工业产品,。工人也多是当地的农民。照此状况,如果换了别人,肯定不会将订单给他们。但我有感于他们的热忱及干劲,也知道蓝金华他们生活困难,想尽力帮朋友一把,于是,我对他们说,“如果你们真的有诚意去做,就先将样品生产出来给我看,只要产品合格,我就将这笔定单给你们。你们之前都没做过,因此要多请教别人,将别人的产品拿过来认真研究。你们也要充分利用身边的资源,庄严不是红旗区电器机械厂的领班技术员嘛?技术过硬,可以让他给你们提供技术指导啊。”
       这是给他们的一个机会。蓝金华他们果然没有浪费这一机会。他们费了一番功夫将合格的样品生产出来了。我也没有食言,将那笔订单给了他们。当时,傅大庆带过来的是已经盖好印章的购销合同书,庄肃、小林将该合同书带回浮山电力机械厂盖上了另一个章。他们果真心想事成,按照陈得贵的许诺带着订单进了厂。
       然而,不知为什么,傅大庆看到我跟聂家东成为朋友之后,就逐渐疏远了与我的关系。他有一次甚至还酸溜溜地对我说:“你现在可好了,抱上地区物资局这棵大树了。”其实,我跟聂家东之间的合作完全不会触动傅大庆的利益。他们两人所采购的产品是完全不同的,根本不会有什么冲突。我寻思:难道他是眼红我们吗?



       赣州之行
       我与江西赣州物资局聂家东同志的交往,是我那段生活里的一个重要契机,它将我人生的幅度大大拓宽了。这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我们两人在汕头大厦认识,年龄相仿,比较投缘,志趣性格相近,很有惺惺相惜之感。
       赣州位于江西南部,是赣江源头第一城,章、贡两江在此汇合成赣江。赣州历史悠久,先秦时期为越民族。秦始皇为南定百越,开辟了一条从长江——鄱阳湖——赣江——章江——大余——浈江——北江——珠江的通道。南宋时,由于西域丝绸之路受阻,中国对外贸易的渠道改走水上丝绸之路,即经赣州——大余越梅关古驿道过广东出海。解放后,赣州下辖红色根据地瑞金,更受国家重视,因而到处呈现出一派繁忙景象。
       江西境内矿产资源丰富,矿产种类繁多,其中铜、钨、铀、钽、稀土、金、银并称为“七朵金花”。赣州地区是江西的重要矿产基地,是世界闻名的“钨之都”和“稀土王国”。除了钨矿和稀土矿,还有铝矿、锡矿、铋矿、钽矿等近百种矿产。因而赣州地区矿场众多。在赣州境内还有军工厂、炼油厂(桐油)和烟草厂。这些工厂、矿场需要大量机械设备,可以说赣州是机械产品的大市场,而赣州物资局负责整个赣州地区物资的调配、分配工作,聂家东是该物资局专门派驻汕头的采购代表。我敏锐地感觉到了难得的商机。
       当时国内生产的电焊机、电镀机、充电机那些机械设备很土、很落后,机体笨重且功率效能低。我知道赣州物资局长期需要采购这些机械设备,在我跟聂家东熟悉之后,我就跟他说:“你现在先别采购那么多。这些设备太落后了,我现在正到处找技术,找门路,想办法去改良它。你就等我们把产品改良了再购买吧。”聂家东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他也知道我正在想方设法从海外发达国家、地区引进先进技术资料,于是就同意了我的建议。
       我的想法得到聂家东的支持之后,就前去找合作过的饶平浮山电力机械厂。在当时,生产机器,我必须找工厂合作。但受制于计划经济体制制约,从签合同到购买材料,到生产,再到结算货款,全程都需要由国营或集体单位进行。
       在这里,我先简单介绍一下饶平这块宝地。
       饶平为潮州市辖县,侨乡,革命老区,是潮汕地域最广的县。它位于粤东边陲,东、北、西三面环山,南临南海,地势北高南低,凤江河贯通南北,注入太平洋。全县共有大小岛屿13个,最大为海山岛。较大的海湾有柘林湾、高沙湾和大埕湾等3处,大小港口13个,其中以柘林港和三百门港配套较全,素为闽粤两省经过船舶的寄锚、补给、装卸和避风必到之处。
       饶平,名寄“饶永不瘠,平永不乱”,风景秀丽,物宝天华,从浮滨乡出土的商周文物考证而知,约有两千年的悠久历史。明成化置县以来,人文鼎盛,英才辈出,声望著于海内外者,代有其人。有明代为官清正、才学渊博的尚书黄锦、佥事周用、御史苏信;又有跃马横戈的英雄张达、陈璧娘、张琏、朱阿尧等,更有孙中山先生领导的驰名中外的黄冈丁末革命。1927年,“八一”南昌起义军朱德、陈毅率部转战饶平,为这边陲城邑增添了光彩。
       饶平远在宋代末年就有居民移居海外。饶平籍人林凤是中国海上武装队伍首领,于明万历二年(1574年)率舰62艘,水手、农民和儿童妇女共5,500人,以及大批生产工具、种籽到菲律宾开发,历数百年繁衍,形成乙峨罗地方的华人族。他可以说是潮汕的郑和。
       饶平传播最广而家喻户晓的应该是《辞郎洲》即陈璧娘的故事。陈璧娘(一作碧娘),云霄县陈岱人,生年不详。祖父陈景肃,南宋绍兴进士,曾任台州知州。父陈肇,官至参知政事。璧娘幼承家学,深明民族大义。时逢宋末,她虽身为女子,但见外族入侵,爱国热情不让须眉。后嫁与广东饶平人张达为妻,张达官至都统。
       南宋景炎三年(1278年)五月,南宋遗臣张世杰、陆秀夫等拥立赵昺为帝,在广东新会县以南大海中的崖山建立小朝廷,作为最后抵抗元军的据点,情势十分危急。
       这时,张达在广西抗元兵败回家。璧娘明知宋朝大势已去,仍劝丈夫赴崖山勤王抗元。当时璧娘之弟陈植、从弟陈格亦在崖山军中。
       张达见璧娘深明大义,自己便毅然从军效命。璧娘渡海送夫至钱澳而别,后来人们便把此地称作“辞郎洲”。
       第二年,元军进攻崖山,宋军战败,南宋灭亡。张达、陈格皆战死。璧娘闻讯,痛感国破家亡,毅然绝食自殉。遗一幼子,由璧娘姑母抚养,今诏安县东峰村有其后裔。
       1959年,广东省潮剧院根据陈璧娘事迹,创作演出《辞郎洲》剧目,因其事迹感人至深而风行闽粤。
       到了饶平,我直接找到公社领导魏书记以及浮山电力机械厂的领导陈得贵,跟他们商谈合作事宜。我的一些想法十分大胆,也是十分超前的。商业方面的敏锐判断和效益追求,使我力求要超越当时的国家政治、经济体制而做出大胆尝试。我告诉他们,我计划引进国外先进技术,改良国内的电焊机、电镀机、充电机等机械设备,而且跟赣州地区物资局负责采购的同志已经沟通好了,只要能够生产出比国内先进的机械设备,他们就会跟我购买。我接着向他们介绍了赣州地区矿产资源丰富、工厂林立的基本情况,说明赣州物资局对于机械设备的大量需要。
       看得出来,他们对我的合作建议非常感兴趣。他们厂愁的就是没有订单。现在我将巨大的机会送上门去,他们当然求之不得。但是利润怎么分成呢?我提出以计件工资的方式进行利益分成。每生产一台机器,毛利润我们分两成,其余的全归集体。这是在当时的社会形势下,我们所能争取到的最好方案了。当时不允许私人办企业,而且每人每月的工资最高不能超过八十元,否则就有政治上的危险了。
       跟饶平浮山电力机械厂谈好合作事宜之后,我辞掉了甲子钓队的工作,专心致志于我的新项目。钓队的领导虽然不愿意我离开,但也无法挽留我。最后他们表示,希望在以后的采购中还能够得到我的帮助,我自然满口答应。
       我费尽周折,通过在国外、香港的华侨亲戚,引进了国外同类产品的图纸及说明书等技术资料。然后找来技术人员与浮山电力机械厂合作,极大地改良了当时原有的笨重锂磁机,并努力寻找上海、杭州等地经特许保持正常生产的大型军工厂购买硅整流配件,生产出当时最先进的硅整流电焊机、硅整流电镀机、硅整流充电机。
       样机终于生产出来了!我们将之拍成照片,制成产品说明书、宣传册。当时,聂家东已经返回赣州。于是,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带着这些产品介绍资料,直奔赣州地区。一同前往的还有浮山电力机械厂的领导陈得贵。
       我从小晕船晕车,长时间的水陆交通对于我来说,都是十分痛苦难耐的事情。但到了赣州之后,我顾不得舟车劳累,马上前去找聂家东,向他介绍我们的新产品。当时,我们只是一个社办小厂,除了样机,没有其他成品,甚至连原材料都没有。因为那些材料是需要通过国家有关部门按计划统一调拨的,要取得赣州物资局的订单,似乎希望渺茫。但我们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我们的技术先进、产品质量好,是采用国外先进技术进行改良的,国内同类产品尚不能达到我们的水平。而且,只要他们下订单,给我们提供原材料,我们就可以马上安排生产产品。
       我的自信和实力以及个人信誉,都让合作方不能不给予充分信任。而且,他们局也正需要采购一批电焊机和充电机,如果等待国家调拨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而且无论是国家调拨还是在市面上购买都无法得到如此先进的设备。聂家东将这一情况向上级领导汇报,也安排物资局的领导与我们具体面谈商议。最终,赣州物资局决定跟我们购买二十台电焊机、十台充电机,共三十台。
       事情到这里,还有一个关键问题要解决——那就是原材料问题。我们明确告诉对方,我们没有办法获得原材料,所以原材料必须由他们提供。毕竟,作为一个地区的物资局,专司整个地区的物资调配,提供生产机器的原材料还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所以他们爽快地同意了这一条件。
       虽然由他们提供原材料,但我们也不是作为单纯的加工企业只收取他们的加工费。他们只是将原材料按国家调拨价卖给我们,我们制成机器成品之后,再按照我们的定价将产品卖给他们。我们产品的价格比国家同类产品的价格要高,因为我们的产品比国内的要先进,质量更高,而且在当时即便出更高的价钱也难以买到这些产品,所以,对方在价格上并没有跟我们纠缠太多。
       赣州首场战役旗开得胜,我们载着满满一卡车制造机器的钢材、铜材等原材料兴高采烈地赶回饶平浮山电力机械厂。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是1969年6月26日。本来,我们要随车返回汕头,然而想不到的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阻挡了我们的去路:我们接到通知,由于强台风即将在汕头登陆,所有船只不能出海,所有车辆不能上路。



       “七·二八”强台风
       潮汕地区是广东省第二大平原地带,境内有韩江、榕江、练江等多条河流,地濒南海,东与台湾隔海相望,东北部与福建省相毗连。这里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土地肥沃,又有绵长的海岸线。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条件,加上先民的努力开发,使潮汕在历史上很早就成为一个经济、文化较为发达的地区,形成了比较有特色的地域传统文化和社会风貌,有自己的方言、戏剧、音乐、菜系、工夫茶、工艺品、民情风俗和人文心态。但因地处南海之滨,常遭太平洋强台风袭击,生产生活也受到一定的威胁。党和政府意识到减灾与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关系,在建国初期百废待兴的情况下,仍把减灾放在重要的战略地位,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但要彻底改变灾害频发的局面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汕头是韩江三角洲南端的一个重要港口城市,东南濒临南海,历来是粤东、赣南、闽西南一带的重要交通枢纽、进出口岸和商品集散地,素有“百载商埠”之美称。恩格斯早在1858年出版的《俄国在远东的成功》一书中也指出,汕头是“惟一有一点商业意义的口岸”。汕头市商贸历来比较发达。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汕头港口吞吐量仅次于上海、广州,居全国第三位;商业之盛仅次于上海、天津、大连、汉口、胶州、广州,居全国第七位。正因为汕头的重要战略地位,历来得到党中央和国务院的特别关注。
       7月26日,“叮铃铃——”一声电话铃响,汕头地区革命委员会办公室接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电话:
       “喂,我是周恩来!第三号台风,正以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前进,在27号到28号晚登陆,地点是泉州到珠江口一带,但也不排除在闽北、浙南登陆的可能。中心附近风力12级以上,并伴有暴雨。如风力不减,破坏力将很大,希望各有关部门注意,要积极做好防风防洪抗灾的准备工作!”
       台风对属南部沿海地区的潮汕来说,是常客,每年都要光顾那么几次,每当知道有台风要来时,船都不出海,在海面上的,要尽快找安全的港口停泊下来,成熟的庄稼要抓紧收割。
       但这次台风连周总理都亲自打电话来指示,可见不可小觑!本来根据天气预告估计6903号台风不会在汕头正面登陆,谁知台风似乎有意跟老百姓来一场迂回战,它趁着漆黑的夜晚突然掉头直奔汕头而来。
       市长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和桌上的台历,忽然心头一颤。在海边长大的他,从小就常听大人讲,每逢农历十五海潮必定会大得惊人。今天,1969年7月28号,可正是农历六月十五。这一天正午的潮水本来就大,如果再加上12级以上飓风相助,后果不堪设想。依海而立、靠海而兴的汕头,市区及所辖各区县均临海洋,海岸线曲折,岛屿多,全市海岸线和岛岸线长达290公里,如此狭长的海岸线一旦正面受到特大台风侵袭,往往防不胜防,损失的惨重性不言而喻。想到这里,他迅速站起身,一边让秘书立刻联系当地驻军请求支援,一边抓起雨衣,带领其他几位正在市长办公室研究抗灾方案的市领导快步冲出办公室,赶向防洪指挥部。
       到了防洪指挥部,他马上召开紧急会议,部署防风抗灾工作,这指示马上下达到县,县下达到公社,公社再下达到大队,大队接着召开社员大会——层层下达,非常重视!
        但是,当时全国各地正处于“文革”的时代风潮之中,汕头亦无法幸免。造反派们颇有“陈胜、吴广式”揭竿而起的架势,到处揪斗“现行反革命”、“资产阶级走资派”等等。汕头的造反派分成两派——“三六保皇派”(保护当地党政部门);“二七造反派”(造市政府等各级机关领导的反,夺他们的权)。两派间文斗武斗,闹腾得混乱不堪。
       而更为严重的是,那个年代,除了大庆精神、大寨精神、珍宝岛精神,还有个牛田洋精神。牛田洋精神同珍宝岛精神一样, 是继大庆和大寨的“一不怕苦”后的“二不怕死”精神。
       牛田洋曾是汕头市西郊的一片海滩,潮涨时湿,潮退时干,面积万亩。六十年代初,军队开进了牛田洋围海造田。围海造田的目的是在堤內种庄稼, 但没人知道,台风海啸来了堤內的庄稼保得住吗?也还真怪,1968年大堤刚全部筑好,1969年台风就来了,来得还特别猛。
       就在这样的社会政治和意识形态背景下,最终导致出现“七·二八”强台风袭击牛田洋,牺牲470名部队官兵和83名大学生的悲壮事件。
       1968年,当时有2100多名大学生驻进了牛田洋,与人民解放军战士同吃同住同劳动。他们大多数来自中山大学、华南师范大学、暨南大学、华南农业大学、广州外国语学院、中山医学院等。还有一部分人甚至是从北京的七机部、八机部、外交部下来参加劳动锻炼的。
       7月27日晚上,潮汕地区四周特别平静,没有一丝风,整个地区像被一块硕大无比的塑料布密密围罩着,异常闷热,许多人都感到心烦气闷睡不好觉。
       28日凌晨4点,开始有风,也下起了雨,但并不猛烈。灾难此时还在远处磨拳擦掌,未曾显露它的狰狞!
       6点整,牛田洋响起了嘹亮的军号,彼时早稻早已收割完毕,正抓紧晚稻插秧,是“双抢(抢收抢插)期间”,战士和学生们照常出操后就下田插秧。在有关领导的指挥下还继续憋着劲比赛插秧速度、抢红旗!他们还抱着侥幸的心理:万一台风没来或不像预报的那么厉害,那就多插几亩秧!他们哪里预料得到,几个小时之后,他们耕作的地方便成为一片汪洋!
       风力渐大,看来势头不对,领导开始组织撤退。最先撤的是司令部、炮台西处,不是当官的怕死,是这几处有数以千计的家属,首先要把她们送到高地去!
       幼儿园师生们也撤!解放牌大卡车运了一车又一车,能塞多少就塞多少。孩子们的哭声,夹杂着大人的叫嚷声,嘈杂、慌乱。
       7点半,狂风的呼啸声一阵猛似一阵,要把碎砖烂瓦扔向铅灰色的天空,并伴有暴雨。住在营房的人们都感觉到好像有很多只巨手在拔房子,住在草棚营房的人刚刚感觉到事情不妙,还没来得及提出撤出,草屋顶就被掀走,一会就吹得无影无踪。楠竹扎的屋墙也成排成排地倒下,那断裂声在风的狂啸中变得十分微弱,淹没在一片风暴海浪中。
       上午十一点多,天越来越黑,太阳好像刚刚升起就马上西沉,街上的能见度已不足两、三米,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昏暗中,瓢泼大雨早已把平日喧闹的大街小巷变成了湍急的河流,整个汕头市都浸泡在水中。狂风咆哮着,天地中的一切随着飓风骤雨的肆虐而摇撼。巨浪滔天,几层楼高的大浪撞击着海岸发出巨大的轰鸣,数百年来抵御过无数大小洪水的堤岸变得不堪一击,这里断裂,那里溃堤,险情一个接一个。
       东、中牛田洋接到报告:“老百姓那边的堤已有几处决了口!”电线和电话线被刮断!无线电波被干扰得失去作用,无法联络!
       形势紧急,部队首长提出“人在堤在”、“誓与大堤共存亡”的革命口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接到命令,一队队解放军官兵和抢险队员高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顶着疾风暴雨向最危险的海堤跑去。来不及动员,也无需动员,满怀热血的年轻战士、学生,一经集合就直奔最危险的地方!狂风暴雨将要把灾难带给汕头市民,无形之中那份保卫的责任就放在了这群年轻战士的肩上!他们没有畏惧,他们真的相信在伟大的革命精神的支持下,用砂包、用人墙就能够堵住那决堤的水,让老百姓的生命和财产得以保全!
       11点以后,强台风中心登陆了!
       它像来自地狱的罪恶满盈的恶魔,咆哮着,狂乱挥舞着锋利的双爪。所到之处,无不支离破碎。大风、大潮、大雨,还有不期而遇的山洪,四合一,组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直搅得天地寒彻,天翻地覆!
       无数的房屋被冲垮,几人合抱粗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汽车、拖拉机被抛进海里,60至100吨重的机帆船也被潮水抛上山丘……潮汕大地现出了有如末日般的恐怖与荒凉……
       向决口冲去的几百名解放军连同学生,看不到两三米以外的东西。巨涛如猛兽直向着抢险队冲过来……他们手拉着手,任凭海浪狂冲猛打,谁也不肯放开手……但他们还没回过神来,瞬间被海水打了个翻身,一下子就淹没在水里了。
       堤岸上人头攒动,沙包、木桩被已经看不清面目的“泥人”背上来,再扔到海里,然而,刚刚丢下去的沙包、打下去的木桩转眼又被疯狂的海浪抛上岸来。为了缓解巨浪对正在抢险的防洪堤的冲击,几百名解放军战士和抢险队员组成的敢死队,手挽着手,毫不犹豫地跳入洪水中组成人墙,用血肉之躯与自然的力量进行着抗争。巨浪依然无情地撞过来,撞在他们胸口,撞在他们的脸上,然后越过他们的头顶向堤岸冲击、冲击、冲击!
       “轰隆——”一声,大堤还是崩溃了!海浪似脱缰野马冲过缺口,吞噬着民居、工厂、学校及一切。筋疲力尽的人墙被迅猛的惊涛骇浪,冲散,淹没……
       灾害降临的时候我正在饶平的厂里,接到疏散的通知,我立即跟厂领导一起组织工人们的撤离工作,工人们肩扛手拉、拖家带口地撤退到安全地带。好不容易等到设备安全了,工人们安全了,洪水已经冲进了街道、工厂。此时我的心却更加紧紧地揪在一起,因为,我无法赶回汕头家中照顾妻子和女儿,这叫我如何能不对她们牵肠挂肚?她们安全吗?狂风大作的时候,她们藏身何处?楼宇倾塌之时,有没有人伸手援助?我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希望狂风巨浪快快退却。
       在工厂附近的山坡下比较平坦的地方,依山建着十多栋两层高的民房,屋后有条小巷,平时就是偶有暴雨也不曾出过事。此番台风,却让村民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村民李某一家在台风和暴雨的呼啸声中,怀着忐忑的心情匆匆吃过晚饭,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感觉到地板微微地颤栗,几秒钟后,泥石流撞击厨房,房子猛烈地震动了一下,经验丰富的李某赶紧抱上孩子,叫上老婆迅速出屋,跑到200米外较高的山地上才停下来。他又马上回屋去将80多岁、行动不便的老父亲背到妻儿身边。当他刚放下老人,回头便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才10分钟,自已家的楼房就已经完全淹没在泥石流中了!好险呀!幸亏他够警觉,一家人才捡回了性命。
       邻居五十多岁的黄大妈,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她来不及出逃,被困在自己家里大声呼救!正在附近抢险的两位解放军战士听见了,跑了过来,一看情况,赶紧从隔壁翻墙过去,搬起一张凳子帮助她爬墙逃了出来。当她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高地,与李家人站在一起时,惊魂未定的她突然想起邻居家的小儿子头天晚上还曾在她家玩耍。环顾四邻,没看到那孩子,可能还滞留在自己屋里。于是,她马上告诉了抢险战士。一位解放军班长闻言便带着三位战士,掉头又冲进危险中去营救孩子。
       那房屋已被淹没在泥沙中,孩子果然也还在屋里。他们撬门将孩子救了出来。往外跑时,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抬头一看,另一股山泥正朝他们疯狂地扑将过来!班长抱着孩子,跑得慢一些,他的一只腿陷入了泥石流当中,其他战士奋不顾身回头来救他,合力帮着他把腿拔了出来,但是另一位起步稍慢的战士眨眼之间就被泥石流吞没了!
       居民们与闻讯赶来救援的其他战士一起,200多个人在现场奋力挖掘,从堆得小山般高的泥石堆中,硬是将那个被活埋的战士挖了出来,马上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可由于被困在泥沙中的时间过长,他英勇地牺牲了!目睹了全过程的人们,全都感动、伤心得哭了。
       另一户三代同堂的人家中,八口人只有一人获救,另七人都不幸遇难!
       在灾难中,类似这样的惨烈场景屡见不鲜。
       风,悄悄地住了,整整呼啸了一日一夜之后,疲累了似地变得柔声细气;浪,慢慢柔顺地轻抚着残缺的堤岸。“攻城掠地”的海水不再扬威,急切地流出堤岸缺口处,剩下无法“撤退”的咸水东一滩西一池地暴露在骄阳之下,海滩上到处可见随潮水而来、却无法随潮水退去的海草、海藻以及各种垃圾,展示着灾后的残迹。
       城市一片狼藉,到处留下洪水肆虐后的累累伤痕。遍地是横七竖八的树木和倒塌的房屋,空气潮湿而沉闷。
       撤离的人群已陆续回到了这片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上。人们忙着收拾残局,但哪里还能看出这儿曾是他们的家!马路边上横斜倒着大树的残骸和民房的残垣断瓦,那民房有的连屋顶都被刮得无影无踪;近百吨重的机帆船也被巨浪抛上了岸,无奈地躺在砂石瓦砾上,似乎在颤栗地述说着对那场灾难的恐惧。面目全非,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到处是淤泥、锅碗瓢盆、残花败柳和垃圾……沉重的空气夹杂着失去家园的人们低婉的抽泣、失声的悲啼……
       汕头市志办公室编印的《汕头大事记》载:1969年7月28日上午10时半,第三号强台风在本区沿海登陆。台风中心登陆时,汕头、澄海、潮阳、南澳等县,平均风力在12级以上,这次台风正直大潮期,风、潮、雨交加,汕头市区海潮急剧上涨,全市受浸,水深2.3米,郊区及各县地势较低的地方水深4米左右。强台风造成公路交通瘫痪,通讯联络全部中断。据统计,汕头全区死亡894人;受浸水稻42万亩,其他作物45万亩;崩塌民房141,025间,仓库、工厂3502间;崩决堤围316,540米。这次强台风是汕头历史上强度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波及面最广、危害性最大的一次。
       水里到处漂浮着尸体。有的还穿着那一身橄榄绿,扣子扣得十分整齐。大多数尸体上只穿了背心和裤衩,那是抢险突击队的队员们。他们当中,有的三个五个挽着手,最多的有八个战士手相挽,怎么也掰不开,最后只好动用了钳子。
       报载牛田洋基地在风灾中死553余人,其中正规军人470多名(团级干部2人),劳动锻炼的学生一说110名,另一说是70余人。
       事后,中央军委惊悉:抗台风竟牺牲了那么多人!牛田洋的部队领导者因此受到了中央军委的撤职处分。然而,却再也无法换回五百多条灿烂如朝阳般的青春生命了!
       台风过后的第二天,我们无比担忧亲人的安危。我、蓝金华、庄肃等人心急火燎地随着大卡车离开饶平,赶回自己家中。电线、电缆等通讯设备均在大台风中遭到破坏,我们无法得知家人的情况。一路上,我们被映入眼帘的满目疮痍震惊了!到处是毁损的家园,凄惨的景象。我们的车先送蓝金华他们回到陵海村。当地有名的陵海炮台就在那里。陵海村靠近海岸,受灾严重。我们的车子在陵海村幼儿园旁边停了下来,蓝金华等人到家了。我跟司机下车到他们家喝茶小坐。
       昔日的幼儿园充满孩子们欢声笑语,可那天不但没有欢笑,反而平添了许多肃穆和苍凉。这个海边的幼儿园,现在变成了临时的抗灾牺牲人员的遗体集中清理场所,十几个灾后清理人员正在把在洪水中牺牲的抢险队员的遗体集中到这里,经过整理后再抬到卡车上。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满含悲痛地仔细地给英雄们擦洗着脸上的泥浆,泪水顺着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颊一滴滴地落在了英雄们的脸上,她们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的悲声传染了其他的人,也似乎不想吵醒这些安详睡去的孩子。
       牺牲的英雄们还是那么的年轻,甚至唇边的绒毛也才刚刚冒出来,他们当中有的两三个人的手臂还是依旧死死地勾在一起,保持着生前组成人墙的姿态,似乎在向灾后归家的人们汇报——尽管没能保全大堤,然而他们却是用如此的勇敢进行了抵抗。清理人员无法把已经僵硬的尸体紧紧勾在一起的手臂分开,他们不得不含着泪水狠下心来,用铁钳、铁棍小心地一点点、一点点地把英雄们勾在一起的手臂撬开,那份小心好像生怕弄痛了战士们遗体似的,偶尔一声轻轻的骨节响动都会令清理人员心痛不已。
       我本已沉重的心这一次是被深深地刺痛了,我感到喉结干涩,胸膛鼓涨,泪水一下子涌上了双眼。我仰起脸紧闭着双眼,尽量关闭着那宣泄感情的闸门。
       我走出他们家,准备上车。“嘟——”一辆汽车从我身后开过来,嘎然停在了我的身边,一群灾前来不及归家而随同幼儿园老师一同撤离的幼儿在老师的带领下安全地回到了幼儿园,他们幼小的心灵里似乎还没有灾难的概念,依旧欢欢乐乐说说笑笑地走下车来。孩子们看到眼前的一切,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的脑海里早就形成了解放军叔叔可亲可敬的意识,因此,当他们看见这里有那么多躺在车里、躺在路上的解放军叔叔,就不约而同地喊起了“解放军叔叔好”。然而,已经牺牲的战士哪里还听得到这最纯洁的问候!隔了一会儿,孩子们看到解放军叔叔没有一个理睬他们,就满怀委屈和疑问地转过头迷茫地问老师:“解放军叔叔怎么不理我们呐?”年轻的幼儿园老师也被这悲壮的场面所震撼,孩子们的询问才让她想起自己肩负的教育责任,她抽泣着蹲下身来,泪水已经打湿了她洁净的衣襟,然而她强忍着悲痛,哽咽着对孩子们说:“解放军叔叔为了保护我们牺牲了。”一个天真漂亮的小女孩一边伸出稚嫩的小手为阿姨抹去腮边的泪水,一边奶声奶气地说:“阿姨,你别哭,别伤心,解放军叔叔可能睡着了?他们累了。”另外一个小男孩倔强而天真地附和着:“对!阿姨,解放军叔叔没有牺牲,解放军叔叔是睡着了,他们累了,他们才不会牺牲呐!”
       灾后清理人员实在不忍心让天真的孩子们经历太多的凄凉,他们迅速地将已经整理完毕的敢死队员的遗体抬到卡车上,由于匆忙,几只遗体的手臂漏到了车外。
       运送遗体的卡车启动了,颠簸的路面使那几只漏到车外的套着绿军装的手臂随着汽车的摇动而上下挥动着,仿佛跟所有在场的人挥手道别。那个小男孩稚嫩而天真的声音又兴奋地响起来了:“你们看,我说解放军叔叔真的没有牺牲吧,你看他们在和我说再见呢。解放军叔叔再见!再见!”随后,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兴高采烈地高喊着:“解放军叔叔再见!再见!”“解放军叔叔再见!再见!”
       那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姐再也忍不住,在孩子们的再见声中失声痛哭起来;那个年轻的老师不想让孩子们看到自己的失态,一把紧紧抱住那个小女孩,把头埋在小女孩的胸口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刻,悲痛在迅速地蔓延,男人的呜咽、女人的悲鸣顿时夹杂在了孩子们“解放军叔叔再见”的道别声中,那真是令人撕肝裂胆的共鸣!是无以复加的悲鸣!
       在这撕肝裂胆的共鸣声中,我瘦高的身躯也开始微微地颤动着,尽管我有着坚毅的性格,尽管我已经历经无数风雨,但是眼前这让人撕肝裂胆的场景让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紧闭的双唇再也无法压抑胸腔里的悲痛,泪水像开了闸的小溪一样奔涌而出!我再也无法忍受眼前这种悲伤的情景,迅速地转过身,上了车。
       卡车终于到了汕头。司机不熟悉市区的路线,我只好送他到礐石渡口,然后再赶回永和街的家。
       我从渡口焦急地往家里疾步走去。一路上满地的坑坑洼洼,垃圾东一堆西一堆,街道边横躺着被台风吹得断枝裂叶的树木,到处是洪水留下的痕迹。大街上行人很少,店铺都关着门。细雨霏霏无际,如忧愁般无边弥漫。折断的柱梁屋架从瓦砾堆戳出。低洼处,洪水仍未退去,许多木制门窗与家具等物都仍浸泡在水中。三三两两的居民徘徊在废墟堆中,摇头,叹息,试图找回点有用的东西。
       几只老鸦,从远处飞来,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纷纷落在那断梁上,扬着头,看看四周,似乎感受到四周的悲凉,“呱——呱——”凄厉地叫了两声,就展开翅膀飞走了。
       经过阿三叔家门前时,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里面伤心哭泣。我心里一惊,“难道他家出了什么事——?”我伸手轻轻推开半掩的木门,“嘭——”的一声,门应声便要倒下,我赶紧用手挡住,门才没有倒地。把木门摆好后,我发现身上被擦脏了一片,便注意地看了看木门,哎哟,原来木门经过洪水的浸泡发霉了。“唉——”我心里叹了口气。
       我走进屋里头,里间黑暗一片,难见一丝阳光。好一会儿我才渐渐看清里面的东西,只见房屋的一角已经塌了。阿三婶背对着门口,蓬头垢面,蜷伏着跪在床前,床上躺着一个人,不!是一具硬梆梆的尸体!            
       “阿三叔——天啊!这……”我心里沉沉的,泪水一下子在眼里打转。想起前些天还见过阿三叔,当时见他手里正拿着一包刚买的有名的“春梅里卤鹅”(汕头市一家很有名的卤味店),说是孩子考试考得不错,特意买些好吃的回家奖励小孩呢。没想到几天后无情的一场台风夺去了他的生命,留下无助的妻子和还没懂事的小孩。原来,阿三叔将老婆、孩子转移到安全地带后,返回家中抢救财物,在房屋倒塌时不幸被砸中,不治身亡。
       我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眼前总是浮现出在屋里看到的情形,只记得阿三婶跟我说需要一些木材才能把房子修补好。
       终于,到家了!我的家位于汕头市永和街42号。永和街的房子大多是群居式的楼式结构,类似于大杂院,每层住三四家人,一栋房子共有十几户人家。每栋楼都紧紧挨在一起,中间几乎没有缝隙。窗户都是长方形老式木栅栏结构,一根根老旧的木栅栏不算规则但却整齐地排列着。
       这些房子已有半个多世纪、甚至一个世纪的历史。房前屋后的石阶是颇有年头的青石板,经年累月,人们的脚步在粗糙的青石板上踏出了一条长长的闪着光亮的痕迹,非常明显。石缝里和人迹少去的边角旮旯里长满了郁郁的青苔,偶尔也有一两棵小草从房子外墙和石板路的罅缝间顽强地探出头来,展示着那无所不在的生命的强劲!
       整栋小楼到处都无言地刻画着沧桑岁月的痕迹,每个角落都在无言地述说着它经历的风雨,即使是这场特大的灾难,也依然没能摧毁它,它仍然完好地矗立着,仍然用它那苍老的身躯呵护着居住在这里的人们。
       这栋楼的部分房间是汕头市织布厂的产业,居住着织布厂的工人。在子接父班的年代里,这里的住户多数是一代传一代地住了下来。
       当时,户籍管理制度极其严格。我的户口不在汕头,而在汕头下辖的潮阳县,因而,按照规定我在汕头是没有资格分到住房的。永和街42号住房是妻子婵珍所在的织布厂分配给婵珍和她姨妈的,里面有两个小房间。尽管狭小、简陋,但起码还能挡风遮雨;尽管陈旧、阴暗、潮湿,可我们已经心满意足。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要有一处可以关起门来说悄悄话的房子是多么难得,尤其是在城市里。婵珍的姨妈是织布厂的老员工,为了方便她们姨俩互相照顾,厂里给她们安排的是两间相邻的房间。
       就在这个家里,婵珍正心急如焚地盼望着我的安全归来。她倚门而立翘首盼望,当她远远望到我时,一颗悬了多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们的心中都充满欢乐,那是灾后重逢的欢乐!那是劫后余生的欢乐!我们带着微笑、含着眼泪冲向对方,紧紧拥抱……
       婵珍已经苦候了两天一夜。洪灾退去之后,她回到家中,麻利地收拾好台风肆虐之后残败凌乱的房前屋后,努力把灾难的影子从家里驱走,然后就是苦苦地等候,殷切地盼望……
       婵珍的姨妈也没闲着。她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自小吃斋念经,年近半百从未间断。了解她的亲朋熟人都称呼她为“食斋姨”。尽管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把所有的庙宇、祠堂封了、拆了,可无论如何也破坏不了她心中对神佛的敬仰。她总是在家里的一隅小心翼翼地供着佛龛。因为她终身未嫁,无儿无女,在她的心中,是把婵珍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她以婵珍的喜为喜,也以婵珍的悲为悲。平日里,工作之余,她除了诚心诚意地念佛诵经,就是一门心思帮着婵珍打理家务。现在,逢此大灾,她一边口里默念着佛经,一边帮着婵珍忙里忙外。她那紧锁的眉头一看到我就马上舒展了开来,她也正为我担忧着。她默念着佛经,为我祈祷,也为受灾的人们祈祷。
       回到家中,在妻子和老人的面前,我一路上都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无所顾忌地流了下来。婵珍无比惊诧!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她爱我的品貌,更爱我那坚毅、果决、不屈不挠的性格。正因如此,她才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我。尽管有人多次劝告她要认真考虑嫁一个没有汕头户口的男人将来可能有很多不便,她也不在乎。自从我跟她结婚一年多以来,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我流泪,可现在我流泪了,而且是如此恣意挥洒的泪水,为什么?她的心充满了疑虑……
       见到心爱的家人,我对生与死的感受更加深切。在妻子询问的目光中,我哽咽着详细讲述了在灾难发生以来所见到的一幕幕沉痛画面。婵珍听着听着,泪水已经完全浸湿了她的手帕。是啊,如此悲壮的震撼,足以感天动地!又怎么可能不让人悚然动容。
       婵珍的姨妈在厨房里也听到了我的描述,她马上将菩萨面前的灯点亮了,再点燃了香束,跪在佛像面前念念有词,只听她念道:“谢谢菩萨保佑姚泽轩平安归来,让我们一家团聚。”她接下去念着往生咒,祷告那些为了保卫大堤而牺牲的战士们往生极乐!
       将近五个月大、尚在襁褓中的女儿静仪,似乎感觉到了家里气氛的不同寻常。她等了一会仍不见爸爸妈妈来逗她、哄她,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突然的哭声把沉浸在悲痛中的我和婵珍拉回了现实当中,妻子婵珍擦了把眼泪连忙奔到女儿的摇篮前,抱起女儿轻声地哄着。我也站起来走到妻子身旁,怜爱地将女儿抱了过来,亲了又亲。
       “婵珍,明天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捐给受灾严重的灾民吧。”
       “好。”婵珍顺从地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女人,她是善良的;作为一个妻子,她是贤淑的;她因为爱而敬重丈夫的一切。她理解丈夫,也支持丈夫。
       “这些钱可能只能帮助一些灾民,可是,整个汕头市都在受灾。我今天回来的一路上看到海边那一片地方几乎已经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屋,惨不忍睹啊!我在想,除此之外,我们是不是还能为灾后的重建做点什么?”我自言自语地陷入了沉思中。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07:18
  • 签到天数: 321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4 12: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披星为父老
       虽然留恋妻子的笑容和家庭的温馨,但我没有忘记我在浮山电力机械厂的责任。既然家人都安全渡过灾难,第三天一早,我便起身回到厂里。
       我深深知道,这个厂是将近一百人赖以生存的基石。订单下来,原材料运回来,事情才完成了一半,不能有任何懈怠。作为领头人,更不能松懈,更要呕心沥血,要像呵护刚刚发芽的幼苗那般小心翼翼地呵护它,让它发展、壮大。
       我来到工厂的时候,工人们已经在整理灾后的生产车间了,他们深深爱着这个能让他们养家糊口的工厂,无需督促,因为在他们心中,早就以厂为家了。
       虽然刚受过灾,但我们还是尽量组织人力、物力来生产赣州物资局所定的货物。这是我们的第一笔订单,事关重大。做的好,建立起自己的信誉,那以后的订单就有保障了。做的不好,那以后小厂恐怕就无望了。
       在厂里抓生产之余,我一直惦记和关心汕头灾后重建的情况。
       这天,我正在办公室,公社的魏书记腋下夹着报纸唉声叹气地走了进来,满脸沉重地坐下来:“小姚,看了报纸了吗?”
       “看了。”
       “哎,真惨呐,死了1,000多个人,受伤的达到9,200多人,毁了140万亩农田,淹死牲畜17,200多头,塌了民房、工厂121,900间,冲走1万多吨的食盐,就连那么坚固的大堤都崩缺了316,540米,哎!真是百年不遇的灾害呀!”
       “是呀,这些数字的确让人感到悲痛,我仍记得那叫我永生难忘的一幕。那些为了保护大堤而牺牲的年轻战士的手臂还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分都分不开,好像还在保卫着大堤。”我又不由自主地讲起了看到的一切。
       魏书记脸上敦厚的双唇随着我的描述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起来,他那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表情凝重。
       我停止了讲述,静静地伫立在窗前,凝视着远方。屋子里陷入了沉默,但我的心还在澎湃激动着。
       几分钟后,魏书记好像才回过神来,他擦了擦眼睛走到我身旁,注视着窗外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感慨万千地说:“要不是那些舍己为人的战士们,那还有这一派繁忙景象,你的心血也会化为乌有了!”
       这次洪灾,要不是工厂的地势较高、要不是那些舍己为人的战士没有让大堤在狂风巨浪的淫威下全线崩溃,这个厂还真就不知道还是否存在了。
       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魏书记:“老魏,你说的对。我一直在想,我一定要为灾后的重建做点什么。”
       “重新安顿生活,首先要找回的是安身立命的窝。灾后修复工程艰巨,木材的需求剧增。原本便非常缺木材的汕头市急需大量的木材,但是,唉,没有木材,建房子谈何容易!”魏书记长叹一声,连连搓手。
       “是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据说市委领导为此专门召开了紧急会议,大家纷纷在找寻获取木材的途径。但,没有谁能想出好办法。说来说去,言论无数,可尽放些没用的‘空炮’,众人都抓着头皮大喊头痛。市里下达通知,灾后重建工作因为木材严重缺乏而受到极大影响。号召全体干部群众要想尽一切办法采购木材,数量多的还可以记功。”
       这次谈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当时我忙于生产,一时之间无暇顾寻求解决汕头木材之急的良策。
       赣州物资局订购三十台机器,当生产完二十台时,我们准备先行交付这二十台。一来因为他们急用,二来我们也必须早点交货,才能早点拿到货款,以归还我们当初购买原材料时跟信用社所贷的款项。
       这已经是1970年初,我们雇了一辆货车直接从饶平将货物拉到赣州。我随车前往。车子驶入江西境内后,眼前不断出现的画面突然让我茅塞顿开,不由得激动万分:公路两旁的空地上,不时出现一堆堆露天堆放的木材,有些已经在日晒雨淋、风吹雨打中发黑发霉了。
       江西盛产木材,但受省与省之间物资调配必须有中央指令才能按调拨价交易的政策约束,成千上万立方的木材砍伐下山后无法运销出去。数量过多,本地又用不着,只能随便堆放在一些露天空地上,任凭风吹雨淋。眼睁睁看着木材腐烂而又没办法,当地领导头疼,干部群众亦觉得可惜。
       之前到赣州出差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一情况。但当时我只是觉得十分浪费、非常可惜。可这次,那些依旧随意堆放在路边任其霉烂的木材让我灵光一闪。我心想:“为什么不设法将这些木材运回汕头支援灾后重建工作呢?这些虽然大多是等外木材,但用来建房子还是不错的,如果能将这些堆积如山的木材运回汕头,那就是对灾后父老乡亲最大的帮助。但在严格的政策之下,要如何才能促成汕头从赣州地区以国家调拨价买进木材呢?”我陷入了沉思。
       当时省与省之间实行地域保护主义,相互之间禁止物资自由流通,在交通要道设有重重关卡把守。所以正常情况下,江西的木材在严重缺乏木材地区价格便由每立方八十多元炒至两千多元(仅靠两省交界处的农民在刮风下雨时,偷偷摸摸地运一、两根木材,在黑夜里走几十里路过省来卖,所以价格才贵了几十倍)。听说受灾后,汕头市面上的木材已炒到每立方2,600至2,800元!对于当时人们的收入状况来说,这样的价格简直是天价,那些贫穷的人家哪能买得起?因此,群众间流传开“一贵杉木竹,二贵姿娘仔肉”的说法。“姿娘仔”是潮汕俗语,是“女孩子”的意思,可见一木难求。有些人没有木材做门框,只能用水泥代替。
       我深知这事情不易办,必须寻找合适的机会才行。想到这里,我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放松,坐得更舒服一些。的确,我太需要休息了。尽管是坐在人造皮革的硬绷绷的座位上,尽管是行走于颠簸坎坷的崇山峻岭,然而这份可以让自己的思想任意驰骋的自在,对于马不停蹄的我,已属难能可贵,我就这样靠在车窗边进入了梦乡。
       正是:
          夹道险峰碧,
          妻儿入梦寒。
          披星为父老,
          斩棘不辞难。
       直到傍晚华灯初上,我们这辆残旧的汽车,终于艰难地走到了赣州。一路风尘仆仆,货车载着二十台机器到了赣州物资局。聂家东热情地接待了我。他们物资局的技术人员也对我们的货物进行了检测验收。看到产品合格,对方已经收下。我此行的任务总算完成,感觉心中轻松了不少。
       但我心里还一直挂念着木材之事。因而在与聂家东寒暄之后,我就告辞出来,去拜访了一位特殊的朋友——已退休的老司令员吕岳衡。
       俗话说,上帝关上一扇门,但又为你打开了一扇窗。回忆青年时代,我与人为善、好结交朋友、乐善好施的个性,常常给我带来良缘契机,成为我生命中的一扇扇打开的窗口——
       我是通过一位姓邱的司机认识这位老司令的。邱司机的车经常在汕头和江西两地来回跑。吕司令有不少老友在汕头工作,包括汕头市地委副书记张晓棠、汕头地区武装部政委陈勤、汕头市常委副市长杨善伦和汕头市办公室主任李科侨。他们这些老友之间经常礼尚往来,给对方捎带本地的土特产等,而通常正是由邱司机帮他们捎带这些物品的。这么一来,邱司机跟吕司令等人也就熟络了起来。而我是通过聂家东介绍认识的邱司机,经常请他帮我们运货,私底下也互相往来,经常互相帮助,于是也成了好朋友。
       有一次在赣州,邱司机带我到赣州市青年路退休老干部居住区登门拜访吕岳衡老司令。在这片住宅区中,一幢幢都是带着小花园的别墅,环境非常优美。从持枪站岗的门卫和漂亮的建筑风格,我意识到吕岳衡很有地位。
       吕司令一家住一座旧式独门院落,一百多平方米的院子中,喇叭花等藤蔓把篱笆铺爬成一面绿色的花墙。院门左边的空地上,一棵高大青翠的法国梧桐茂盛地伸展着枝桠,在为主人遮蔽阳光的同时,也为这座院落平添了许多安详与静谧。客厅地面是油漆略显斑驳但却相当干净的地板,放着宽大的白布沙发和简单的茶几,在靠边的角几上,静卧着一部黑色电话机,墙壁上镜框里主人不同时期的戎马相片,向客人展示着主人曾经非同一般的军旅生涯。从言谈中我了解到,时年六十多岁的吕司令是江西赣州籍的老红军。他爬过雪山,走过草地,打过游击,出生入死,建国后曾任解放军某部驻汕头部队司令员。他在枪林弹雨中活了下来,算是福大命大。退休后,吕司令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居住,环境好,够清静。他一生惟一的遗憾是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后来收养了一男一女,分别取名叫卫东和卫红。
       我记得那天吕司令因为邱司机又给他带来了老友的问候与汕头土特产,而且还结识了我这个汕头籍的新朋友而喜笑颜开,说什么也要留我们共进晚餐。把酒言欢、推杯换盏之间,吕司令豪气、果敢、直爽的军人本色显露无遗。而他对我似乎也十分欣赏。在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中,在布菜劝酒的热情之中,我们十分投缘,很快建立起深厚友情。
       此后,每逢我出差到赣州,我都会抽空探望他,不忘带上点海味、潮州蜜柑等潮汕特产。江西靠山不靠海,没什么海产。对于吕司令而言,汕头是他的第二故乡,所以一见海鲜等潮汕特产就特别感到亲切,如同回到了汕头。我仁厚勤快,善于照顾人,故而他们全家都非常欢迎我的到来。
       每一次的酒后微醺,每一次的高谈阔论,都在加深着感情。曾经有一次,我在无意中提到从小到大的艰辛故事,讲到目前在汕头、饶平等地努力设法开创事业时,吕司令很是动容,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高高举起酒杯对我说:“小姚啊,以后有什么需要我老吕帮忙的,只管开口。来,为了你的事业,干了!”话音刚落,一杯一两多的50度白酒已经被他倒进了肚子里。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立刻变得热乎乎的——多耿直的老同志啊。如果单纯为了我个人的私事,我是不会来给他增加麻烦的,可机械换木材之事是赣州和汕头两地的大事,而且事关汕头灾后重建的重任,老百姓利益比天大啊!以老司令对汕头的特殊感情,依他热情的性格,他一定会支持并大力协助此事的。
       我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吕司令家门口,按响了门铃。不一会,吕司令应声出来开门。他一见到我,便激动地伸出厚实的大手握住我的双手,爽朗的笑声立刻回荡在静谧的小楼里。我几乎是被吕司令半推着坐到客厅里的沙发上。没有给来客说句话的空儿,主人已让保姆端上香茶,将做饭、备酒诸事吩咐完毕。
       “小姚,这段日子我就盼着你能到我这来,跟我说说前段时间汕头台风洪灾的情况,我真是惦记你和那些老战友。”
       “吕司令,这次的洪水真是百年罕见呐。”
       “听说汕头在这次强台风中损失惨重,几百人牺牲了,有这么严重么?部队抢险人员的伤亡情况怎么样?”吕司令迫不及待地抛出了一连串问题。
       “是啊!您是没有看到当时的惨状,那可真是催人泪下!”我情不自禁地向吕司令讲起了我的所见所闻,“……不言而喻,这次台风造成的损失是空前巨大的。据报道统计,汕头全区死亡894人,其中部队战士牺牲400多人;崩决堤围316,540米。全市受浸,水深2.3米,郊区及各县地势较低的地方水深4米左右……汕头全区崩塌民房141,025间,仓库、工厂3,502间;接下来的灾后重建工程非常艰巨,木材的需求剧增……”
       吕司令听我讲述和描绘那些悲惨的场景,紧闭着双目,深锁着眉头,脸上写满了深切的痛惜。
       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时钟嘀嗒嘀嗒地毫不犹豫地继续走着。
       吕司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声音略微沙哑地说:“我在汕头市的那几个老战友也许都在忙于灾后的重建工作,一直也没通信联系,我非常惦记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房子是不是在台风中也遭到了破坏。我想请你帮个忙,明天我去买一些木材,你回去时帮我运回汕头给他们怎么样?”
       “这个当然没问题,其实我也正是为了木材的事情来找您呢!”我赶紧透露了此行的目的,把谈话切入了正题。
       “哦?你也需要木材吗?家里也受到损失了?严重吗?”吕司令关切地询问。
       “不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家住的地势较高,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还有太多的人受到损失,他们的房子在台风中倒塌了,需要大量的木材修建房屋!但是,您知道汕头市是木材匮乏的地区,木材供应一向都颇为紧张,现在就更加是一木难求了。一方面是买不到木材,另一方面即便有木材也买不起,因为木材是汕头灾后重建的奇缺资源,每立方的价格比平时抬高了十几倍,老百姓只能望木兴叹。”
       “看来你的觉悟比我高啊!你现在所想的不是个人,不是家庭,而是群众,难能可贵!”
       对于这个夸奖,我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吕司令,您就别见笑了。”我接着继续说下去:“我每次到赣州来,看到江西境内的木材堆积如山,在露天的场所任其风吹雨淋、腐朽霉烂。我就想如果赣州能够将这些木材支援我们汕头的灾后重建工作,那该多好啊。”
       “这恐怕没那么容易,国家政策是要求统购统销,木材是国家调拨的。但我们可以想想办法。这样吧,明天我们先联系木材,落实好之后再想办法解决价格问题,我跟地区的领导说说去,林场那边的人我也认识,总之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也要为汕头的老百姓发挥些余热!先吃饭,然后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联系木材。”
       “好!好!好!”虽然事情不是很有把握,但吕司令愿意支持,我由衷地感激。我边和他走向饭厅,边紧紧握住他的大手说:“我先替汕头的父老乡亲感谢您了!”
       “不用谢我!汕头也是我生活战斗过的第二故乡,我在那一呆就是十多年,虽然现在退休了,可我的心并没有离开。”吕司令是饱含情感地说了这番话,让我深深感受到他内心里对汕头的特殊情结。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吕司令家里吃饭。以前每次留下吃饭,吕司令必定开怀畅饮,尽管我不胜酒力,可吕司令并不在乎,酒逢知己千杯少,他自斟自饮,高谈阔论。然而今天似乎不太一样,家酿丁坊酒的香气四溢却勾不起吕司令的酒瘾,三杯鸡、南安板鸭的浓香也无法提高我们的食欲。他在为家园毁损的汕头忧虑,我则为如何搞到木材运回汕头而思索,我们想的是同样的事情。古人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满桌酒菜,此刻变得难以下咽。
       第二天一早,当我走下楼来的时候,吕司令已经在电话里和赣州地区的有关领导沟通了调拨木材的事。我坐了下来,用上好的景德镇瓷杯泡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吕司令。
       随着电话中谈话的深入,吕司令红润而略显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些许笑意:“……这可是救灾急需的木材,汕头的老百姓都在等着呐,……好,好,……我来联系林场,把紧急情况告诉他们,手续上的事情还得你帮忙尽快安排办理一下,……好,我先谢谢你了!再见!”
       吕司令放下电话,声音低沉地对我说:“看来这件事还真有不小的难度,我刚刚和赣南地区的杜书记沟通了一下,虽然他也答应尽量帮忙,可我感觉到这里面还有些问题。杜书记说了,办这件事要过不少关,首先是手续,这是最为重要的,木材是国家严控物资,没有手续就别想将木材运出省外;其次是价格问题,以国家调拨价购买木材可是难上加难啊。先不管这些,一会我们就去林场,先把需要的木材定下来,回头再研究手续和价格的问题吧。”
       从吕司令的口吻中,我听出了这件事情的不确定性。但是,我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一想到汕头灾后的荒芜景象,我就更加坚定了决心,既要激励自己排除万难,更想把自己的使命感传递给吕司令,坚定他设法解决木材问题的决心。
       我神情肃穆地对吕司令说:“我也知道这件事的确非常困难。我是把救灾当成了我现阶段最重要的使命,因此才放下许多工作专程跑过来。其实江西许多林场都处在供过于求的状态,而现在的汕头不是简单意义的求大于供,而是买到木材就等于拥有安身立命的家园,因此,即使再困难,我也要想尽办法办到这件事!”
       我接着又说:“吕司令,如果可能,我想先去林场了解一下木材的情况,看看这边到底能够提供多少木材,好做到心中有数。”
       “好,我今天也没什么安排,这就陪你一起去林场。”
       “不用了,不劳您老亲自去。您给个负责人的电话给我就行了。”我推辞着,毕竟吕司令年纪大了,不忍心劳累他,更不想处处利用司令的关系去压人。
       吕司令却二话不说,已经用电话叫来了他专用的吉普车,然后和我直奔赣南林场。
       汽车穿越一个个村寨,沿着颠簸的盘山公路急速向林海深处驶去。满眼绿色充满生机,无边无际的大森林让人心驰神往。可惜,这不是我家乡,家乡大地的沧桑,令我时刻心痛。
       生态环境良好的赣州山区,拥有丰富的林业资源,但是由于当时计划经济体制的制约,造成产销脱节,林场到处堆满了采伐的木材,有些甚至因为长期没有调拨出去而开始腐朽。木材的积压问题常常使林场的领导们忧心忡忡、心疼不已。
       林场的场长也姓吕,是吕司令的同村人,也是吕司令的晚辈,年纪在五十开外,他在林场一干就是二十年,从普通工人一直做到了厂长,吕司令和我到达林场的时候,吕场长正在办公室里布置着采伐任务,看到吕司令大踏步地走进来,忙不迭地迎上来:“老叔,什么风把您大驾吹来了,怎么也不事先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买些木材。”吕司令不改军人风格,直来直去道破主题。
       “您需要木材说一声我派人送过去就是了,这么远的路您还亲自跑一趟。”
       “不是我要。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在汕头的好朋友,姚泽轩,来自饶平浮山电力机械厂。”
       我伸出手握住吕场长的手:“您好!”
       吕场长也热情地说:“您好!”
       “吕场长,您听说汕头遭受百年不遇的台风灾害的事情了吗?今天我和吕司令来就是为了汕头受灾的百姓,是为了汕头灾后的重建工作,汕头急需木材!。”我直截了当地说明了原委。
       “听说了,听说死了不少参加抢险的解放军,唉!天灾啊。”吕场长边回应着边把两杯茶水递给吕司令和我,问道:“需要多少木材?”
       “当然是越多越好,受灾群众可不是三家两户,汕头可是全境受灾啊。你就尽你最大的能力办吧。”吕司令放下茶杯,以长辈的语气对吕场长说。
       “多了恐怕不太好办。”吕场长面露难色。
       “什么不太好办,你是林场的场长,买木材不找你找谁?别给我推三阻四的,你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军旅出身的吕司令习惯了命令,也习惯了服从,在军队,他可从来不允许部下模棱两可。
       吕场长觉得有些委屈,可当着长辈的面,他也只能稍加解释:“您不知道,我这里运出大批木材必须有调拨令,小批量的还可以想想办法。大批量必须找地区物资局,通过地区计划委员会批准,还要省林业厅发出木材的过省通行证才行。”的确,木材历来都是国家严控物资,没有调拨令和出省通行证,就算木材装上了车,也会被遍布于沿途的各个木材检查站扣押。这,可是他一个林场场长没有能力解决的难题。
       吕司令也知道刚才那样要求他,的确有些难为他。为了增强这个晚辈的信心,他还是以坚定的语气对吕场长说:“这个我们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来之前我已经和地区杜书记通了电话,他答应尽量想办法安排,最终是要到地区物资局办理有关手续。撇开这些不谈,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能办理手续的话,你这里能够拿出多少木材供给汕头?”
       “如果有了调拨手续,一切就好办了。其实我这里真的有很多木材长期堆放着,没有调拨令就是没办法运出去,如果用这些木材救灾那可算是物尽其用了。不过优质木材还是没办法,等外品没问题,别看是等外品,用来做家具可能差一点,可用在房屋维修上那可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估摸着,将整个赣州地区所有林场的库存木材集中起来,最少也有几千立方吧。”
       这时,办公室的灯突然灭了,门外传来了工人的抱怨声:“动不动就停电,这样下去生产任务怎么能够完成?”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走进了吕场长的办公室:“场长,又是突然停电,你看今天工人是放假还是等待来电?”
       “你去联系一下供电部门,看看什么时候可以供电然后再定。”进来的人应了一声转身又出去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的林场工人,一个大胆的计划猛然间在我的脑海中形成。吕司令风风火火,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可他毕竟没有从事过商业工作。在这件事上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没提,吕司令也没有想到,那就是这批木材的付款问题,总不能让林场捐赠吧,更何况林场也没有这个权力。尽管吕司令已经联系了地区杜书记帮助解决办理手续,然而调拨手续是不是能办的问题还不明朗。比较而言,购买木材的货款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手续问题还可以找有关部门协调解决,货款问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帮得上忙,只能靠自己解决。如果一旦办理了手续,以江西木材的采伐现状来分析,木材是会有现成的,但必须要有钱去支付货款。
       也就是说要想把救灾木材运回汕头,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必须得以解决。一个就是手续,另一个就是购买木材所需的资金。这两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苦苦思索都还没有想出任何有效的对策。现在,林场突然停电,却让我茅塞顿开,终于找到了解决购买木材款的最佳方案。同时,还可能给汕头的一些工厂带去一批订单,也能从根本上改变林场经常停电待产的现状。正可谓是一举三得啊!因此,从窗边走回座位时,我脸上已经不经意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有件事我想和吕场长商量一下。”吕司令和吕场长都转过头看着我,好奇地等着我的下文。
       “请问吕场长,你们这儿是不是经常停电呢?”
       “别提了,三天两头停电,我们的生产受到很大的影响。”
       “完成不了下达任务,年终怎么向上边汇报?林场没有自己的发电机吗?有发电机不就不愁停电了吗?”
       “我们原来也考虑过买两台发电机,也向地区物资局打了几次申请报告,可根本就买不到。发电机可是紧俏物资啊。”
       我因为越来越接近问题的解决而颇有些激动,但却控制着不让情绪上的任何变化在脸上显现出来。如果货款的支付问题能够按照我的设想得到解决,才真正有可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否则,即便办理了调拨手续、有了木材,也没有钱把木材买回去,那一切心血还是等于零。
       吕场长还不明白刚才这番对话的深意,他怎想得到林场的停电会跟我们拉上什么关系呢?
       我略带激动地跟吕场长说:“吕场长,我现在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这个办法行得通,那不仅汕头百姓能够得到他们所急需的木材,包括你们林场在内的赣州地区的单位也可以尽早获得发电机等机械设备。”
       “哦?”吕场长大感意外,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认真地跟他解释:“我的计划即是用汕头的机械设备换你们赣州的木材。我们汕头有不少企业生产发电机、电动机、电焊机等机械设备,只是苦于没有外地的订单。只要你们愿意,赣州需要多少机械设备我们都能够生产出来。”
       吕场长一听我的话就高兴起来:“那真是太好了!我们不仅能将积压的木材销出去,还可以换回场里急需的发电机、电动机等。”
       可刚说完这话,他又满怀疑虑地说:“但这么做行吗?谁来做这事呢?我们林场可没有这个权力。”
       我笑着回答他:“当然不是由你、我二人,或是林场跟机械厂来做,最好是通过地区政府部门来操作。但这需要你我二人从中促成。”
       “姚同志,只要我能帮上忙,您尽管吩咐。”
       “不敢,不敢。我只是想麻烦吕场长再打个报告到赣州物资局,再次申请购买发电机跟电动机。”
       “这个没问题,您不说我也准备这么做了。我们还需要变压器及电锯等。我还要再联系其他兄弟林场,让他们也一起打报告上去。”
       “非常感谢。吕场长,在木材的价格问题上,我希望您到时候能够照顾一下汕头,都是百姓灾后重建需要的,希望你们优惠一些。”
       “这……木材的价格都是国家统一规定的。国家调拨价是86元/立方米。不过,这些木材已经堆放了很长时间,而且有些已经开始腐朽,我可以打个报告上去,将其作为等外品处理,价格就能降低一些。”
       我连忙跟吕场长握手称谢。
       木材的储量、价格已打探清楚,其他的问题显然不是吕李场长所能够解答的。傍晚时分,我和吕司令赶回了赣州,尽管事情的进展还不是很顺利,但也有了一些眉目。最关键的,是我了解到了林场对发电机等机械设备的需求。在所有商业活动中,找到需求,才能够找到销售的可能性和利润。我想,这也许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奔波了一天,我有些累了,吃完饭我们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就去物资局。”吕司令因为年纪的关系已经有些疲态。
       “不急在这一两天,我想最好等到林场把急需购买机械设备的报告先递上去,我们再去找物资局商洽换购的事。只有物资局认为他们已经必须采购那些机械设备了,事情才好办。到时说不定连调拨手续的事都不用我们催,他们自己就会督促办理了。这就好像我们广东人煲汤,火急味淡,要文火慢煲,恰到好处。您说呢?”此时,我心里已经有了胜算。
       第二天,我暂时收起焦急的心情,向吕司令借了一部自行车,想一个人到市区转转。虽然已经到过赣州数次,但我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事情办完了就马上赶回汕头。从来无暇顾及游览这个素有“宋城博物馆”之称的赣州。今天,我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好好领略一下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文化古城的无限风光,同时也不会因为焦急等待而让自己的不良情绪影响到吕司令。吃过早饭,我骑着自行车出发了。
       我先来到赣州文庙。赣州文庙位于老城区的东南,厚德路东段的北侧,是江西省保存下来的规模最大、最完整的古代县立校址。始建于唐朝时期的文庙,到宋代改为大中祥符宫,于皇佑年间创立县学。看着那气势雄伟,带有显著赣南特色的建筑,耳边仿佛响起古学堂的琅琅书声……
       我又来到始建于北宋嘉祐年间立于宋代古城墙之上的八镜台。八镜台地处赣州城北的章水和贡水合流处,是赣州也是江西著名古迹之一。登台可眺望赣州八景,实在是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台下章、贡二水汇入赣江,向北奔流,古榕成荫,气势磅礴,此情此景,令人陶醉。
       中午时分,我来到城区西北隅的田螺岭上,田螺岭又名贺兰山。这里有因“冠冕一郡之形势,而襟带千里之江山”、隆阜郁然孤峙而得名的郁孤台。郁孤台画栋雕梁,甚为壮观,在历史上名闻遐迩,引无数文人墨客留下许多题咏。在宋代爱国词人辛弃疾所题的《菩萨蛮》词前,我久久流连,深深被古圣先贤爱国爱民的情结所打动:“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是啊,古人尚且如此忧国忧民,难道生活在几百年后的我们,反倒没有古人的博大情怀和无私精神吗?追古思怀,我更加坚定了买木材回汕头救灾的决心。
       天近傍晚,我找到一家不太起眼的小餐厅,叫了两个自己比较喜欢的赣州风味小菜,。一边品味着浓郁的菜香,一边再次梳理着自己的思绪。一天的放松,让我的思路更加清晰。用罢晚饭,一个细致而又周全的以机械设备换购木材的计划已经在脑海中形成。我暗自思忖:回去后再把细节详细地梳理一遍,不能留下任何漏洞。
       我回到吕司令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吕司令正在焦急地等待我的归来。他今天一直都和林场那边保持联系,不断催促吕场长尽快将报告送到物资局。下午,吕场长打来电话,说报告已经由他亲自送到了地区物资局王局长手中,他还当面再次向王局长重申了对发电机的迫切需求。听王局长的口气,不仅他们几个林场需要发电机等设备,还有好几个大型企业也被经常性的停电困扰着,也都在申请采购发电机等设备。物资局对这个事颇感无能为力,王局长也正为这件事发愁呢。
       我还没来得及坐下,吕司令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这无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对机械设备的需求,不仅可以完成自己救灾的心愿,同时也能给汕头带去一些订单。我欢欣鼓舞,这个意外收获也正应了“好人终究有好报”那句俗语。古语说:“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我深信,一个时刻不忘向善的人,在生活中往往会有意外的收获,而那些私欲过剩的人,就算是削尖了脑袋,也不一定能够如愿。
       “物资局我不熟悉,我就不陪你去了,去了也是白去,明天只有靠你自己了。”吕司令从来没有和物资部门打过交道,他很无奈地对我说。
       “您在家里休息吧,昨天跑了那么远的路也真够您累的了。我在赣州物资局倒有一个熟人,叫聂家东。我明天先去找他了解一下情况,争取做到有的放矢,绝不能出一点纰漏。”我理解吕司令,毕竟年事已高,而且已经退居二线,让他凭老面子找些熟悉的关系还可以,要让他去找并不熟悉的陌生人的确勉为其难,我也过意不去。
       第二天上午,我在赣州地区物资局找到了聂家东。他见到我有点意外,满脸堆笑热情地把我请进了他的办公室。
       “哎哟,你还在赣州啊?我还以为你回汕头了呢。”聂家东说话的同时顺手拉了一张椅子放到办公桌旁请我坐下。
       “你这次来赣州怎么待那么久?是不是有其他任务在身啊?”
       “呵呵,我是喜欢上你们赣州,不想走了。”
       “那好哇,赣州人民欢迎你。”
       “哈哈……老聂啊,我每次来赣州都看到你们江西到处在露天的地方堆放着大量木材,任凭风吹日晒,有些看上去似乎已经放了几年,发黑霉烂了,实在可惜。我这个外地人看了都替你们心疼啊。”我话锋一转,将话题直接转到了木材上。
       “哎,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们江西出产的木材太多,本地用不了那么多,运往外省吧,要通过国家调拨才行。可现在搞文化大革命,谁有空处理这些木材的事啊?”
       “哎,不知你听说没有。我们汕头在‘七·二八’强台风中,光是民房、工厂就倒塌了十几、二十万间。现在全市干部群众都在努力进行灾后重建工作,但所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缺少木材。没有木材就没有办法重建倒塌的房屋,民众就无法恢复原来的正常生活。我们是求‘材’若渴,你们堆积如山的木材却在这边睡大觉,等着腐烂。多可惜啊。”
       “那有什么办法啊?我们也不想这样。”
       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对聂家东说:“老聂,我现在有一个想法,不知行不行得通。如果做成功了,那对赣州、汕头两地而言都是一件大好事。”
       聂家东专注地看着我,等待着下文。
       “我了解到你们赣州需要电焊机、电动机、发电机等机械设备,而我们汕头需要你们的木材,能不能让两地政府互相协作?我们给你们生产机械设备,你们则给我们木材。这样,各取所需,对于你们而言,与其让多余的木材霉烂,还不如让它变废为宝,换你们急需的各种机械设备,这样,对我们汕头的灾后重建工作也是做了一个大贡献啊。”
       “对啊!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行不行得通?在我印象中,我们之前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做法。”聂家东是明事理的人,一点就通,他很赞成我的建议。
       “我们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这是对两地都有好处的。”
       聂家东频频点头。只是这么大一件事远不是他所能决定的。经过慎重的考虑,他决定向上级反映我的这一建议。而且,我俩经过商量,决定先跟物资局领导汇报我们汕头的企业可以提供机械设备这一情况,先不谈我们打算从赣州要木材这一事情。这也是出于策略上的一种考量。
       物资局的王局长听了聂家东简要的报告之后,要求我第二天上午再去物资局与他们详细面谈。
       第二天一早,一辆上海牌轿车载着我从军区直奔物资局而去。在王局长的办公室里,已经有四个人在等着我了。这几个人都是物资局科长以上干部,他们都是王局长召集而来参与谈判的。有负责采办的副局长,有财务科的科长,还有一个熟知机械设备的技术人员。加上王局长、聂家东和我,一共六个人围着方形小会议台坐了一圈。
       聂家东主持会议,他把我的建议向大家作了介绍,然后那个技术人员让我简单介绍汕头那些机械设备的技术情况。
       我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可凭着艰苦的自学和研究,已经把这些技术吃了个透,这让我在每次推销产品的时候充满自信。我在物资局官员们面前侃侃而谈,从原理到应用详详细细地做了介绍。那个技术人员一边听一边记录,期间他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听完我的介绍后交头接耳商量了一番。最后,王局长转过头来对我说:“不瞒你说,局里最近接到不少申请采购发电机组、变压器、电动机、电焊机、电镀机的报告,我们也正准备安排这件事。这真是一个巧合。通过你的介绍和我们单位同志对你的了解,我们对你的产品技术和实用性持认可态度,因此,我们初步决定向你们购买一批机械设备。只是不知道这些产品的价格是多少?支付方式又怎样?”
       事情的发展正一步步接近我周详的计划,我确信,此行的目的终于要实现了!
       我从聂家东的手里接过物资局的采购清单,仔细看了一遍,对王局长说:“王局长,价格方面我要跟汕头市的物资局及各厂家联系之后才能确定,不过请您放心,我们会按照国家调拨价将产品卖给你们。我相信价格不会成为我们双方完成这个采购计划的障碍。但我有个特殊的要求,按照我们以往的做法,贵局应该提供我们生产机械设备所需要的铜材、钢材、生铁等原材料。但现在,由于汕头灾后重建的特殊需求,我希望赣州地区能够用木材代替铜材、钢材等原材料,以支援我们汕头的灾后重建工作。”
       我紧接着就原原本本地把汕头受到特大灾害的情况作了说明,也把自己立志要为汕头的受灾群众做一些贡献的打算详细地说了出来。“我希望贵局在价格上能够按照对等原则,也以国家调拨价将木材卖给我们。木材运回汕头会按照原价卖出去,目的就是要让普通百姓能买得起木材,能尽快修缮受灾房屋,能尽快安居乐业。这样,我们两地各取所需,互相帮助、互相支持。”
       我的话说完后,办公室里一片沉默,他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无先例可循,无法马上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样吧,姚同志,你提的这个建议我们不能一下子就答应你,以前我们还没有遇到过类似情况,容我们研究一下。你回去跟你们汕头有关部门、厂家等联系确定价格等,我们赣州物资局这边也要开会研讨、请示上级领导等。因为是跨地区合作,我们物资局也没有这权限,必须跟林业局、计划办公室等部门沟通协调,并报上级领导最终定夺。木材我们是有的,问题的关键在于木材的过省批文能否办下来以及该以何种价格给你们。我们过几天再给你答复好吗?”
       我理解他们办事的难度。如果没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许人们至今不敢吃螃蟹;但要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在当时的国家体制里。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站起来,与大家一一握手:“好,那我先告辞了。这份清单我带回去,我会尽快与汕头方面联系。我仍住在军区,等你们商量有了结果,请及时通知我。谢谢。”
       “好的。我们一有消息就会马上通知你。小聂,你是赣州物资局的笔杆子,而且姚同志及他的建议又是你带来的,所以,写材料上报的差事就非你莫属了,啊?”王局长马上将任务安排了下去。
       “没问题,就交给我吧,今天下班前保证完成任务。我巴不得马上就将这报告交到市委那儿。”
       车开过来了,一直把我送到门外的聂家东再次与我握手告别。他热情客气地替我拉开车门,叮嘱司机把我安全地送回驻地。
       天已经开始黑了,疏疏落落的路灯也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影中,归家的人们行色匆匆,奔向各自的家中。身在异乡,我又惦念起了妻子和女儿,思念像潮水般翻涌,一股一股地涌上心头,临行前没来得及回家告别妻女,我心里一直为此深感愧疚。
       吕司令家离地区物资局并不远,也就是二十几分钟的光景,我已经坐在了吕司令家的沙发上。吕司令不在家,他去参加老干部联谊活动了。可他心里还一直挂记着我的事,临走前还特地留了一张便条给我,说他晚饭后就可以回来,有什么情况等他回来商量。
       吕司令一回到家里,就急切地向我询问谈判的进展情况。我详细地说给他听,最后总结道:“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问题的关键在于木材的过省批文能否办下来以及木材的价格问题。还有汕头相关政府部门的意见不知如何,我还没有正式跟汕头的领导们谈。”
       “汕头市政府没理由拒绝这么一个协作方案。”
       “没错,对于汕头而言,这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既可以得到灾后重建急需的木材,又可以卖出本地区的机械产品,安置社会闲散劳动力。”
       “那你明天就赶紧打电话联系吧。”
       “好。”
       第二天上午,我及时跟汕头物资局、饶平浮山电力机械厂领导及其他伙伴厂的熟人取得了联系。将赣州物资局这边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将订单产品也报给了他们,希望他们尽快将价格告诉我。汕头物资局及各厂家听到消息非常高兴,连声称好。
       吕司令也没闲着,他拨通了汕头老战友的电话,将情况告诉了这几位老领导。他们接到吕司令电话后非常关心,亲自关照汕头物资局要尽力做成这一交易。汕头物资局也很重视,他们联系各厂家,最终确定了价格,之后再将价格清单打电报到吕司令家中。
       吕司令作为退休干部,能插手的事情也不多。而且我国军、政分离,军区跟政府是不同的两套班子。但吕司令私底下跟一些政府官员还是有些交情,为了做成一些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不辞辛苦,写了几封信,让我分别交给赣州地区的领导及他在汕头的老战友张晓棠等人,希望尽力促成两地协作,用赣州的木材支援汕头的灾后重建工作,用汕头的机械设备支持赣州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
       该做的努力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在材料上报期间,我仍住在吕司令家中。有一天,为了排解心中的焦虑,我坐上汽车去了赣州的通天岩。没有什么比等待、比未来的不可知更让人倍受煎熬的了。我感觉到这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方方面面都合情合理,利国利民,但是,到目前为止却又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结果。到外面走走,放松放松,对于缓解我的焦虑是有好处的。
       通天岩丹霞地貌独特,生态景致宜人,文物遗迹丰厚,是石窟艺术的宝库。通天岩之名源于“石峰环列如屏,巅有一窍通天”。这一座开凿于唐朝、兴盛于宋代的石窟寺,是集自然景观、人文景观为一体的风景胜地,是可以在游历当中阅读古朴历史的理想之处,这正是我当时所需要的。
       那至今保留完整的惟妙惟肖的359尊石龛造像,栩栩如生的128品摩崖题刻;那岗峦起伏、林木繁茂、洞壑幽深自然环境;那香火缭绕的古老广福禅寺;还有王阳明、阳孝本、苏东坡、张学良、蒋经国等古今名人留下的众多遗迹……,让我在读古诗、品文化、看风景的同时,不知不觉间舒缓了堆积在心头的压力。
       我等待了将近一周,终于获得了汕头各方的产品报价。我与聂家东取得了联系,希望能尽快与他们会谈。
       第二天,赣州地区物资局的上海牌轿车准时停在了吕司令的家门口,局里特别交待司机,务必在九点半之前准时把我接到局里,因而,他不敢有丝毫马虎。
       我九时二十七分走进物资局的会议室。还是上次那几个人,我没到时候,他们有的看报纸,有的聊工作,似乎今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然而,对于我而言,今天是一个能否完成救灾使命的关键日子,是一个能否了结善愿的关键日子,因此,我的心情是紧张而激动的。
       因为之前打过交道,彼此之间简单寒暄几句就转入正题。我先将价格一一报给他们听。具有丰富采购经验的副局长一一记了下来。经过比照,他对这份价格表表示认可:“姚同志说得没错,这些都是国家调拨价。”
       “木材方面贵局也不必顾虑。我已经联系好了,汕头物资局或其他政府部门会出面接收木材、支付价款。”
       赣州物资局的同志一边听一边微笑,王局长说:“姚同志,如果能够按照您的建议去做,那无疑是造福两地百姓之善举。物尽其用,也为国家减少了资源浪费。赣州市的相关领导干部详细认真地讨论了我们局呈报上去的材料,大多数领导赞成物资局的提议,包括杜书记也表示支持。但我们还需要到汕头实地考察一番。”
       这是一个可喜的进展。说明我的提议受到了高度重视。接下来就看汕头这边的工作做得好不好了。汕头物资局及各厂家已经表示赞同了,但其他相关政府部门的工作还是要做好,避免功亏一篑。
       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赣州物资局又再给了我所在的浮山电力机械厂一个订单,这次要的是十台充电机,三十台电焊机,按照惯例,赣州物资局提供铜材、钢材等原材料。
       我满怀喜悦,为了确保两地的协作能够顺利进行,我先行带着吕司令的亲笔信回到汕头找张晓棠等领导。
       我将吕司令的书信交给他那几位老战友时,从头到尾将整件事情详尽地解释给他们听。他们越听越感兴趣,均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案,两地百姓都能从中得到实惠。于是,他们也帮着介绍汕头市物资局、房管局等单位的负责人给我。
       等汕头这边一切就绪之后,我联系聂家东,希望他们早日到汕头来考察、签约。
       不久,赣州地区物资局的王局长在聂家东以及曾科长的陪同下前来汕头考察。看到他们,我如同看到了汕头灾后重建的希望。我热情地接待他们,安排他们住进了汕头市迎宾馆。然后通知汕头市相关部门的领导前去迎宾馆与他们洽谈。因为木材是汕头灾后重建的紧缺物资,而能够提供机械设备的厂家很多,所以交易的主动权与决定权都在赣州物资局的手中,汕头的代表对于赣州来的客人丝毫不敢怠慢。很快,两地物资局的领导们就此事在迎宾馆进行了正式商谈。作为给双方牵线的中间人,我也参与了商谈。
       在这次会议中,双方基本统一了意见,赣州物资局同意以木材协调汕头的发电机组、变压器、电动机、电焊机、电镀机等机械设备。关于具体的操作方案,双方也达成了一致意见:如果按照以往的做法,赣州物资局直接跟各厂家签订合同即可,原材料也由赣州物资局提供。但由于这次汕头方面更需要的是木材,所以操作上就多费了一些周折。当赣州物资局选定产品和厂家之后,就将名单提供给汕头物资局,由汕头物资局购进这些厂家的产品,生产产品所需的原材料也由汕头物资局负责提供。两地之间协作机械设备与木材的合同就以汕头物资局与赣州物资局的名义签订。汕头物资局将机械设备卖给赣州物资局,赣州物资局将木材卖给汕头物资局。
       闻风而动的汕头各机械设备厂的代表们均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争相表现,尽量争取多些订单。厂家们带着他们的产品资料,包括说明书、图片、报价单、生产量及生产时间等具体的数据,前来迎宾馆找赣州物资局的同志。赣州物资局的三位同志应接不暇,大家都争着讨好他们,顿顿有人要请他们吃饭,天天有人要送礼物给他们,但他们都一一婉拒了。他们看重的是产品是否与他们的要求相符合、能否及时交货、价格是否合理、质量是否可靠等实质性问题。
       赣州物资局的同志在汕头待了十多天时间,在此期间,我都陪在他们身边。我跟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而且这次两地的协作也是我牵的线,他们非常信任我。他们认为我对汕头的厂家、产品等情况比较熟悉,又是机械设备方面的老行家,所以在做决定时常常咨询我的意见,并几乎都采纳了我的意见。我也将我所信任的一些厂家介绍给他们。其中,充电机、电镀机、电焊机这三种产品,赣州物资局指定只要我们浮山电力机械厂所生产的硅整流充电机、电镀机和电焊机。因为我们的产品是引进国外先进技术生产的,赣州物资局作为老主顾,知道我们产品的优点。至于发电机组、变压器、电动机、钻床、车床等,便由赣州物资局选定其他厂家提供。其中,汕头红旗区经销经理部提供了一部分机械设备给赣州物资局。当时该经销经理部的领导为周宗卿局长。
       聂家东、曾科长根据赣州物资局开出的采购清单对产品和厂家做出选择后,最终由王局长拍板决定。然后,他们再将这些选定的厂家和产品的名单提供给汕头物资局。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汕头物资局负责了。
       后期,两地物资局代表又再召开了一次会议。会议中,王局长问道:“我想听一下你们汕头打算要多少木材?”
       汕头物资局的领导说:“越多越好,只是不知道你们能够提供多少木材给我们。”这是实情,受灾过后,汕头各地、各单位,包括地委、市委、武装部、军分区在内,纷纷向物资局要木材建房子。
       王局长被难住了。他也不知道能提供多少木材。
       见此情况,我赶紧说:“我在赣州时,已经先去林场了解过了。赣州地区所有林场等外木材的储备量大概有2,600立方米。”
       “好,那就2,600立方米吧。”
       “好,但我们究竟应以什么样的价格给你木材?你们谈到木材要用于汕头灾后重建工作,是一个善举,所以,我们讨论的初步意见是按照国家调拨价给你们木材。但问题也就出现了。木材调拨手续不是我们地区物资局能够办理的,还必须经过省里审批。只有江西省林业厅批复了,才能以国家调拨价卖给你们。否则,木材的价格可就要高出不少。”
       “王局长所言极是,如果不能以调拨价购买木材,对汕头受灾群众而言就毫无意义了,木材价格高不可攀,群众还是买不起。”
       “我们已经考虑到这种情况,在来汕头之前已经上报省林业厅了。应该还要等待一两天才有结果。”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
       这次考察全程双方相谈甚欢。会后第三天赣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江西省林业厅已经批下来,同意按照国家调拨价将木材卖给汕头灾区。得到消息后,两地物资局马上将采购机械设备以及采购木材的合同签订了下来,。木材的价格是每立方米78元。人的一生,能够做成特别有意义的事情,也许就那么几件。对我而言,这是当时我能够做成的最有意义的大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07:18
  • 签到天数: 321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4 12: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横祸起萧墙
               
       立功受奖励
       时近傍晚,一条阴暗的小巷里,不时传出一两声犬吠。夜幕已经降临,天空显得阴晦了,长长的永和街上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人间世故,家庭温暖,在这一刻变得那么诱人,催促着游子的脚步,回到亲人的怀抱。
       忙碌的一天过去了,我尽管疲累,但倍感充实和愉快。工厂工人们的工资有着落了,灾后重建的木材也解决了,我因此而欣慰万分。现在,远远地看到婵珍抱着女儿在翘首盼望的身影,一股暖融融的爱意充盈我的心间。
       42号房,狭窄、阴暗、潮湿。终年都极难见到阳光,每逢雨天,房子里潮湿得很。房子里只有最简单的家具,多了根本没有地方摆放,就连饭桌也是极小的小木桌。我们一家三口就都挤在这么一个小房子里。
       婵珍边照顾着小孩,边跟我聊天,说着木材的事情。这时,还未满周岁的女儿姚静仪似乎觉得父母只顾聊天而忽略了她,“哇哇”大哭起来,婵珍赶紧抱起小孩哄着。
       突然,外面下起了大雨。婵珍让我抱着女儿,自己跑去收衣服。这些天都在下雨,婵珍一边收衣服一边埋怨天公不作美,连下数日的大雨给生活带来很大的麻烦。从窗口飘进来的雨将房内的地板都弄湿了,而且,房子旁边那排公厕整天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臭味,逼着我们要紧闭窗户。可关上窗户,室内空气不流通,又很闷,大人尚且难受,孩子更加痛苦。婵珍唉声叹气地说:“这种鬼天气要到何时才结束啊?这种日子要到何时才结束啊?”早先我们就考虑到住房的实际困难,以及孩子出世后会更加窘迫,我们在结婚后不久即拿着单位证明向房管局申请新的租屋。“日求三餐、夜求一宿”向来都是人们最基本的生活要求,改善住房条件一直是我们当时最大的心愿。
       汕头政府并没有忘记我这个功臣。当与赣州地区物资局的合同签订下来之后,市里的领导们经讨论后决定奖励我一套租屋。这个任务就安排给了红旗区房管局。房管局的领导们刚接到任务时非常惊讶,因为我本人连汕头的户口也没有,我妻子也只是市织布厂的一名普通工人,为什么能得到如此待遇呢?后来他们才从上级部门了解到我为汕头灾后重建工作从赣州地区协作来两千多立方米的木材。房管局作为房屋的建设及维护单位,深知获取木材的艰难,对我的所作所为十分赞赏和钦佩。同时,房管局领导知道我的事迹之后,也非常希望我能够帮他们从赣州协作一批木材回来帮助他们解决建房问题。
       二工区是红旗区房管局的建筑单位,二工区的姚拔雄和姚德原本认识我,所以房管局的领导就安排他们两人前来跟我商谈。他俩来之前,房管局领导们已经商议好了方案:以建一栋新房子租给我为条件,请求我帮红旗区房管局协作一批木材回来。
       那天,姚拔雄跟姚德满脸堆笑地走进了我家:“姚同志啊,我们听说这次你可立了大功啊!为我们市协作了两千多立方米木材回来。真是大能人啊!”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尽自己所能,给两地政府牵牵线罢了。”
       “我们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为汕头灾后重建工作作出了巨大贡献,市委市政府经过研究讨论,决定奖励你一套租屋。我们发现你家因住房困难已向房管所提出过租屋申请,所以让我们负责解决你家的住房问题。但是现在,要找到现成的好一点的房子很困难,全市几乎都是破旧的老房子。经过我们房管局的领导会议研究决定,你可以在红旗区内任何可以建造房屋的场地选出一块地方,然后由房管局出资为你新建一幢房子,再以租赁的形式租给你家居住。你看怎么样?”
       听二工区领导这么说,我一时愣住了,一幢新房子,这可是我连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好事呀。我还没来得及作出表态,二工区的领导接下去继续说:“但我们有一个前提条件。希望你能够帮我们从赣州协作一批木材回来。你也知道,我们二工区是专门负责房屋建筑的,需要大量木材。虽说我们汕头跟赣州签订了两千多立方米的木材,但这对于整个汕头地区的需求而言还是远远不够,分配到我们红旗区房管局的数量肯定不多,而且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分发下来。所以,希望你能够先帮助我们协作一批木材回来。这样,我们也可以早点用这些木材帮你建新房。你如果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们会尽量满足你。”
       我回过神来,说:“市政府给予我这样的奖励,正好解决了我当前最大的难题,了却了我最大的心愿。我除了感激,已经别无他求。谢谢你们给我家带来这样的好消息。我代表我们全家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至于木材,我想想办法……这样吧,不知你们单位能不能提供钢材、铜材等原材料?我们厂刚好跟赣州物资局定了一份合同,他们提供原材料给我们生产十台充电机,三十台电焊机。如果你们可以代替他们提供原材料给我们的话,那我们就可以要求他们转为提供木材。”
       “好,这应该没有问题。”
       “如果这样那就应该好办了。我再跟赣州物资局谈谈,看看能否通融。”
       “好,那我们就这么定了。只要木材的问题能够解决。我们就马上给你建造新房。”
       “好。我尽量争取。谢谢你们!”
       他们走后,我心里难以抑制的喜悦奔涌而出,心里希望妻子快点回家,我要把这一好消息尽快地与她分享。
       下班了,妻子跟姨妈一同踏进家门,我便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们。
       “终于可以摆脱潮湿阴暗的日子了!”一家人喜出望外,那个高兴劲儿啊,久久不能平静。
       婵珍的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幸福。的确,家,可是女人一生的经营。她和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新房很快就能实现了。现在这个狭小、陈旧、潮湿的家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换成一个宽大、崭新、干爽的家了。她怎能不欢欣鼓舞?她的心里好像有七八只欢快的兔子在蹦跳,她兴奋得血管里的血液好像涨潮时的潮水一样在奔涌。她情不自禁地跟我拥抱在一起,欢庆梦想的实现。被抱在我和婵珍中间的女儿好像非常享受父母的这种疼爱,她“咯咯”地笑着,还不时地用她那嫩嫩的小手抚摸爸爸和妈妈欢笑的脸庞。
       我很快跟赣州物资局的负责人进行了沟通,商议过后,对合同进行了变通。将原合同中的浮山电力机械厂改为红旗区二工区。将赣州物资局提供钢材、铜材等原材料改为提供200立方米木材。由赣州物资局提供200立方米木材给二工区,二工区则供给赣州地区物资局电焊机30台、充电机10台。双方均按国家调拨价格,通过银行帐号结算。
       由于二工区机械厂没有生产这些先进设备,所以二工区表示愿意提供铜材一吨、钢材一吨,委托我所在的浮山电力机械厂加工生产。
       我家所在的永和街36号有一个劳务小组,原来生产的是蜂窝煤。以前的人家大多自制蜂窝煤供自家使用,所以劳务小组所生产的蜂窝煤大部分供应给单位。做蜂窝煤利润低,而且活儿脏且累。劳务小组的人都想换种营生。永和街居委会的府城姨跟我家的关系不错,而且还曾经帮过我的忙。所以当府城姨找上门来游说我是否能给劳务小组一些业务时,我也不好意思拒绝。而且,我当时的户口在潮阳,故想同街道办搞好关系,争取把户口迁来汕头同家人在一起。于是,在府城姨的请求下,我将我们厂电焊机、电镀机的机壳交给劳务小组加工,劳务小组因此改为“永红五金电器组”。而且我还专门派去技术人员指导他们的生产,还为他们聘请了一个铁板工师傅。在这次汕头与赣州的协作中,我经过跟二工区商议,将上面提到的10台充电机的订单介绍给了永红五金电器组,因为电器组不能对外签合同,所以这笔业务是经过红旗区经销经理部来签约的。为了确保质量,我不仅将图纸给了永红五金电器组,还专门请庄严、庄肃等技术人员手把手地教电器组的工作人员。
       新合同签订后,二工区没有食言,马上开始落实我的房子问题。汕头市红旗区房管局的副局长陈增辉和二工区的领导指派的姚德、姚拨雄同志来到我家,约我一起去选地方建房子。四个人说说笑笑地骑着自行车在汕头市区内一个一个地方地看,一个一个地方地选,他们可是尽心尽力要把自己所了解的好地段推荐给我,以供选择。
       这天早上天气出奇的好,好像专门为配合我的好心情而来似的。灿烂阳光洒满大地,往日小巷里泥泞的小路也开始变得干爽起来。
       我怀着无限欢欣的心情跟着陈增辉、姚德和姚拨雄,逛遍了广州街、跃进路、商业街和镇邦街,这些地方的房子大都在台风中倒塌了,全部已经拆除,需要重建。每到一处,陈增辉和姚德他们都详细地向我介绍该地块的优点和不足。我也在心里细细衡量着。几经研究讨论,我最终选定了镇邦街一处已经拆除危房的房基地。这里是市中心,热闹繁华,靠海,也靠近市区小公园,周围环境最佳。
       姚拔雄和姚德把我选好的地点汇报给二工区,再经二工区上报房管局。没多久,1971年初,建房的专款拨下来了,马上开始施工,由姚德负责。
       我的新房子已经在建了,但赣州的木材还是没有踪影。我心里着急,于是,过了一段时间,我又风尘仆仆地回到了赣州。我直接来到赣州地区物资局见了聂家东:“老聂,我们汕头那批木材的手续都搞好了吗?”
       “没有啊,你们这个批次的木材已经在石龙集中准备好了,但调拨令跟过省通行证都还没有办下来。赣南地区林业局已经盖章了,主要是省林业厅那边,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恐怕办不完手续。”
       “那怎么样才能加快进度?需要我去省里跑一趟吗?”
       “也许这样能够快一点,但最好还是能够找到熟悉的人,有人催办,各部门审批就会快很多。”
       我明白,没有人还会像自己这样为这个事情着急,只能尽快去南昌。告别聂家东时,我拿出了从汕头带来的两把折叠伞和两瓶风油精送给聂家东,这些东西在当时的江西可是十分稀罕的。
       聂家东感觉受之有愧,可又确实喜欢,推让了几个来回也就收下了。这是我处世成功的技巧之一:对人友善,宁予勿取、欲取必先予,让朋友开心,让自己永远是一个处处受欢迎的人。我回汕的时候,聂家东也送我一些香菇等土特产。
       我又专门跑去见了杜书记,请求他给我向省林业厅厅长写了封介绍信。
       几次奔波南昌,调配手续终于完成。江西省林业厅也批下了木材的调拨令和过省通行证。
       一切已经安排就绪,我也该告别吕司令了。作为一个长者,作为我的忘年之交,吕司令一直在为我的事操着心。他惦念、焦急、忧虑,现在一切云开雾散,他由衷感到高兴。长时间的劳心劳力,尽管我身心疲惫,可内心的兴奋让我根本无法休息。在吕司令家中,六七个热腾腾的地方菜肴摆上了桌子,吕司令把用来招待贵客的茅台酒也拿了出来,他今天非要一醉方休不可。这可是他退休后最盛大的一次庆功宴。尽管他并没有参与运作的全过程,然而他也为我感到欢欣,他把我的成就看成了自己的成就。吕司令的兴奋程度决不亚于他在战场上打了一个大胜仗。在他有生之年,在他退休赋闲以后,还能有机会服务于几十万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这对于出生于农村、秉承中国农民质朴传统的他来讲可是比得到任何嘉奖、任何恭贺来得更畅快淋漓些。饭厅里时时回荡着吕司令爽朗的笑声!
       我也被吕司令的欢乐情绪感染着,频频与吕司令及其家人碰杯。尽管我没有像吕司令一样杯到必干,可不知不觉一杯茅台也让我泯进了肚子。酒对于我来讲可是无法驾驭的事物,从它进入口中开始,一路就穿膛入胃暖热了胸肺,这一阵阵的温暖让我的神经更加兴奋起来。我不禁回想起了这段时间不平凡的经历。这看似简单的过程实际上蕴含着多少风雨,这看似容易过程又蕴含着多么宏大的意义!我拿起酒瓶,替吕司令斟满,也在自己的杯里添了少许,然后站起来,端着杯郑重地对吕司令说:“吕司令,吕大哥,我有幸得以结识您,有幸能够和您成为忘年交,更得到您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帮助。让我能够如此顺利地得偿所愿,我在此借花献佛,在此代表全体即将受益的汕头百姓向您表示最衷心地感谢!”
       第二天一早,明媚的晨光透过玻璃唤醒了我。窗外欢快的鸟鸣也似乎要把我的快乐传递到远方的汕头。今天就要起程回家了,我反倒惦记起了妻子和女儿,我多么希望鸟儿真的能把自己的欢乐捎回汕头,带给妻女啊。连续的忙碌和紧张让我无暇顾及家庭,所幸妻子的确是一个贤淑的女人,她从没抱怨过我的忙碌,从没抱怨过家务的繁重,默默地为家庭、为孩子辛勤操劳,默默奉献。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好妻子,才使得我能够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我深切地感受到,无论自己有多大的成功,我的功劳至少有一半要归功于妻子婵珍。而质朴的妻子从来都不是计较功劳苦劳的人,对于她来说,只要我平安地回到家、回到她的身边,就是对她的最大安慰。
       临别,我和吕司令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长久地没有分开。此时的我,仿佛是即将离开战场的将军,在临行前和亲密战友依依惜别。是的,我们心相通,情相融,无论是个人品格和情感,都彼此高度认同。在平淡人生中,这种没有任何功利污染的友情,是多么的难得和珍贵!我们的生命,历来需要友谊的滋润。
       “小姚,一路保重,回到汕头要及时把情况告诉我,免得我惦记。”吕司令依依不舍地叮嘱着。陪同前来送别的吕司令的儿女等人,眼角都挂上了泪花。
       “放心吧吕司令,我会及时来信,把您对百姓的关心带回汕头。您也要保重身体,酒不要喝得太多,会伤身体的。”我也满含情意地叮嘱着这位老领导。吕司令挥着手,一直目送着我离开。
       我在车上频频回头,绛云壮丽,古城安谧,心中激情喷涌,禁不住赋诗一首:
          碧树依依别路悠,
          辛勤喜作少年游。
          临岐忆起茅台酒,
          何日重来赣水头?
       汕头大街上,人们奔走相告:“有木材了!有木材了!几百辆解放牌大卡车要陆续运木材来了!”
       “我们可以重建房子了!”
       “哪里来的木材?神仙搬来的?”
       “听说是从江西来的。”
       人们将信将疑,又惊又喜,议论纷纷,对这一大批有如从天而降的木材的来路十分好奇。
       经过台风的冲击,汕头到处一片萧条。木材的到来,像烟花“嘭”的一声绽放在黑夜里,点亮了老百姓脸上的笑容!驱散了萦绕在整个城市上空沉闷的气氛。
       失去家园的心充溢的是悲哀惆怅。如今木材放射出重建家园的希望,失而复得的喜悦难以形容!
       看,五十辆大型解放牌汽车,每辆都载着四立方米木材,排成一条巨龙奔驰在大路上!多么壮观,多么激动人心,大街上的人们简直就像迎接解放汕头的解放军进城一般欢欣鼓舞!这是二工区代表红旗区房管局从江西接收过来的木材。“轰隆隆”的大汽车声音不绝于耳,轮胎扬起阵阵沙尘,形成一幅多么壮观的图象呀!人们争先恐后上前围观,啧啧称奇:
       “好!好!大能人呀!大能人呀!从哪能找来这么多的木材呀?!”
       “木材到了,这次人民政府做了件大好事啊!”
       “咱们潮汕正大缺木材!这下子可好啦!”
       “是啊是啊!”
       坐在领头车副驾驶室里的二工区采购员探头往外看,看到父老乡亲脸上欢欣的笑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汽车停在广场上,他跳下车来。
       一位老婆婆撑着拐杖,硬是挤到前面来看,高兴地笑着,时而又挽起衣袖来擦眼泪。她问采购员:“我家的房子在台风中塌了一大半,正找不到木材修补,同志,这么多木材都是给咱们汕头的吗?”
       “您别担心,都是!以后还会分批陆续运来的!”采购员大声自豪地说。
       周围的群众顿时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雷鸣般的掌声。
       汕头和赣州两地政府为了各自的利益尽力促成了这一合作。通过这次合作,汕头各区各单位分批次一共从赣州地区换回木材2,600多立方米,一个大卡车能装下四立方米木材,一共装了600多车。
       所有这些交易都是在赣州物资局与汕头物资局或汕头的其他单位之间完成的。我作为个人无法参与其中,我连一根木材都没有摸,连一分钱都没有碰。所有的交货、划账等都按照严格的公对公的政策、程序来进行。
       此时汕头地区民间木材的交易价格已炒至每立方米2,600至2,800元。若按此价格计算,这宗木材交易为汕头市一举节省了600多万元人民币!那时城市居民人均月工资仅二三十元,建一座占地100多平方米、三层高的楼房仅需花四、五千元!600多万元能建一千多栋小洋房,可以建造几条繁华的街道!这在今天的商业社会来说,也无异于“天方夜谭”,然而它却发生在当时物资贫乏、社会动荡的年代。可以说,这是一个经过我的长期努力和沟通谈判创造的奇迹!
       然而,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这件事竟成为我备受磨难的命运的转折点!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古训昭昭,虽然坎坷有时是升华人格不可或缺的一课,但一旦身陷其中,又有几人能够承受炼狱般的折磨?


       
       搬迁新居
       1971年秋,新建的房子竣工交付使用,这就是镇邦街90号。小楼的实用面积为160多平方米。楼长12米,宽4米,共3层,三楼小阳台宽1.6米,长4米。一条狭窄的木质楼梯贯通着一到三楼,我生怕小孩掉下楼,还特意在阳台上筑起了栏杆。“小洋房”的前门面向镇邦街,后门面向仁和街。新房虽然没有雕梁画栋,总面积也不是很大,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之下,俨然就是一座“豪宅”,比市长住的房子还要好得多。在建房之初,为了提高姚德的积极性,我曾经许诺将房子的一楼让给姚德一家居住,我们家只要二楼和三楼。然而,房子建好之后,考虑到我们家里人口较少而房租较高,在姚德的再三央求之下,我将朝仁和街那半约80平方米让给了他们家,小楼面南朝镇邦街的那80多平方米归我们家。后来,每一层又都砌了一面墙,这样,两家就各自独立了。姚德一家对我感激不尽。
       尽管政府的目的是将房子奖励给我,但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奖励的只能是房子的使用权,房子的所有权仍然属于房管局。我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办理了向房管部门租房的繁琐而完整合法的手续,每月支付八元四角的租金。婵珍把原来的旧房退还给了织布厂。
       按照潮汕风俗,入住新宅之前,一定要求神问卜,以选定吉日入宅。我问来问去,听说潮汕地区供奉最多、最受尊崇的是玄武神,叫玄天上帝或真武大帝。按理说最好是能到陆丰的玄武山去问,但那太远,没时间去;据说礐石的青云岩与玄武山神脉相通,于是我便与婵珍找了一个礼拜天,一同去了青云岩。
       青云岩位于达濠区东南大望峰山腰,依天然古洞建成。这里林木茂密,山径幽深,岩洞奇特,泉水淙淙,风景清静优美,摩崖题刻琳琅满目,据说从明代起,佛教、道教就相继在此建筑殿堂,现存的云岩禅林,既是佛殿,又有玄武庙,真是佛道不分。
        上得玄武庙,一应跪拜焚香之后,婵珍到一位道士那里抽了一条竹签。我看那道士拿着一本签书,上面写着《玄天上帝感应灵签》,凡得到竹签的人都一一与他对签。婵珍虔诚地闭上眼睛,等待道士摇签。那道士不慌不忙地摇着签筒,眼看着那些竹签在签筒里慢慢地转动着,很奇怪,慢慢地就有一支竹签渐渐露出头来,一直往上升、往上升……,直到完全升出签筒,掉到地上。婵珍赶紧从地上将竹签捡了起来,一看,是上上签!婵珍高兴极了,马上递给道士解签。只听道士慢腾腾地念道:“杨公炼金,吉胜无疑之兆。飞龙变化喜运时,此日升腾果遂期。谋望求财皆吉庆,求官进禄更无疑。——施主,请问所卜何事?”婵珍忙不迭地说:“求问入宅平安吗?”道士看了一眼签书,面露微笑,徐徐念道:“三阳交泰转洪钧,瑞气盈门百事新。岁念时丰财禄旺,又添人口许相新。——施主,入宅平安!”婵珍脸上笑得灿烂如花:“那就请师父帮我们择一个吉日吧!”那道士胸有成竹地说:“就在中秋后一个礼拜内搬家吧。”婵珍连声称好,一边急忙掏出钱来放入功德箱中,然后喜孜孜地拉着我走出观门。
       我被婵珍的喜气感染着,一路上也很是兴奋。但我心里隐隐又有一点郁闷,因为我在那签诗旁边,分明看到有人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写着另一首签诗:“安居且虑危,情深主别离。风飘波浪急,鸳□各自飞。”——看来与上上签的内容有很大出入,但为什么要写在这里呢?这里面包含着什么意思呢?我愣了好一会,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等着解签,所以当婵珍将钱放入功德箱后,后面的人就挤上来了。我走出了几步这才想起应该问问解签者另外一首签诗为什么会在上面,又是什么意思。但已经走出来了挤不回去只好作罢。
       1971年中秋后,10月里的一天,风和日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这是我们搬迁新家的大喜日子。在亲戚朋友和街道邻居的帮助下,我们总算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在新家,亲朋好友欢聚一堂,恭贺乔迁之喜。大伙儿脸上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心里都在为我家高兴。
       我在家跑前跑后,招呼客人、指挥家具的摆设,忙得不亦乐乎。而婵珍更是带着两个婶婶,兴高采烈地去神庙拜神,祈求平安。热闹忙乱中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
       殊不知,“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倚”。漂亮的新居引得一些暴戾恣睢的靠造反起家的人垂涎不已。他们打遍汕头、砸遍汕头、抢遍汕头,从来都是无法无天,从来都是唯我独尊,现在眼看着一个平民百姓搬进了“豪宅”,房子竟然比他们家的还要好上好几倍,这让他们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就这样,随着新居的搬迁,一场无妄之灾也随着悄然潜藏而来,使我饱受残酷迫害,几乎丢掉性命。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07:18
  • 签到天数: 321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4 12: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无妄之灾
       漂亮的新房子,让我们感受到生活的幸福和美好。生活,似乎是能够善待人的,只要你努力和付出,就可以得到回报。我怀着喜悦和感激之心,收获这应得的回报,丝毫没有预料到在我毫无防范之时,恶人们的黑手已经伸了过来……我陶醉在新家的美好感觉里面。瞧,墙壁雪白,门窗又新又大,共有三层楼还带着小阳台。早上太阳一出来,阳光就能洒满房间,因而总显得暖融融的。与周围那些破旧的房子相比,如鹤立鸡群,特别耀眼。这房子比当时汕头地委书记住的房子还要好,怎能不令邻居们羡慕不已呢?我让上了些年纪的姨妈住在一楼,免得她老人家上下楼梯不方便;将来孩子们可以独立睡觉时再安排他们住在二楼,这是受重点保护的夹心层;我和妻子住三楼,这私密空间更加深了夫妻间的感情。
       邻居们都以为我是市里的高级干部才能住进这样的楼房,而对于我救灾立大功、受政府奖励才得到这房子的居住权的详情并不了解。因此,有一些不知情的群众说三道四,一时间闲言闲语满天飞。
       搬进新家的当天晚上,婵珍和姨妈都到厂里上夜班去了。才四个月大的儿子青峰也随母亲去了厂里,被送到厂里的托儿所,这是因为儿子尚在哺乳期,必须跟着妈妈,方便随时喂奶。当晚,只有我跟女儿静仪在家。小女孩一刻不停地在楼上楼下欢快地跑来跑去,用小孩子特有的方式解读着对新家的喜爱。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一楼的一张躺椅上,翻看着那本已经读过多遍的《三国演义》。时钟“咚”地一声,我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下时钟,八点半。我记起妻子上班前的嘱托,女儿八点半就要睡觉。现在到了就寝时间,我叫住还在欢蹦乱跳的女儿,费了好大劲,讲了两个故事才让女儿安静下来。也许是玩累了,第二个故事还没讲完,女儿已经睡眼惺忪,我赶紧抱着她上二楼,安顿好后熄了灯,女儿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熄灯后不久,我就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神秘的脚步声,时而急速时而缓慢。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惊奇又紧张地屏住气息倾听了一阵,确实有脚步声!我马上拉亮了灯,站起身在房子里到处看,但没有看到一个人影,遂熄灯回去再躺下,可不一会儿,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又传了过来!我不甘心,起来把灯全打开,从一楼看到三楼,包括阳台,全都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连床底、衣柜都看了个遍,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奇怪!明明听到脚步声却不见人影!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辗转反侧了半宿。天快亮时忽然心有灵犀般心头猛地一亮:“会不会是这里的土地菩萨显灵啦?”于是,我又侧着耳朵仔细地听那隐约的脚步声,我确信那脚步声就是从二楼楼梯口传来的。我心想:“明天应该在有脚步声的地方安放一个土地公公的神位才行。”问题想明白了,睡意也开始侵袭我,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我在房子二楼的楼梯转角处摆了个土地公公的神位,并敬上了香烛。我并不是无神论者,这是因为,生长在潮汕大地,人们大多对佛怀着虔诚的敬仰。而我本人,可以说,从生命降临世间,我就时刻感觉到自己对事物有着特殊的敏感和预见,我的心灵,也常常和神灵有着特别的沟通。生命中一些奇特的事情,用常理无法解释,但和神灵相联系,就一清二楚了。而我,也因为对神灵的虔诚之心,而常常得到神的眷顾,不可全信,却又不得不信。
       就说当时,我在二楼楼梯转角处摆上土地公公的神位,日后这位土地公公竟真成了我的救命恩神。
       搬入新家之后不久,1971年10月,我又要去江西联系业务了。妻子带着小孩,在门口送别将要出差的我。我抱起一双儿女,满含深情地亲吻着他们。我深爱我的家人,爱我的工作,在异乡奔波劳苦,都是为了让家人能够过得好一些,让工厂能够好好发展,好男人必定要以事业为重,对于家庭以及工厂的责任,使我不得不暂别温馨的家。我把儿女轻轻地送回妻子怀里,快步走出家门。尽管婵珍已经习惯了分别,可她依旧恋恋不舍,久久地望着丈夫离去的身影。女儿已经颇为懂事,不停地挥着小手跟父亲道别;儿子不谙世事,愣愣地望着大家,他还弄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我走后不久,老姨妈挎着个篮子,走进了家门。她行色匆匆,满脸忧虑,一进家门便郑重其事地对婵珍说起刚才问神婆的结果,说我家闹鬼,很不吉利,决不能再住了!
       原来她刚才又去拜神了。她问神婆我家的新房子怎样,结果被告知我家的新房子不吉利,闹鬼。老人家听后大吃一惊,非常忧虑。
       婵珍仍因为上次我在晚上听到脚步声的事而忐忑不安,现在姨妈这么郑重其事一说,内心更是深信不疑。心想房子真的在闹鬼,不能再住。女人天生的胆怯和容易冲动,让她考虑不周就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早上,婵珍在没有联系我的情况下,竟贸贸然地跑去找二工区的姚拔雄,让他跟房管局说我们家要换房子。这么一来,我家的房子无意间竟引起了政府部门中许多人的注意。我家房子是新建的,在当时整个汕头市都算得上数一数二,许多领导见了,都忍不住两眼发红,妒火中烧。现在,我家竟然提出要换房子,这是从天而降的好事,大家都争着抢这块肥肉。一时间,天天有人上我们家来看房子,来了一拨又一拨。婵珍也去愿意换房的对方家里看房,但那些房子哪能跟我们的新房比,大都残旧、阴暗、狭窄。看了很多房子,没有一家能让婵珍感到稍微满意,所以没有换成。
       二十多天后,我从江西回来,这才得知姨妈及妻子要求更换房子的事情。我大怒,坚决反对:“从古至今,世上死了多少人,而且大多数人在家中去世,哪个房子会没有鬼?我们平时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没必要!坚决不换房!”顺从的婵珍听我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坚持了。她跟姨妈错就错在过于自作主张,换房子这么大一件事情竟然连问都不问我的意见,就贸然行事。这是政府奖励给我的租屋,怎么都应该等我出差回来商议后再做决定。婵珍的轻率之举,给日后埋下了祸根。
       虽然房子没换成。可却因为这件事,我们的房子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和注意。我从江西回来后马上跟姚拔雄说明不再换房,但仍有不少看房客上门。红旗区房管局有个办事人员叫阿伟,非常热心地介绍了好多领导来看房,想借花献佛,讨好领导。我没理会这些人,坚决不换房子。来看的人太多了,我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便一律闭门谢客。有些专程前来看房子的人不甘心,竟站在门外窗户下的自行车上,攀着窗台窥视房子里面。
       在那个“全国山河一片红”的革命时代,户口管制极为严厉。我本人的户口在潮阳,即便跟拥有汕头户口的婵珍结了婚,也要办理汕头的临时户口才能与妻儿在汕头合法地生活。而且,当地居委会经常上门要求我报户口,去过海大桥参加义务劳动等等。后来由于我大力帮当地居委会创办了永红街道电器生产组,给他们订单,指导他们生产,使许多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街坊邻居有了一份不错的收入。大家因此对我的态度大为改观。从最初视我为外来人加以鄙视,到后来对我越来越友好、尊敬,都尊重地称呼我为“姚同志”,电器生产组经常派人来我们家帮忙,尤其是婵珍生儿子坐月子那段时间,电器生产组的组员们都争着到我家洗衣服、洗尿布、打扫卫生、烧火做饭等等。
       我们在永和街居住时跟邻居关系友好和睦,每每家中有什么好吃的或是我从江西带回了土特产,都大方地拿出来跟邻居们分享。这在当时物质极为紧缺、柴米油盐都要凭票供应的年代,是十分难得的。
       大伙儿日子都过得很紧,没有哪户是富裕的人家,可是因为大家团结一致,活像个大家庭,时常欢聚一堂,说说笑笑,日子倒也过得很快乐。我在永和街居住期间,整楼十多家住户都能和睦共处,相安无事。
       可料想不到,后来,三楼的林同焕、庄月云夫妇跟二楼的杨芳明、黄淑卿夫妇之间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往昔的友邻变成了仇人。事情的原委是:
       林同焕原在市工商管理局工作,后来调到了市郊工交局担任供销经理部工作,他的妻子庄月云在五金家电公司工作。后来林同焕因利用职权私自收藏了一批木材,放在乡下的亲戚家中,后来不知何故东窗事发,在1968年被“市治安指挥部”扣留,在汕头中山公园关押了数月。他们怀疑是二楼住户杨芳明、黄淑卿夫妇检举揭发的。因为木材之事谁都不知道,庄月云只告诉了好朋友黄淑卿一人。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们就因此而认定就是二楼的杨黄夫妇泄的密。于是历来关系密切的两家人一下子变成了对头冤家,双方经常吵架干仗,关系一步步恶化。
       本来各家有各家的事情,二、三楼结冤仇,与同楼的其他住户应该没什么关系。可事实上这两家之间的矛盾破坏了整栋大楼的和谐。更给其他住户带来很大的麻烦。跟甲方亲近,乙方便怨恨。跟乙方好了,甲方又要连你一同绝交。弄得大家左右不是人。就这样,最终导致原本友好亲密的十几户人家再不敢随意串门走动,冷清了许多。有段时间,婵珍的姨妈跟二楼黄淑卿偶然因小事吵架,三楼的庄月云便乘机煽动怂恿她跟二楼“斗争”到底,并主动地为她在农村的亲戚购买一辆广州产的红棉牌自行车,以示支持鼓励。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走,乌烟瘴气。我一向不喜欢参与邻里之间的是非恩怨,一直保持中立态度,从不评价谁对谁错,跟两家的关系都保持正常。庄月云有一次还上门请求我,如果她儿子没考上高中,希望我能帮忙安排她儿子进电器生产组,我还一口答应了她。
       然而,我却怎么也不能想到,这种无聊的邻里矛盾,竞然和妻子要求换房的事联系在一起,使我陷入了一场无妄之灾!

       
       拜年惹祸端
       春节是中国人最隆重的传统节日。1972年春节,一样洋溢着浓烈的佳节气氛,到处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小孩子穿着鲜艳醒目的新衣裳,成群结队,兴高采烈地拿着烟花和炮仗到处奔跑,比赛谁最勇敢,敢点最大的炮仗。
       镇邦街周围弯弯曲曲的小巷向远处伸展开去,转角处不知哪户人家正在拜神,祈求新年交上好运。到处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红红的碎纸屑漫天飞舞着,烟雾迷离,散布着一股股火药味。地上、水沟里都铺上一层花花绿绿的纸屑,那是燃放烟花炮竹所留下的,展现着节日的快乐和吉祥。
       这是我们搬家后过的第一个新年。新房子的大门口贴上红红的对联,衬托着崭新雪白的墙壁和大木门,特别醒目,特别耀眼,引来了众人的羡慕眼光。
       婵珍此时正在家中做年糕,她已经忙了几天了。她了解我的为人,每逢年节,我对亲朋好友是不会缺了礼数的。因此她做了足够多的甜年糕,准备和我一起给亲朋好友、旧日邻居拜年。婵珍生下两个小孩后,体态变得丰腴了些,也因此显得更加神采飞扬。两个天真活泼的孩子也逐渐长大。每当我们看着蹦蹦跳跳、打闹嬉笑的一双儿女,脸上便会露出幸福的笑容。女儿姚静仪扎着两条小辫子,穿着妈妈亲手裁缝的漂亮衣服,活蹦乱跳,见到路人便问好,像小鸟一般欢快。孩子的聪明伶俐以及众人的夸赞,让我夫妇俩高兴得合不拢嘴。
       按潮汕地区的风俗习惯,春节是亲戚朋友联络感情的大好时机,大家互相拜年,互送礼品,互祝新年好运气,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大年初二那天,我们夫妻俩拎着柑橘、年糕等礼品,领着小孩回永和街给老邻居拜年。
       我们打算从一楼开始逐层、挨家挨户给大家拜年。为的就是不让邻居们产生厚此薄彼的感觉。我们在二楼给杨芳明、黄淑卿夫妇拜年时,他们家的女儿晓丽仅比静仪大一岁,两个人是好伙伴,因而静仪显得特别高兴,一时间小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哪料到,三楼的林、庄夫妇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外出,当他们下楼经过冤家门口时,正好看到了这热闹欢乐的一幕。林心里顿时来了气,居心叵测地跟他老婆说:“姚家分明跟咱家过不去。既然他们跟仇家好上了,那就是咱家的仇人了。”
       此时我也看到了林、庄夫妇,可我心无芥蒂,忙起身满面笑容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问声“新年好”。
       林、庄夫妇应付着点了点头,便面无表情地下楼去了。
       我对林、庄夫妇的阴沉表情虽有察觉,可因为和他们夫妇并没有什么瓜葛,也就没往心里去。我原本打算访完二楼,再到三楼的林、庄夫妇家拜年的。可看到他们匆忙外出,也就只好作罢。到后来,我因工作繁忙,一直未能再到林、庄夫妇家拜访。哪曾想到已经埋在林、庄夫妇心里的仇恨的种子也因此而生根发芽了。
       林、庄夫妇性格狭隘、刻薄、斤斤计较,因此,以前我住在永和街的时候,为少惹是非,对其敬而远之,与他们家只是礼节性往来,并无深交。而黄淑卿与妻子同事,往来相对较密。林、庄夫妇原本就对我家跟杨家比较亲近而心怀不满。我们搬走前,婵珍的姨妈有一次还参与了黄淑卿和庄月云之间无聊的口水战。现在,他们又碰见我一家大小都来给仇人家拜年,更增加了对我家的敌对情绪,仿佛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古语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连这样的鸡毛蒜皮小事都会引来无妄之灾,真叫人防不胜防!
       拜年这件事过后不久,林、庄夫妇就开始罗织我的罪名。他们已经下了狠心,不把我打倒斗垮就誓不罢休!
       林同焕有个老朋友名叫张克武,刚从“五七”干校回来不久。他与其他从“五七”干校回来的同志被安排分别进驻到汕头各区各居委会检查工作。其中,张克武等人被安排到了永红居委会,他们到了永红居委会后主要检查永红五金电器组的情况,调查电器组是否有违规行为。
       林同焕当时是汕头工商局的工作人员。他知道我曾将生产定单发给永红五金电器组,便怀疑我从中获取了私利。他也知道我的户口不在汕头而在潮阳,按当时的规定,我每次来汕头都必须得开证明。可现在我长年累月待在汕头,是不是拉拢腐蚀了居委会干部?他在老友张克武面前煽风点火,怂恿他查找一切可能证明我牟取私利的证据。但进驻的工作组彻查了电器组的所有往来账目、交易等,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也没有发现电器组支付给我任何名义的费用或报酬。
       可林同焕不甘心,他利用自己在市工商管理局工作的便利,捏造了“姚泽轩搞投机倒把”“姚泽轩是潮阳流窜到红旗区的投机分子”“姚泽轩用资本主义的臭钱拉拢腐蚀革命干部”等谣言并加以传播。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此时的我依旧忙碌地工作着,平静地生活着,尚不知道一张暴戾恣睢者布下的黑网,正往我的头上扣过来……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07:18
  • 签到天数: 321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4 12:20:16 | 显示全部楼层

       被骗入牢笼
       每年正月二十是铜盂公社潮港村拜天公及众神的日子。按照习俗,各家各户都要炸油果,然后拿着油果及其他供品到庙里去拜神。这个习俗一代传一代,已成为潮港村极其重要的节日。
       1972年农历正月二十一,春寒料峭,三弟姚泽嘉来到我家。他带着前一天拜天公的油果途经汕头到饶平探望女朋友。当时姚泽嘉二十多岁,尚未结婚。他本人长相平平,可在我的帮助下,在饶平浮山电力机械厂工作,每月领七、八十元工资,这在当时来说是相当高的工资,很多姑娘因此而看上他。
       他曾经跟工厂会计的女儿谈恋爱。这个姑娘姓谢,长相一般,却也性情乖巧,善解人意。她小学毕业后就在她父亲工作的食堂帮忙。小谢姑娘对姚泽嘉万分倾心、百般体贴。我也为弟弟感到高兴。
       然而,一次偶然机会,姚泽嘉认识了一个工友的妹妹。与小谢姑娘相比,这姑娘长得标致,举止文雅,还具有高中文化水平,这在当时的女孩子当中,算是很高的文凭了。这位姑娘各方面条件均要比小谢高出一大截。姚泽嘉很快就移情别恋,喜欢上了这个车工的妹妹。
       碍于情面,姚泽嘉没有马上跟小谢一刀两断,只是暗地里跟车工的妹妹交往,。也就是俗称的“一脚踏两船”。怎料“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件事慢慢地传了出去,传到小谢姑娘那里。姑娘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她伤心过度,万念俱灰,竟在食堂的大梁上上吊自杀了!幸好被工厂的人及时发现,才阻止了不幸的发生。事后,小谢姑娘的父亲找到单位领导陈得贵,把事情原委说个明白,希望单位能够替他们做主。陈得贵马上找到我,请我出面把事情解决好。
       我为泽嘉的行为而感到气愤,狠狠地批评了他。并劝告他要守信诺,不能一脚踏两船,要对姑娘负责。泽嘉对我十分敬畏,对我的批评一言不发。他的心已经被车工妹妹俘虏了,虽然他内心也为对不住小谢姑娘而深感不安,可这也无法熄灭他对另一女孩燃起的熊熊爱火。为了安抚小谢姑娘,他表面上表示两个女孩他都不要了,可暗地里仍然跟那车工的妹妹往来密切。对此,无论我多想帮助小谢姑娘,都无能为力。感情的事,谁说得清道得明、而又该如何“帮助”呢?
       那天,姚泽嘉兴冲冲来到汕头,是因为要去饶平探访车工的妹妹。一想到又能见到漂亮女友,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就高兴得心花怒放。
       到了我家,有些时日没见面,哥俩便聊了起来。我们正聊得兴致勃勃,突然有两个陌生人上门来找我了。他们一进门就自我介绍是进驻到永红居委会的工作组的工作同志。名叫郑伯坚和徐亚福。
       他们说:“老人家(当地对人的尊称),现在外省有人来订购产品,但他们不相信我们,领导要我们来请你过去一下,出面帮忙谈谈,这样他们才肯签合同。”
       我听后有些犹豫,兄弟俩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畅谈,我还想趁机再劝导泽嘉;而且,我已经搬离了永和街,不再归永红居委会管辖。以前都是义务劳动,我从中也得不到任何利益。所以,工作组进驻居委会后,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没有再管永红电器生产组的事情。他们也派了两个业务员到处联系业务,但听说没有接到任何订单。
       现在他们工作组的同志竟然找上门来要我帮忙,我犹豫着不想去,但最终经不住他们的再三请求:“您老人家好人做到底吧!无论如何,请再帮帮忙吧!”在他们的多番恳求之下,我无法推托,只好吩咐泽嘉在家等我回来,然后就跟郑、徐二人出门了。
       我太善良了!善良之人当然就没有小人的龌蹉和阴谋,对小人就缺少了防范。郑伯坚、徐亚福可不是为了什么生产组的事,他们是受了林同焕的指使来骗我的。当走到永泰路派出所时,他们让我进去,说外地采购代表就在里面。我这时开始有所怀疑,怎么会在派出所里面谈生意呢?他们说这是采购代表提出的,说是在派出所里他们比较放心。出于对政府机关的信赖,我在稍微犹豫之后就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却没有看到所谓的采购代表。而且带我前来的郑伯坚和徐亚福两人马上离开了。两个派出所民警让我在一间办公室里坐下来,让我耐心地等。
       我无可奈何,只好在办公室里坐了下来。心里忐忑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正是林同焕朝我张开的黑网,在我的人生旅途中设置了最为艰难的一道险滩!
       期间,我曾起身告辞。但两个民警守着我,不准我离开。我更加觉得不对劲,但无计可施,只能干着急。
       我在派出所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我的家人对此毫不知情,姚泽嘉还在家中等着我,他心急如焚想着要去见女友,因而急得在我家坐立不安,走过来踱过去。最终他决定不再等我了,刚站起来要跟食斋姨告辞,突然有人在门口叫他。他朝门外一看,正是把我叫走的徐亚福和郑伯坚,便问:“我哥哥在哪里?”
       徐亚福说:“你哥叫你去一趟,有事吩咐你去办。”
       心地单纯的姚泽嘉再心急也不敢违背我的意思,只好跟着他们走。
       临走的时候,徐亚福又说:“你带上你哥的自行车吧,他要外出办事,大家都骑自行车去。”
       姚泽嘉没多想,没找到钥匙,他竟然就抬起自行车跟来人急匆匆地走了。如果姚泽嘉醒目些,应该发现这里面的破绽:钥匙在我身上,如果我真的要用自行车,怎么可能不让来人将钥匙带回来给他呢?
       姚泽嘉到了派出所,受到了跟我一样的待遇。
       当天晚上,我们兄弟俩一起被关进了收容所。
       沿着收容所内一条长满青苔的崎岖小阶梯,两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推着、押着我们兄弟俩,向监禁房走去。一路上,只见脏兮兮的地板很久没人打扫。当时的人们忙着斗私批修,谁还会关心收容所的环境卫生呢?连自由人走的马路都很少有人打扫,更何况是这个牢笼!那几个彪形大汉对周围的一切都熟视无睹,他们恶狠狠地推着我俩前进。
       收容所就像个大牢,铁闸大门外站立着两个体形彪悍的看守,手中都端着枪!
       我看到枪,顿时心里一惊:“他们要枪毙逃跑的人么?”正想着,那守门大汉见有人进来,把枪挥了挥,敬了个礼,然后又恢复原来一副泥塑木雕般的样子。
       阴暗潮湿的监禁房里,拥挤地关着小偷、乞丐,还有下乡回城探亲未归、查户口时被押来寄监等候遣送归队的知青等等。他们中有些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蜷缩在角落里。“犯人们”的吃喝拉撒全都在鼠笼似的斗室里,弄得狼藉不堪、臭气冲天,刚刚被抓进来的人连找个下脚的地方都不容易。
       这些“犯人们”听到脚步声,知道又有人被关进来,一个个探出头漠然地看着我们。见到我进来时眉头深锁、小心翼翼的可怜相,有的还哈哈大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倒霉人看到比他们更倒霉的人,竟然会喜上心头,而我们胆怯的模样,对他们而言不啻是莫大的娱乐!
       那两个人把我俩带到一个监房门前,再移交给收容所里的监管人员。后者打开门,“进去吧!”大喝一声,便把我们推了进去。然后“嘭——”的一声迅速把门上了锁。
       这是男监房,只见水泥地板上铺了一张张草席,人们三五成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衣着整洁的人们聚在一块,衣衫褴褛的乞丐们也知趣,没有硬往他们那边凑,而是自觉地跟“自己人”聚拢在一角。我走到衣衫整洁的人群中间,找了张草席坐了下来。
       当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未合眼:“他们到底要把我怎样?到底我犯了什么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将我骗进来?还将姚泽嘉也关了起来?他们有什么理由把我们关起来?”一整晚,我都在思考这些问题。姚泽嘉呆在我身旁,眉头紧锁,一声不吭。
       隔天一早,两个工作人员来到监房高叫:“姚泽轩,提审!”此时我反倒希望提审,好知道自己的处境和遭遇,或许可以获得一个申辩的机会。我赶紧略微整理了一下头发与上衣,就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他们把我带到一间房子门前,那房子看来像是收容所中的审问室,里面有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坐在桌子前面。其中一人示意我坐下。
       我一坐下就气呼呼地质问他们:“你们为什么凭白无故将我抓进来?我犯了什么罪?”
       “姚泽轩,我们是进驻永和街的工作组,根据群众举报,来调查你的问题。你要老实交代,不得说谎!”
       “你们是什么工作组?要调查就光明正大地调查,为什么要将我骗到派出所,然后又押送到收容所呢?”我一想到被人骗进派出所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于是回避了这个问题,直接问我:“现在是我们审问你,不是你审问我们!你告诉我们,你拿了永红电器组多少钱?”
       “我一分钱都没有拿。”
        “世上没有救世主。如果不给你钱,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帮助他们呢?”
       “因为我妻子吴婵珍跟她养母以前都住在永和街,我来汕头也都住在永和街,永和街的居民都是我们的近邻。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看生产组接不到订单,连工资都发不出去,所以在居委会干部的再三请求之下,就帮帮他们。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你不要再狡辩,要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才能放你出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知道,但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一分钱都没有拿。我帮他们只是为了搞好邻里之间的关系,这样,我来汕头探亲时也能住得愉快些。如果不信,你们可以去电器组调查啊。查账也好、问群众也好。没有拿就是没有拿,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真的没有收受电器组的任何好处?比如他们会不会通过你的家人来给你送好处?”
       “没有,我的家人不会这么做。”
       “没有?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有从电器组获得利益。但有群众跟我们反映说,你妻子去年生小孩的时候,电器组每天都派人轮流去照顾你的妻子,帮她洗衣做饭,买鸡买鱼等买菜的钱都是电器组掏的钱,这难道不算是变相的收受好处吗?”
       “哦,确实有这回事。但事出有因,我爱人坐月子时,我不在家。我帮了电器组那么多忙,他们见我家中有事过来帮忙,这也是应该的。至于买菜的钱,我爱人本来是要还给他们的,但电器组的人硬是不肯收,骗她说买菜的钱是我出差前留给他们的。当我出差回来知道这一事情之后,便送给电器组两竹筐木炭和一副木板,这些东西的市面价格远远超过他们所付出的菜钱。我们这只是邻居之间的礼尚往来啊。”
       “姚泽轩,你就不要费尽心思狡辩了,老实交代吧。如果你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群众不举报别人,偏偏举报你?如果没有一些事实依据,我们也不可能来找你。”
       “可我真的没犯什么错误啊。这样,既然你们说有人举报,那就让举报人跟我对质,看看谁讲的才是真话。既然你们说有证据,那就把证据拿出来。”
        “姚泽轩!”对方猛捶了一下桌子,恼羞成怒了:“你不要这么嚣张!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抓你!”
       ……
       只要我说拿了两份工资,或者收了永红电器组的红包好处等,他们便可定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我明明没罪怎么能承认自己有罪呢?!所以,无论他们怎么威逼,我就是不招认,就是不屈服!还借机不断地申诉自己的委屈,理直气壮地反驳他们。但我真正的磨难却也从这一刻开始了。
       工作组的人不厌其烦,他们轮流着,天天来折磨逼问我,一天不招就两天,两天不招就三天,问来问去都是那几个问题。可是一个月下来,他们都没有从我口中得到他们想要的回答。
       我一想到门口那两个拿枪的大汉,心里就直发毛,好像那两支枪随时都会把子弹射进我的胸膛。这种地方简直就是人间炼狱啊。这个人妖颠倒的年代,什么投机倒把?什么走资派?他们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哪里容得了人辩解?哪里允许你申述?不要说自己从不曾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大坏事,就连偷鸡摸狗的事自己也从没做过。自己无端端被人连绑带骗抓进这样的地方来,跟一堆小偷、乞丐关在一起,会怎么样?该怎么办?谁会来把自己救出去?家里的老婆小孩怎么办?……我蜷坐在墙角边,一个个问题不断涌了上来。我忽然想起在青云岩见到的那二首签诗,那上上签的“阳光灿烂”与旁边加附的不知什么签的“阴云密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我此时的情景正与那“阴云密布”的签极其相似——“安居且虑危,情深主别离。风飘波浪急,鸳□各自飞”。难道玄武山的签真的有这么灵验?而那在上上签的旁边加附的人,无疑是个高人、通人,他似乎把世间的一切都看透了,起码我能理解到的道理就是:安居且虑危,情深主别离。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乎所以,顺境时要想到逆境,有福时要想到有祸……
       我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旁边朝我挪了过来:“兄弟,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啊?”
       我看了看他,看到他脸上满是关切之情,这对想解开满腹疑团,想对人倾诉冤屈,深觉恐怖紧张的我而言是莫大安慰,明知此人对自己没有丝毫帮助,我还是向他诉说了自己被抓进来的原委。
       在我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周围的难友都围在一旁听,一边听一边叹息摇头,对我充满了同情。一番谈话后,我了解到对方姓陈,是汕头郊区河浦一个普普通通的企业职工,工厂停产闹革命,肚子越闹越饿,只好到汕头找活做,在某个生产组加工雕花的锡制的茶叶罐。不想因为没有单位开具的证明而被抓,而且还被审查他们制造茶叶罐的原材料锡的来源,一关就是两个多月。过地区没证明便被抓起来两个多月!那自己这所谓的“投机倒把分子”岂不是更不容易出去?
       里面的日子真难捱啊!每天早晚两顿,每人每顿二两米,只能分到一陶瓷钵子七分满的稀粥和一点咸菜。吃不饱也饿不死。天天被囚在监房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精神上的忧虑、痛苦、无助更让人无法忍受,身体渐渐变得虚弱。
       我担心工厂没有了我会从此瘫痪!厂里的产供销都靠我一手支撑,许多客户在长期的业务联系中,认可我的人品和能力,几乎只愿意跟我做生意,同样的业务,换一个人去谈,对方便不信任、不愿谈了。
       家人一定焦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手足无措呀!谁能给妻子带去音讯?怒火烧肺腑,一切都茫然……
       正值早春薄暮,外面乌云漫卷,北风呼叫,骤雨倾泻在屋顶上,电灯闪着暗淡的光,不停地颤抖。监牢之夜寒冷无聊,漫长难熬。
    牢里的人们懒洋洋地蜷缩在单薄的被窝里不肯起来,这时,刚好有一个姓陈的难友能“讲古”,他肚子里装着不少潮汕民间传说,于是在大家的央求下,他就躺在被窝里慢慢地给我们讲起来。在那一个个痛苦孤寂的长夜里,这是惟一能给我们带来一丝欢愉的时光……
       事实上,那时的人真的很纯正,即便像我们这些关在监牢里的所谓“犯人”,其实大多是蒙冤受屈的。陈难友就是一个正派人,他讲的“古”也都是反映民间智慧和劝善教化的,我还记得其中几则:
         《贤娇妻》
          从前有一个书生,娶了一个很漂亮的妻子,本来应该是
       很满足了。可是有—夜,读完书,出来行街,看见一群和尚
       坐在树下赏月,圆桌仔摆着烧饼。老和尚边喝茶,边念诗:
       “清清风,明明月,烧烧饼,甜甜茶,此事不能被凡人知道,
       若是知道,他一定要来出家。”书生看着这样清闲自在的生
       活,很是羡慕,回家对妻子说:“我要出家当和尚。”
          他妻子是个很贤慧的人,说:“好吧!明天你再看哪一样
       好。”
          第二天夜里,他的妻子梳妆打扮得非常标致,煮了白米
       饭和鱼肉莱,就叫丈夫一起吃饭。她端起碗,边吃边做诗:
       “白米饭,白丝丝,烧烧酒。美娇妻,此事不能被出家人知
       道,若是知道,他一定要重留发。”书生看着香菜饭和美娇
       妻。就不再想出家了。
         《丁成发做诀》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前,潮州仙田村出了一个远近闻名的
       中医丁成发,他治愈了不少痼疾,特别是对内伤、外伤、风
       湿等症更是拿手。
          据传潮州城内有一家姓吴的富人,媳妇过门不久就跌伤
       了右手臂,请丁成发一看,原来是肩骨脱臼。丁成发知她在
       家是贵小姐,到婆家成了贵妇人,一贯养尊处优,娇惯成性,
       要给她施行肩臂骨骼复位手术,一定会弄的死去活来,不愿配
       合,反而对康复不利,对他威名有损。于是就对吴家的人说:
       “我要为病人做一个诀术,驱除病魔。”他叫人搬来一架长
       梯,安靠屋壁,让病人一格一格地爬上梯顶,吴家媳妇用健
       康的左手攀紧梯杆,慢慢地登上去。吴家的人并没有看见丁
       成发摆什么供品,烧什么香烛钱纸,也没有听他画符念咒,
       不知他要做什么“诀”,心中好生诧异。当吴家媳妇刚步到
       半梯时,丁成发突然对她大喊:“我要脱你的裤子!”丁成发
       话刚出口,立即真的动手用力去扯她的裤筒。吴家媳妇破口
       大骂:“老狗!”为了自卫,身子一个急转,尽力把脱55臼
       右手甩下来,想往下拉紧裤头,只听喀嚓一声,臂骨终于复
       原了,不久,手臂臼旋转自如了。至此,娇惯了的贵妇人和
       她的家人,才明白原来这是丁成发做的怪诀。
          《平安当大赚》
          潮汕俗语“平安当大赚”是指一个人如果身体健康、家
       里平安,那么他就得到极好的本钱,不用破财,也就等于赚钱
       了。
          从前有一个人整天早出晚归,辛勤工作,靠自己微薄的
       收入养活全家。他既无权势又不能赚大钱,生活十分节俭,
       买不起大鱼大肉,也喝不了酒,所以整天埋怨命运不好,生
       活难过。
          一天,他到街上买米,遇到过去一老友的妻子提着一大
       包东西,愁眉苦脸,面黄肌瘦。他知道这个朋友开着铺子,
       做着大生意,颇为富裕。最近还听说他又赚了一大笔钱呢,
       为何他的妻子这般模样?于是上前问候。原来他朋友确实生
       意很好,但他们的两个孩子都患了重病,整年都要寻医问药,
       光是买药就花了不少的钱,又把本来健康的妻子也累得病了。
       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你看又买了这一大包药,药费太贵
       了,他爸赚的钱都抵不上买药。” 这个人听了,心里想:“我
       虽赚不了大钱,但家中父母双全,妻子儿女健康,买得上米,
       吃得饱饭,整天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真是平安当大赚
       啊!”自此知足常乐,心情也随之畅快。
          “平安当大赚”这一俗语反映了潮汕人知足常乐的心态。
          《王茂生进酒》
          这是一个潮剧剧名,也是一句比喻性俗语,意思是“礼
       薄人情厚”、“人情好,食水也甜”。 王茂生是个穷汉子,与
       薛仁贵是莫逆之交。后来薛仁贵投奔军伍,因膂力过人而屡
       立战功,晋升为赫赫大将军,奉命东征高丽,功成而被皇封为
       王。薛仁衣锦荣归故里,大宴诸亲友故旧。王茂生接到薛仁
       贵的请帖,甚为欣喜,相应邀赴宴,又苦于无线可置贺礼。
       最后他用一个空酒瓮,到汾河打了满满的一瓮水,夫妻双双
       抬到薛仁贵的王府,权作贺酒。薛仁贵盛情欢迎王茂生夫妇。
       在宴会上,为领受王茂生厚谊,特意打开王茂生所献的酒瓮,
       大口一尝,明知是水,还连声呼着:“好酒,好酒!”并亲自
       斟给在座达官贵人共尝。这些人饮后皆皱眉咋舌,但又不敢
       嫌弃,违心地附和薛仁贵呼着:“好酒……” 薛仁贵富贵不
       忘故谊、不弃穷友的义行,从此传为佳话。“王茂生进酒”
       这句话,在潮人中因而寄寓着以上所说的特殊内涵。
       我虽说耳朵在听,心里却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思来想去,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成语——“无妄之灾”!我这样的遭遇,不正是“无妄之灾”吗?
       于是我徒然记起在上海时听过的两个类似“无妄之灾”的故事来,我忍不住跟大家说:“来!我也给你们讲两个故事——”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给我吸引住了,有的还立即坐了起来。
       我讲的两个故事都是发生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上海筒子楼里的真实故事。筒子楼的生活模式在新中国成立后仍然延续了好几十年,可能是当年国有企业为了解决职工的住房问题而建立的。周星驰演的电影《功夫》镜头也是在筒子楼里拍摄。筒子楼一般有三四层,每层都住着好些人家。每个住户的居住面积都很小,一家大小往往只有一间十几平方的小房子。室内空间的狭小导致住户们在走道上、阳台上放很多杂物,有的甚至把炉灶都搬到了走道上或阳台上,在那里做饭。年龄大的长者们对筒子楼有着深厚的感情,筒子楼里生活了几十年,街坊邻居都如同一家人。筒子楼里每天发生的故事也是街坊邻居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第一个故事且叫《误扰》:
          在上海某个筒子楼里,有一对母子住在其中一个房间里。
       做父亲的不知何故不在,可能在外地工作,可能被抓到外地劳
       改,也可能已经早逝。儿子已经十七八岁了,长得高大健壮。
       他母亲却一点都不显老,她应该是早婚,当时也不过才三十五
       六岁,而且皮肤白皙,身材苗条,所以看起来像二十五六岁的
       样子。
          虽然儿子已经将近成年,但房子就那么小,他们母子二人
       一直住在同一间房,仅仅在房子中间用一块木板隔开。有一天
       晚上,儿子到外面跟同学小聚,喝了点酒才回家。回到家他母
       亲已经睡了。当时正是炎热的夏季,那个年代没有空调,没有
       风扇,只能摇扇子。大上海密密麻麻的楼房又不通风,筒子楼
       里实在太炎热,所以那位母亲睡觉的时候穿得尽可能单薄,上
    面一件背心,下面一条短裤,雪白的手臂和大腿全裸露在外面,睡觉时因为炎热而翻来覆去,更导致衣衫不整、过于暴露。他
    儿子回到家一眼瞥见了母亲的这副模样,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
    下子热血往上涌,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无法把持自己。他已经
    忘了床上的是他的母亲,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成熟的
    女人,一个极具诱惑的女人。他的欲火在酒精的作用下熊熊燃
    烧,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忘记了伦理,忘记了法律,他不
    由自主地向母亲的床走去,并开始动手想扒下她身上那点衣服。
       母亲在睡梦中被惊醒了,在黑暗中,她瞧不清对方的模样,做
       梦也想不到是自己的儿子想非礼自己,她以为遇到歹徒了,马
       上张口大叫。筒子楼里稍微有点动静都会惊动邻居,在宁静的
       夜晚,母亲的呼救声引来了左邻右舍,大家都以为她家遇到盗
       贼了,马上操家伙赶去帮忙。门被踢开了,灯也拉亮了,大家
       看到的却是意图对母亲不轨的儿子!那是何等的震惊!尤其是
       做母亲的,她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何等的家门耻辱
       啊!母亲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愤怒的邻居已将儿子扭送到了派
       出所。
          母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之后,赶到了关押儿子的地方,找
       办案人员说情,说那是他们的家事,不希望公安机关介入。然
       而,只要是犯罪,哪怕是对家人的犯罪,都要追究行为人的刑
       事责任。母亲又动员一些邻居去帮她求情,帮她证明她儿子原
       本并不坏,当晚是因为喝多了酒,失去理智才导致的。而且她
       自己也有责任,不应该在同一个房间里穿得那么随便、那么暴
       露。她非常后悔,如果她当初知道是儿子的话,她是绝对不会
       大声声张的,做母亲的不仅到派出所求情,到了审判阶段,也
       给法院写言辞恳切的求情信。然而,她儿子最终还是给判了
       15年有期徒刑。而且他没有提起上诉,酒醒后的儿子万分羞
       愧、无比羞愧!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畜牲,自己的乱伦行为是
       要遭世人唾弃,是自己让这个家蒙羞,母亲怎么办?她该如何
       面对世人的眼光?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母亲?他实在痛苦
       不堪。
       第二个故事该叫《误杀》:
          在一个名叫五角场的综合市场,有一位姓周的卖菜者,他
    的妻子是上海某织纱厂的职工。夫妻二人长相般配,关系和睦,小家庭惟一的遗憾是他们结婚三四年都没有生育。1956年,
    上海实行公私合营后,周妻所在的织纱厂被合并进了国棉厂。
    国棉厂的宿舍在杨浦区,于是,夫妻俩就搬到杨浦区的宿舍居
    住了。搬到那儿之后,他们的喜事竟然来临了,周妻在三年内
    生了两个孩子。终于有了自己的骨肉、接班人,夫妻俩都非常
    高兴,感觉自打公私合营就好事连连。
          织纱厂里女工的数量远远大于男工,典型的阴盛阳衰。一
       个车间一般有一两百个女工,但男工通常只有一两个,而且一
       般是机修工,负责厂里机械设备的修理维护等。有些中年妇女
       非常大胆乃至放荡,她们仗着阴盛阳衰这个局面,经常反过来
       调戏男同事,有些癫狂的,甚至还敢趁男工不备强行将他的裤
       子脱下来取笑。
          在国棉厂的宿舍楼,每层楼都住着十几户人家。大家上班
       是同事,下了班是邻居,相互之间非常熟络。周妻的宿舍那边
       住着一个年轻的机修工,长相还算可以。这个年轻的未婚青年
       经常懒得动手做饭,宁愿长期在食堂吃。他偶尔也到周围同事
       家中蹭饭。因为周某在市场卖菜,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家的伙
    食一般比别人家的要好一些。所以,周家是他最常去蹭饭的人家。有时为了答谢他们,机修工会买些小礼物送给他们的小孩。有
    时候还开玩笑,让周家小孩不要叫他“叔叔”,而是要叫“爸爸”。他平时跟女同事们开玩笑开惯了,完全习以为常了,根本没想
    到这种玩笑最终竟会酿成一宗血案。
          有一天,他又让周家小孩喊他作“爸爸”,而且还对周某
       说:“老周,你看你儿子是不是更像我啊?”
          周某听了心中非常不舒服。他觉得自己的孩子真的跟机修
       工长得有点像,而且跟他很亲密。于是他开始起了疑心,成天
       琢磨这件事。他心想:“以前在五角场的时候,结婚几年都没
       有生养,怎么一到这边就一连生了两个呢?难道真的是妻子背
       着自己红杏出墙?”
          俗话说“疑心多暗鬼”,他越怀疑越认为自己的猜测是对
       的。他越想越气恼,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根本无法放下来。
       他想自己真是一个窝囊废,被人戴了那么久的绿帽都不知道,
       还傻乎乎、乐滋滋地帮别人养孩子。但他手里没证没据的也不
       能质问妻子,即便有,她也不会承认,当时也不像现在可以做
       亲子鉴定。机修工开始借酒消愁。
          有一天,那不识趣的机修工又去了他们家,周某抑制已久
       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去五金店买了一把锋利的钢刀。晚上,
       去喝了酒才微醺的回到家。半夜里,看着身边他认定为背叛了
       他的女人,他拿起刀,狠狠地刺了下去。捅死妻子之后,他又
       将他认为的两个“杂种”杀了。
          杀人之后,他没有逃跑,而是径直去了派出所投案自首,
       手里还提着那把刚夺走三条人命的尖刀。到了派出所,他拍门
       说要报案。
          派出所的人朝外喊话说:“三更半夜的报什么案?天亮了
       再来。”
          “我杀人了。”周某老实地说。
          这么突然,值班民警不相信,他认识周某,知道他是安分
       守己的人,他以为周某是喝醉酒了在说胡话。
          周某下定决心要自首,就继续说:“你不信就开门看看。”
          民警隔着铁栅栏用手电筒一照,妈呀!只见来人浑身是
       血,手上还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刀。他的瞌睡虫都给惊醒了,马
       上叫来同事,命令周某将刀放下,才开门将其拿下。接下去就
       是录口供以及派法医等人到现场勘验。
          周某一五一十地将前因后果、作案经过全都交待了。根据
       周某的口供,机修工稀里糊涂被抓了起来。他这才知道自己无
       意中的玩笑话竟然葬送了三条鲜活的生命。他非常后悔,这个
       结果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过的。根据公安机关对他的调查反映,
       机修工之前没有任何不良记录。他还没有家室,当时也没有什
       么娱乐,他平时就喜欢走家串户,爱跟人开玩笑。
          后悔的不仅是机修工一个人,周某比他更加后悔。因为根
       据法医鉴定,两个小孩都是他的亲骨肉,跟机修工没有任何关系。
          当时的法官认为,这桩血案的作案者虽然是周某,但其因
       是由机修工引起的,因此,机修工应该负更大的责任。周某虽
       然是杀人凶手,但他事后痛不欲生、非常后悔、十分可怜。最
       终手刃三人的周某只判了七年有期徒刑,而只开了一句玩笑话
       的机修工则被判了15年有期徒刑。他们两人的判决结果形成
       鲜明的对比,让人觉得讽刺异常。
       我讲完了故事,不知乍的,监牢里竟一片静寂,大家都笑不起来,也没人开口说话。生活中的悲剧太多了,一些小小的误会,却酿成了血淋淋的事件,惨痛赫人。而牢里的我们,又是些什么样的误会和过节,导致自己失去了人的自由和尊严?
       我无语,大家无语。
       我讲完这两个故事,也陷入了沉思之中:相比之下,我一向坐得端行得正,谨慎做事坦诚做人,命运或许不会对我太苛刻吧?我安慰着自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07:18
  • 签到天数: 321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4 12: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羔羊落虎口

       
       我和姚泽嘉被关在收容所后,没有任何人去通知我们的家人,更没有人告诉他们我们因为何事而被关在何处。婵珍自是非常着急,寝食难安。她去找府城姨帮忙,最后才终于从工作组的一名较为忠厚仁慈的老同志口中打听到了我们的去向。电器组的工人们都为我担忧,希望我能够尽快恢复自由,这样我才能帮助他们。但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将我救出来。
       厂里的工人们也在等待着我的归来。不到一个月,离开了我的浮山电力机械厂已经一派混乱。自从我被抓,工人们就人心惶惶,再也没有心思从事生产。知道我的境遇之后,他们都愤愤不平。他们想帮助我,可他们又怎能斗得过邪魔?他们写给市政府的信永远石沉大海,一次次到市革委会上告都被赶了回来。
       自从婵珍知道我被人骗去关在收容所以后,便想到收容所来看我并给我送衣送食,然而看守所的人百般阻挠,任婵珍好话说尽,送烟送酒,但他们被打了招呼,决不通融。那正是南方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节,人们裹厚服闭门窗在家仍难熬,何况我们单衣薄裤囚在冰冷牢房。婵珍寝食难安,忧虑一天甚于一天。她辗转托人,终于通过邻居娇姨的女儿蔡少珠打通了关系,得以不时将月饼、饼干等食物送进来给我。但仅仅如此而已,他们还是坚决不让我跟婵珍见面,说什么“工作组的同志有交代,姚泽轩的案子正在调查之中,不能走漏消息,千万不能让他跟家里人见面。”
       每次家里托人送来的食物,我总是和难友们分享。看守所里只有白粥,食不果腹,见到月饼、饼干,难友们高兴得眼睛放光,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对我投以感激的目光。因为急于吞咽,有人被呛得不时地咳嗽。
       被关了一个多星期后,我似乎理出了一些头绪。弟弟只是一名普通农民,而且有大队革委会的介绍信,为什么也会被抓进来呢?不就是为了我那辆自行车吗?我是看着他扛着自行车进来的。工作组的人口口声声指责我投机倒把,不就是为了电器组的订单和木材的事吗?这背后的主谋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姚泽嘉被关押的罪名是“走资派、投机倒把分子姚泽轩的帮凶”。那辆上海产凤凰牌自行车,是我费尽心机从上海买回来的,还有我手上戴的一块两百多元的梅花牌手表、兜里放的一百多元现金,都被当成“证据”无端地没收了!这笔不小的财产到底进了哪个革命造反派的腰包,就永远无人知晓了。


        恶人谋毒计
       夜幕降临,天空变得灰暗,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雨,飘飘洒洒,朦朦胧胧的黑夜变得阴森森的。长长的永和街上一片黑暗寂静,人们害怕寒冷,都懒洋洋地待在温暖的家中不肯出来。偶尔能透过某个窗口昏暗的灯光,看到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吃饭,那是人世间最为温暖的情景。
       这时街上出现一个裹着雨衣的鬼鬼祟祟的身影,缩身躬背,匆匆忙忙,时而回头窥看一下后面有没有人跟着,一路闪闪躲躲地,穿过永和街,到了巷尾处,一拐弯,停在一所房子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刚打开一条缝,此人便迅速闪了进去。
       门关上了,鬼影般的人这才除去雨衣,伸展了一下身体,原来是林同焕。他长长地呼了口气:“这个年头人们眼睛雪亮着呢,我们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这家主人正是工作组的张苛物!
       正是林同焕勾结张苛物,一手将我骗进了拘留所!
       林同焕恳求张苛物无论怎样都要拘着我不放。
       “可是……折腾了近一个月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交代,也查不出任何问题!时间长了不好交代。收容所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了,要我们放人。”张苛物面有难色。
       林同焕为了给他打气,便急切地进一步怂恿和说服他:“整垮了姚泽轩,他那所新建的房子就是你的了!那可是一幢崭新的小洋楼啊!市长的房子也不如它啊!”
       张苛物听林同焕这么一提醒,眼前一下子浮现出我家那幢崭新漂亮的小洋楼,霸占的欲火熊熊燃烧……
       原来,早在婵珍向市房管局提出换房请求时,张苛物就惦记上了我家房子了。他为此绞尽脑汁,作了不少计划,可没多久我们撤回换房请求,他白红眼了一场,可心有不甘,在心里发誓一有机会就要狠狠整治我们夫妇。眼下被阴险狡诈的林同焕提醒和点拨,欲望之火“嘭”地一下重新燃烧了起来:“是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把姚泽轩搞垮,他的新房子不就归我了?”
       两个家伙心怀鬼胎,开始密谋怎样折磨并置我于死地,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羔羊落虎口
       收容所本来是临时羁押一些流浪人员、没有开证明的外乡人等,。按规定,所有被羁押人员最迟三天就必须遣送回原籍。林同焕、张苛物非常清楚这一点。为了达到长期羁押甚至把我送进大牢的目的,这期间,他们到处托关系找公检法机关来法办我。然而,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可以证明我有罪的证据,遭到了公检法机关的拒绝。但他们不甘心,通过各种可以控制的关系,将我和姚泽嘉超期关押了一个多月。
       时间到了1972年4月初,我被关了一个多月后,林同焕等人竟然想出了一条毒计!
       那天早上,寒气湿冷得几乎把空气凝结成冰,直刺入人的骨髓。天刚朦朦亮,我蜷缩在收容所地板上单薄的被窝里,又冷又虚弱,昏沉沉的,感觉天旋地转、晨昏不分。,自被扣押以来,我的精神和身体都极度疲累,足足瘦了一大圈。
       我在朦朦胧胧中忽然听到吆喝声,接着又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我心想:“他们每天都是下午才提我去审问,此时应该不会是找我的。”于是我把被子裹紧了些,倦曲起身体。突然,有人踢了我一脚,我猛然惊醒了。
       我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著名”的红旗区工商管理所的林雕乾和梅希胜,后而还有几个打手跟班!我心里猛地一沉:此二人是当地臭名昭著的恶魔!向来借政治运动之机,无恶不作,到处寻人把柄,把“走资派”“叛徒”“内奸”“国民党残渣余孽”“反党分子”等“文革”特有的帽子随意扣到想陷害的人头上,谁戴上了它,不死也得脱几层皮。他们借此随意抄家没收,借“革命”的名义将人民财产非法据为己有,简直就是公然抢劫和霸占。工商所属于行政机关,根本没有权力抓人。可林雕乾、梅希胜之流没有拘留证,没有逮捕令,不经过任何法律手续,便随便抓人,严刑拷打,惨无人道,比法西斯更凶残。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但跟他们素无瓜葛。现在他们竟然找上了我,我自是心惊胆颤,知道要遭殃了!
       这时梅希胜开口吆喝:“快起来!跟我们走!”说完便吩咐两个打手把我的双手反绑起来,推搡着我从收容所里走了出来。我求他们允许我先披上大衣,然后我将手藏在大衣里面,这样走在街上才不会被人看到我双手被绑。
       我并不清楚他们要将我带到何处。这是个无法让人正常思考的状况,我的命运,竟然落入这些地痞打手的手中!
       被关得太久,突然来到光天化日之下,我头晕目眩,脚步踉跄。我被他们挟持着穿过几条街道,走了约半个小时,到了红旗区怡安街,最后竟然被带到34号的红旗区工商管理所!我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看来问题越发严重了,他们把我当成投机倒把分子!工商管理所、派出所比监狱更加无法无天。在这种地方,他们不择手段,甚至把人折磨死了也不足为奇。蓝金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突然联想到蓝金华的死,我毛骨悚然。
       我到浮山电力机械厂工作之后,将生活困难的蓝金华、张铭荣等人都安排进厂。蓝金华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和张铭荣在厂里负责采购生产所需的各种零配件、加工铜线等。我对蓝家特别照顾,蓝金华的弟弟蓝容华、妻舅庄肃都给安排进了厂。和懂技术的庄严在一起,庄肃随时随地可以向他哥哥请教。
       蓝家兄弟俩每天的工作甚是轻松,蓝金华每月只需在汕头和饶平之间来回往返两三次。蓝荣华跟我三弟姚泽嘉年龄相仿,他们不懂什么技术,只能给我们当助手。就这样,我带领蓝金华、张铭荣和庄氏兄弟,成了浮山电力厂的核心人员,支撑着全厂的生产活动。
       在浮山电力机械厂,工资要数我的最高,每月能拿到八、九十元。蓝金华、张铭荣和庄肃每月有七、八十元,姚泽嘉、林君信以及蓝荣华则有六、七十元。庄严利用业务时间给我们提供技术指导,每个月也有三、四十元的补助。但据说蓝荣华每月只能拿到十块钱作为生活费,其余的都由哥哥蓝金华帮他保管起来。
       当时社会人均收入很低,人们每月的工资大多只有二、三十元,市长等领导的工资都远远没有我们的高。我们那时候的生活真是过得非常舒服、惬意,不仅经济上非常宽裕,在社会上也很有威信,大家都争着要巴结我,讨好我,希望我能够给他们安排工作或介绍订单。我和张铭荣、蓝金华三人经常到汕头及其周边去游玩,有时还请上其他好友一起去,这其中包括“尾叔”和黄石军。“尾叔”原名“王斐柱”,因在家中排行最小,大家都叫他“尾叔”。尾叔平时喜欢种花养鸟,除养蜂卖蜂蜜外,主要依赖他在泰国的岳丈资助过日子。黄石军长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颇有威武之风,本是一条好汉,在那扭曲的年代,自然成为造反派小头目:“文革”初期,他响应毛主席“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号召,占领中山路附近的一所中学校园作为据点,纠集将好打斗的红卫兵、学生和其他“革命群众”约一百多人,成立“造反司令部”。这些人大多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好出风头。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把驳壳枪,插在腰间,非常神气!大家都叫他“黄司令”。在“黄司令”的带领下,这伙人整日跟这派、那派武斗、争权夺势,以破四旧为名,到处抄家,没收财物。据说,“黄司令”甚至还利用淫威趁机糟蹋了几个女孩子。黄石军认识我之后,好像准备改过是非,重新做人。他对我非常尊重,还用楷体写过一幅毛主席诗词送给我。
       蓝金华自从进了浮山电力机械厂,家里的境况大为改观。他不单买了辆新自行车,还打算在汕头郊区盖新房。可后来,飞来的横祸结束了这一切。
       有一天,厂里有个工人向我反映蓝金华的“问题”:他和蓝荣华一起工作,两人关系不错。前几天蓝荣华神神秘秘地偷偷带了一些不锈钢边角料回厂里加工成医疗手术刀,他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帮蓝金华加工的。蓝荣华还自豪地对他说:“我哥现在可有钱了。每个月卖一些不锈钢加工件少说也能赚个几十块。我现在偶尔帮我哥加工点东西,他每个月还多给我十块钱呢。不过,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我向来比较开明、对人宽容,蓝金华赚外快我并不介意,前提是不影响本职工作。我交代这位工人不要向外声张,我自会处理。事实上,把工人打发走之后,我就没有再理会这件事情,在蓝金华面前也没有提及。
       1971年初冬,一天下午,我到蓝金华家串门。我踏进屋子,一眼就看到一竹筐不锈钢正放在大门后,尽管上面用一条麻袋随意遮掩着,但透过竹筐的那些孔,金属的闪光还是非常耀眼!那筐不锈钢起码也有三、四十公斤。
       在我的询问之下,蓝金华告诉我,他跟一间加工手术刀的工厂合作,由他通过各种门路买来不锈钢的边角料,再到潮安彩塘公社一间计件厂加工成医用手术刀,再卖给医药公司,从中赚点钱,想早点将新房子建起来。
       我严肃地对他说:“金华,其实厂里早就有人向我反映你的情况,我一直没有找你谈话的原因,是我理解你家庭的实际困难,只要你不影响本职工作,你在外面赚外快我不会干涉。但你自己千万要小心,不能把东西放在显眼处。这筐东西至少值两三百元,不防小偷也要防小人,你放在这样显眼的地方,要被人发现去举报、告密就麻烦了!你还是把它放到床底等隐蔽的地方稍微藏起来吧。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可对于我的忠告,蓝金华只是笑了笑,完全不当一回事。似乎还有点得意洋洋、满不在乎的样子。
       第三天,我再次到蓝家找蓝金华谈工作上的事情,见到那筐不锈钢仍摆在那个位置,完全没挪动过。这说明蓝金华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再跟他说也无益,但我又放心不下,总担心他出事。所以,那天我从蓝家出来后,骑着自行车去找庄严,希望他能够劝劝他妹夫,提醒他要小心。谁知庄严听我说完之后也不以为然,他甚至还说:“我妹夫做的是好事,现在到处都停工停产,医院连手术刀都很难买到,蓝金华跟我们都认为做这件事也是在帮医院救人。”看庄严的表情,心里大概还认为我是在妒忌蓝金华有这个赚钱的好机会。我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哎,我已经尽力了,但他们不听,我有什么办法呢?就顺其自然吧。”
       果然,没过几天,我就听说蓝金华被抓走了!我赶忙到处打听,才知道他是被汕樟路派出所的民警抓的。我非常难过: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汕樟路派出所归红卫区公安分局管辖。蓝金华被抓到派出所后,由刑侦科的马金兴负责他这个案子。马金兴是“文革”时期出了名的造反派打手,心狠手辣,主管刑事科,到处抓“地富反坏右分子”、“走资派分子”,一旦落入其手,便得遭受酷刑毒打,许多人被他打至吐血致残,无数无辜的人被其残害。他的恶名,传遍整个红卫区。
       马金兴和所里的其他四个造反派一起审问蓝金华那筐不锈钢的来源以及用途。蓝金华出身贫民,在那个以成份论英雄的年代,仗着自己成份好,蓝金华认为派出所的造反派不会把他怎么样。并且,他认为自己做的是好事,因为,手术刀也是救治病人所需要的。他自从进入浮山电力机械厂后,一直春风得意,受人尊敬,哪里受得了这般待遇?因此,在审问的时候,他态度强硬,不肯低头,这无疑激怒了马金兴及打手们。
       马金兴暴跳如雷地吆喝:“看来,不好好地‘帮助’你一番,你是不会招认的。”“帮助”,这个词的意义明明白白,谁都懂得它的意思,然而在“文革”期间,在特定的历史情况下,这个此词却成了当权派或造反派最为冠冕堂皇和得意洋洋的口头禅,当他们对被打倒者、受害者进行批斗或提审时,若对方“拒不认罪”,就要施以严刑,让“罪犯”饱尝皮肉之苦,美其名曰“帮助”。这是“文革”对人格、人权粗暴蹂躏的又一佐证。
       蓝金华遭受整天严刑逼供,被打得死来活去,直到四个打手累得没了力气,手都软了。第二天,蓝金华再次被“帮助”,身上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直到他倒地再也站不起来。蓝金华被打了两天之后,第三天早上,派出所的人惊恐地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经检查,蓝金华是被打碎肝脏而暴毙的。当时,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们毒打蓝金华,马金兴等人特意安排蓝金华住单独的一个牢房。出了命案之后,为了掩盖罪行,推卸责任,马金兴们又开始伪造蓝金华自杀的现场。他们把牢房马桶上的绳索解下,往尸体的脖子上一套,再搬来一张凳子,把尸体悬挂在牢房的梁上,然后对外宣称蓝金华畏罪自杀。
       不就是一筐不锈钢边角料吗?罪不至死呀!尽管这种说法难以令人相信,但冤者又何处可以申冤?
       我为蓝金华的死、为失去了一个好朋友而哀伤。如果他当初听我的劝告,何至于此!可当我上门前去劝慰蓝金华家属时,庄氏兄弟的表情非常冷漠,蓝妻则望着我哀号,口里似乎自言自语:“我们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要害死他?为什么要害死我的丈夫啊?”从他们对我的态度以及表情中我已经看出来了,这是在指桑骂槐。因为我之前曾经两次劝告蓝金华要小心,他们竟然怀疑我因为妒忌蓝金华而去派出所告密。
       可怜我“好心遭雷劈”,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我心想:“我本心善良,做人一向光明磊落,你们相信不相信都好,日久见人心。终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事情的真相,那时你们就知道是冤枉我了。”
       虽然被蓝家人误解,但我对蓝金华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的妻子和不足三岁的孩子充满了同情,。担心他们母子二人将来的生活不知该怎么过。经过一番思考,我向蓝妻提议道:“金华走了,你们母子二人的户口都还在海南岛,没有汕头户口,这里不会给你们发口粮。金华走得不明不白,我建议你抱着小孩,带上老奶奶到市政府门前去哭诉求助,请求政府给你们讨回公道,至少要政府解决你们母子的户口及生活问题。”
       当蓝家人刚接到噩耗时,如雷轰顶,蓝妻跑到派出所认尸时只知道抱着丈夫冰冷的躯体痛哭,其他人也沉浸在悲痛之中,只知道安慰蓝妻,完全没有想到要及时验尸。后来,在旁人的提醒下,蓝妻这才向有关部门提出要验尸。但打手们为了掩盖罪恶行径,在没有得到家属同意的情况下,尸体很快就被派出所的人拉去火化了。
       走投无路的蓝家人接受我的建议,蓝妻抱着幼儿,带上年近八十岁的老奶奶一起到市政府门前下跪,要求政府要尽快查出杀害蓝金华的真凶。娇弱的蓝妻怀抱幼儿,高举状纸,跪在政府门前哭哭啼啼,。老奶奶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老泪纵横。蓝金华的案子一时间弄得满城风雨,群众们大多为蓝家打抱不平,纷纷指责派出所的暴行。
       在压力面前,市政府终于出面了。虽然没有将真凶揪出来法办,但是他们将蓝妻及其小孩的户口迁到了汕头,算是对死者家属的一种安抚。有了汕头户口,就有资格分到口粮等基本生活物品了。这也是我为他们出谋划策想要达到的效果。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蓝妻无可奈何,只得接受了他们的安排,没有再追究下去,也无法追究下去。
       真相并没有因此而永远隐藏。因为派出所里的造反派也分“三六派”、“二七派”,互相揭发、互相攻击。在相互贴对方的大字报时,一派捅出了另一派打死蓝金华再伪造自杀现场的冤案,而且透露出,告密者竟然是尾叔和黄石军!林君信通过派出所的同学知道了此事,继而转告了好友庄肃,从而洗刷了我的冤屈。这件事在知情人中引发的感慨久久不能平息。蓝家人这才对我解除了仇恨,重归友好。
       许多灾祸的发生,追究根源,竟然是一些被我们忽略的生活细节。尾叔之前常到我家串门,送些自家种的漂亮花草给我。他这般讨好我,主要是想到我领导之下的浮山电力机械厂工作。他不好意思当面向我提出,便托张铭荣前来游说,当时蓝金华正好在场,快言快语的他立即表示反对说,现有人员有一半没事干,不要再增加人了。他说的是实话,但我碍于熟人面子,没有明确拒绝,只是表示还要回去跟厂领导商量商量。张铭荣回去自是一一禀报,尾叔从此便对蓝金华怀恨在心。
       那天当他在蓝金华家中看到那筐不锈钢时,觉得终于抓到蓝金华的把柄了。他表面上笑咪咪的,暗地里却让黄石军通过派出所的造反派告了密,最终导致蓝金华命丧派出所。不知内情的我刚听到死讯时,还骑着自行车到黄石军家告诉了他。黄石军马上脸色大变,浑身不自然。现在想来,尾叔并没打算将蓝金华置于死地,只是想报复报复他。而黄石军也没有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蓝金华的死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头上。如今我也深陷恶人魔掌,会不会步其后尘呢?一想到这,我不寒而栗。一路上,我暗暗告诫自己,不能麻痹大意,要见机行事,尽可能保护好自己。
       林雕乾、梅希胜押着我,走到怡安街,走进了一所大房子里,这便是红旗区工商所。我永远记得这个魔窟一样的地方。比起当时其他普通房子,这里要气派得多。大门进去是一个大厅,在大厅的尽头,靠墙拐弯便是楼梯,二楼便是他们的办公厅。楼下大厅空荡荡的,大门右侧共二十多平方米,用木板隔成两间相连的小房。第一间放着三张办公桌,这是审问室。一进门右边墙角,放着一个大箩筐,里面堆满了鞭子、藤条、大棒、绳子等“刑具”。里面有一小门,进去是一间十来平方的小房子,这是他们给我准备好的“牢房”。牢房里只有一个搪瓷痰盂,是专门给关押在里面的人解手用的。红地砖的地板上放着一块破木板,这就是床。上面有一条破烂不堪、肮脏污秽的棉被。木板床所靠的那堵墙的最上方开着一扇铁窗。审问室里靠近小监房门口的地方摆着一张办公桌,日夜有人坐在办公桌前把守、监视。
       他们一把将我推进小房子里,“嘭”的一声关上门转身走了,留下一个小伙子坐在对面的办公桌上监视我,其他人则上楼上讨论用什么方法对付我。
       细心的我发现,小监房的木门用的是斯别林锁,只要把门关上就会自动反锁,没有钥匙就无法从里面打开,所以,关在里面的人休想逃脱。但我想,假若我猛然冲出,迅速带上小房门,将那监视我的人反锁在里面呢?我的心因为突然的发现和念头而紧张、激动,剧烈跳动起来。我几次挪动屁股,想突然拉上房门往外冲。但转念又一想,我本无罪,逃走岂不是会显得心虚,像真干了坏事似的?这样想着,便又犹豫着下不了决心。并且,蓝金华有一筐不锈钢边角料给他们作为证据,而我是清白的,没有任何把柄可以给他们抓;蓝金华是在派出所出事的,我现在是在工商所,这是个行政单位,他们没有权力严刑逼供。只要他们调查清楚了就会放了我的。我心中非常坦荡,完全没有料到一切都非我所想,没料到这些人更加无法无天、灭绝人性!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07:18
  • 签到天数: 321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4 12: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受尽千般罪
       当天晚上,他们就提审了我。带头的是红旗区工商管理所的温主任,他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长着一双三角暴突眼,斜斜地盯着人看,变化莫测,凶像时露时隐。此人曾是林同焕同事,此番是受了林的重托,准备好好整治我的。
       我坐在木板上,温主任让手下将审问室的办公桌搬到了我的对面,他坐了下来,林雕乾、梅希胜则凶神恶煞般地站在他的身后。温主任扯起铜锣般的破嗓子喝问道:
       “姚泽轩,我们奉命对你进行审问,你要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领导同志,我真的没有问题可以交代啊。”
       “如果你真的没有问题,工作组为什么会一直抓着你不放,他们手头要没有一点证据是不会胡乱抓人的。”
       “我真的没有,如果工作组手里有什么证据,麻烦您让他们拿出来与我对证,我非常欢迎。”
       “姚泽轩,你别嘴硬!你的木材是怎样得来的?你说你认识江西的领导干部,你运木材回来送了什么东西给他们作为回报?你搞投机倒把到底捞到了多少钱?!”
       “冤枉啊,汕头跟赣州两地的木材协作,我只是牵线人,木材一根都没有经过我手,这项协作完全在两地政府部门之间进行。……如果不信,你们可以到政府部门去查。”我如实将两地协作木材的过程作了详细解释,再三申辩自己的清白。
       “你给永红电器组的订单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从中收了多少好处?”
       “我没有,我一分钱都没有收。我跟工作组已经彻底交代了整件事情。我只是为了帮助左邻右舍而已。……”我接着又重述了一遍我帮助永红电器组的原因及经过。
       ……
       一个晚上下来,我把所有问题都如实解释了一遍,他们当天晚上没有对我动刑。晚上睡觉时没有枕头,我只能脱下脚上的皮鞋叠起来当枕头枕着。而墙角那床单薄肮脏的破旧被子竟然有虱子,才盖了一会儿,我便被咬得满身都长出了红疙瘩,痒痛难忍!一晚没睡好,天亮时才昏昏然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将我惊醒,工商所突然来了几个人,我试图透过木门的门缝往外看,什么也看不到。但我竖起耳朵,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个是林同焕,另一个是工作组的张苛物!他们来干什么?难道,是要置我于死地?我听见他俩跟工商所的人寒暄客套,然后直奔二楼找温主任。他们商谈了许久,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阴谋协议?
       晚上,温主任带着林雕乾和梅希胜又来提审我了。我只得再次陈述事实,为自己申辩。温主任变脸了。他脱下脚上的一只布鞋,随手打到了我的头上:“你这家伙太狡猾了!”同时恶狠狠地对我说:“你如果还是这么顽固不化,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无奈而又恼怒地摇摇头:“事实就是如此,你们还要我怎么说?”
       温主任给林雕乾、梅希胜两个打手使了个眼色,他们三人便脸色阴暗地走出了监房。不一会儿,从外面进来了四个年轻力壮的打手。他们嘴角流露恶毒的笑意,眼露凶光,慢慢地朝我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一把将我从木板上揪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想怎么样?”
       “我们想帮助你长长记性,让你学乖,让你说实话。”一边说一边重重地在我脸上打了一拳。我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
       “你现在要老实交代了吗?”
       “同志、同志,我都交代了,你们怎么不信呢?你们去调查啊,如果有证据证明我犯了错误,我心甘情愿接受处罚。”
       “看来还是不老实,我们要让他尝尝厉害。”其中一人说着就走出了监房,不一会就回来了,手里多了几样刑具。
       “你们要干什么?我没有犯罪,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打人是犯法的!”
       “老子就是法,你不听我的,就是犯法!”
       接下来,就是现在人们常常从影视里看到的,反动法西斯分子虐待革命党人的那种血淋淋的场景。他们两人紧紧将我抓住,两人将我的双手反绑了起来,。然后将我吊在屋梁的铁钩上。我一直在反抗,在说理告诫他们。但恶魔一样的打手一声不吭,一人拿起粗长的皮鞭,一挥手,鞭子“咻”地一声,落在我身上,“啊——”我剧痛无比,惨叫了一声,鲜血马上流了出来!他们熟视无睹,一鞭鞭挥舞、一声声脆响,抽得更加惨烈!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刑,而且是酷刑,我哪里抵挡得住?我一边忍受痛苦一边试图跟他们讲道理,但一切都是枉然。
       “你如果不说实话,我们就一直打下去,看你有几条命!”他们一边说,一边轮流给我用刑,一个累了就换一个。
       打手们用皮鞭往我脊背上狂风骤雨般地抽打,因用尽全力而口角歪斜,眉毛竖起,颚下阵阵抽搐……我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两腿像麦秸杆一样摇颤,我分不清打我的是人还是兽,分不清脊背上流下的是热血还是冷汗……皮鞭朝我的头上挥过来,鲜血从我的头顶上,一串串沁出,顺着额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我只觉得自己是落进了油锅滚滚、鬼影幢幢的炼狱……我的惨叫声似乎更加激发了他们的兽性,似嗜血鲨鱼见到鲜血般兴奋。
       一两个小时之后,我已经皮开肉绽了,他们也打累了,这才歇了手,扔下我离开了,将我锁在了那个可怕的牢房里。黑夜中,我的愤怒在疼痛的炙烤下熊熊燃烧,肉体的痛苦又折磨得我死去活来,奄奄一息……
       我从此被关在这个牢笼里任人宰割。可怕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无法洗脸洗澡,无法理发,头发长得盖过后颈,浑身脏兮兮的发出异味,让人非常难受!不仅如此,我每天都在为自己担心,唯恐在某次毒打当中丧失了生命……受尽种种酷刑折磨的过程中,每个白天的到来,都是恐惧的开始,我犹如鹰爪下的鸡雏,惊恐不安,无法知道自己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残害。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窗外的时候,我抬起头来,看见一群小鸟从蔚蓝的天空中飞过。失去自由的我,这才体会到自由是多么的珍贵啊!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啊!我想回家,想去看望日夜挂念的孩子,还有贤良恩爱的妻子,热情友好的亲戚朋友们……为什么我不能和亲人团聚、像普通人那样生活?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待我?这些人是人还是恶魔?我浑身无力,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疼痛,眼前发黑,仿佛死神已经来到跟前……
       令人悲伤的是,亲人们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我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处境。我的朋友们也无法明白我为什么会遭此厄运。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助我,解救我,我必须活着,好好活着,直到能够获得自由的那天……但是,有没有那一天?这些恶魔,难道他们会轻易放过我?看来,如果我得不到救助,不能逃出这个地方,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想着、想着,突然,我产生了一个念头:“趁他们不注意时赶紧逃跑!”
       这个大胆的念头刺激得我心脏怦怦直跳。我又一次仔细察看周围的环境:两寸厚的木门,仍旧用斯别林锁反锁着;惟一的窗子高高在上,而且窗外是大拇指般粗的铁护拦!我用力反复摇晃,可那些铁条纹丝不动!哎,插翅难飞啊。我越来越后悔被抓进来的第一天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没有趁机逃出去,进了这里,就是进了人间地狱啊!
       我等待逃生的机会。
       工商管理所的人白天都出去,只留一个人在那儿看守我。林雕乾、梅希胜这些衣冠禽兽,出去时总是夹着公文包,像模像样的,扬言说是要出去调查材料。三两天之后回来时总要将那些所谓的材料放到办公桌上,故意让我可从门缝中看到,似乎那就是他们调查得到的证据。他俩一边用笔指点、勾画,一边互相交流:“这个家伙已经交代了,看他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等等。我很清楚,这只是他们使用的心理战术,希望借此打垮我的心理防线,从而按他们的要求说出他们所认为的“事实真相”。 到了晚上审问我的时候,他们开口就说:“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相关人员也已经向我们坦白了。现在我们再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你将你投机倒把的行为及过程交代清楚。”
       如果我是个软骨头,为了求生,或许就依顺了他们,也就上了他们的当。我很清醒。我深知,如果我受不住他们的逼迫和拷打,认下了莫须有的罪,那不但不能救我,只会给他们置我于死地提供借口。我不能让他们的诡计得逞。
       事实上,他们十来个人白天所谓的调查,实际上是出去 “扫货”。“文革”时期,任何物品均不允许私人自由买卖。所有物资从生产到分配,均要通过集体组织或国营单位来进行,市场已经不复存在,物质极其匮乏。没有新鲜的食物,食品也极其单调,社会底层的人们生活困难。比如那些。农民和渔民们,没有工作,生病了都没钱看病,小孩没钱读书,为了生活,他们只得偷偷摸摸地种点瓜果蔬菜,养几只鸡,收点鸡蛋,或者悄悄出海捕鱼,然后再提心吊胆、偷偷摸摸地拿到街头巷尾去卖,以换点钱度日。但这些都属于“资本主义尾巴”,不论是买的人还是卖的人都非常小心,四处张望,看到没有市管(市场管理人员,隶属于工商管理部门,相当于今天的“城管”),这才赶紧交易。买到这些物品的人还得把东西藏在菜篮底,上面再用其他物品遮盖住,以掩人耳目。万一被居委会的积极分子看到而去举报那可就麻烦了。
       而林雕乾、梅希胜带领下的一班人马,到各个市场以及大街小巷,到处追赶农民和渔民,就是为了将他们的货物借没收之名占为己有,将鸡蛋、海鱼、海虾、螃蟹、瓜果、花生、活鸡、活鸭等物品拿回所里私分。
       有一个下午,我听见他们又扫货回来了。随他们而来的,还有一个老妇人的苦苦哀求声。
       “求求你们了!把鸡蛋还给我吧。这些鸡蛋是我辛辛苦苦才攒起来的,有些还是跟左邻右舍凑的。还给我吧。”
        “你这个老太婆真是啰嗦,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跟到这里,早就跟你讲明,你这鸡蛋是资本主义尾巴,我们要帮你割掉。”
       “各位大哥,你们行行好。我不知道什么资本主义,我只知道我老伴要看病吃药。你就把鸡蛋还给我吧。我老伴生病了,我要把鸡蛋卖了换钱给他请医生。”我听到老妇人都已经哭出声来了。
        “去去去,你不要再烦我们了。没收了的东西哪里能够返还给你?真是的。出去、出去!”他们一边说一边把老妇人推了出去,再把门关上。
       院子外面,无助的老妇人悲伤地哭泣,院子里,贪婪之徒们得意洋洋、喜滋滋地享受他们收缴的胜利果实。我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对他们贪婪、欺压群众的个性更加深了了解。什么“资本主义尾巴”?最后还不是落入他们自己人的嘴巴?他们扫了货之后,就在审问室里面分配。那些物品被分成一份一份的,分给了相关领导和他们自己。工商管理所的人员。这就是割别人的“资本主义尾巴”,肥自己的“社会主义肚子”。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早春的寒冷似乎也收敛了许多。我想象着外面的世界,那些因阴冷天气而躲在家里许久的人们,也许已经纷纷走出家门来享受这难得的暖洋洋的阳光,活动活动筋骨了吧?天气变暖,人们会感到舒适愉快。而我,本该像他们一样,牵着心爱的孩子,到街上溜达溜达,愉快地享受灿烂的阳光。可此时的我,却被囚禁在这昏暗的监房里面,一腔冤情,满腹悲愤,满身污垢,浑身上下都是酷刑留下的血痕泪痕,独自忍受着无止境的刺心疼痛。一个对家乡救灾有功的人,一个为邻省解决大量闲置物资的人,一个创造惊人价值却未取一文的人,却被恶人们无端扣押、严刑拷打、受尽侮辱和折磨!“天理何在呀?恶人为何总能这样横行?!我何日才能重见昊天?”我握紧拳头,喃喃自语,仰望着铁窗叹息。
       我如在地狱,与人世只咫尺距离。每一天都在重复昨天,被虐待和殴打。地球像是停止了运转,一月长于一年。睡觉时由于身体累累伤痛,心里悲愤万般,再加上牢房的蚊叮虫咬,我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房里没有灯,我只能在一片漆黑中苦苦熬着这种痛苦屈辱的时光。
       一天又一天,恶魔们千方百计要挖出我换木材“投机倒把”的“罪证”,好把我置于死地!但生性倔强的我无论他们如何折磨,坚决不按他们所设定的口供招供,坚决不让他们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们暴跳如雷,用粗大的绳子将我的双臂及身子紧紧地捆绑在用刑的木架上,四个壮实彪悍的打手挥舞粗长的皮鞭子,用尽全力鞭打折磨我!我被他们打得伤痕累累,死去活来,剧痛彻骨!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都入睡了,从这幢黑沉沉的房子里传出来了皮鞭抽打到人身上的“噼叭”声和我痛苦的惨叫声。这声音常使住在附近的人们从梦中突然惊醒。人们对我这个不知名的可怜人油然而生无限的同情,可是也只能无声地叹息而已。
       日复一日,我在酷刑拷打、威吓折磨中,在黑暗的房子里度日如年地捱着日子。日子一天天过去,恶人们似乎没有一丝要放我走的意思。无助的我只能天天祷告老天爷帮帮我,把我救出这个炼狱火海。
       我已经很久没洗澡了,身上的血迹干了,血痕一片片重叠着汗迹,夹着虱子叮咬的痒包,我的头发又脏又长,浑身肮脏无比,痛苦难耐!有一天下午,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便开口请求看守的人发发慈悲,帮忙拿些温水来给我洗洗脸,擦擦身子。
       那人长着一双暴突眼,听到我的殷殷恳求,只斜斜地盯了我一下,也不置可否,便转身走了出去,可是很久也没有回来。
       就在我等待暴突眼发慈悲拿水进来的时候,忽然走进来两个年轻彪壮的打手,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温水马上到了,你先把鞋袜脱了吧。”难得对方如此照顾!我不设防,忙连声感谢,并很快地脱掉了鞋袜,准备要洗个难得的热水脚,而那两名打手站在一旁看着我,脸上竟露出一丝诡异阴险的表情!
       这时又有两名打手走进监房,其中一个小心地捧着一个盆子,向我走来。当他们走近我身边时,我忽然看到盆子上正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气!我猛然意识到这是一盆滚烫的热开水!
       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我让你洗!”打手的话音未落,突然一齐凶狠地扑向我,两个人按住我不让我挣扎,另外两个人抓住我的双脚死命地按进那盆滚烫的开水中!
       “啊——”我痛苦地大叫一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原来完好的双脚从小腿、脚面至脚底,瞬间被烫得红肿了起来,随后便起了无数个红通通的半透明的水泡。入骨的痛楚,让我几乎晕了过去……
       四个残忍的恶徒得意地看着我布满红水泡的双脚,对他们的“杰作”非常满意。边往外走边说:“用了‘水浒’里整八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办法,看来效果挺不错。这样整得他跑不动,就不怕他逃跑了……”
       而我已经几近昏迷。
       一个多月的非人折磨,使我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我足足瘦了一圈,水泡腐烂得不到医治,双脚血肉模糊,腰部受伤,浑身酸痛,连站也站不起来。看到我像残疾人一般无法行走,看守的人显得格外高兴,如此,他就不用防范我找机会逃跑了。就这样,他们渐渐对我放松了警惕。
       每天下午五时,看守准时开门,类似于放风,他不顾我无法正常走路,仍叫我自己去卫生间倒掉痰盂里的小便。只有这个时间,我才得以到厕所解手并用凉水洗脸、擦身。我的头发长且蓬乱、衣衫褴褛、满身伤痕。因为双脚被烫坏无法走路,我匍伏在地上,忍受着痛苦,用两只手臂艰辛地向前挪移两步,再回头伸出手臂,将装满尿液的痰盂从身后往前拖……就这样重复着我一步一步艰难地拖着身子爬出小监房,爬出小监房前的审问室,再绕一大圈爬到监房后的卫生间。在肮脏、冰冷、潮湿的地上,我颤着手、艰难地倒掉小便,冲洗痰盂,之后满身更湿更肮脏地,又再艰难地爬回监房……
        我那惨不忍睹的状况,稍有点人性的人,都会掩目不忍再看;若是善良的妇孺目睹此情此景,定会掉下同情的眼泪,伸出援助之手……而那些打手是怎样冷血的动物!对于他们自己制造的这一幅悲惨场景,他们已经麻木,所以可以视而不见、冷眼旁观,甚至,会无情而得意地冷笑!每逢此时,看见打手们狞笑的脸,我心中都倍加悲愤:“天啊!你何不睁开眼睛,看看这人妖颠倒的世间!我有何罪?竟要承受这样非人屈辱的折磨?我勤奋工作、善良做人、认真做事,造福乡亲,服务百姓,为何得到的是这样的回报?我做错了什么?为何竟要受这样的罪?好人受罪,恶人横行,这是什么样的世道?新中国已经成立二十多年,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天下奇冤?法何在?公理何存?一个良民百姓,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竟无辜地被先定罪名,后找材料,被非法地长期关押,严刑拷打进行逼供,受尽千般折磨,万般凌辱!恶人作恶,为何没有天谴?”
       我悲伤地咬紧牙关,默默地忍受着……
       长夜难眠,满身伤痛将我折磨。漆黑长夜里,我辗转思考:“何时才能沉冤得雪,他们何时才能放我出去?何时才能重见天日?我会不会像蓝金华那般遭了他们的毒手?”一想到屈死的蓝金华,我的心便一阵阵痉挛,全身毛骨悚然!
       这天晚上,他们又继续审问拷打我。
       “我没有罪!我完全是为了救灾,是做好事,在这整个过程中,我只有付出,没有拿任何的好处。我是被冤枉的!”我虚弱却坚定地说。
       于是,新一轮折磨又开始了。这次,他们嫌用鞭子抽我不过瘾,就用绳子将我的双手反绑了起来,然后倒吊梁上,然后,猛然把我提溜到梁上,再突然放手,让我摔下来。这就是打手热衷的“坐飞机”游戏。已被摧残得非常虚弱得我,顿时两眼直冒金星,两耳“嗡嗡”直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轰”的一声流到头上,连他们的吆喝声我都听不清了,几近昏厥!下意识里,蓝金华的影子出现在眼前。我想:“这样被他们拷打折磨,我会不会步蓝金华的后尘,被他们活活打死后再扣上畏罪自杀的罪名?!那就会沉冤海底了啊!不行,我不能被他们这样白白打死。我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昭雪平冤,才能让正义战胜邪恶!”这个念头似流星掠过脑际,为了活命,我顺势装着晕了过去,软软地歪下了头。
       四个打手见到这种情形,突然慌了,马上将我放了下来,解下我身上的绳索。他们一边手忙脚乱地查看我的情况,一边在互相埋怨:
       “哎呀,把他打死了!这下可怎么办?”
       “我都说不要绑那么紧,你偏不听。”
       “怪也要怪前面的人下手太重了。”
       “糟了,如果他真死了,我们可怎么交代啊?”
       “我们先仔细检查吧!他也有可能是在装晕。”其中一名狡猾的打手说。
       为了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已经晕死过去,其中一个打手拿了一条又粗又长的藤条,把我的一只裤腿拉了起来,露出膝盖下正面肌肉极薄的小腿部分皮肤。人体此部分因肌肉极薄,对疼痛最为敏感,对于这类打人的“科学”,打手们掌握得非常好。我从眼缝中瞥见了他们的恶毒居心,忙暗暗地做好了忍痛的心理准备。此时那个打手拿起藤条使尽全力一抽!只听见极尖利的“吡呖”一声,我的小腿上一条红色的鞭痕即刻应声肿起!我纵然被日日拷打得遍体鳞伤,此时一阵极度尖锐的剧痛还是让我差点叫出声来!但我强忍住了!
       他们相信我真的晕过去了,于是赶紧抢救,有的给我按太阳穴,有的捏我的鼻子,有的掐我的人中,有的人则完全不懂,胡乱到处捏、到处摸。我不动声色!折腾了好一会儿,在他们快掐破我的皮肤之前,我“苏醒”了过来。
       打手们见我没死,又狠踢了我几脚,口里恶毒地咒骂着。
       众打手终于累了,当天晚上没有再对我用刑。
       第二天,或许是冥冥之中有神灵的安排,或许是苍天有眼,善良者本不该绝。终于有位正直的干部出面干涉我的案子了。此人是公安局的一个处长,名叫罗勤耀。因为他的家恰好在工商所附近,经常在半夜里听见我被毒打折磨的惨叫声。有天夜里,他再次被我的惨叫惊醒,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第二天上午来到红旗区工商所,先找到温主任,了解我的案子情况,然后又让看守打开监房看了看我,他仔细查看了我的伤口,眼中流露出对我的同情以及对打手们的愤怒。然而在造反派一统天下的年代,面对这些丧心病狂的恶魔,他又能怎么样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接着我听到他在大厅沉重地告诫林雕乾、梅希胜他们:“如果不是反革命,就不要逼得太厉害了!不能打得太凶!即便真的有投机倒把行为,也不能这么打人,万一把人打死了怎么办?人一旦死了,公安局就要过问,就要介入调查,到时候你们可都脱不了干系啊。”
       我对素不相识的罗勤耀深怀感激之情!他的一番话,使本来就心虚的温主任他们产生了不小的顾忌。毕竟,他们和我无冤无仇,不过是欺软怕硬的恶徒,只因为受林同焕此等鼠辈的撺掇利诱,乘“文革”法制混乱之机,肆意践踏人权,为一己私利胡作非为。他们当然也害怕恶行暴露,一旦市政府、公安局介入,会吃不了兜着走。
       当天晚上,他们没敢对我进行刑讯逼供。更令我料想不到的是,温主任还假意关怀,让人给我送来一碗鱼粥。我吃过鱼粥之后,温主任走了进来,对我说了一番虚情假意的话:“也许你会对我产生误解,但我本人也是身不由己。我对你是非常同情的,我也希望能够早日将你放出去。经过我的努力疏通,一切刑罚从今天起停止!请你放心,我们今后会作出对你有利的调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打手们没有再对我用刑,而且每晚都会送鱼粥给我吃,他们似乎已经打算要将我放了。情况发生变化,有三方面的原因:首先,他们始终没有找到我违法的证据;其次,罗勤耀的出面干预,让他们感到心虚;第三,温主任已经收了我们家的好处。
       我被偷偷转移到红旗区工商管理所,我的家人并不知情,婵珍得知我已经不在收容所,而又不知我的去向时,慌了神,担心我遭遇不测,赶紧回去找蔡少珠。蔡少珠通过收容所的朋友才知道我被转移到了红旗区工商管理所。
       红旗区工商管理所在外马路,可婵珍到外马路去找,没有人会告诉她真实情况,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姚泽轩这个人”。一干亲朋好友们都帮着打听,也没有结果,婵珍最担心的,是怕我像蓝金华一样被悄悄打死了。婵珍听说林广泰医生曾经给红旗区工商管理所的温主任看过病,多少有点交情,便买了一百多块钱的礼品请林广泰带去送给温主任。收下了礼物的温主任告诉林广泰我确实是被红旗区工商管理所关起来了,人还活着,其他的,就不肯透露了。
       婵珍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她打点了些衣物、食品及日用品,通过林广泰找温主任求情,想探望我,至少,把那些东西转交给我。可这次,温主任说什么也不答应。
       我的悲惨际遇和不屈不挠的个性,唤起了工商所里一位保管员的些许良知,他叫罗阳彰,心地较善良。他知道内情,了解我救灾有功却被人陷害,看到我被这帮人残害得奄奄一息、体无完肤,对我十分同情。但他人微言轻,无法改变我的处境,仅能给些小的帮助,比如有时候会偷偷出去帮我买些食物,让我补充营养。有一天下午,他看到了我爬进卫生间的凄惨情景,破天荒地替我倒掉痰盂,还给我打了点热水,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人间温暖。
       打手们对我停止用刑之后,我曾经试探罗阳彰,希望他能请个理发师来帮我理发。罗阳彰的回答让我喜出望外,他说:“用不着了,这两天应该就会放你出去了。”我异常欣喜,心想终于要脱离苦海了。
       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罗阳彰向我问起了木材的事。我马上答应他:“如果你需要木材建房子什么的,江西那边我熟,等我出去后,可以帮你的忙,都是以国家调拨价格卖的。”罗阳彰对我笑了笑,不做声。
       在那个人权被任意践踏的年代里,哪里有什么民主和法制。没有拘留证、逮捕令、判决书,没有经过任何法律程序,任何组织都可以把人抓起来,甚至可以私设牢房、私设公堂,严刑拷打,这就是无法无天的“群众专政”!多么恐怖,多么可悲啊!
       在被非法拘押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想念善良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们。满腹忧思和悲愤无人可以诉说,我找到一种精神解脱的办法:吟诗,在诗歌中抒发悲愤、思念、忧伤之情。漫长、孤独、伤痛的黑夜里,我吟道:
    陷身囚房度夕时,奇冤如梦命如丝;
    耿耿赤心天可鉴,条条弥罪尽无稽;
    忠义横遭凶魔掌,智巧更惹魍魉刀!
    何时盼得自由日,乾坤正气冲斗霄。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07:18
  • 签到天数: 321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4 12: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垂危酷刑下
       本以为不久就能够重见生天了,谁知道有两件事情又重新将我推回了苦难的深渊。
       在我被转移到怡和街的工商所后,泽嘉仍被关押在收容所,一直被关了四十多天才被释放。被释放的时候,泽嘉才知道他的罪名竟然是“轻微的投机倒把”。真是太可笑了!泽嘉只是一名普通农民,哪来的投机倒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泽嘉被遣送回潮阳的途中,家人毫不知情,以为他跟我一样被转移到了红旗区工商管理所。焦急等待了一个多月的老父亲,此时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为了解救泽嘉,他跑到红旗区工商管理所找人理论,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姚泽轩一个人操作的,与弟弟姚泽嘉无关,请求将姚泽嘉放出来。
       工商所的人并不告诉父亲姚泽嘉已经被释放,而是马上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张苛物等人。工作组那些人正愁从我口中掏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听我父亲如此说,当然喜出望外,马上搞了一个“三堂会审”,软硬兼施,连哄带骗,呵斥吆喝,变着法子想从老人家口中掏出话柄。
       老实巴交的父亲哪里经过这种阵势,恐赫和淫威之下,立刻把祖宗三代的事情都交代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包括我的祖父曾在清朝考过“贡生”,是个“贡爷”,在当地曾是有名的绅士;他自己则曾当过国民党的税务人员,为国民党做过事;我以前在上海时曾被抓进监狱,还被下放到安徽劳动改造,等等。
       对手们大喜过望。他们本来就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几次三番把我打得死去活来,却都没法从倔强的我口中掏出点能给我定罪的东西,正想将我放了,没想到一下子从我父亲口中得到这么多我家“三代黑五类家庭背景”材料,如获至宝,马上便利用这些材料把我定性为“黑五类”,对我展开了新一轮的整治。
       静悄悄的中午,幽灵一般的林同焕又出现在红旗区工商管理所,他将一大包礼物放在温主任的办公桌上。立刻,他俩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地亲热起来。林同焕谄媚地笑着,咬着温主任的耳朵说着什么,手指对着我的监房不停地指指点点。温主任满面堆笑,那半秃的头应和地频频点着……
       我在监房的门缝中看到这一场景,心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他们又要干什么?这件事和林同焕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在此处?他为什么要给温主任送礼?他们想做什么?”一串疑问,让我回想起了拜年时林同焕尴尬而阴险的笑,以及此人和林芳明夫妇的邻里恩怨。事情似乎变得简单而明晰了。难道是他?难道真的是他?难道就是因为拜年先到了林芳明家这样的无心小事、偶然巧合,埋下祸根,让这个蛇蝎小人给我制造了一场灭顶之灾?我如同三伏天喝下冰水,心中突然清凉又透明。俗话说,宁愿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又说,世间好人永远斗不过坏人。看他们狞笑、耳语,我知道,一个针对我的阴谋计划又酝酿好了,出狱的好梦随之破灭……我心中犹如山崩地裂!
       林、温本是一丘之貉,再加上贪得无厌的温又收受了林的好处,立刻就再次对我显示虎狼面目。
       当天晚上,工作组的人又重新登场了。张苛物亲自督办。
       “姚泽轩,我们又见面了。”
       我低头不语,心中对他们充满了厌恶。
       “当初只要你老实交代不就没那么多事情了嘛。怎么样,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了,你应该想清楚了吧?有什么新的情况要跟我们反映的吗?”
       我摇摇头,“所有事实经过,我已经对你们说了很多遍了,我没什么要补充的。”
       “姚泽轩,你真不愧是根老油条,毕竟是在上海跟安徽吃过牢饭的人啊。但你也别以为我们是白吃饭的,这段时间,我们对你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你所有的老底我们都已经掌握了,包括你那贡爷祖父、给国民党做过事的父亲。以及你在潮阳、上海、安徽、汕头所做过的一切。你还是赶快坦白吧。”
       我心中猛地一惊,不禁愣了一下。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不能丢了正气,被他们吓倒,要理直气壮地为自己据理力争。我说:“我的祖父虽说是贡爷,但我们家在抗战时期就给日本人的飞机炸毁了。我的父亲不顾性命危险,坚决不给日本人做事,连夜逃走。而且在解放初期,根据我们家的实际情况,我们被评为贫民。我们一家还响应政府的号召,移民到了乡下。至于我本人之所以入狱是被别人陷害的,而且我早就已经刑满释放了,对我的处罚已经结束,你们不能因此再来追究我。”
       “好一张利嘴。根据你及你们家的情况,完全可以将你划分为黑五类分子。你懂不懂?快快将你的经济问题交代了!我还可以视情形不予追究你和你家庭的过往史。”
       这帮恶人摆明是要颠倒黑白、无事生非,为了达到目的威逼利诱、不择手段,还将施刑用的大棒在我面前摆弄着。我担心自己已被折腾得非常虚弱的身体,若受到大棒猛击,必死无疑。我只好如实将木材、订单等事情再次详细解释,再三申辩自己的清白。
       他们开始对我破口大骂、百般侮辱。张苛物亲手揪着我头发,用力地摇晃我的脑袋,狠狠喝道:“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不行!敢不从实招来!”心领神会的打手们立刻挪开桌子,腾出更大空间准备行凶。
        才消停了几天的酷刑又开始了,我再次陷入噩梦之中。
       张苛物是个虐待狂,他让人用刑之后,又假惺惺地说:“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家里也有老婆子女。你已经很久没有见你小孩了吧?你的女儿可真可爱。眼睛大大的,经常在门口张望,等着你回家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只要将问题交代清楚了就马上可以放你回去跟家里人团聚了。怎么样?”
       “无耻!”我心里痛恨地骂了一句,不由地开口开始为自己辩解:“你知不知道我运回来的是2,600多立方米木材?如果我真想投机倒把能够赚多少钱?600万!你能想像那是多少钞票吗?我要是真的赚了这600万还能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你来收拾我?我早就远走高飞了!可我为了救灾一分钱没得,一根木没拿,如果我认了那可真比窦娥还冤,汕头就得六月飞霜了!”激愤的我说到后来声调提高了不少,冤屈怎能不让我激动?!
       600万!张苛物还真的被这个数字惊呆了!他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一个月工资60元,一年才能拿到720元,天哪,600万可是他八千三百多年工资收入啊!他愣了好一会缓不过神来。
       “哦……,说的也是。好了,先不说这个,嗯……,就算你不承认投机倒把,那你就承认个走资本主义道路吧。你要知道,可有不少人举报你在外地接生产任务的时候得了不少好处,让革命群众帮你把资本主义尾巴割下来你不就可以重新做人了?关键是可以回家团聚了。”张苛物不死心,又换一个说法。
       “请你打听一下,没有我到处奔波给他们找订单,那几个街道生产组能不能有今天?工人能不能拿到工资?我又向他们中的哪一个拿过一分钱?资本主义尾巴我早就自己把它割掉了!我是在无偿地帮助他们!”我理直气壮。
       “……姚同志,我知道你搞木材的确是很辛苦的,但单位一下子给了你那么好的房子,太惹眼了,肯定会招来别人非议的嘛,也容易招来祸灾,比如这次你被抓……不如你把它让出来吧!就像挖掉一块臭肉一样,大吉利是……”
       原来抓我整我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要霸占我的房子!
       我怒发冲冠:“你们很清楚我是救灾有功政府才给了我新房子,所有租房手续都正当合法,我也是凭自己的工资和妻子的工资支付房租,我们正大光明!你们有什么权利要我搬走!你告诉我,是谁在惦记我的房子?”
       “姚同志你不要激动嘛!好啦好啦,你说没有犯错误,那是你自己认为的。不过,你要知道,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赎罪。这样吧,我现在给你指一条路子。你可以检举他人来立功赎罪啊。立了功我们很快就可以放你出去了。”
       “我绝不会为了自己,昧着良心凭空诬陷一个好人!”
       “你再仔细、认真地想想。”
       过了一会,他又非常明显、非常有针对性地“启发我”:“你们家跟原来二楼的邻居杨芳明家不是交往很密切吗?你老婆跟他老婆还是工友呢。杨芳明不是被劳动教养过吗?他在生活中有无反党、反社会、对现实不满的言论呢?”
       我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又扯上杨芳明家了?真是好人多磨难啊!我不卑不亢地说:“我们跟杨家原来是上下楼的邻居,关系一般,有时我剪了布让他帮我小孩做衣服,他不好意思收我这个邻居的工钱,于是我偶尔也将从外地带回来的土特产送给他。大家都是礼尚往来,并没有什么。我在与他交往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杨家有什么反动言行。我哪能为了自己而陷害无辜的朋友呢?!”
       “你这个死脑子!怎么那么傻啊?给你指的明路你不走。你随便回忆一下,他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有无对社会的唠叨啊,不满啊,随便都可以说说,这不是很容易的嘛?”我明白,他们不但要整死我,同时也想利用我诱骗我,逼我编造谎言,将杨芳明置于死地。
       但我坚定地摇头说没有。
       张苛物恼怒了!他揪着我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你怎么这么笨啊!给机会给你立功你也不要。”
       “没有的事你让我怎么说啊?你这样不就等于让我胡编乱造冤枉陷害别人吗?”
       我很清楚,如果我为了摆脱眼前的危险处境而编造谎言诬陷杨家,那么不仅我的良心要受到谴责,而且完全有可能被打成跟杨家一伙的反动集团,张苛物所谓的要我立功赎罪,实则是想实施一石二鸟的毒计。
       见我丝毫没有犯糊涂,张苛物退出监房,凶狠地扔下一句话:“不说也罢,可以写,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写下来。”
       分析林同焕、张苛物如此整治我,其中有多重因素。
       一来林同焕仇恨邻居杨芳明,一直寻机要打击报复他。二来,因为过年的时候,我给杨家拜年而没有给他们拜年,他小人之心,猜度我看不起他们,对我产生怨恨。当林同焕的老朋友张苛物进驻永红电器组时,林同焕便找到了最好的武器和帮手。
       张苛物原本是受过批斗受过害的人,本该痛恨为虎作伥者,同情无辜受害者才是,为什么反而跟林同焕狼狈为奸加害于我?我想,除了他因为曾经受迫害而引起的心理变态,还有这样一些原因:首先,张苛物对我并不了解,完全是因为听信其好友林同焕的一面之词;其次,他对我救灾立功事迹毫不知情,看我住着那么好的房子,武断地认为我是个非法得利者;第三,他没有查出任何证明我犯错误的证据,碍于面子,下不了台,就准备将错就错;第四,林同焕拿我家的房子诱惑他,说只要把我打垮了,就可以得到我家的房子,他不能不私欲膨胀。这些因素纠合在一起,使得张苛物坚定地站在了林同焕的那边,对我进行非法扣押和折磨。
       几天过去了,我都没有写所谓的“认罪书”或“检举揭发信”。老羞成怒的恶人们又想出新花招来“帮助”我了!两个打手强迫我右手从肩头贴在颈边,左手拉到背后,拿细绳子牢牢捆住了我的大拇指,一个把住我的背,一个则恶狠狠地狂拉着搭在横梁的细绳。原来,此酷刑名为“关公背剑”!
       “十指连心痛难言”!我感到全身筋骨快被扯断,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像电流一样从我的大拇指瞬间传遍每个细胞,每寸肌肉都在颤栗,“哎呀”一声,紧闭双眼,紧咬牙关,泪如泉涌,感到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完全失去意志的控制,被折磨得又差点儿晕了过去。
       “实在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一定要逃跑!”我大汗淋漓,暗自下定决心逃跑!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07:18
  • 签到天数: 321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4 12:25: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柳暗待花明
        
          巧计脱魔爪
       曾经,当我请求罗阳彰拿热水给我洗澡,并请他让理发师进来帮我理发,当时他说不必了,两三天之内就要放我走,我信以为真。可一周后,事情发生突兀变化,他突然叫来了理发师傅,给我剪掉了约二寸长的头发,同时,我原来留在收容所里的替换衣物也有人送了过来。我预感到不详,直觉告诉我,他们是不会放我出去了!我似乎看到死亡在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决不能坐以待毙,开始非常谨慎地观察和等待时机,实施计划:我时刻从门缝里观察看守,当他们都不在审问室时,我赶紧用皮鞋跟悄悄敲打固定水管所用的四颗铁钉。皮鞋跟是胶做的,基本没什么声音,我一边敲打一边紧张地观察门缝。一听到异常声响或看到有人进来就马上停手。敲打了两天之后,铁钉终于松动了。我再从破被子中抽出一些棉絮,包着铁钉,尝试拔它。又过了两天之后,一直被我左右摇动的钉子,终于脱出墙面。我用力拉动水管,使水管离开墙面有两三寸的距离。水管失去支撑,有些上下摇晃。
       一切准备就绪。第三天,天气特别晴朗,小窗子比往日光亮许多,从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正午的太阳照得人们脸上泛红,暖风让人昏昏欲睡。真是个好天啊!我的心情暗暗激动着。我换上与以往不同颜色的一套灰色中山装,头上还戴了一顶灰色的帽子。刚被关押的时候,我的皮带被他们收缴了,后来在他们对我刑讯逼供时,我曾趁其不备,悄悄从刑具筐里偷了一根细绳子回来,权当裤带用。
       看守的小伙子大概是昨夜喝多了酒,一直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不知不觉,时间已到了下午五点,看守打个哈欠,醒过来了,他们准时五点下班,接班的人是个高大的小伙子。此前,我经常利用下午倒痰盂的时机,给这小伙子诉说我的冤屈。我还告诉他:“我没有任何把柄可以给人抓,他们查了那么久也没有查到任何我犯法的材料,终有一天,他们会还我清白的。”我如此说,是为了消除小伙子对我的敌意和警惕,只要他稍稍不那么防范,我就可以有逃走的机会。
       大家都下班之后,整个二楼、一楼就只剩我和看守我的小伙子。我开始敲门,要求到外面去倒痰盂以及大小便,小伙子按照惯例打开了木门。
       我和往日一样,手拿着痰盂一瘸一拐地往卫生间走去。因为心情紧张,我在卫生间呆了一会儿,假装排便,其实是在里面检查自己的打扮是否整洁。一向讲究仪表的我,一定要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地方。
       洗完脸回监房时,我按照计划,看似顺手地拾起半块在大厅角落里堆放着的红砖头。
       “你干什么?”看守的小伙子警惕地吆喝起来。
       我装作很委屈地对他说:“监房的水管年久失修,连铁钉都已经掉下来了,水管都摇晃了,我怕半夜起身时没有灯会被撞到头,你知道我现在身体虚弱得很,撞昏了没人管可就麻烦了,我得拿块砖头将钉子敲好!”
      “你把砖头放下,我去看看再说!”
       我心中暗喜,顺从地把砖头放下。
       我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我一路像平常那样慢吞吞的。走进监房门,我一边慢慢地弯腰用右手放下痰盂,一边用左手指着摇晃的水管给他看:“同志,你看,就在那儿。”
       那小伙子从我身后跨前一步去看,说时迟那时快,我一看他走到了我的前面,就快速闪出牢房,把门一带,“嘭”的一声,他被反锁在了里面!
       “你干什么?”小伙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我一边往门外快步走去,一边说:“同志,对不起了。我也是出于无奈,只好委屈你了。”我走出第二道门,并将门也锁上了。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姚泽轩逃跑了!”看守大声地叫嚷起来。
       我迅速而镇定地沿着大门口走了出去。我的双脚其实早就恢复力气了,之前为了麻痹他们,我一直装瘸。如果我神情慌张,一定会令人生疑。所以我镇定地将一只手插在裤袋里,竭力保持一副轻松自然的样子,面带微笑,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街上有两个少年正在高高兴兴地打羽毛球,突然听到工商所里有人喊:“姚泽轩逃跑了!快抓人啊!”他们惊讶地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见我正从里面走出来,便一齐将怀疑的目光望向了我。我继续保持平静地大步向前走,边用手往里面指指,用随便的口气对他们说:“哎!有逃跑犯啊,你们快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两个少年于是听话地跑进大门里去看究竟了。
       一朝得以逃出虎口,我顾不得脚的酸痛,拚命地向家里飞奔。我家离这里不远,只绕过几条街,我就冲回了日思夜想的家门前!
       可是,不巧,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大门关着,没法进去!
      被迫离开家门两个多月的我是多么想见见日夜思念的妻子儿女!但我冷静地转念一想:恶人们肯定很快便会来家里搜查!这里决不能久留!止步在街道的尽头,我回眸朝自家痴痴地凝望了一会,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大路不敢走,我走偏僻小路到同益路的朋友方端处借来一辆旧自行车,再到庄肃家里借200元生活费,他们见到我既惊讶又高兴,但我不敢久留,尽快踩着车离开了。
       

       急智再脱险
       夜幕已经缓缓降临,这正是游子归家、凡人间亲人团聚的时刻,但我却开始踏上逃亡之途!傍晚的天空中渐渐出现了几颗稀疏的星星,一弯弦月悬挂在天边,它光亮微弱,好似一片柳叶,又似晶莹的素冰。我抬头望它,它也在望着我,仿佛给我鼓励和安慰。我想,从此,在我人生的路途上,温情似水的弦月,就会用它微弱而博大的光辉,照亮荆棘和坎坷,照亮前程,照亮我孤独而不屈的心!
       城市昏暗的街灯下,光影绰绰,只能看到一个个朦胧的身影往来穿梭。街道上自行车奔走繁忙,正是人们下班后赶着回家的时刻,车轮匆匆,车铃声“叮铃铃”响成一片。车流中,我骑着自行车从老市区朝澄海的方向奔去,一心要离开汕头。
       我身体极度虚弱,因为被折磨了两个多月,更因为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精神高度紧张,而且没吃什么东西,此时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双脚发软了,全身无力,全靠求生的意志支撑。
       我踩着自行车行走在大华路上,一门心思要快点跑出汕头市,逃出魔爪,逃到安全的地方!我不断地在心里祷告:“老天爷啊!求您帮帮我这个可怜人吧!让我快点脱离苦海吧!”
       在靠近大华路乐器厂时,我突然惊恐地看到两张极为熟悉的脸孔!“天啊!是红旗区工商所的人!”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便想要立刻掉头跑,但马上又想:“不行,这样肯定会露出马脚,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肠肥脑满,身材彪壮,骑车比我快,一旦发现我,肯定会迅速追上来,将我抓回去!一定得镇定,镇定!” 我半低着头,旁若无人继续朝前冲去,和那两人迎面交错而过。我外表平静,心却紧张得扑通扑通直跳。在转弯过马路时,其中一个追捕者还是注意到了我,但我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让他难以肯定。他招呼同伴停了下来,偷偷地指指我,嘀咕着。随后,他们两人悄悄地一左一右骑车跟上了我,我的脑袋头嗡嗡作响,身躯都快要僵硬了,只努力骑着车往前跑,并控制住自己的外表,千万不能露出一丝可疑的端倪。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姚泽轩!你往哪里跑!”
       我的心被吓得直打冷颤,似乎看到魔爪又向我扑了过来。但我明白,对方也是在试探,这个时候千万要保持镇定。于是我没理会他们,没听到似地继续朝前骑。那人又再喊了一声,我还是没反应。当时天色已黑,路灯光里的人影朦朦胧胧,而且这人虽然见过我几次,但不是我这个案子的经办人员,对我并不太熟悉,所以,本来就不确定的他们怀疑是自己认错人了。他不甘心,急踩着车冲到我侧面再喊了一声:“姚泽轩!你要跑到哪里去啊?”我镇定地装作爱理不理的样子,没有正面看着他,却机智地用普通话说:“你干什么?”
       “你不是姚泽轩吗?”
       “什么摇七仙、摇八仙!乱吼什么!”我装作不耐烦生气地说。
       当地人只讲潮汕方言,说普通话的一般是南下干部。那人看我这样的气势,马上被唬住了,确信自己认错了人,连连用普通话道歉:“对不起,认错人了,认错人了。”说完,马上掉头骑车走了。
       “谢天谢地!谢谢神灵保佑!”我吁了口气,全身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我感到自己几近虚脱!
       本来我想逃出市区到邻近的澄海县,但我原本已经极度虚弱,再经此一吓,再没力气骑车跑那么远的路了。“怎么办呢?那只好先就近休息吃饭,有了力气,明天再设法继续逃生吧。”我思索了一会,有了主意。蓝荣华就住在大华路附近,我决定到他家里住一个晚上。晚上八、九点钟,白天喧闹的街道变得静悄悄的,两旁楼房的窗户里映出来的昏黄灯光都逐渐熄灭了,夜色渐渐变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寒冷的早春三月之夜,人们都早早躲进了温暖的被窝。
       我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小心警惕地察看着周围的动静。我拖着虚弱、伤痛、饥饿的身体,奋起生命最大的潜能,凭着聪明机智,两次艰险地从恶魔们的毒爪下逃生,神经一直高度紧绷着。这时放松下来,立刻感到疲累得快要晕过去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竖起我每一根神经!我在黑暗、寒冷的夜晚苦苦地捱着。
       好不容易等到蓝荣华家附近的最后一盏灯都熄灭了,我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用尽全身力量推着车子,谨慎地朝他家挪近。在这个群魔乱舞、动辄获罪、人人自危的“文革”时代,蓝荣华愿意收留我这个刚从工商所逃出来的人吗?我相信他会帮助我的,就凭我以前对他们兄弟俩的照顾,就凭他们对我为人的了解与信任,就凭他哥哥也是被那些人非法迫害死……果然,当我敲开他的门之后,他二话不说就让我进了屋内。
       蓝荣华仅仅是晚上才回这里住,而且他尚未成家,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屋内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几乎没有其他家具,也没有任何炊具可以给我煮食物,而且,夜已经深了,外面的商店都已经关门,街边小贩也早回家了。蓝荣华只好给我倒了一杯热开水。我简单给他讲了我的遭遇,并感谢他的收留。
       蓝荣华平时本来就话不多,而且毕竟比我年幼许多,所以我们之间没什么话题可以谈。我忽然发现墙上还悬挂着一幅他哥哥蓝金华的遗照,遗照下方还有一块木板托着,木板上放着一个香炉。看着蓝金华的遗照我百感交集,如果他当初能够听我的劝告可能就不会遭遇不测了。不过,这个世道变幻莫测,也真是难说,像我这么一个规规矩矩的人,仍然也要被这些恶人抓捕和迫害、折磨。蓝金华的死时常提醒我不能重蹈覆辙,这是促使我逃跑的重要原因。我不要做第二个蓝金华。照片上,蓝金华的眼睛似乎在幽幽地看着我。我哀叹着,跟蓝荣华要了三支香,点燃,给蓝金华鞠了三个躬。炷烟袅袅,我低声祷告:“金华,你的死已经真相大白了,你可以瞑目了。你妻儿的户口也已经迁回了汕头,基本生活无忧,你就放心吧。本想再帮嫂子找一份工作,可我又被人无辜迫害,连性命都危在旦夕,根本无能为力。希望你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不要让坏人得逞,保佑我成功逃离苦海……”
       许久以后,我才知道,当日我逃离红旗工商所后,那壮小伙子用脚踢开了双重木门,马上向上级作了报告。红旗区工商所立即以罪犯逃走的名义向区汇报,并很快派出了该区所有工商所的全部人员、打手,还纠集了几队民兵,约有二、三百人,拿着枪,把守住市区出澄海、潮阳、潮安等地的路口和码头,而且安排人马在市区的各条大街小巷来回搜寻。
       或许苍天有眼,就在那最险要关头,化危为安,拯救我,将惊人心魄的危险变成一场虚惊!


          好人仗义相助
       因为蓝荣华处无法解决吃饭问题,不能继续藏身,我睡觉前就想好了第二天的去处。
       凌晨四点,天还没亮,我赶紧起床。我要趁大家都还没起床的时候离开,这样才不会被人发现。天上疏疏落落挂着几颗星星,我冒着凌晨的寒冷骑着自行车往爱华街的方向骑去。那里有我的朋友李汉雄。
       弦月尚在高天,它仿佛了解我全部的冤屈和磨难,知我心声,虽遥在天际,也不如满月那般的圆,那般的皎洁,却仍将清辉洒向人间,照亮我的行程。李汉雄是转业军人,在汕头市房管局工作。换木材的来龙去脉他完全清楚,对我的为人处事也深有了解。闻知我被恶人陷害,非常同情。
       我敲了敲李汉雄的家门。“依呀——”一声,门开了,开门的正是李汉雄。当他看到我憔悴的模样出现在眼前,大吃一惊,赶紧扶着我进屋。然后警惕地向门外探了一下头,确定没人,立即关上门。
       不等我开口,他就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拍着胸膛对我说:“姚兄您今儿尽管在我这儿住,不要见外,姚兄的事儿就是小弟的事儿。您现在是落难人,但请不要灰心,做人做事,有时星亮,有时月亮,有起有落。我知道姚兄心地善良、做过许多帮助人的好事,好人一定会有好报,您迟早会洗脱冤情,过上好日子的。”他边说边吩咐自己那年轻漂亮的妻子赶紧烧两桶热水并尽快煮丰盛的食物来招待我,然后再收拾好三楼的客房,铺好床铺。
       “锦上添花易,雪里送炭难”!在这个时代、在这种危难的紧急关头,正直仗义和热情帮助是多么宝贵呀!我紧紧握住李汉雄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多少日子以来,我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因此,当李汉雄的妻子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时,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李汉雄夫妇俩在旁边看着,摇头叹气。
       吃饱后,我终于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自被陷害以来,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洗澡了,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这天晚上,我绝处逢生,得到极为重要的休养调整的机会。在可以信赖的朋友家里,我睡得很香,很沉。
       第二天,我拿了几十块钱给李汉雄,说是让他给我买东西吃,算是我的生活费用。李汉雄家的经济比较拮据,仅仅靠他的一份工资,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过得不易。其实我的生活费用不需要那么多钱,我是要表达对他们给予我体贴入微照顾的一点心意。
       我应该给家里人一个消息,好让他们安心。但我的家以及家人,肯定已经被监视、被人盯梢,恶犬一般的那些人,正随时等着我去自投罗网。我必须找一个稳妥的办法。而且,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在李家待下去啊。
       朋友就是在困难的时候能够为你出谋献策、愿意帮助你的人。我让李汉雄分别去通知了黄石军、马思远以及娇姨,告诉他们我现在的情况,让他们尽快到李家来与我见面商量对策。按理说,一般人都不会再相信黄石军,因为他曾经出卖过自己的朋友蓝金华。说来奇怪,平时小心谨慎的我,在非常时期通常会做出与常人的逻辑判断相左的事情。黄石军、马思远、娇姨等人虽非我的至亲好友,但直觉让我相信他们不会出卖我,因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卖我对他们没有什么利益可图,而帮助我则有可能得到丰厚的回报。他们都深知我的能力以及乐于助人的性格。这,或许就是为什么黄石军之流不可能像对待蓝金华那样对待我的重要原因。
       我让邻居娇姨到织布厂等候婵珍下班,告诉婵珍我的情况。我暂时不能回家,让她准备一些钱以及衣物等给我,并尽快将两百元钱还给庄严。得到我的消息,婵珍欣喜若狂,高兴地流下了眼泪,马上按照我吩咐的去办了。但欣喜过后又是无止境的担忧,她担心我被重新抓回去,那样就更加危险了,所以一再叮嘱娇姨转告我千万要小心。那段时间,娇姨成了我和婵珍之间的“地下交通员”。
       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在李家夫妇的悉心照顾下,我的健康渐渐恢复,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伤也慢慢养好了些。李汉雄深知我是正人君子,上班的时候,完全放心让我跟他那年轻的妻子留在家中。而我与李妻也完全以礼相待。李汉雄夫妻非常恩爱,我每天看着这幸福的一家子,相比之下自己形单影只,更加倍地挂念家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07:18
  • 签到天数: 321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4 12:26:48 | 显示全部楼层
       雨亭又惊魂
       虽然李家人不把我当外人,但我深知自己给他家带来了很多不便。当邻居、亲友来串门时,我就赶紧躲进三楼的房间里,不敢出声,心惊肉跳,惶恐不安。还有一次,当地居委会的人上门来查户口,幸好李汉雄的妻子以亲戚的身份介绍我,才躲过了他人耳目。为避免给李家造成更多的不便和麻烦,我决定离开李家。任凭李家夫妇千方百计诚恳地挽留,我都决意要走。没办法,李汉雄只好叫妻子帮着收拾行李。患难之中见真情,我对李家夫妇非常感激。在那个是非颠倒的时代,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做一个敢于坚持正义、仗义助人的好人是难上加难。
       那天清早,天还蒙蒙亮,李汉雄骑着自行车载着我、黄石军载着马思远,一起到庵埠镇。庵埠镇紧邻汕头市区,到了庵埠镇,李汉雄和黄石军跟我们告别,他们还要赶回去上班。马思远则请了假护送我经关埠等地到潮阳贵屿——婵珍娘家。在庵埠镇,我们雇了两辆自行车。我跟马思远低低地戴着草帽以防被人认出,初夏的阳光将暖意洒遍郊外,我很久没有享受这种风景了,感觉特别亲切和舒畅。绿油油的稻田向远方铺展开一片广阔的碧绿;路旁野花点点飘香,清新怡人;小鸟在稻田上空自由自在地飞翔,仿佛读懂了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
       天开始黑了,终于到了贵屿公社。我原本打算在婵珍娘家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谁知刚到他们家,岳父岳母就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昨天,在两英工商所的人的带领下,红旗区工商所的人到我大舅子吴青奎工作的学校去找他了。当时青奎不在,同事告诉他后,他马上打电话到贵屿大队,告诉我岳父。这让我太意外了,想不到他们动作如此之快!既然能找到青奎那儿,肯定很快就要找到我岳父岳母这边来了。天已经黑了,料想他们不会晚上来这里,所以我还是决定当晚就住在岳父家。
       第二天,鸡啼三遍的时候,我们就收拾行李悄悄离开了。天亮后,我们雇了两部自行车继续向潮阳进发。到了半路,天忽然又下起雨来,泥路面变得更加坑坑洼洼,车轮碾过泥泞,飞溅起点点泥浆,溅满了车夫的裤管,行车更加困难。我们都没有带雨具,只戴了一顶草帽,一路上都找不到可以避雨的地方。好不容易到了司马浦,忽然车夫高兴地喊起来:“雨亭!前面有雨亭!”大家也都高兴起来。
       避雨亭很大,路旁还有两家小饭店,很多人在里面避雨。我们正加快速度向雨亭骑去。忽然,我脸色大变!我看到雨亭里的两个人,正是梅希胜和林雕乾!好不容易逃出虎口,又在此地看见魔鬼!他们一定是在两英扑空,便来贵屿找我了。
       趁他们没有发现我,我得马上离开。正在此时,突然从避雨亭里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阿姚……阿姚……”竟然是婵珍的哥哥吴青奎也同在避雨亭。原本没看到我们的梅希胜及林雕乾,听到青奎这么一叫,马上不约而同地扭头朝我这边看。他们像恶狼重新见到跑掉的兔子,喜出望外,马上站起身要追出来。
       我连忙对车夫说:“走,我们不避雨了。”
       “为什么?”
       “这点小雨不怕,我有急事,快点吧。我会付双倍的车费给你。”车夫一听,马上加快了速度。此时,我已经顾不上青奎以及落在后面的马思远了。
       梅希胜二人追了出来,一边追一边高声喊道:“快停下!自行车快停下!”
       我对车夫说:“别理他,快走、快走!”
       车夫听我的话没有停下来,问我:“后面的人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借口说是债务问题,以前替朋友担保,朋友暂时还不了钱,债主现在向我追债来了。车夫相信了我的话,为了双倍的车费他拼尽全力踩着车猛跑……幸好梅希胜等人没有车子,渐渐地,他们的身影被抛得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我长长地松了口气,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庆幸又一次逃出了魔爪!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本跟在我后面的马思远和载他的车夫都在慌乱中落下了。
       那天梅希胜、林雕乾二人果真打算到婵珍的娘家贵屿追捕我。途中在司马浦雨亭避雨。事有凑巧,吴青奎打完电话之后,还不太放心,打算专程回家一趟。司马浦的雨亭刚好在两英和贵屿的交汇处。青奎与梅希胜等人先后来到这个雨亭避雨。接着,就出现了上面惊险的一幕。
       
     

        巧觅休憩地
       司马浦的下一站就是峡山公社,我生怕梅希胜、林雕乾通过司马浦工商所向峡山等地工商所发出协助请求,让他们将我拦截下来,于是,我改变了计划,不去潮阳了。我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下车,给了车夫双倍的车费把他打发了,然后沿着偏僻的乡间小路步行。
       在这种极端严峻的形势下,我不敢再去找附近的朋友,也不敢住旅馆,怎么办才好?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独自行走在荒郊野外,再不找个地方过夜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我摸摸口袋,想看看身上还剩多少钱。突然摸到口袋里的一个信封,想到身上还带着江西省三高汽车配件厂的介绍信!
       我有个朋友叫廖春生,在这个厂当主管,在管理工厂的同时还负责采购汽车零配件。江西生产汽车零配件的工厂甚少,且价格很高。他结识我之后,就开了几封介绍信委托我订购汽车零配件。
       我猛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我立刻在其中一封介绍信上签了廖春生的名字,然后四处打听,寻找生产汽车零配件的工厂。苍天不负有心人,没多久,我就在附近大队找到了一家。
       我扮作江西省三高汽车配件厂的采购员,用普通话跟工厂负责人洽谈采购事宜。负责人看过介绍信后,脸上立刻堆满笑容,毕恭毕敬地招呼我。在交谈中,他得知我还没找到地方过夜,立即吩咐手下去收拾一间干净宽敞的房间给我,并说:“廖同志,您不嫌弃的话,尽管在这里住下,不用客气!”我心中暗喜:“终于有个安全的落脚地了。”工厂的人奉我如财神爷,恭恭敬敬的,先是带我参观他们的车间,再是好酒好菜招待一番。晚上,累坏了的我,一到房间便倒头大睡。
       第二天,我拿着廖春生给我的采购清单,跟他们签了一份订购合同。我之前是六安汽车配件厂的专业技术人员,因而对于生产汽车配件非常熟悉。我每天都很专业地与他们谈业务,将各种需求告知他们,然后再仔细询问产品的生产情况和质量,指导他们的生产。我丰富的产品知识及采购经验、敏锐的言谈应对,使工厂的所有人都对我非常敬佩。至于他们不生产的其他产品,我则委托他们帮助向其他工厂联系订购。


       柳暗待花明
       我在这家工厂逗留了五、六天之后,决定告辞,前往潮阳。
       四月间,南方海滨地带的昼夜温差极大,早晚凉,中午却日照猛烈,晒得人汗流浃背。我尽可能早出门上路,一路上凉风吹拂,野花盛放,春天的生机在原野上尽情地展现。我没有心思欣赏这一切,只把头上草帽帽檐拉得更低,眼睛小心翼翼地察看周围。一路上平安无事,不知不觉便到了潮阳。到了我的出生地棉城镇,我直接去了蓝金华的朋友小王家。
       彼时,蓝金华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小王本来是跟蓝金华一起在彩塘加工手术刀和汽车零配件的,后来蓝被抓,他便离开彩塘回到老家,躲过了一劫。小王对于蓝金华的死很伤心,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建国后,小王家被划为地主家庭成分,这使他家在“文革”中备受打击,日子难过。因此,他对当时的社会现状很不满,加上蓝金华被活活打死这件事,使他更加憎恨那些打着政府旗号胡作非为的恶棍。
       小王热情地接待了我,全然不顾被连累的危险。我对他家的情况非常了解,所以很信任他。我的父母住在铜盂公社,离小王家不远。尽管很想念他们,但为安全起见,我也不敢回家,在小王家躲了好长一段日子。
       世间的一切景物,其实都与人的心情有关,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也。住在小王家,离开了正常生活的轨道,一种广博的寂静笼罩着我。如果静下心来欣赏,这郊外的景色真美,宛若世外桃源。每当宁静的夜晚来临,银色月光洒满大地,旷野的上空是那么开阔,不知哪里飘来了夜来香的幽香,直沁人心扉。我独自在田野散步,细听田埂传来的虫叫声,我的身心都沉浸在一片愉悦之中,暂时忘掉了世间烦恼事。
       然而,愉快总是短暂,现实的处境又不断把我的心情变得严峻。每当我清醒过来,我都会想起这样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住在别人家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得想个办法,找一份工作才行。”我每天都在苦苦思索自己的出路问题。听说自从我无法去工厂上班后,浮山电力机械厂基本停产。看到亲手创出的一番事业就这样无端搁浅,我感到非常惋惜。但林同焕、张苟物仍然在与红旗区工商所相勾结,捏造罪名,到处造谣,利用政府部门的名义非法追捕我。浮山电力机械厂是绝对不能回去了。
       眨眼就到了1972年7月底。这天,我觉得无聊得很,便带着小王的外甥出外逛逛。我不敢到人多的闹市,便带着小孩到田野里散步。春天的田野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下的稻田绿油油的一片,无边无际。稻田上空,小鸟们吱吱喳喳地飞舞着,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这时,有一只鸟儿落在离我们不远处,小孩子看见了,高兴得手舞足蹈,飞奔着要过去抓它。小鸟看见小孩要扑过来抓它,便飞了起来,然后又落在小孩的不远处,好像在跟小孩捉迷藏似的,逗得小孩追来追去,还欢喜得“咯咯”地笑个不停,我受到童真童趣的感染,紧锁的眉头也不觉舒展了许多。
       就在这时,“叮铃铃——”我们背后响起了自行车的铃声,我赶紧走上前把小孩拉回来。不料抬头一看,竟看见了谷饶农械厂的采购员邱柄梅。我们之前是在汕头朋友家里认识的。他了解我在浮山电力机械厂的工作业绩,知道是我挽救了濒于瘫痪的浮山电力机械厂。但他却还不知道我近几个月来在汕头的不幸遭遇。
       两人很久没见面,在这里却意外地碰上了,都非常高兴。
        “姚同志,怎么那么巧?在这里也能碰上你。久违,久违。”老邱下车热情地跟我握手。
       “是啊,久违,久违。”
       “最近又给浮山厂找了不少订单吧?”
       “哎,别提了。我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
       老邱非常意外,“怎么回事?你不是在那里做得好好的嘛。难道是你另觅高枝了?”
       “你想错啦,不是我要走。是有人要赶我走。”
       “不是吧?谁不知道他们浮山厂是靠你才起死回生的,他们怎么会舍得把你这个能人赶走呢?”
       “哎,一言难尽,当地有些领导可能眼红我们吧,要来割什么资本主义尾巴……”我没有将自己被工商所追捕的事情告诉邱柄梅,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越多人知道越危险。
       邱柄梅略带同情与可惜地说:“是这样啊。哎,现在这个时局,想做点什么事真难。”沉默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问我:“那你现在重新找到合作单位了吗?”
       “还没有呢。”
       邱柄梅立刻高兴得不得了,恳切地说:“既然这样,那你不如到我们谷饶农械厂来工作吧。我们非常欢迎像您这样的能人。说实话,姚同志你的业务能力有口皆碑,又有着领导生产的经验和广泛的供销渠道,这对我们谷饶农械厂是很有帮助的。要是你肯和我们合作,我们厂肯定会发展得很好,到时候就不用整天为发不出工资而发愁了。”
       谷饶农械厂是生产农具的,如锄头、镰刀、水桶等。该厂工人有100多人,但却正处于极度困难的时期。钱没赚到不说,还拖欠了不少国家贷款,再继续撑下去的话,工厂不但发不出工资,很可能会随时倒闭。
       我也在心里琢磨:“如果去农械厂,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藏藏躲躲了,可以正常工作和生活,也可以尽自己所能,好好帮助他们。”所以,我一口答应了邱柄梅。
       尔后,我跟着邱柄梅,带上之前所生产的各种产品的技术资料、照片等前去谷饶农械厂见了各位厂领导。他们非常乐意与我合作,盼望谷饶农械厂能够像浮山电力机械厂那样,在我的带领下蓬勃发展起来。在请示当地公社书记以及企业办领导得到批准后,我跟谷饶农械厂的合作关系就确定了下来。
       人生充满了奇遇和偶遇,正是因为与邱柄梅意外相遇,谷饶农械厂得到了一位挽救危难的帅将,而我,则开始看到柳暗花明,得到了一个开创新事业的工作机会。


       再创佳绩
       这是1972年8月。新工作,新的事业天地,让我的心安定下来了。
       谷饶农械厂面临的困境依然是没有订单,找订单,自然成了我的首要任务。我还是打算到江西去,那里有较大的需求以及我之前辛苦积累的广泛的人脉关系。到江西出差之前,先要准备好已盖好单位公章的空白合同以及由潮阳县轻工业局开出的介绍信。一切办妥之后,我和厂长张明发从工厂财务那儿领了三百元的差旅费,一起出差江西赣州。
       有了之前的种种努力和积累,我此番到江西开展业务真是熟门熟路。老朋友们认的是我这个人,并不理会我代表的是哪家厂或单位,半年多时间不见,他们还是那么热情,纷纷表达对我的殷切盼望之情。
       我认真、谨慎地开始了工作,到各个部门、各个单位去谈,每个单位还有几名主要负责人、经办人,每个都要尽量谈妥,做到让大家都高兴,目的就是要尽量多拿到订单,而且,因为原材料紧缺,钢材、铜材、矽钢片等原材料也要尽量多争取一些。订单跟原材料的数量要统筹安排,哪家提供多少钢材,哪家提供多少铜材,哪家又提供多少矽钢片,都要安排妥当。合同签订后,我将合同寄到谷饶,谷饶农械厂再据此向银行贷款买原材料。购原材料的款项到了江西各单位的账户后,他们才将原材料交付予我运回谷饶。老实憨厚的张明发虽说是厂长,但他处处都尊重我的意见,因为他对于产品没有我熟悉,也没有商业谈判的经验,对其中的技巧一窍不通,找订单完全依赖我。
       我们在江西整整呆了一个多月。生为广东人,我们与外省人口味完全不同,对当地的生活难以适应。后来我们出差到外省,就经常带上煤油炉、小刀、鱼干、虾干等,新鲜的肉菜则在当地买,就在旅馆的房间里煮饭做菜吃,没有砧板,就把旅馆桌子的抽屉整个拿出来翻过来当砧板用。冬天北风凛冽,天气干冷,常常飘着雪花,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对几乎没见过雪的南方人来说,非常难捱。但我们一回到房里,围在一起吃“火锅”,热气腾腾的食物让我们忘记了工作的劳累,有时甚至跟度假旅游一般惬意与舒适。厂里发的出差补贴每人每天两毛,我还从业务经费里拿出一部分来补贴大家的伙食,让大家都可以吃得很好,回广东的时候还可以买一些木材及当地土特产回家。有这么多好处,大家当然都争着要跟我一起出差。
       半年多没见面了,我找空闲时间去看望吕司令。吕司令自然对我“消失”了那么长时间感到很奇怪。于是,我便将我受害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吕司令听后非常气愤,他决定要通过他在汕头的老朋友来帮我伸张正义:“我正好打算在中秋之后去汕头一趟,会会那些老朋友们。到时,我会尽力帮你平反冤案。”我心中感到十分高兴和温暖。
       九月份,我们带着订单回到谷饶,工厂有了新的希望,马上又面临需要人手的问题。我从汕头市招聘来徐慈平、李权等五、六位技术人员,二弟泽敏、小舅子金奎也跟着我进了厂,厂里也派了十几个工人协助我们生产。我安排两三个专职采购员,按照我所开出的采购清单,到汕头等地方采购辅助材料。我出入厂房,指导技术员和工人的生产。我还常常用过去浮山电力机械厂繁荣的实际业绩来鼓励大家,提高他们的生产积极性。
       我将厂里的工人分为两组,一组负责生产“三机”,即硅整流电焊机、充电机和电镀机,另一组则负责生产发电机。原来在浮山电力机械厂时只生产“三机”,发电机是我到谷饶农械厂后才研发生产出来的。我想办法找关系从上海革新电机厂以及江西新余电机厂拿到发电机的技术图纸,再通过海外亲友拿到国外的先进技术资料,然后再到江西、上海、杭州、浙江等地采购生产材料硅整流二硅管,用以生产当时最为先进的硅整流发电机。当时江浙沿海一带比国内其他地方较早生产硅整流发电机材料,尺寸虽然比同期国外先进的同类产品大,但仍属于国内紧缺物资,很难采购得到。我东奔西跑,到处奔波,拉关系找人,费尽艰辛才买了回来。有了材料和技术,当时整个汕头地区的国营厂只生产十二千瓦至三十千瓦的发电机,而我们厂能生产五十千瓦、甚至一百千瓦的大功率发电机。
       经过我的一番努力,工厂果然有了很大起色,生产搞得红红火火,业务和效益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由于产品先进、质量可靠,我们厂的产品还打进江西的宜春以及上高等地,甚至连国防部设在江西的“六二八”军工厂也用上了我们的产品。没多久,我们就把厂里原来所欠的贷款和应交国家的税金都还清交足了,工人们每月的工资有了保证,大伙儿对我满怀感激。我凭着自己的实力,又像火车头般,拉着谷饶农械厂奔腾向前了。
       随着工厂的蒸蒸日上,待遇高,当地许多了解情况的领导干部,纷纷动用各种关系把儿女安排进厂培养。厂里并不缺人,但又不能得罪领导同志们,我只好安排这些干部子女拉拉电线、做做零碎活,而他们月薪三、四十块,相当于自己干部老子的工资。
       谷饶农械厂属于集体单位,领导干部们的工资只有三、四十元,工作向来也很轻松、休闲。但自从我们进了工厂之后,厂里的活儿多了起来,他们也变得繁忙了,经常要开会讨论、组织生产、采购辅助材料,往各级领导、部门汇报、请示,申请银行贷款等等。如果还是按照过去的利益分配方法,对他们不公平,我们之间的合作也不可能长久。此外,我们每次到江西等地跑业务,都有请客送礼等方面的花费,这些业务费用从何而来?一系列问题,指向的是收入分配的调整。
       我个人在厂里拿的是计件工资,每月能拿到一百元左右,是全厂最高的。厂里技术工人的工资一般是六、七十块,像金奎这样的十几岁小伙子,通常都是因为熟人关系进来,做小工,每月工资也有三十元。
       那么,从哪里拿出钱来补充业务费、补贴厂领导呢?经过多次协商,我们决定在工人工资的帐目上做文章,那就是在工资表上做大他们的应得数,超过其实际得数的部分,就可以解决前面提到的两方面问题。这个办法,得到大家的支持和理解。但我的小舅子金奎,年龄太小,不明白人情世故,他跑回家告诉父母说被我这个姐夫给欺负了,工资只拿到30元,其余40多元被我剥削掉了,使得二老对我产生意见,他本人更对我暗怀怨恨。
       谷饶农械厂书记刘努尔常常跟我一起出差,渐渐地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一次,吕司令请我到他家吃饭。我带上刘努尔一同前往。吕司令平易近人,没有架子,但初次登门的刘努尔却显得非常紧张。期间,吕司令问他工厂的一些基本情况,他的普通话本来就说得不好,结结巴巴、满头大汗,时不时还要我帮助翻译。事后他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跟这么高级别的领导讲话,实在太紧张了。”
       但他为人忠厚老实,有正义感。他很同情我的遭遇和处境,在厂里还专门留了一间房子给我,方便妻子前来探亲。从此我便多了一个住所,在饱受压迫、分离之后,我终于有了一个安全安静的避风港,妻儿到来的时候,一家四口在谷饶农械厂生活得平静快乐,日子过得非常开心。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关闭

    站长推荐上一条 /3 下一条

    QQ|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世姚网 ( 粤ICP备19085090号 )

    GMT+8, 2025-2-23 06:02 , Processed in 0.161139 second(s), 18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