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前天 07: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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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3217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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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4 12: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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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星为父老
虽然留恋妻子的笑容和家庭的温馨,但我没有忘记我在浮山电力机械厂的责任。既然家人都安全渡过灾难,第三天一早,我便起身回到厂里。
我深深知道,这个厂是将近一百人赖以生存的基石。订单下来,原材料运回来,事情才完成了一半,不能有任何懈怠。作为领头人,更不能松懈,更要呕心沥血,要像呵护刚刚发芽的幼苗那般小心翼翼地呵护它,让它发展、壮大。
我来到工厂的时候,工人们已经在整理灾后的生产车间了,他们深深爱着这个能让他们养家糊口的工厂,无需督促,因为在他们心中,早就以厂为家了。
虽然刚受过灾,但我们还是尽量组织人力、物力来生产赣州物资局所定的货物。这是我们的第一笔订单,事关重大。做的好,建立起自己的信誉,那以后的订单就有保障了。做的不好,那以后小厂恐怕就无望了。
在厂里抓生产之余,我一直惦记和关心汕头灾后重建的情况。
这天,我正在办公室,公社的魏书记腋下夹着报纸唉声叹气地走了进来,满脸沉重地坐下来:“小姚,看了报纸了吗?”
“看了。”
“哎,真惨呐,死了1,000多个人,受伤的达到9,200多人,毁了140万亩农田,淹死牲畜17,200多头,塌了民房、工厂121,900间,冲走1万多吨的食盐,就连那么坚固的大堤都崩缺了316,540米,哎!真是百年不遇的灾害呀!”
“是呀,这些数字的确让人感到悲痛,我仍记得那叫我永生难忘的一幕。那些为了保护大堤而牺牲的年轻战士的手臂还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分都分不开,好像还在保卫着大堤。”我又不由自主地讲起了看到的一切。
魏书记脸上敦厚的双唇随着我的描述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起来,他那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表情凝重。
我停止了讲述,静静地伫立在窗前,凝视着远方。屋子里陷入了沉默,但我的心还在澎湃激动着。
几分钟后,魏书记好像才回过神来,他擦了擦眼睛走到我身旁,注视着窗外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感慨万千地说:“要不是那些舍己为人的战士们,那还有这一派繁忙景象,你的心血也会化为乌有了!”
这次洪灾,要不是工厂的地势较高、要不是那些舍己为人的战士没有让大堤在狂风巨浪的淫威下全线崩溃,这个厂还真就不知道还是否存在了。
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魏书记:“老魏,你说的对。我一直在想,我一定要为灾后的重建做点什么。”
“重新安顿生活,首先要找回的是安身立命的窝。灾后修复工程艰巨,木材的需求剧增。原本便非常缺木材的汕头市急需大量的木材,但是,唉,没有木材,建房子谈何容易!”魏书记长叹一声,连连搓手。
“是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据说市委领导为此专门召开了紧急会议,大家纷纷在找寻获取木材的途径。但,没有谁能想出好办法。说来说去,言论无数,可尽放些没用的‘空炮’,众人都抓着头皮大喊头痛。市里下达通知,灾后重建工作因为木材严重缺乏而受到极大影响。号召全体干部群众要想尽一切办法采购木材,数量多的还可以记功。”
这次谈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当时我忙于生产,一时之间无暇顾寻求解决汕头木材之急的良策。
赣州物资局订购三十台机器,当生产完二十台时,我们准备先行交付这二十台。一来因为他们急用,二来我们也必须早点交货,才能早点拿到货款,以归还我们当初购买原材料时跟信用社所贷的款项。
这已经是1970年初,我们雇了一辆货车直接从饶平将货物拉到赣州。我随车前往。车子驶入江西境内后,眼前不断出现的画面突然让我茅塞顿开,不由得激动万分:公路两旁的空地上,不时出现一堆堆露天堆放的木材,有些已经在日晒雨淋、风吹雨打中发黑发霉了。
江西盛产木材,但受省与省之间物资调配必须有中央指令才能按调拨价交易的政策约束,成千上万立方的木材砍伐下山后无法运销出去。数量过多,本地又用不着,只能随便堆放在一些露天空地上,任凭风吹雨淋。眼睁睁看着木材腐烂而又没办法,当地领导头疼,干部群众亦觉得可惜。
之前到赣州出差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一情况。但当时我只是觉得十分浪费、非常可惜。可这次,那些依旧随意堆放在路边任其霉烂的木材让我灵光一闪。我心想:“为什么不设法将这些木材运回汕头支援灾后重建工作呢?这些虽然大多是等外木材,但用来建房子还是不错的,如果能将这些堆积如山的木材运回汕头,那就是对灾后父老乡亲最大的帮助。但在严格的政策之下,要如何才能促成汕头从赣州地区以国家调拨价买进木材呢?”我陷入了沉思。
当时省与省之间实行地域保护主义,相互之间禁止物资自由流通,在交通要道设有重重关卡把守。所以正常情况下,江西的木材在严重缺乏木材地区价格便由每立方八十多元炒至两千多元(仅靠两省交界处的农民在刮风下雨时,偷偷摸摸地运一、两根木材,在黑夜里走几十里路过省来卖,所以价格才贵了几十倍)。听说受灾后,汕头市面上的木材已炒到每立方2,600至2,800元!对于当时人们的收入状况来说,这样的价格简直是天价,那些贫穷的人家哪能买得起?因此,群众间流传开“一贵杉木竹,二贵姿娘仔肉”的说法。“姿娘仔”是潮汕俗语,是“女孩子”的意思,可见一木难求。有些人没有木材做门框,只能用水泥代替。
我深知这事情不易办,必须寻找合适的机会才行。想到这里,我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放松,坐得更舒服一些。的确,我太需要休息了。尽管是坐在人造皮革的硬绷绷的座位上,尽管是行走于颠簸坎坷的崇山峻岭,然而这份可以让自己的思想任意驰骋的自在,对于马不停蹄的我,已属难能可贵,我就这样靠在车窗边进入了梦乡。
正是:
夹道险峰碧,
妻儿入梦寒。
披星为父老,
斩棘不辞难。
直到傍晚华灯初上,我们这辆残旧的汽车,终于艰难地走到了赣州。一路风尘仆仆,货车载着二十台机器到了赣州物资局。聂家东热情地接待了我。他们物资局的技术人员也对我们的货物进行了检测验收。看到产品合格,对方已经收下。我此行的任务总算完成,感觉心中轻松了不少。
但我心里还一直挂念着木材之事。因而在与聂家东寒暄之后,我就告辞出来,去拜访了一位特殊的朋友——已退休的老司令员吕岳衡。
俗话说,上帝关上一扇门,但又为你打开了一扇窗。回忆青年时代,我与人为善、好结交朋友、乐善好施的个性,常常给我带来良缘契机,成为我生命中的一扇扇打开的窗口——
我是通过一位姓邱的司机认识这位老司令的。邱司机的车经常在汕头和江西两地来回跑。吕司令有不少老友在汕头工作,包括汕头市地委副书记张晓棠、汕头地区武装部政委陈勤、汕头市常委副市长杨善伦和汕头市办公室主任李科侨。他们这些老友之间经常礼尚往来,给对方捎带本地的土特产等,而通常正是由邱司机帮他们捎带这些物品的。这么一来,邱司机跟吕司令等人也就熟络了起来。而我是通过聂家东介绍认识的邱司机,经常请他帮我们运货,私底下也互相往来,经常互相帮助,于是也成了好朋友。
有一次在赣州,邱司机带我到赣州市青年路退休老干部居住区登门拜访吕岳衡老司令。在这片住宅区中,一幢幢都是带着小花园的别墅,环境非常优美。从持枪站岗的门卫和漂亮的建筑风格,我意识到吕岳衡很有地位。
吕司令一家住一座旧式独门院落,一百多平方米的院子中,喇叭花等藤蔓把篱笆铺爬成一面绿色的花墙。院门左边的空地上,一棵高大青翠的法国梧桐茂盛地伸展着枝桠,在为主人遮蔽阳光的同时,也为这座院落平添了许多安详与静谧。客厅地面是油漆略显斑驳但却相当干净的地板,放着宽大的白布沙发和简单的茶几,在靠边的角几上,静卧着一部黑色电话机,墙壁上镜框里主人不同时期的戎马相片,向客人展示着主人曾经非同一般的军旅生涯。从言谈中我了解到,时年六十多岁的吕司令是江西赣州籍的老红军。他爬过雪山,走过草地,打过游击,出生入死,建国后曾任解放军某部驻汕头部队司令员。他在枪林弹雨中活了下来,算是福大命大。退休后,吕司令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居住,环境好,够清静。他一生惟一的遗憾是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后来收养了一男一女,分别取名叫卫东和卫红。
我记得那天吕司令因为邱司机又给他带来了老友的问候与汕头土特产,而且还结识了我这个汕头籍的新朋友而喜笑颜开,说什么也要留我们共进晚餐。把酒言欢、推杯换盏之间,吕司令豪气、果敢、直爽的军人本色显露无遗。而他对我似乎也十分欣赏。在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中,在布菜劝酒的热情之中,我们十分投缘,很快建立起深厚友情。
此后,每逢我出差到赣州,我都会抽空探望他,不忘带上点海味、潮州蜜柑等潮汕特产。江西靠山不靠海,没什么海产。对于吕司令而言,汕头是他的第二故乡,所以一见海鲜等潮汕特产就特别感到亲切,如同回到了汕头。我仁厚勤快,善于照顾人,故而他们全家都非常欢迎我的到来。
每一次的酒后微醺,每一次的高谈阔论,都在加深着感情。曾经有一次,我在无意中提到从小到大的艰辛故事,讲到目前在汕头、饶平等地努力设法开创事业时,吕司令很是动容,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高高举起酒杯对我说:“小姚啊,以后有什么需要我老吕帮忙的,只管开口。来,为了你的事业,干了!”话音刚落,一杯一两多的50度白酒已经被他倒进了肚子里。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立刻变得热乎乎的——多耿直的老同志啊。如果单纯为了我个人的私事,我是不会来给他增加麻烦的,可机械换木材之事是赣州和汕头两地的大事,而且事关汕头灾后重建的重任,老百姓利益比天大啊!以老司令对汕头的特殊感情,依他热情的性格,他一定会支持并大力协助此事的。
我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吕司令家门口,按响了门铃。不一会,吕司令应声出来开门。他一见到我,便激动地伸出厚实的大手握住我的双手,爽朗的笑声立刻回荡在静谧的小楼里。我几乎是被吕司令半推着坐到客厅里的沙发上。没有给来客说句话的空儿,主人已让保姆端上香茶,将做饭、备酒诸事吩咐完毕。
“小姚,这段日子我就盼着你能到我这来,跟我说说前段时间汕头台风洪灾的情况,我真是惦记你和那些老战友。”
“吕司令,这次的洪水真是百年罕见呐。”
“听说汕头在这次强台风中损失惨重,几百人牺牲了,有这么严重么?部队抢险人员的伤亡情况怎么样?”吕司令迫不及待地抛出了一连串问题。
“是啊!您是没有看到当时的惨状,那可真是催人泪下!”我情不自禁地向吕司令讲起了我的所见所闻,“……不言而喻,这次台风造成的损失是空前巨大的。据报道统计,汕头全区死亡894人,其中部队战士牺牲400多人;崩决堤围316,540米。全市受浸,水深2.3米,郊区及各县地势较低的地方水深4米左右……汕头全区崩塌民房141,025间,仓库、工厂3,502间;接下来的灾后重建工程非常艰巨,木材的需求剧增……”
吕司令听我讲述和描绘那些悲惨的场景,紧闭着双目,深锁着眉头,脸上写满了深切的痛惜。
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时钟嘀嗒嘀嗒地毫不犹豫地继续走着。
吕司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声音略微沙哑地说:“我在汕头市的那几个老战友也许都在忙于灾后的重建工作,一直也没通信联系,我非常惦记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房子是不是在台风中也遭到了破坏。我想请你帮个忙,明天我去买一些木材,你回去时帮我运回汕头给他们怎么样?”
“这个当然没问题,其实我也正是为了木材的事情来找您呢!”我赶紧透露了此行的目的,把谈话切入了正题。
“哦?你也需要木材吗?家里也受到损失了?严重吗?”吕司令关切地询问。
“不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家住的地势较高,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还有太多的人受到损失,他们的房子在台风中倒塌了,需要大量的木材修建房屋!但是,您知道汕头市是木材匮乏的地区,木材供应一向都颇为紧张,现在就更加是一木难求了。一方面是买不到木材,另一方面即便有木材也买不起,因为木材是汕头灾后重建的奇缺资源,每立方的价格比平时抬高了十几倍,老百姓只能望木兴叹。”
“看来你的觉悟比我高啊!你现在所想的不是个人,不是家庭,而是群众,难能可贵!”
对于这个夸奖,我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吕司令,您就别见笑了。”我接着继续说下去:“我每次到赣州来,看到江西境内的木材堆积如山,在露天的场所任其风吹雨淋、腐朽霉烂。我就想如果赣州能够将这些木材支援我们汕头的灾后重建工作,那该多好啊。”
“这恐怕没那么容易,国家政策是要求统购统销,木材是国家调拨的。但我们可以想想办法。这样吧,明天我们先联系木材,落实好之后再想办法解决价格问题,我跟地区的领导说说去,林场那边的人我也认识,总之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也要为汕头的老百姓发挥些余热!先吃饭,然后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联系木材。”
“好!好!好!”虽然事情不是很有把握,但吕司令愿意支持,我由衷地感激。我边和他走向饭厅,边紧紧握住他的大手说:“我先替汕头的父老乡亲感谢您了!”
“不用谢我!汕头也是我生活战斗过的第二故乡,我在那一呆就是十多年,虽然现在退休了,可我的心并没有离开。”吕司令是饱含情感地说了这番话,让我深深感受到他内心里对汕头的特殊情结。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吕司令家里吃饭。以前每次留下吃饭,吕司令必定开怀畅饮,尽管我不胜酒力,可吕司令并不在乎,酒逢知己千杯少,他自斟自饮,高谈阔论。然而今天似乎不太一样,家酿丁坊酒的香气四溢却勾不起吕司令的酒瘾,三杯鸡、南安板鸭的浓香也无法提高我们的食欲。他在为家园毁损的汕头忧虑,我则为如何搞到木材运回汕头而思索,我们想的是同样的事情。古人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满桌酒菜,此刻变得难以下咽。
第二天一早,当我走下楼来的时候,吕司令已经在电话里和赣州地区的有关领导沟通了调拨木材的事。我坐了下来,用上好的景德镇瓷杯泡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吕司令。
随着电话中谈话的深入,吕司令红润而略显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些许笑意:“……这可是救灾急需的木材,汕头的老百姓都在等着呐,……好,好,……我来联系林场,把紧急情况告诉他们,手续上的事情还得你帮忙尽快安排办理一下,……好,我先谢谢你了!再见!”
吕司令放下电话,声音低沉地对我说:“看来这件事还真有不小的难度,我刚刚和赣南地区的杜书记沟通了一下,虽然他也答应尽量帮忙,可我感觉到这里面还有些问题。杜书记说了,办这件事要过不少关,首先是手续,这是最为重要的,木材是国家严控物资,没有手续就别想将木材运出省外;其次是价格问题,以国家调拨价购买木材可是难上加难啊。先不管这些,一会我们就去林场,先把需要的木材定下来,回头再研究手续和价格的问题吧。”
从吕司令的口吻中,我听出了这件事情的不确定性。但是,我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一想到汕头灾后的荒芜景象,我就更加坚定了决心,既要激励自己排除万难,更想把自己的使命感传递给吕司令,坚定他设法解决木材问题的决心。
我神情肃穆地对吕司令说:“我也知道这件事的确非常困难。我是把救灾当成了我现阶段最重要的使命,因此才放下许多工作专程跑过来。其实江西许多林场都处在供过于求的状态,而现在的汕头不是简单意义的求大于供,而是买到木材就等于拥有安身立命的家园,因此,即使再困难,我也要想尽办法办到这件事!”
我接着又说:“吕司令,如果可能,我想先去林场了解一下木材的情况,看看这边到底能够提供多少木材,好做到心中有数。”
“好,我今天也没什么安排,这就陪你一起去林场。”
“不用了,不劳您老亲自去。您给个负责人的电话给我就行了。”我推辞着,毕竟吕司令年纪大了,不忍心劳累他,更不想处处利用司令的关系去压人。
吕司令却二话不说,已经用电话叫来了他专用的吉普车,然后和我直奔赣南林场。
汽车穿越一个个村寨,沿着颠簸的盘山公路急速向林海深处驶去。满眼绿色充满生机,无边无际的大森林让人心驰神往。可惜,这不是我家乡,家乡大地的沧桑,令我时刻心痛。
生态环境良好的赣州山区,拥有丰富的林业资源,但是由于当时计划经济体制的制约,造成产销脱节,林场到处堆满了采伐的木材,有些甚至因为长期没有调拨出去而开始腐朽。木材的积压问题常常使林场的领导们忧心忡忡、心疼不已。
林场的场长也姓吕,是吕司令的同村人,也是吕司令的晚辈,年纪在五十开外,他在林场一干就是二十年,从普通工人一直做到了厂长,吕司令和我到达林场的时候,吕场长正在办公室里布置着采伐任务,看到吕司令大踏步地走进来,忙不迭地迎上来:“老叔,什么风把您大驾吹来了,怎么也不事先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买些木材。”吕司令不改军人风格,直来直去道破主题。
“您需要木材说一声我派人送过去就是了,这么远的路您还亲自跑一趟。”
“不是我要。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在汕头的好朋友,姚泽轩,来自饶平浮山电力机械厂。”
我伸出手握住吕场长的手:“您好!”
吕场长也热情地说:“您好!”
“吕场长,您听说汕头遭受百年不遇的台风灾害的事情了吗?今天我和吕司令来就是为了汕头受灾的百姓,是为了汕头灾后的重建工作,汕头急需木材!。”我直截了当地说明了原委。
“听说了,听说死了不少参加抢险的解放军,唉!天灾啊。”吕场长边回应着边把两杯茶水递给吕司令和我,问道:“需要多少木材?”
“当然是越多越好,受灾群众可不是三家两户,汕头可是全境受灾啊。你就尽你最大的能力办吧。”吕司令放下茶杯,以长辈的语气对吕场长说。
“多了恐怕不太好办。”吕场长面露难色。
“什么不太好办,你是林场的场长,买木材不找你找谁?别给我推三阻四的,你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军旅出身的吕司令习惯了命令,也习惯了服从,在军队,他可从来不允许部下模棱两可。
吕场长觉得有些委屈,可当着长辈的面,他也只能稍加解释:“您不知道,我这里运出大批木材必须有调拨令,小批量的还可以想想办法。大批量必须找地区物资局,通过地区计划委员会批准,还要省林业厅发出木材的过省通行证才行。”的确,木材历来都是国家严控物资,没有调拨令和出省通行证,就算木材装上了车,也会被遍布于沿途的各个木材检查站扣押。这,可是他一个林场场长没有能力解决的难题。
吕司令也知道刚才那样要求他,的确有些难为他。为了增强这个晚辈的信心,他还是以坚定的语气对吕场长说:“这个我们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来之前我已经和地区杜书记通了电话,他答应尽量想办法安排,最终是要到地区物资局办理有关手续。撇开这些不谈,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能办理手续的话,你这里能够拿出多少木材供给汕头?”
“如果有了调拨手续,一切就好办了。其实我这里真的有很多木材长期堆放着,没有调拨令就是没办法运出去,如果用这些木材救灾那可算是物尽其用了。不过优质木材还是没办法,等外品没问题,别看是等外品,用来做家具可能差一点,可用在房屋维修上那可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估摸着,将整个赣州地区所有林场的库存木材集中起来,最少也有几千立方吧。”
这时,办公室的灯突然灭了,门外传来了工人的抱怨声:“动不动就停电,这样下去生产任务怎么能够完成?”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走进了吕场长的办公室:“场长,又是突然停电,你看今天工人是放假还是等待来电?”
“你去联系一下供电部门,看看什么时候可以供电然后再定。”进来的人应了一声转身又出去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的林场工人,一个大胆的计划猛然间在我的脑海中形成。吕司令风风火火,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可他毕竟没有从事过商业工作。在这件事上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没提,吕司令也没有想到,那就是这批木材的付款问题,总不能让林场捐赠吧,更何况林场也没有这个权力。尽管吕司令已经联系了地区杜书记帮助解决办理手续,然而调拨手续是不是能办的问题还不明朗。比较而言,购买木材的货款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手续问题还可以找有关部门协调解决,货款问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帮得上忙,只能靠自己解决。如果一旦办理了手续,以江西木材的采伐现状来分析,木材是会有现成的,但必须要有钱去支付货款。
也就是说要想把救灾木材运回汕头,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必须得以解决。一个就是手续,另一个就是购买木材所需的资金。这两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苦苦思索都还没有想出任何有效的对策。现在,林场突然停电,却让我茅塞顿开,终于找到了解决购买木材款的最佳方案。同时,还可能给汕头的一些工厂带去一批订单,也能从根本上改变林场经常停电待产的现状。正可谓是一举三得啊!因此,从窗边走回座位时,我脸上已经不经意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有件事我想和吕场长商量一下。”吕司令和吕场长都转过头看着我,好奇地等着我的下文。
“请问吕场长,你们这儿是不是经常停电呢?”
“别提了,三天两头停电,我们的生产受到很大的影响。”
“完成不了下达任务,年终怎么向上边汇报?林场没有自己的发电机吗?有发电机不就不愁停电了吗?”
“我们原来也考虑过买两台发电机,也向地区物资局打了几次申请报告,可根本就买不到。发电机可是紧俏物资啊。”
我因为越来越接近问题的解决而颇有些激动,但却控制着不让情绪上的任何变化在脸上显现出来。如果货款的支付问题能够按照我的设想得到解决,才真正有可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否则,即便办理了调拨手续、有了木材,也没有钱把木材买回去,那一切心血还是等于零。
吕场长还不明白刚才这番对话的深意,他怎想得到林场的停电会跟我们拉上什么关系呢?
我略带激动地跟吕场长说:“吕场长,我现在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这个办法行得通,那不仅汕头百姓能够得到他们所急需的木材,包括你们林场在内的赣州地区的单位也可以尽早获得发电机等机械设备。”
“哦?”吕场长大感意外,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认真地跟他解释:“我的计划即是用汕头的机械设备换你们赣州的木材。我们汕头有不少企业生产发电机、电动机、电焊机等机械设备,只是苦于没有外地的订单。只要你们愿意,赣州需要多少机械设备我们都能够生产出来。”
吕场长一听我的话就高兴起来:“那真是太好了!我们不仅能将积压的木材销出去,还可以换回场里急需的发电机、电动机等。”
可刚说完这话,他又满怀疑虑地说:“但这么做行吗?谁来做这事呢?我们林场可没有这个权力。”
我笑着回答他:“当然不是由你、我二人,或是林场跟机械厂来做,最好是通过地区政府部门来操作。但这需要你我二人从中促成。”
“姚同志,只要我能帮上忙,您尽管吩咐。”
“不敢,不敢。我只是想麻烦吕场长再打个报告到赣州物资局,再次申请购买发电机跟电动机。”
“这个没问题,您不说我也准备这么做了。我们还需要变压器及电锯等。我还要再联系其他兄弟林场,让他们也一起打报告上去。”
“非常感谢。吕场长,在木材的价格问题上,我希望您到时候能够照顾一下汕头,都是百姓灾后重建需要的,希望你们优惠一些。”
“这……木材的价格都是国家统一规定的。国家调拨价是86元/立方米。不过,这些木材已经堆放了很长时间,而且有些已经开始腐朽,我可以打个报告上去,将其作为等外品处理,价格就能降低一些。”
我连忙跟吕场长握手称谢。
木材的储量、价格已打探清楚,其他的问题显然不是吕李场长所能够解答的。傍晚时分,我和吕司令赶回了赣州,尽管事情的进展还不是很顺利,但也有了一些眉目。最关键的,是我了解到了林场对发电机等机械设备的需求。在所有商业活动中,找到需求,才能够找到销售的可能性和利润。我想,这也许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奔波了一天,我有些累了,吃完饭我们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就去物资局。”吕司令因为年纪的关系已经有些疲态。
“不急在这一两天,我想最好等到林场把急需购买机械设备的报告先递上去,我们再去找物资局商洽换购的事。只有物资局认为他们已经必须采购那些机械设备了,事情才好办。到时说不定连调拨手续的事都不用我们催,他们自己就会督促办理了。这就好像我们广东人煲汤,火急味淡,要文火慢煲,恰到好处。您说呢?”此时,我心里已经有了胜算。
第二天,我暂时收起焦急的心情,向吕司令借了一部自行车,想一个人到市区转转。虽然已经到过赣州数次,但我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事情办完了就马上赶回汕头。从来无暇顾及游览这个素有“宋城博物馆”之称的赣州。今天,我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好好领略一下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文化古城的无限风光,同时也不会因为焦急等待而让自己的不良情绪影响到吕司令。吃过早饭,我骑着自行车出发了。
我先来到赣州文庙。赣州文庙位于老城区的东南,厚德路东段的北侧,是江西省保存下来的规模最大、最完整的古代县立校址。始建于唐朝时期的文庙,到宋代改为大中祥符宫,于皇佑年间创立县学。看着那气势雄伟,带有显著赣南特色的建筑,耳边仿佛响起古学堂的琅琅书声……
我又来到始建于北宋嘉祐年间立于宋代古城墙之上的八镜台。八镜台地处赣州城北的章水和贡水合流处,是赣州也是江西著名古迹之一。登台可眺望赣州八景,实在是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台下章、贡二水汇入赣江,向北奔流,古榕成荫,气势磅礴,此情此景,令人陶醉。
中午时分,我来到城区西北隅的田螺岭上,田螺岭又名贺兰山。这里有因“冠冕一郡之形势,而襟带千里之江山”、隆阜郁然孤峙而得名的郁孤台。郁孤台画栋雕梁,甚为壮观,在历史上名闻遐迩,引无数文人墨客留下许多题咏。在宋代爱国词人辛弃疾所题的《菩萨蛮》词前,我久久流连,深深被古圣先贤爱国爱民的情结所打动:“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是啊,古人尚且如此忧国忧民,难道生活在几百年后的我们,反倒没有古人的博大情怀和无私精神吗?追古思怀,我更加坚定了买木材回汕头救灾的决心。
天近傍晚,我找到一家不太起眼的小餐厅,叫了两个自己比较喜欢的赣州风味小菜,。一边品味着浓郁的菜香,一边再次梳理着自己的思绪。一天的放松,让我的思路更加清晰。用罢晚饭,一个细致而又周全的以机械设备换购木材的计划已经在脑海中形成。我暗自思忖:回去后再把细节详细地梳理一遍,不能留下任何漏洞。
我回到吕司令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吕司令正在焦急地等待我的归来。他今天一直都和林场那边保持联系,不断催促吕场长尽快将报告送到物资局。下午,吕场长打来电话,说报告已经由他亲自送到了地区物资局王局长手中,他还当面再次向王局长重申了对发电机的迫切需求。听王局长的口气,不仅他们几个林场需要发电机等设备,还有好几个大型企业也被经常性的停电困扰着,也都在申请采购发电机等设备。物资局对这个事颇感无能为力,王局长也正为这件事发愁呢。
我还没来得及坐下,吕司令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这无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对机械设备的需求,不仅可以完成自己救灾的心愿,同时也能给汕头带去一些订单。我欢欣鼓舞,这个意外收获也正应了“好人终究有好报”那句俗语。古语说:“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我深信,一个时刻不忘向善的人,在生活中往往会有意外的收获,而那些私欲过剩的人,就算是削尖了脑袋,也不一定能够如愿。
“物资局我不熟悉,我就不陪你去了,去了也是白去,明天只有靠你自己了。”吕司令从来没有和物资部门打过交道,他很无奈地对我说。
“您在家里休息吧,昨天跑了那么远的路也真够您累的了。我在赣州物资局倒有一个熟人,叫聂家东。我明天先去找他了解一下情况,争取做到有的放矢,绝不能出一点纰漏。”我理解吕司令,毕竟年事已高,而且已经退居二线,让他凭老面子找些熟悉的关系还可以,要让他去找并不熟悉的陌生人的确勉为其难,我也过意不去。
第二天上午,我在赣州地区物资局找到了聂家东。他见到我有点意外,满脸堆笑热情地把我请进了他的办公室。
“哎哟,你还在赣州啊?我还以为你回汕头了呢。”聂家东说话的同时顺手拉了一张椅子放到办公桌旁请我坐下。
“你这次来赣州怎么待那么久?是不是有其他任务在身啊?”
“呵呵,我是喜欢上你们赣州,不想走了。”
“那好哇,赣州人民欢迎你。”
“哈哈……老聂啊,我每次来赣州都看到你们江西到处在露天的地方堆放着大量木材,任凭风吹日晒,有些看上去似乎已经放了几年,发黑霉烂了,实在可惜。我这个外地人看了都替你们心疼啊。”我话锋一转,将话题直接转到了木材上。
“哎,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们江西出产的木材太多,本地用不了那么多,运往外省吧,要通过国家调拨才行。可现在搞文化大革命,谁有空处理这些木材的事啊?”
“哎,不知你听说没有。我们汕头在‘七·二八’强台风中,光是民房、工厂就倒塌了十几、二十万间。现在全市干部群众都在努力进行灾后重建工作,但所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缺少木材。没有木材就没有办法重建倒塌的房屋,民众就无法恢复原来的正常生活。我们是求‘材’若渴,你们堆积如山的木材却在这边睡大觉,等着腐烂。多可惜啊。”
“那有什么办法啊?我们也不想这样。”
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对聂家东说:“老聂,我现在有一个想法,不知行不行得通。如果做成功了,那对赣州、汕头两地而言都是一件大好事。”
聂家东专注地看着我,等待着下文。
“我了解到你们赣州需要电焊机、电动机、发电机等机械设备,而我们汕头需要你们的木材,能不能让两地政府互相协作?我们给你们生产机械设备,你们则给我们木材。这样,各取所需,对于你们而言,与其让多余的木材霉烂,还不如让它变废为宝,换你们急需的各种机械设备,这样,对我们汕头的灾后重建工作也是做了一个大贡献啊。”
“对啊!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行不行得通?在我印象中,我们之前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做法。”聂家东是明事理的人,一点就通,他很赞成我的建议。
“我们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这是对两地都有好处的。”
聂家东频频点头。只是这么大一件事远不是他所能决定的。经过慎重的考虑,他决定向上级反映我的这一建议。而且,我俩经过商量,决定先跟物资局领导汇报我们汕头的企业可以提供机械设备这一情况,先不谈我们打算从赣州要木材这一事情。这也是出于策略上的一种考量。
物资局的王局长听了聂家东简要的报告之后,要求我第二天上午再去物资局与他们详细面谈。
第二天一早,一辆上海牌轿车载着我从军区直奔物资局而去。在王局长的办公室里,已经有四个人在等着我了。这几个人都是物资局科长以上干部,他们都是王局长召集而来参与谈判的。有负责采办的副局长,有财务科的科长,还有一个熟知机械设备的技术人员。加上王局长、聂家东和我,一共六个人围着方形小会议台坐了一圈。
聂家东主持会议,他把我的建议向大家作了介绍,然后那个技术人员让我简单介绍汕头那些机械设备的技术情况。
我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可凭着艰苦的自学和研究,已经把这些技术吃了个透,这让我在每次推销产品的时候充满自信。我在物资局官员们面前侃侃而谈,从原理到应用详详细细地做了介绍。那个技术人员一边听一边记录,期间他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听完我的介绍后交头接耳商量了一番。最后,王局长转过头来对我说:“不瞒你说,局里最近接到不少申请采购发电机组、变压器、电动机、电焊机、电镀机的报告,我们也正准备安排这件事。这真是一个巧合。通过你的介绍和我们单位同志对你的了解,我们对你的产品技术和实用性持认可态度,因此,我们初步决定向你们购买一批机械设备。只是不知道这些产品的价格是多少?支付方式又怎样?”
事情的发展正一步步接近我周详的计划,我确信,此行的目的终于要实现了!
我从聂家东的手里接过物资局的采购清单,仔细看了一遍,对王局长说:“王局长,价格方面我要跟汕头市的物资局及各厂家联系之后才能确定,不过请您放心,我们会按照国家调拨价将产品卖给你们。我相信价格不会成为我们双方完成这个采购计划的障碍。但我有个特殊的要求,按照我们以往的做法,贵局应该提供我们生产机械设备所需要的铜材、钢材、生铁等原材料。但现在,由于汕头灾后重建的特殊需求,我希望赣州地区能够用木材代替铜材、钢材等原材料,以支援我们汕头的灾后重建工作。”
我紧接着就原原本本地把汕头受到特大灾害的情况作了说明,也把自己立志要为汕头的受灾群众做一些贡献的打算详细地说了出来。“我希望贵局在价格上能够按照对等原则,也以国家调拨价将木材卖给我们。木材运回汕头会按照原价卖出去,目的就是要让普通百姓能买得起木材,能尽快修缮受灾房屋,能尽快安居乐业。这样,我们两地各取所需,互相帮助、互相支持。”
我的话说完后,办公室里一片沉默,他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无先例可循,无法马上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样吧,姚同志,你提的这个建议我们不能一下子就答应你,以前我们还没有遇到过类似情况,容我们研究一下。你回去跟你们汕头有关部门、厂家等联系确定价格等,我们赣州物资局这边也要开会研讨、请示上级领导等。因为是跨地区合作,我们物资局也没有这权限,必须跟林业局、计划办公室等部门沟通协调,并报上级领导最终定夺。木材我们是有的,问题的关键在于木材的过省批文能否办下来以及该以何种价格给你们。我们过几天再给你答复好吗?”
我理解他们办事的难度。如果没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许人们至今不敢吃螃蟹;但要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在当时的国家体制里。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站起来,与大家一一握手:“好,那我先告辞了。这份清单我带回去,我会尽快与汕头方面联系。我仍住在军区,等你们商量有了结果,请及时通知我。谢谢。”
“好的。我们一有消息就会马上通知你。小聂,你是赣州物资局的笔杆子,而且姚同志及他的建议又是你带来的,所以,写材料上报的差事就非你莫属了,啊?”王局长马上将任务安排了下去。
“没问题,就交给我吧,今天下班前保证完成任务。我巴不得马上就将这报告交到市委那儿。”
车开过来了,一直把我送到门外的聂家东再次与我握手告别。他热情客气地替我拉开车门,叮嘱司机把我安全地送回驻地。
天已经开始黑了,疏疏落落的路灯也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影中,归家的人们行色匆匆,奔向各自的家中。身在异乡,我又惦念起了妻子和女儿,思念像潮水般翻涌,一股一股地涌上心头,临行前没来得及回家告别妻女,我心里一直为此深感愧疚。
吕司令家离地区物资局并不远,也就是二十几分钟的光景,我已经坐在了吕司令家的沙发上。吕司令不在家,他去参加老干部联谊活动了。可他心里还一直挂记着我的事,临走前还特地留了一张便条给我,说他晚饭后就可以回来,有什么情况等他回来商量。
吕司令一回到家里,就急切地向我询问谈判的进展情况。我详细地说给他听,最后总结道:“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问题的关键在于木材的过省批文能否办下来以及木材的价格问题。还有汕头相关政府部门的意见不知如何,我还没有正式跟汕头的领导们谈。”
“汕头市政府没理由拒绝这么一个协作方案。”
“没错,对于汕头而言,这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既可以得到灾后重建急需的木材,又可以卖出本地区的机械产品,安置社会闲散劳动力。”
“那你明天就赶紧打电话联系吧。”
“好。”
第二天上午,我及时跟汕头物资局、饶平浮山电力机械厂领导及其他伙伴厂的熟人取得了联系。将赣州物资局这边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将订单产品也报给了他们,希望他们尽快将价格告诉我。汕头物资局及各厂家听到消息非常高兴,连声称好。
吕司令也没闲着,他拨通了汕头老战友的电话,将情况告诉了这几位老领导。他们接到吕司令电话后非常关心,亲自关照汕头物资局要尽力做成这一交易。汕头物资局也很重视,他们联系各厂家,最终确定了价格,之后再将价格清单打电报到吕司令家中。
吕司令作为退休干部,能插手的事情也不多。而且我国军、政分离,军区跟政府是不同的两套班子。但吕司令私底下跟一些政府官员还是有些交情,为了做成一些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不辞辛苦,写了几封信,让我分别交给赣州地区的领导及他在汕头的老战友张晓棠等人,希望尽力促成两地协作,用赣州的木材支援汕头的灾后重建工作,用汕头的机械设备支持赣州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
该做的努力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在材料上报期间,我仍住在吕司令家中。有一天,为了排解心中的焦虑,我坐上汽车去了赣州的通天岩。没有什么比等待、比未来的不可知更让人倍受煎熬的了。我感觉到这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方方面面都合情合理,利国利民,但是,到目前为止却又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结果。到外面走走,放松放松,对于缓解我的焦虑是有好处的。
通天岩丹霞地貌独特,生态景致宜人,文物遗迹丰厚,是石窟艺术的宝库。通天岩之名源于“石峰环列如屏,巅有一窍通天”。这一座开凿于唐朝、兴盛于宋代的石窟寺,是集自然景观、人文景观为一体的风景胜地,是可以在游历当中阅读古朴历史的理想之处,这正是我当时所需要的。
那至今保留完整的惟妙惟肖的359尊石龛造像,栩栩如生的128品摩崖题刻;那岗峦起伏、林木繁茂、洞壑幽深自然环境;那香火缭绕的古老广福禅寺;还有王阳明、阳孝本、苏东坡、张学良、蒋经国等古今名人留下的众多遗迹……,让我在读古诗、品文化、看风景的同时,不知不觉间舒缓了堆积在心头的压力。
我等待了将近一周,终于获得了汕头各方的产品报价。我与聂家东取得了联系,希望能尽快与他们会谈。
第二天,赣州地区物资局的上海牌轿车准时停在了吕司令的家门口,局里特别交待司机,务必在九点半之前准时把我接到局里,因而,他不敢有丝毫马虎。
我九时二十七分走进物资局的会议室。还是上次那几个人,我没到时候,他们有的看报纸,有的聊工作,似乎今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然而,对于我而言,今天是一个能否完成救灾使命的关键日子,是一个能否了结善愿的关键日子,因此,我的心情是紧张而激动的。
因为之前打过交道,彼此之间简单寒暄几句就转入正题。我先将价格一一报给他们听。具有丰富采购经验的副局长一一记了下来。经过比照,他对这份价格表表示认可:“姚同志说得没错,这些都是国家调拨价。”
“木材方面贵局也不必顾虑。我已经联系好了,汕头物资局或其他政府部门会出面接收木材、支付价款。”
赣州物资局的同志一边听一边微笑,王局长说:“姚同志,如果能够按照您的建议去做,那无疑是造福两地百姓之善举。物尽其用,也为国家减少了资源浪费。赣州市的相关领导干部详细认真地讨论了我们局呈报上去的材料,大多数领导赞成物资局的提议,包括杜书记也表示支持。但我们还需要到汕头实地考察一番。”
这是一个可喜的进展。说明我的提议受到了高度重视。接下来就看汕头这边的工作做得好不好了。汕头物资局及各厂家已经表示赞同了,但其他相关政府部门的工作还是要做好,避免功亏一篑。
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赣州物资局又再给了我所在的浮山电力机械厂一个订单,这次要的是十台充电机,三十台电焊机,按照惯例,赣州物资局提供铜材、钢材等原材料。
我满怀喜悦,为了确保两地的协作能够顺利进行,我先行带着吕司令的亲笔信回到汕头找张晓棠等领导。
我将吕司令的书信交给他那几位老战友时,从头到尾将整件事情详尽地解释给他们听。他们越听越感兴趣,均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案,两地百姓都能从中得到实惠。于是,他们也帮着介绍汕头市物资局、房管局等单位的负责人给我。
等汕头这边一切就绪之后,我联系聂家东,希望他们早日到汕头来考察、签约。
不久,赣州地区物资局的王局长在聂家东以及曾科长的陪同下前来汕头考察。看到他们,我如同看到了汕头灾后重建的希望。我热情地接待他们,安排他们住进了汕头市迎宾馆。然后通知汕头市相关部门的领导前去迎宾馆与他们洽谈。因为木材是汕头灾后重建的紧缺物资,而能够提供机械设备的厂家很多,所以交易的主动权与决定权都在赣州物资局的手中,汕头的代表对于赣州来的客人丝毫不敢怠慢。很快,两地物资局的领导们就此事在迎宾馆进行了正式商谈。作为给双方牵线的中间人,我也参与了商谈。
在这次会议中,双方基本统一了意见,赣州物资局同意以木材协调汕头的发电机组、变压器、电动机、电焊机、电镀机等机械设备。关于具体的操作方案,双方也达成了一致意见:如果按照以往的做法,赣州物资局直接跟各厂家签订合同即可,原材料也由赣州物资局提供。但由于这次汕头方面更需要的是木材,所以操作上就多费了一些周折。当赣州物资局选定产品和厂家之后,就将名单提供给汕头物资局,由汕头物资局购进这些厂家的产品,生产产品所需的原材料也由汕头物资局负责提供。两地之间协作机械设备与木材的合同就以汕头物资局与赣州物资局的名义签订。汕头物资局将机械设备卖给赣州物资局,赣州物资局将木材卖给汕头物资局。
闻风而动的汕头各机械设备厂的代表们均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争相表现,尽量争取多些订单。厂家们带着他们的产品资料,包括说明书、图片、报价单、生产量及生产时间等具体的数据,前来迎宾馆找赣州物资局的同志。赣州物资局的三位同志应接不暇,大家都争着讨好他们,顿顿有人要请他们吃饭,天天有人要送礼物给他们,但他们都一一婉拒了。他们看重的是产品是否与他们的要求相符合、能否及时交货、价格是否合理、质量是否可靠等实质性问题。
赣州物资局的同志在汕头待了十多天时间,在此期间,我都陪在他们身边。我跟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而且这次两地的协作也是我牵的线,他们非常信任我。他们认为我对汕头的厂家、产品等情况比较熟悉,又是机械设备方面的老行家,所以在做决定时常常咨询我的意见,并几乎都采纳了我的意见。我也将我所信任的一些厂家介绍给他们。其中,充电机、电镀机、电焊机这三种产品,赣州物资局指定只要我们浮山电力机械厂所生产的硅整流充电机、电镀机和电焊机。因为我们的产品是引进国外先进技术生产的,赣州物资局作为老主顾,知道我们产品的优点。至于发电机组、变压器、电动机、钻床、车床等,便由赣州物资局选定其他厂家提供。其中,汕头红旗区经销经理部提供了一部分机械设备给赣州物资局。当时该经销经理部的领导为周宗卿局长。
聂家东、曾科长根据赣州物资局开出的采购清单对产品和厂家做出选择后,最终由王局长拍板决定。然后,他们再将这些选定的厂家和产品的名单提供给汕头物资局。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汕头物资局负责了。
后期,两地物资局代表又再召开了一次会议。会议中,王局长问道:“我想听一下你们汕头打算要多少木材?”
汕头物资局的领导说:“越多越好,只是不知道你们能够提供多少木材给我们。”这是实情,受灾过后,汕头各地、各单位,包括地委、市委、武装部、军分区在内,纷纷向物资局要木材建房子。
王局长被难住了。他也不知道能提供多少木材。
见此情况,我赶紧说:“我在赣州时,已经先去林场了解过了。赣州地区所有林场等外木材的储备量大概有2,600立方米。”
“好,那就2,600立方米吧。”
“好,但我们究竟应以什么样的价格给你木材?你们谈到木材要用于汕头灾后重建工作,是一个善举,所以,我们讨论的初步意见是按照国家调拨价给你们木材。但问题也就出现了。木材调拨手续不是我们地区物资局能够办理的,还必须经过省里审批。只有江西省林业厅批复了,才能以国家调拨价卖给你们。否则,木材的价格可就要高出不少。”
“王局长所言极是,如果不能以调拨价购买木材,对汕头受灾群众而言就毫无意义了,木材价格高不可攀,群众还是买不起。”
“我们已经考虑到这种情况,在来汕头之前已经上报省林业厅了。应该还要等待一两天才有结果。”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
这次考察全程双方相谈甚欢。会后第三天赣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江西省林业厅已经批下来,同意按照国家调拨价将木材卖给汕头灾区。得到消息后,两地物资局马上将采购机械设备以及采购木材的合同签订了下来,。木材的价格是每立方米78元。人的一生,能够做成特别有意义的事情,也许就那么几件。对我而言,这是当时我能够做成的最有意义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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