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日报讯
王太生
这个世界,有些声音非常奇妙。比如,一锅子乱响。
一锅子乱响,是那些锅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音,或疾,或徐,大珠小泡乱翻滚,散发滚烫诱人的香味。
我所在的小城,早晨有一碗鱼汤面,汤料是用鳝鱼骨熬制。头天店家用猪油下锅沸至八成,将鱼骨和筒骨入铁锅煎炸,葱酒去腥,再用细筛过滤清汤,鱼骨里的骨髓、胶原蛋白、鱼的香鲜,被一古脑儿地调动出来。第二天清晨,锅底舔着温柔之焰,锅内翻腾的是趵突之泉,一锅熬上三四个小时,出锅舀汤。
山芋煮粥,一锅子乱响。山芋煮粥,硬和软的绝配。天冷的时候,有人冻得上牙和下牙直打哆嗦。此时,煮一锅山芋粥,耳罐“噗噗”之声,从头暖到脚。几只老山芋在粥里翻滚,翻滚的老山芋与一锅清粥忽上忽下,像两个武林高手比试拳脚;听上去,又像两个老头儿在相互埋怨吵架。宋人张耒写过一篇《粥记》:“张安定每晨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虚,谷气便作,所补不细。又极柔腻,与肠腑相得……大抵养生命,求安乐,亦无深远难知之事,不过正在寝食之间耳。”
河水煮花藕,一锅子乱响。幼时,常见乡人从城河的船上搬来一口黝黑大锅,在河码头支一个锅灶,舀入带有植物清香的河水,把一堆花藕,交给那口锅,添入干柴、枯芦苇听着一锅子乱响,站在那儿卖。大锅子煮花藕,不紧不慢,汪曾祺在《熟藕》里说,“煮熟藕很费时间,一锅藕得用微火煮七八小时,这样才煮得透,吃起来满口藕香。”柴禾在锅底传热,水汽冲击,花藕在大铁锅里,“啪啪”乱响,让藕段和锅都微微颤动起来。
老虎灶烧水,一锅子乱响。20年前,我住的附近有间老虎灶,从早到晚,水汽氤氲。开老虎灶的名叫朱二小,一口大圆锅子,随着添煤加温,水汽微漾。就像一个人在冬天长跑,刚开始,气息平静,到最后竞呼哧呼哧,水开了,有唿哨之音,一串水汽,从厚木锅盖板缝隙处逸出,翻滚的水泡,上蹿下跳。
大炉子烹猪头肉,一锅子乱响。从前小城姚大、姚二两兄弟卖猪头肉很出名。姚大耳根上夹根烟,拿着长柄大勺搅动。他的老婆在一只猪头上拔毛,漂净沥干后,用陈年老卤浸透,纱布袋装八角、花椒、小茴香、丁香、桂皮……数味草药,秘而不宣,径直放入一口直径三尺的大铁锅中,用松木火紧煮慢炖,锅内疑有圈舍里的隐约鼾声。
老母鸡煨汤,一锅子乱响。小媳妇刚生了娃,婆婆捉来老母鸡。老母鸡太劲道,没有办法,要补啊。婆婆蹲在砂锅旁,守着一炉子蓝火,听着一锅子乱响,美美地想着老母鸡汤。
砂锅熬草药,一锅子乱响。人吃了五谷会生病。一砂锅草药,当归、甘草、熟地、杜仲、枸杞子、车前子、益母草、山茱萸……在砂锅陶盖“啪啪”乱响,这时就有一屋子清苦的药香。
一锅乱响之后,声响渐渐停息,水汽氤氲渐入佳境。一锅子乱响,某种内在的自然节奏,一锅子的平民烟火奇妙声音。
本文来源:荆楚网-湖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