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我国上古时期五帝之一,姓姚,名重华,有虞氏,史称虞舜。史圣司马迁的一句话:“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史记·五帝本纪》,不另注者下同),高度概括了舜帝在中华文明发展史上的崇高地位。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舜耕历山”—他和他的发祥地—在后世引发了持续争议。据《中国地名大辞典》(上海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82年版)记载,历山在全国就有21处,分布于山西、山东、河南、河北、陕西和浙江等六省。仅依东汉经学家郑玄所言:“历山在河东”。“河东”一域包括现今的临汾、运城两市,按现在的说法,“历山”竟有5座之多!真正的历山在哪里?笔者曾实地考察过几处“历山”,也翻阅了一些相关资料,窃以为各处历山虽都有各自的凭据,但还是洪洞县的历山较为靠谱。
洪洞县古历山又名英神山,位于距县城西20公里处的万安镇东圈头村南,吕梁山东南黄土残垣中状似神龟的平顶峁上。历山分为主峰、百鸟峰、神象岭、舜田、舜井五大景区。站在主峰南望尧都,北眺霍岳,但见梯田鳞次,阁楼层叠,规模宏大的古建筑群美轮美奂,宛若人间仙境。据舜庙修复委员会负责人李学智先生讲,舜庙始建何年已无可考,有碑石为证的则是重修于北宋天圣七年(公元1029年)。令人愤慨的是,这些文物古迹于1942年竟被侵华日军付之一炬,变成一片焦土。现有的建筑大都是在近30年来修建的。身临其境,抚今追昔,不由人不相信舜耕历山就在这里。
本世纪初开展的中华文明探源工程证实,上古的尧舜禹时期已由传说变为史实,而现今的临汾市襄汾县陶寺遗址正是尧都所在地。洪洞县地处襄汾县以北,山水相连,其县西的历山距陶寺不足百里,自然成了当时的“京畿之地”,故而虞舜“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的贤德,才能为帝尧所“闻之”,继而“妻之二女”,加以考察。倘若虞舜耕于山东、河南抑或浙江、江苏之历山,在部落林立、交通工具简陋,更谈不到有什么通讯设备的条件下,远在千里、万里之遥的尧是断然不可能“闻之”的。何况,当时正是考古学界所确认的第七次海浸时期,“龙门未辟,吕梁未发,江淮通流,四海溟涬”(《淮南子》语),“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尧都与上述地区既有高山相隔,又有险水相阻,尧帝是不可能亲历亲访的。要知道,先秦时期选贤任能,除了寻访和世袭的方法,别无他途。殷商时商汤见伊尹、胶鬲举鱼盐、武丁选傅说、文王访姜尚,概莫能外。由于条件所限,其访寻的范围都不会离国都相去甚远。由此可见,虞舜被帝尧发现于洪洞的历山畎亩之中,是切近实际、符合情理的。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文物工作者在洪洞历山一带发现了大批史前的文物遗迹。2008年4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李健民先生,对历山周边三个村的2万平方米范围的文化遗存进行了考古调查,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确认了许多龙山文化晚期即尧舜时期的文化遗存;采集到带有绳纹、细丝纹的夹砂陶和泥质灰陶,其中有罐、缸、釜、鬲、甗、扁壶等生活用品;发现了帝尧时期的窑洞房址51处、大型灰坑9处、陶窑3处。已故山西师范大学地理学院马志正教授将之命名为“陶寺文化历山—东圈头型”。这些遗存为尧舜当年“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的聚集地提供了极有说服力的实物例证。同时,历山周边的村名、地名称谓,也是舜耕历山的史实佐证,如由舜出生地诸冯而更名的“圣王村”,传说中象耕鸟耘的“神象岭”,舜所挖凿的“舜井”和作为仓廪的“仓院”,还有娥皇女英居住过的“羊獬村”、舜异母弟象悔过的“思过洞”。与虞舜相关联的遗迹在这块土地上比比皆是,而且无一不留有远古的烙印,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这一切均说明,舜耕于洪洞历山的传说绝非空穴来风和无稽之谈。
德国古典哲学家黑格尔曾说,地理环境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也是人类的意识或精神的基础。据竺可桢先生研究,距今3000年-5000年是气候变化的第一个温暖期,即仰韶暖期,是全新世气候最适宜时期。洪洞地处北纬36.05度~36.23度、东经111.30度~112.50度,气候冷暖适中,年平均降雨量为492.3毫米,生长期降雨量为全年降雨量的84.5%,湿热同度,对农作物的生长极为有利。同时历山坐落于河谷阶地,海拔893米,是一个突起的黄土残垣,土沃壤厚,性质柔和,适合于生产力低下、生产工具简陋条件下木石生产工具耕作。另外,制陶是这一时期的基本特征,而历山当地盛产高岭土,是制陶的重要原料。制陶工艺简单,易于掌握,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仍被当地人广泛运用。由此可见,舜耕于洪洞历山和当时的自然环境、生产条件是吻合的。虞舜时代的先民们作出这样明智的选择,也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人类进化规律之必然。
民俗活动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历史的活化石,是联结历史和当今的无形纽带,具有很强的生命力。在洪洞一带延续4000多年的“接姑姑”、迎“娘娘”的民俗活动,就是远古历史的折射。羊獬村与历山分别位于汾河的东西两岸,相距35公里。相传帝尧访贤时居住在曾发现神兽的羊獬村,将娥皇、女英许嫁于在历山耕种的舜。因此娘家羊獬人将二女称为“姑姑”,而婆家历山人则呼其为“娘娘”。由于二女长期往返于两地,遂约定成俗,佳话流传至今。每年农历三月初三,羊獬人要接姑姑到娘家省亲小住;四月二十八历山人要迎娘娘回婆家相夫孝亲。这项活动从古到今世代相因,即使在“文革”期间政治高压的态势之下,也不曾中断。届时,鞭炮齐鸣,鼓乐喧天,旌旗如云,斧钺耀日,娥皇、女英端坐于銮驾之上,焚香膜拜者不绝于途。此时连洪洞县城内也万人空巷,竞相赴历山、羊獬两地围观助兴,一睹女神的风采英姿,并祈福求佑。其规模之宏大、场景之热烈、阵容之壮观,与东南沿海祭拜妈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项民间活动,已成为洪洞县文化建设的主打项目,2006年12月被山西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08年6月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更是舜耕于洪洞历山的活生生的见证。
名人的地望之争,古已有之,见怪不怪,但辨别真伪就必须以史籍为基础、以考古为依据、以民俗为参照,结合地理环境、时代背景,经过实地考察、考古发掘、综合分析,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现在的问题是,还没有一个权威的机构能对历山的真伪作出判定和确认,即使洪洞历山确为舜耕之历山,但要得到一致认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笔者认为,仅就本文所列举的四种理由来看,舜耕历山在洪洞的史实已是难以撼动的。“虞舜”之所以成其为“帝舜”,是洪洞历山给予的恩赐:是这里给一介农夫的舜搭建起了施展才华的舞台,是这里使他从畎亩之中登上了庙堂之高,是这里助他演绎出一场存史千年的历史活剧。
在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众多历山的争论之中,古代许多学者摈弃门户之见,主持公道,为后人作出了很好的榜样。北魏时期的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针对晋代周处的“上虞历山说”批驳道:“此志不近情理,传疑则可,证实非矣!安可假木异名,附山殊称,强引大舜,即比宁壤?”他指摘周处的《风土记》:“更为失志记之本体,差实录之常经”。被誉为中国茶圣的唐代陆羽,对地理颇有研究,他在《惠山寺记》中剥露了江南历山的伪装。他说:“南朝多以北方山川郡邑之名权创其地,又以此山为历山,以拟帝舜所耕者”。另外,《无锡县志》的编修者,不为本省情结所左右,他在县志中秉笔直书:“后人因历山之名故附会其说,‘舜田’、‘舜井’不过假舜之名以神其事耳!”古人尚且如此,今人更应慎之又慎。
“舜耕历山”之争,可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