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强之美——读姚伯齐焦墨山水

姚波

雄强之美

——读姚伯齐焦墨山水

杨惠东

    当今中国画坛，在张仃先生去后，论及焦墨山水，以画三峡卓然名世的姚伯齐先生当推非常突出的一家。

    画道之中，水墨为上。摒弃五彩，把异彩纷呈的大千世界提纯概括为黑白二色，以水墨应阴阳之理，契天人之道，是中国画的本质特征，也是民族文化心理的必须选择。在具体绘画实践中，“墨分五色”是最基本的法则，以浓淡干湿不同的层次的墨色综合运用可水晕墨彰，气韵生动。荆浩评项容有墨无笔，吴道子有笔无墨，也正是基于此。黄宾虹先生晚年总结出“五笔七墨”之法，五笔者：平、留、圆、重、变，七墨者；淡墨、浓墨、破墨、渍墨、泼墨、焦墨、宿墨。并特别指出，画家墨法不可不求其备，七种墨法齐用于画，谓之法备，次之须用五种，至少三种，否则不能成画。而焦墨作为墨之一种，本来在画面上仅起辅助作用，多用于加强、提醒，如山水画的点苔。将之单独提出来，取消层次，取消渲染，仅以渴笔焦墨写天地山川，其中难度与风险可以想见。既放弃了色彩，又放弃了浓淡干湿的层次变化，焦墨山水无疑是一种单纯到极致的艺术形式。可贵的是，姚伯齐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最大限度地发掘焦墨的表现可能，致力干传统笔墨与当代人文精神的衔接，逐步探索出独具面貌的艺术语言与形式，形成了博大沉雄、凝重拙朴的个性风格。

    不取柔淡，力追雄强，这是姚伯齐焦墨山水的第一个特点。在画史上，以焦墨山水名家者首推清代新安画家程邃，其次是与其同时代而稍晚的戴本孝。程邃之画多册页小品，渴笔焦墨，线条如作篆刻、纠结蟠屈，干淡生涩，视若枯槁，意极华滋。戴本孝之画惜墨如金，以枯淡之笔描绘出一片朦胧隐约的梦幻之境。秦祖永谓：“穆倩（程邃）务为苍古，脱尽窠臼，鹰阿（戴本孝）取法枯淡，饶有韵致，两家各有所长也。”二者皆以文人画所崇尚的柔淡简远为归依，追求宁静之美，内敛之美，“干裂秋风”只是手段，“润含春泽”方是目的。姚伯齐则不然，在题材选择上，首推三峡，其次皆泰山、华山等高山大壑，追求一种张扬、雄强的宏大气象，极少写平远小景，其画如关西大汉击铁板唱大江东去，绝无旧文人画的酸腐与暮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淡冲虚，萧散简远，画面上黑沉沉的峭壁群峰扑面而来，夺人心魄。“山川，大物也。”姚伯齐笔下表现的，是宇宙元气，是天地大美，是一种造山运动般震撼与伟力，在黑白对比鲜明、疏密相同的点线构成中展现出强烈的视觉冲击。

    一般而言，焦墨山水不宜太具象，不宜太写实，一方面由于取消了干湿浓淡的层次变化，使其表现力受到一定约束，另一方面，以焦墨枯笔对形象局部细节的过分深入刻画和空间质感的如实描绘在视觉上也很容易接受素描，混淆了画种的界限，同时对形象的斤斤计较也妨碍了毛笔在宣纸上的自由发挥，而笔法正是焦墨山水之要。姚伯齐在处理画面时没有遵循传统山水画的安排布置，也没有像部分接收了西画影响的现代山水画那样强调空间感或光影的表现，他往往有意识地弱化空间感，当然是不完全取消，空间的变化通过不同表情的笔法来体现。以平面构成替换三维空间，以点线面的节奏替换远中近的表现。最为典型的是其创作于上世纪90年代之初的《山魂组画》，这组作品皆正方构图，不求三维空间的具象表现，注重在点线的变奏中呈现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通过极富金石感的线条组合和空间分割构建画面的突出与张力，或如洪荒太古，苍山无尽；或若山谷深邃，曲径通幽；或拟夜静山空，明月孤悬；或写古木虬曲，游云飞舞，在似是而非、惚兮恍兮的视觉幻象中生动而真切地表现出大山之魂魄。达到了抽象的临界点，但又没有完全抽象，这一点十分关键，否则就转向了实验水墨。这组作品对于他的焦墨山水探索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经过长期的探索和实践，他的艺术取向和表现方法至此趋于成型，并直接影响了他之后的三峡系列创作。在他的三峡系列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超大长卷还是独幅作品，他都着重于平面空间的构成而非三维空间的真实再现，远取其势，近取其质，大开大阖，欹中求正，从而赋予其焦墨山水鲜明的个性风格和现代精神。这是其绘画的       第二个特点。

    姚伯齐焦墨山水的第三个特点是书法用笔，以书入画，这一点最为根本，其艺术品格之高下及思维方式、观察方法、表现方法皆决定与此。

    书法同源，以书入画本来天经地义，毋庸赘言，但在西方美术教育体现引入中国画教育并居于主导地位之后却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经过严格西式造型训练的画家是通过形象而非笔黑来认识绘画，认识自然，或者说，是西画的造型观念决定了画家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与姚伯齐同时代的大多数画家皆是如此。因而，在脱离了长期以来单一化价值判断的束缚之后，面对新的社会文化环境和创作自由反而无所适从，往往流于图式花新的翻新而无能于笔墨的深化。姚伯齐则不然，专业院校训练经历的缺失对于他或许倒是一件幸事，在其早期的学画过程中《芥子园画传》及宋元山水经典的不懈临习使他对笔墨有较为深入的认识与把握，而且深厚的书法修养对其绘画风格的形成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姚伯齐在书法上也下过苦功，善章草，且熔石鼓文、鸟虫书、汉魏碑刻、木简、狂草于一炉，书风敦厚古朴，苍茫老到，个性鲜明。移之于画，他的线条就具有了很高的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其笔下线条已脱离了造型线的意义而获得了独立的美感。或高峰坠石，或如锥画沙，或一波三折，中侧锋并用，提按使转皆合法度，深得古人之秘，极尽笔法之变化，但又沉着内敛，绝无妄生圭角，鼓努为力。他的画中很少见到大面积的墨块，往往是以拙朴苍劲的线条规整排列不断重复形成块面，近于线阵，加强了山石的体量感塑造和气势的营造，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

    以书入画，骨法用笔，并且在运用传统笔墨语汇时进行我行我素的重新排列组合，使得姚伯齐的焦墨山水传达出强烈现代人文精神的同时仍不失传统风神，仍与传统血脉相连。他的艺术探索，鲜明地体现了山水画的现代转换，体现了现代视觉方式对传统审美体验的整合与出新。姚伯齐在焦墨山水的创作实践中已取得了相当的成就，而且，深厚的生活积累和综合素养为他的进一步升华提供了相当大的可能。近年来他正逐步开始焦墨与色彩结合的尝试，这是一个崭新的也是有相当难度的课题，在此祝愿姚伯齐先生人画俱老，更上层楼。

                                       庚寅初冬于抱一斋

           （杨惠东：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总编辑，《国画家》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