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姚

姚波

老姚

许欣

○许欣
经常都有找不到红领巾的时候，老姚从没指责过我不把东西放好……
老姚是我爸，中等身材，戴眼镜。看上去有些望之俨然。以前住平房的时候，老姚下班从巷子里推着自行车走过，总是会先清清喉咙，然后目不斜视地在邻人们的目送中跨入家门。几乎从不寒暄。周围邻居都觉得老姚有些清高，目空一切似的。
老姚是他母亲所生的四个孩子中唯一的男孩，据他大妹说，老姚小时候日子过得跟少爷似的。课间他母亲会把老姚爱吃的镜糕小笼包亲自给宝贝儿子送去学校。据老姚自己回忆说：小时候帮他父亲打酒，给半斤的钱，可老姚从来都只打六两（那时候16两秤）然后加点凉水充数。有一次丧心病狂打的更少，被他父亲察觉，去找酒馆的老板理论，老板道：你儿从来也没给你打过半斤酒。之后有没有被臭揍一顿不知道，老姚没说。总体觉得老姚的童年应该挺幸福的。
我记事的时候，家里好像除了黑白电视机之外也就没别的什么家电了，印象最深刻的也就是满坑满谷的英文书，日文书美术书好像还以工具书为主。之外就是《人民画报》、《大众电影》、《参考消息》之类的杂志报纸了。老姚是个爱书之人，连吃饭的时候他都是一边吃一边看书的。老姚说，人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冬夜坐在温暖的被窝里捧一本好看的书。但那时的好多个夜晚老姚都是在给人家翻译点外文资料来贴补家用中度过的。
当然一直以来，老姚也就是我和弟弟的百科全书，不管问他什么，他都知道，而且讲得绘声绘色，听的人总是希望他不要停，一直讲下去。老姚和他媳妇不对付，妈妈经常都回娘家住。可老姚几乎从来不拿我和弟弟撒气。老姚是个好爸爸。晚上我和弟弟躺下来的时候总是会异口同声地大叫：爸，爸！不一会儿，老姚就手捧着两块苹果，或者两块点心出现了。我和弟弟对脚睡的，每次开吃前，我都有一个相同的问题问老姚：爸，我的一份是最大的吗？老姚在镜片后微笑着点头并示意我小声。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弟弟那个傻瓜是不是在床的那一边也会提同样的问题呢？
经常在上学前，都有找不到红领巾或袜子这些小东西的时候，老姚从没指责过我不把东西放好，向他求助时他都一本正经地学着游本昌版《济公》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地作法，妈咪妈咪哄地引导我从床边枕下的找。我觉得老姚还挺神的，什么都能找到。
看电影也算是童年生活的盛大节日了，一般都是老姚单位发的票，一家人去看过《伦敦上空的鹰》、《罗马假日》、《虎虎虎》等等。喜欢看电影其实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啦。电影通常都看得人昏昏欲睡或者摸不着头脑。重头戏呢就是群众电影院对面有个冷饮店，因为每次观影结束，老姚都会带着我和弟弟去吃冷饮。冬天也不例外。我俩每人一份高脚杯冰淇淋，老姚自己就来一瓶冰峰汽水。汽水便宜些。也从来没有问过他，是因为要省钱还是本身就喜欢喝汽水。
上幼儿园时，周末老姚接我回家，都会顺便带我去吃好吃的，或是几块南糖或是一碗粉蒸肉。而他从来不吃，说胃不好，不能吃。吃饱喝足后例牌都会再买一根长长的甘蔗绑在自行车上，拿回去全家享用。以至于现在的我稍稍有些龅牙，觉得都是甘蔗吃多了的缘故。
打我懂事起，奶奶就是坐在轮椅上的。老姚说是中风引起的半身不遂。奶奶的健康每况愈下。爷爷也是风烛残年日夜咳嗽。老姚侍汤奉药从无怨言，而且老天爷也像是考验老姚的孝心。这一伺候就是十几年。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觉得老姚这样有才华的人，真有些替他可惜。老姚是个大孝子。他母亲没白疼他。久病床前无孝子，在老姚这儿，不成立。奶奶，你有个好儿子。但只是觉得命运对老姚这个好人不公平。
时光如梭，终于弟弟大学毕业我也结婚生子了。其实老姚也并不怎么显老。还是那稍稍有些清高的样子。
带着儿子小胖回家，老姚到机场接机，好家伙，知识分子的风度也不要了，哪里是接孩子，简直抢孩子嘛。之后的一个大雪天，老姚抱着小胖求医问药的那个背影我简直不能想，心里略过一过就泪雨滂沱了。
小胖四五岁时，接老姚到我们家来住，简直是我们一家人的蜜月期。老姚每天除了打太极、画画、看书，还得去幼儿园接小胖，和外教老师秀英文。周末一家人去海边，一起去为老姚庆祝生日，一起看电影吃海鲜……
2007年春节，那张聚餐合影中的老姚看上去笑得有些疲惫。同年8月22日老姚在没有什么先兆的情况下，走完了他的一生。永远地离开了爱他的家人，亲友们说：老姚是个好人，不肯带累子女。我想，老姚会推一推眼镜，依然在镜片后面微笑着道：也好，也算走得有尊严。
爸爸，我们都很想念你。我们爱你，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