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一个人的芝堰

姚波

并不一个人的芝堰

2015-09-28 09:03:35  来源：  婺城新闻网  作者：  许中华

　　刘亮程写一个人的村庄，蕾秋·乔伊斯写一个人的朝圣，日本的青山七惠写一个人的好天气，我则写并不一个人的芝堰。一群人容易失魂，一个人容易失真，“个”与“群”便有种种说法，其实当真则过，不时则杀，在有用与无用间，想想便是好的。这样，中秋前二日，同伙十几人，往兰溪走，是一群人的好天气，秋天还有淡淡的热，桂花一里香过一里，人们嗅着它，也是丝毫不节省。白居易写东城桂，简明的很，“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阿姆斯特朗登月后，再过几个世纪，月宫恐怕也是没有闲田地的，人们总要开发，继而开盘。趁着天光好，我们到兰溪的山里，体味“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到底是什么境界。

　　到姚村四处闲看，画家姚贻庆的祖屋便在村中，大户人家出大人物，小户人物做小生意，大小都是生活。村两边有两座山，一座小清山，一座黄大山，从村志上看，林林总总，普通的名姓都带着好地方的叫法。姚氏家庙重修后，一百零八根青石柱，从淳安水运而来，想想都艰难，偌大的戏台兰溪第一，倒是娱乐老少都好。以前的姚村，竟有徽戏、昆曲坐唱班，后来坐唱班改作业余剧团，逢年过节还是有滋有味，热闹有人气，等广播、电视兴起，总要过时，回过头来，看戏竟然高雅，听得旧时曲，便有一种人生的底气，油然而生，我们并不是隔开了许多个世纪，而是绵绵不断而来。

　　从姚村到上包，村庄走的也是山势，比城里好，垂杨，皂角，池塘，游鱼都是锦鲤，以前来的时候，意兴风发，各种造作，好比会两下子，要摆姿势。现在平淡些，一路看在眼里，都是过往的痕迹覆上一层新，解说的小姑娘如同上学背课文，现在背解说词，道说自己的村庄如何好，包拯的后人在此兴旺发达，村长有为，村民纯朴，仿佛六十年没有运动过，天底下本来一副好面目，山清水秀有人爱，游客匆匆过目，“好好好”连声道过，这个“好”字在这个时代却是最没有面目的一个字。

　　近午时分才到芝堰，山上有水库，村中有活水，古屋林立，祠堂多有，吃饭的地方便是一处祠堂，摆数十桌人绰绰有余。苦麻菜最下饭，剧作家文捷、画家晨光都爱吃，我也扫荡一空，想想平日酒肉生涯多，今时不如一味苦麻菜，让人心驰神往。闲谈时，知道这里古时为驿站，往建德去，换马休息，便有许多故事。南宋乾道年间便有村落，八百多年风雨过去，人们说起来没有什么严重的，日子流水般不舍昼夜，人亦如庄稼，苟日新，日日新。村口的古柏见过宋元明清的车马，到今天听见汽笛声，也不以为怪，以后它还会听见别的，都不如栖息在枝头的一声鸟鸣，最亲切。一街九堂说与路人听，街是月亮街，堂有孝思堂、济美堂、成志堂、光裕堂等九座堂，我们也未曾一一细看，其中的岁月多半淹没，便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也无法说得清。去水库不过三四里，架在两座山间的石渠，水流依旧，小瀑布喧哗，如小孩打闹，清澈见底，譬如童心。打毛栗的乡民挥着长竹竿，栗果纷纷落下，好时节总在吃喝上，没有比秋天更划算的。小船泊在水库边，远处另有一只，并不撒网。往水库更里面去，还有几个村落，收得八百方砚台的剑鸿，说起当年水旱，他让自来水公司给水库里的村民铺设管道，好让他们有水喝，举手之劳却是人家性命之事，可见为官一方，所要做的无非为生民立命，今时不见久矣，常与文捷、晨光数人谈天下，愤懑至大笑耳，夜里一顿酒，则更是浓烈。

　　晨光画兰溪山水，极有条理，一枝一叶，一舟一脉，清静而有远意。其他画家、书法家泼墨挥毫，家常便饭，好话说与好人家，这一方水土的生民，并不需要从书画中观摩山水，毕竟他们是山水中的人物，而不是如我辈远在山水之外，埋首尘嚣之中。这回市文联文艺志愿者送来的一台戏，也如他处，总是热闹、有趣，乡人从中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大抵是变形的生活。闹花台着实闹，葫芦丝安安静静，变脸从川上来，如今普及天下，小品都是城乡故事，徽调里的二胡听来遥远，折子戏断桥看不分明白蛇、青蛇还有回来的日子。一群人笑过便罢，平常时光依旧慢，一日日里简单下去，没有复杂的事，生存是宇宙的第一定律，美是人类的第一定律，说说而已，信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事，各种各样的事不论好坏到头来都显出意义来了。

　　杜甫写中秋，则是“满目飞明镜，归心折大刀。转蓬行地远，攀桂仰天高”；王建笔下，则是“冷露无声湿桂花，不知秋思属谁家”；苏东坡也曾道，“明朝人事随日出，恍然一梦瑶台客”；贯休和尚最有理，“坐来唯觉情无极，何况三湖与五湖”。这样翻看前人的中秋题句，便知道今人的落寞，看着月亮不知道说些什么，长话短说仍嫌长，人有说不出来的时候，却不是恋爱的征候。看看戏台上的女人，粉嫩的脸也是一轮月亮，想亲近却犹豫当中，不是一路人，则如月饼是五仁、莲蓉、蛋黄、枣泥、冰皮、紫薯，应有尽有，彼此靠近了便生分了。遇见的都成了短话长说的人，一句话循环四五回，四五个星期，乃至四五年后，仍能听见那么一句平常的话，“今晚的月亮真圆”，不论在杭州，在纽约，在肯尼亚的草原上，还是在并不一个人的芝堰，我也只道一声“今晚圆的不是月亮，而是梦”，“而且没有人能够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