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舜之性情透析 比较而言,近年来,我国学界对于舜帝文化性格关注的不是很多,有价值和有影响的成果很少。事实上,舜帝的文化性格问题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几千年来,舜帝不仅是历代统治者崇拜与效仿的对象,也是广大普通民众崇拜与效仿的对象。“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孟子·尽心上》),就是这种崇拜与效仿的最好写照。孟子说:“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孟子·离娄下》)所谓“如舜而已矣”不仅代表着一种政治追求,更体现了一种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它几乎是中国历史上每一个有政治理想,有现实追求的人的自觉选择。而“人皆可为尧舜”(《孟子·告子下》),“涂之人可以为禹”(《荀子·性恶》)的人性观又为“如舜而已矣”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和强大的精神动力。由于全社会对舜的崇拜与效仿,舜的故事广为流传,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件故事;同时舜的形象也深入人心,具有了原型意义。传统文化中关于理想人格塑造的思想与理论大多来源于舜,传统文化中的英雄形象大多带有舜的影子,有的完全可以看成是舜的化身。今天,我们要迎接现代化与全球化所带来的一系列挑战,要减少与避免市场经济繁荣发展对人的心理与精神所产生的负面影响,要推进和谐社会建设,都离不开弘扬舜的精神,学习舜的为人。因此,深入研究舜的文化性格,既具有深刻的理论意义,也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一、论舜帝之和 在备受中华民族尊崇的三皇五帝等先古圣王中,颛顼、帝喾、太昊、少昊等,为人所知的事迹不是太多。黄帝大战炎帝,黄帝炎帝大战蚩尤,他们都是战争攻伐的象征。禹也重攻伐:“有苗不服,禹请攻之。舜曰:‘以德可也。’行德三年,而三苗服。”(《吕氏春秋·尚德》)尧和舜则不同,他们所追求的都是“和”。《尚书·尧典》称赞尧“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比较而言,尧在实现“和”上还是不能与舜相提并论,在尧统治天下时,洪水泛滥而不能治,四凶作恶而不能去,三苗为乱而不能迁,“八恺”、“八元”世济其美而不能举,所有这些问题都是到了大舜的手里,才处理妥当的。所以,我们要讨论中传统文化中的“和”,舜是很难绕开的一个人物。 (一)虞舜对“和”的追求 虞舜所追求的“和”其内涵是非常丰富的,综观《尚书》、《孟子》、《史记》等史料,我们发现,它至少包涵了以下几方面内容: 一是父子兄弟关系的“和”。舜生长在一个特殊的家庭中,“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爱后妻子,皆欲杀舜。”但是,“舜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懈”。(《史记·五帝本纪》)登上帝位之后,他还恭恭敬敬地去看望父母,并将弟弟封到了有鼻。可见他为了实现家庭的和谐是付出了很大努力的。 二是夫妻关系的“和”。舜和尧的两个女儿社会地位十分悬殊,一夫二妻关系也非常复杂,但是,舜与二女互敬互爱,舜非常尊重二妃的意见,“尧试之百方,每事常谋于二女”(《烈女传》),求得二妃的帮助,所以他们堪称夫妻关系的典范,“舜居沩汭,内行弥谨。尧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史记·五帝本纪》)。在舜南巡野死后,二妃千里寻夫,泪洒斑竹,最终投湘扛自尽,留下了无限凄美的传说。 三是人际交往的“和”。尧舜时代,由于私有财产的出现,人与人之间关于物质利益的争夺日趋激烈,社会矛盾非常尖锐。但是舜在与交往的时候总能主动让出自己的部门利益,以求和谐相处。舜“家本冀州,每徙则百姓归之”(皇甫谧《帝王世纪》)。因而,舜所居之处,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四是政治活动的“和”。尧让舜摄政,舜“慎微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尚书·尧典》)。舜还“格于文祖,询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等《尚书•尧典)可见,作为统治者,舜能广泛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平衡各方面的利益,促进社会的和谐。所以,在他的领导下,“贤士归之,万民誉之,丈夫女子,振振殷殷,无不戴悦”。(《吕览·慎人》) 四是氏族部落关系的“和”。尧舜时代,三苗等边远少数民族聚众作乱,尧历经多次征伐始终没能解决问题。舜为天子后,拒绝了禹“请伐之”的要求,他偃兵修教,行厚德,远佞人,舞干戚于三苗,最终使三苗欣然诚服,移风易俗。舜推德怀远,巡狩四方,最后崩于苍梧之野。所以,“四海之内,咸戴舜之功”。(《史记·五帝本纪》) 五是人与自然的“和”。舜尊重自然,尽力按自然规律办事,所以,尧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 舜使禹治水,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最终平息了滔天的洪水,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六是人与神的“和”。《尚书·尧典》出现了“神人以和”一词,我们认为,这代表着舜所追求的最高境界。舜尊重神灵,他继位时广祭天地群神,他巡狩四方,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使命,就是祭祀各地的名山大川。所以,舜使禹“兴《九招》之乐,致异物,凤凰来朝”。(《史记·五帝本纪》)舜“即帝位,蓂荚生于阶,凤凰巢于庭,击石拊石,以歌《九韶》,百兽率舞,景星出于房,地出乘黄之马”。(《竹书纪年·帝舜有虞氏》) 七是内心世界的“和”。舜帝非常重视音乐的教化感染作作用,据《尚书·尧典》记载,舜曾命夔典乐,教胄子,旨在培育“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的理想人格。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是要使下一代能始终保持内心世界的和谐与健康。 郭齐勇先生在《中国儒学之精神》一著中提出,传统文化中的和谐之道有四个向度,一是人与天的和谐,二是人与人的和谐,三是身于心的和谐,四是世代的人生存的时间与空间的和谐。综观舜帝对和谐的追求及其成就,我们认为,这四个向度早在舜帝时代就已经基本形成了,舜帝应该是和谐之道的奠基者与最大代表。 (二)“和”的本质内涵 据《国语·郑语》记载:周太史史伯曾说:“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是以和五味以调口,刚四支以卫体,和六律以聪耳,正七体以役心,平八索以成人,建九纪以立纯德,合十数以训百体,……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味一无果,物一不讲。”在这里,史伯告诉我们,“和”是多样化的统一,是矛盾的协调,所以它是创造的源泉;相反,如果千篇一律,没有蕴含矛盾性与差异性,那也就不具备任何生机与吸引力。由此出发,他认为,为政者也只有广泛听取不同意见,平衡各方面的利益,才能构筑一个和谐的社会。如果像周幽王一样一味排斥异己、独断专行,那离灭亡也就不远了。晏婴也曾以“和羹”、“和声’为例来阐述“和”的内涵。他说:“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左传·昭公二十年》)在晏婴看来,无论是美味之羹与美妙之乐都是多种成分与要素的相互融合、相互补充、相得益彰,所以都是“和”;如果只剩下单一的成分与要素,那就不是“和”而是“同”了,同时也就失去了美。所以,他接着说:“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专一,谁能听之?”而从国家治理的角度看,“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君王敢于听取不同意见,臣子敢于发表不同意见才能建构和谐社会,如果当臣子的只能跟在君王的身后亦步亦趋、随声附和,那也就只有“同”而失去了“和”。孔子提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将“和”进一步引入了道德伦理领域。对此,何晏的解释是:“君子心和,然其所见各异,故曰不同。”《中庸》也提出:“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所以,崇尚“和”也就意味着要尊生命的个体差异性,尊重各人不同的意见和见解。 “和”是一个象形字,本义为乐器,后引申为和声之义。舜帝曾说:“声依韵,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尚书·尧典》)这里的“和”也就是和声的意思。《尚书·尧典》指出,尧实现了“协和万邦”的政治理想,这里的“和”指的则是不同的氏族部落能够彼此尊重、和谐相处。所以,“和”在尧舜时代也就有了多样统一的意义。舜帝追求“和”并不意味着强求一致、千篇一律,而是要承认并尊重矛盾性和差异性。虞舜出生的家庭与众不同,“舜父瞽叟顽,母嚚,弟象傲”而且皆欲杀舜。但是舜仍然爱自己的父母兄弟,并且尽最大努力去改善家庭关系。从耕种、捕鱼、制陶、贩卖到治理天下,舜所接触的人无论身份、地位,还是修养、趣味都各有不同,但是,舜同样尊重他们,尽力替他们着想,与他们相处都十分和谐。舜登上帝位后,皋陶、伯夷、契、夔、禹、后稷等来自不同的氏族,性情不同,各怀所长,但是舜给予他们同等的施政机遇,他们也都能为舜所用。作为统治者,舜决不仅凭主观愿望和个人好恶办事,而是广开言路,充分听取不同意见,努力协调各方利益,所以得到了来自不同阶级阶层的一致拥护。舜巡狩四方,不同氏族和部落的文明程度、综合实力以及习俗、信仰等都不一样,但是舜同样关爱他们,他们也都乐于接受舜的统治。可见,舜处事待人有很大的包容性,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象他都能坚持自己的道德准则,尊重对方,以诚相待,这是他构建和谐内外关系,建设和谐社会的关键。为了使全体社会成员都能彼此尊重,共促和谐,舜帝特别重视道德教化,他制定礼仪,推行“五教”,并着力发挥诗歌与音乐的感染与教育作用;同时,他让皋陶主刑,通过刑罚来约束与规范人们的言行。通过努力,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奋斗目标,建立了一个高度和谐的社会。 (三)先秦诸子对“和”的阐释与发挥 先秦诸子言必称尧舜,几乎所有的文化元典,都从不同的立场和角度阐释过舜。道家心目的理想社会是小国寡民的社会,这一社会的最大好处就是矛盾少,很和谐。为了实现这一理想目标,老子崇尚虚无,反对争名、争利、争得,认为过分的争夺会损害社会的和谐,并直接危及每一个社会成员的利益。老子说:“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老子》44章)由此出发,老子主张贵柔、守雌、不争。他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老子》76章)他教人们学习水的品质,指出由于水不争,“故万物莫能与之争”,“夫唯不争,故无忧”。(《老子》8章)在老子看来,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知其雄,守其雌”,都能做到“不争”,那么各种矛盾自然也就缓和了,整个社会自然也就和谐了,个人的忧虑自然也就少了。 《中庸》曾提出:“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将“和”视为万物萌生于发展的根本。儒家心目中的理想社会,众所周知是“大同”,“ 大同”从本质上看,也就是高度和谐,而且也正是以尧舜所统治下的社会为典范的。为了实现“和”,儒家强调统治者必须实行仁政,以缓和社会矛盾。儒家还特别重视礼,孔子曾要求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颇渊》)其毕生的努力就是为了“复礼”。李亚农先生认为,礼的社会功能包括:(一)防止氏族成员的不和睦;(二)防止争利忘义;(三)防止淫佚而乱族;(四)防止同姓婚姻;(五)防止不孝;(六)防止不敬老;(七)防止阶级的混乱;(八)防止以下犯上;(九)防止叛乱;(十)防止弑君。[1]这十条,内容非常之丰富,但联系《论语·学而》中“礼之用,和为贵”的句子来理解,我们认为,其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和”,而且只能是“和”。 墨者亦尚尧舜之道。墨子说:“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请将欲富其国家,众其人民,治其刑政,定其社稷,当若尚同之不可之不察,此之本也。”(《墨子·尚同》)这里的尚同,在我们看来,也不外乎是社会各方面,各阶层思想行动的协调,也就是“和”。从尚同出发, 墨子主张兼爱:“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墨子·兼爱上》)墨子还主张节用、节葬、非乐等,所有这些,显然都是为了控制统治者无休无止的欲望,以避免激化社会矛盾,从而全面维持社会的“和”。 韩非子的观点与众不同。他说,“舜逼尧,禹逼舜, 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五者,人臣弑其君也。”(《韩非子·说疑篇》)“今舜以贤而取君之国,……瞽叟为舜父而舜放之,象为舜弟而舜杀之,放父杀弟,不可谓仁;妻帝二女,而取天下,不可谓义,仁义无义,不可谓明。”(《韩非子,忠孝篇》)但值得注意的是,韩非子并没有否定舜。综观他的全部著述,我们认为,他对舜还是很崇拜的。他持这种观点,完全是出于他人性恶的哲学思想。众所周知,韩非子坚持人性恶,是为了说明法治的必要性。当然,实行法治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维持家庭与社会的“和”。 另外,《周易》也崇“和”,《乾》里面就有“《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的句子。医和、子产、季札、单穆公、伶州鸠、师旷等思想家、政治家、乐师等也都曾提出过“和”的理想。可以说,先秦诸子虽然哲学思想,政治立场,人性观点等各个方面都存在着诸多差异,但是他们在对“和”的崇尚方面却体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就连专门研究战争的孙子,竟然也崇尚“和”,在孙子那里,战争仅仅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手段。“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孙子·谋攻》)经过先秦诸子的共同努力,“和”最终成了中国文化中最重要的一个的范畴,给此后整个中国历史、中国文化,以及所有中国人的灵魂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四)历史影响与现实意义 卡迪纳说过,每一种文化都是以不同的生活目的与价值其特点的。并且指出,西方社会的基本人格在四至五千前形成以后,一直保存了下来,极少变化,而且还在通过儿童一代义一代地复制下去。[2]我们认为,中国文化也是如此。舜帝“和”的文化精神出现以后,笼罩了三代,笼罩了先秦诸子,进而也笼罩了整个中国历史与中国文化。通观舜以来几千年来的中国文明,在中国人的人格精神、社会心理与文艺作品中,我们都能轻易地找出“和”的影子。可以说,“和”对中国文化所造成的影响是全面而深刻的。找出了“和”,也就找到了中国文化的核心与特质。几千年来,中国人人无论是从政,是经商,是耕种,还是进行别的种种活动,都要讲究“和”。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谓政通人和,所谓和气生财,所谓家和万事兴,所谓夫妻一心,其利断金等等,其价值取向无不如此。中国的艺术,无论是音乐,是建筑,是绘画,是诗歌,还是其他种种形式,“和”都是最高的审美境界。所谓天人合一、所谓物我两忘,所谓自然、所谓情景交融等等,其价值取向也无不如此。中国人历来就爱好和平,中国人所崇尚的“武”,仅仅限于止戈,即制止、平息战争与争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中国人决不想付诸战争。中国人在一起经常打嘴仗,而很少发生流血冲突。打嘴仗所解决的也就是谁破坏了“和”,谁更不道德的问题。郭齐勇先生指出:“‘中和’、‘太和’、‘保和’的理念,成为中华民族的历史传统,是维系与协调不同族群、不同宗教文化的润滑剂,也是从个体到家、国、天下,生存与发展的原动力。”[3]意大利人利玛窦认为中国人历来没有征服世界的野心:“他们满足于自己已有的东西,没有征服的野心。在这方面,他们和欧洲人很不相同。”[4]英国哲学家罗素指出,在中国人至高无上的品质中,“和气是第一位的”。中国的和气对“现代世界极为重要。”[5] 李瑞环同志说过:“在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和’的思想占有十分突出的位置。……对中国人民的生活、工作、交往、处世乃至内政和外交等各个方面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温家宝总理也说过:“从孔夫子到孙中山,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有很多珍贵品,许多人民性和民族性的好东西。比如,强调仁爱,强调群体,强调和而不同,强调天下为公。”[6]1988年,75位诺贝尔奖得主在巴黎开会时发表宣言:“如果人类要在21世纪生存下去,必须回到2500年前,去吸取孔子的智慧”。1993年,美国芝加哥世界宗教大会通过了《世界伦理宣言》,《宣言》引用了儒家忠恕和谐的文字,特别强调“己所不欲,忽施于人”。1999 年,意大利著名思想家和作家恩贝托·埃柯在纪念波洛尼亚大学成立 900 周年大会的主题讲演中提出,欧洲大陆第三个千年的目标就是“差别共存与相互尊重”。他认为“人们发现的差别越多,能够承认和尊重的差别越多,就越能更好地相聚在一种互相理解的氛围之中”。2003年6月,关于不同文明对话的部长级国际会议通过了《关于不同文明对话的新德里宣言》,承认宽容对于所有文明的基本价值,承认所有文明都是人类的宝贵财富。这些事例告诉我们,舜建设和谐社会的观念和方法很值得现代人学习和借鉴。今天,我们坚持多边合作,倡导“求同存异”,力主通过谈判与和谈来解决国际危机和争端,是和;坚持文化相对主义,倡导文化的多元性,允许不同道德观念、思想文化并存,促进民族文化的交流与发展,是和;在竞争中学会合作,努力实现双赢,是和;促进城乡协调发展,区域协调发展,部门协调发展,也是和;维系生态系统平衡,实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还是和,等等。“和”,可以帮助人们在感性主义的时代,正确地对待自己的欲望,在文化多元的社会,清醒地把握前行的方向;在充满喧嚣的战场找到安宁与清净。《中庸》提出:“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当我们经历了漫长的阶级斗争岁月之后,在冷战成为历史之后,在商业文化浊浪汹涌的今天,在人口越来越多,地球越变越小的今天,崇尚“和”或许比我们所想象的更为重要。 毋庸讳言,传统文化由于过分强调“和”,所以也引发和带来了一系列负面影响,像办事缺乏原则性,庸俗关系学盛行;为人缺乏个性、缺乏棱角、缺乏创新精神与创造意识;面对矛盾和问题时,容易妥协忍让,竞争意识和斗争精神不强等。孙隆基先生指出:“‘和为贵’与‘息争’的态度,使中国人给人一种容易相处,容易说话的感觉。然而这种放弃‘对抗’ 的态度,却往往造成‘自我’的弱化。因为,自我权利观念的模糊,使坚强的‘自我’疆界无法建立起来。在大部分中国人中间,它造成了一种将自己贬低才能获得社会称许的倾向,结果就形成了自我压缩的人格。”[7]孙先生的观点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和分析。而所有这些负面影响对培育现代人格,完善法制建设,深化改革开放,营造良好风气等都是不利的。因此,我们很有必要加以改造与改变。 与此同时,我们还得看到“和”这一范畴在发展过程中经常遭到误解和扭曲,失去其本来意义与基本精神,最常见的现象就是以“同”代替“和”。表现在政治上,就是专制独裁,皇帝老子开金口,一人说了算;表现在思想文化上,就是取消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将某一种思想提高到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度,否定多种趣味与多元价值;表现在人际关系上,就是违背“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的基本原则,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表现在对外关系上就是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所有这些都是我们必须高度警惕的。伏尔泰有一句名言:“我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句话所体现的民主精神与多元价值观,与舜帝所开创的“和”文化是不谋而合的。1990年,费孝通先生在80寿辰聚会上曾经提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四句话被人誉为16字箴言,认为它对于全人类迎接新时代的挑战,建设和谐社会与和谐世界,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我们认为,在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过程中,弘扬舜帝“和”文化的基本精神,承认差别,承认特殊性,发扬民主,尊重个性,尊重个人选择,鼓励独立思考,保护和帮助弱者等都是我们应特别重视和强调的,也是我们的必然选择。
[1]《李亚农史论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78年,第 446页。
[2]转引自陈来:《古代宗教与伦理》,北京三联书店, 1996年,第 6-7页。
[3]郭齐勇:《中国儒学之精神》,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9年,第 215页。
[4]利玛窦:《利玛窦中国札记》,北京:中华书局, 1983年,第 58- 59 页。
[5]转引自王殿卿:《文化·道德·德育》,北京:中华工商联出版社, 2004年,第 21-24页。
[6]转引自王殿卿:《文化·道德·德育》,第 21-24页。
[7]孙隆基:《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年,第 104-10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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