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不再的石家老街。
最有特点的牛角挑是盐道建筑智慧的体现。
途中,专家正在讲解一些巴盐古道的见闻。
姚家大院。
千百年来,在一阵响过一阵的背夫号子声中,巴盐古道这个曾经生机无限的母体,孕育出一处处集镇、客栈、院落,它们不仅催生了大山深处的传奇故事,更蕴藏着独具特色的生存密码。
如果说古道是一串炫目的珠链,那么,集镇、客栈、院落便是闪耀其间的明珠。古道造就了它们,它们又照亮了历史。
集镇
商贸发达显昌盛,三十里路一传奇
以云梯街为核心的西沱垂直于江边,青石梯蜿蜒延伸,直插苍天。拾阶而上,云梯街两边依旧保留着茶馆、米市、药房、盐店等老建筑。零零星星的游人穿梭其中,小孩在街边搭着板凳写作业,老人在房前拿着烟杆抽烟,手工铺里卖着20元一个的竹编……
倘若时光回溯,这些略显清冷的场景,是昌盛时的西沱古镇所无法预知的——
据清乾隆《石柱厅志》记载:“西界沱水陆贸易,烟火繁盛,俨然一都邑也。”那时,云梯街上就有酒馆50余家,药铺8家,忠县的巴盐、鄂西的桐油、四川的百货、湖北的土产汇集于此,各种口音的吆喝声、还价声不绝于耳……
似水追忆,繁华褪尽,但在当地人心中,这里仍承载着强烈的乡土认同感。
谭红建,一位普通的西沱人。他的眼里,西沱有永远拍不完的美景。只要有空,他都会举着相机一路狂拍古镇遗存,并发布在西沱古镇QQ群上。
复建于云梯街起始处的下盐店,便是谭红建最爱去的地方。如今,这里已成为西沱镇综合文化站。
谭红建告诉我们,盐店的主人姓杨,曾是西沱有名的举人,后来成了西沱大盐商之一。“清末民初,西沱有两个闻名的盐店,一个是在云梯街上端——官办的同济盐店,民间称为上盐店;另一个就是这下盐店了。”
“在这短短的云梯街上,就有上下两个盐店,足见当时这里商贸的发达。”与我们同行的西南大学历史学教授李世平感慨道。
“在西沱,只要你仔细观察,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古镇上所有行政类老建筑,全部都让位于商铺。这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时代,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另一位同行的石柱土家族自治县文管所专家蒋屏说,传统意义上的城镇,是由国家先设立地域辖区行政管理政治中心而兴起,在布局上,以宫殿、官衙为中心,形成封闭型城镇布局,而西沱却是一个没有城门、城墙的开放型商业古镇,以商铺客栈为主,封建时代的衙门、寺院反而退让在街道背后。
1995年,蒋屏曾陪同北京建筑工程学院教授南舜薰以及一位美国教授到西沱镇考察,美国教授欣喜若狂地认为在西沱镇找到了商业经济是古代城镇起源的典型。回国后,他将西沱古镇云梯街纳入了他讲授中国古代城镇课的范例中。
然而,西沱的精彩不能仅存历史和课本中。
作为首批十大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和“巴渝新十二景”之一,西沱在千回百转的时代进程中正在重放光彩,尤其是随着“十三五”期间,西沱旅游客运码头以及江家槽与西沱货运区的建立,这里必将成为渝东南地区通江达海的重要口岸。
“在巴盐古道上,还有一个特殊现象,就是古老集镇大都相距30里,也就是背夫们一天左右的路程。”李世平告诉我们,自古以来,盐业就是国家命脉之一,其运输道路也就是国家经济的生命线,它深刻地影响着沿途集镇的形成,“当然,在发展过程中,因盐而兴的各个集镇,其在政治、经济、文化甚至军事方面,都有着各自的特点。”
走出西沱古镇,我们继续向巴盐古道腹地行进,探索一个个古老集镇的传奇,耹听它们期待重生的时代足音。
客栈
青石板路穿屋过,古道热肠这里兴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寻找俚语中描述过的古道客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沿着枫木乡的支路行进,穿过黄水国家森林公园油草河风景区,再翻越一道山梁,我们终于来到深山里的毛家老店。
毛大田,毛家老店的第一代主人,从黄水镇的栗子坪搬迁到这里后,感慨于背夫行路的艰辛,于清咸丰年间修建了这个客栈。由于坐落于黄水、万胜、双河三集(市)之间,是背夫和赶场人的必经之地,毛家老店便成为当地的重要客栈。
如今这里早已败落,只剩下了两排平行而起的木楼,木门紧锁,杂草丛生。斜阳下,木梁间的蜘蛛网交错。绕到房屋背后来到厨房,半截露在室外的木柜和一个石缸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木柜为何不放在厨房里,却非要露出一半?
李世平拉开木柜的门,沉积多年的尘埃夺门而出,几根横木搭建出的碗柜出现在眼前。
“相传,为了方便过往背夫,店主人特意将家里的大水缸在室外露出五分之二,把木柜露出半截,放上几个碗,让路过的背夫随意饮用。”李世平向我们解说道,“都说古道热肠,这句话用在巴盐古道的客栈上最适合不过了。”
更让我们惊讶的是,不仅仅是提供喝水的方便,在住宿方面,店主人也有充分考虑。
“与巴盐古道上的许多客栈一样,毛家老店修建时采用了典型的穿心店建筑格局。”李世平解释,所谓穿心店就是道路从房子中间直接穿过去。“在巴盐古道上,大部分穿心店的道路都是木楼的一楼,通常还摆放着木凳,这种开敞式的布局其实就是店主人免费为路人提供休息之处而设。”
说话间,80岁的毛家老店传人毛锡福听说有记者采访祖屋,兴冲冲地赶到现场。
说起儿时所见的老店盛况,老人提高了嗓门:“那个时候我还小,经常看到盐商们围坐在一起,商量着如何组织背夫把食盐背进山里,说着说着,话就越来越多;另一个客房里,一大群背夫在通铺上简单扯了几句后,一片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当年的背夫苦哦!你们晓得啥子叫‘冲壳子’不?可不是现在一些年轻人所说的吹牛哟!”站在老店外半人高的杂草边,蒋屏告诉我们,如果住店晚了,客栈的通铺已挤不下人,背夫们就会偷偷在屋外找一处包谷杆堆,扒开一条缝,趁势钻进去睡上一觉,这个动作就叫“冲壳子”。“醒来后,背夫们会有说有笑地开始赶路,并向同伴吹牛,说昨晚睡得如何的好,后来,冲壳子便有了吹牛的意思。”
其实,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这黑暗中的短暂歇息,对背夫们意味着什么。我们从背夫后人卢军那里,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爷爷很少给我们提起往事,但去世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老板娘,倒洗脚水。”
这句简单的话语,道尽了多少背夫离家的愁绪和对早日回家的期盼。
风雨岁月,沧海桑田。古道的盐运繁盛虽已远去,但在那些散落其间的客栈老店里,仍然可以触摸到一股股行走江湖的温情。
院落
融外来建筑风格,造中西合璧大院
巴盐古道上,因盐而兴的不仅仅有集镇与客栈,当地的乡绅、土豪因盐聚财,还修建了大量的庄园和院落。这些老建筑将土家族建筑特色与外来建筑特色完美结合,呈现出智慧而多元的建筑风格。
从石家坝出发,沿崎岖的山区公路行约5公里,我们找到了巴盐古道上融合西方建筑特色的土家传统民居建筑代表——姚家大院。
刚一下车,一座按土家吊脚楼建成的三楼一底的四合院矗立在眼前。院内门户贴着的春联还未褪色,一串串金灿灿的玉米棒挂在吊脚楼上。楼下,一位70多岁的老人正在认真地剥着竹笋。
“又有客人了,这个老房子名气还大呢。”看见我们,老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路,热情地从家里搬出了板凳。
老人名叫谭承梅,10多岁的时候就搬进了院子。“变化不大。”她指着大院说,“只是现在清净了些,只剩四户人家了。”
在谭承梅的带领下,我们步入其中,只见大院房屋形式中西合璧,正房为欧式风格,左右厢房为中式建筑,雕梁画栋,古朴典雅。老院左右砖墙上,曾用彩瓷铺成的“福”、“寿”二字依稀可辨。
在渝鄂交界的深山之中,何来如此气势磅礴的建筑,且欧式风格如此明显?
这,还得从巴盐古道说起。
蒋屏告诉我们,姚家大院初建于清末,是一姚姓富豪的私人别墅。1928年遭火灾后,当地富绅王家泰雇用200多名工匠重建大院,“王家泰借助巴盐古道上传递进来的西方建筑信息,用当时先进的建筑理念,独树一帜,在深山沟里建造了一栋中西合璧的大院,这便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姚家大院。”
“姚家大院是典型的土家族建筑文化与外来建筑文化相融合的结果,盐道给这方土地带来的‘连锁反应’无穷无尽。”李世平感叹。
这个“连锁反应”还包括罗田碉楼、竹坊碉楼等遍布在巴盐古道沿线的碉楼群。他们多为当地豪绅为抵抗匪患、保全财富在大院附近修建。其中,位于悦崃镇的枫香坪碉楼尤为特殊。
“一般意义上的碉楼都是用于防御而建,而这座碉楼却集防御、逃生、进攻于一体。”李世平说,碉楼上方有射击孔、底楼有地道,出口在60米以外的一口水井里。被困在碉楼里的人,既可以通过地道取水,又可以利用地道逃生,还可以实施一定的反攻。
这些曾经璀璨夺目的院落,开启了乡土的智慧,激发出大山深处子民们无穷无尽的创造力与想象力,至今余音绕梁。
本版图片均由记者郑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