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军
元末明初,江南佛法大兴,有“吴俗佞佛”之说。元顺帝时,苏州有姚姓,世代为医。但姚家最小的男孩却不愿再继父业,他对父亲说要皈依佛门,作方外之游。17岁那年,他剃度出家,法名道衍。就在同年,有一个人却离开了寺庙,投身反元的郭子兴的军队,此人乃朱元璋。
佛门是淡泊清净之地,息心静虑,安禅以制毒龙。所谓“定慧不二”,有止息方有智慧,出家之意或即在此。但山寺寂寞,心绪无端,却又惹出许多事来。道衍虽身在佛门,内心仿佛别有寄托,乐与江南文人交游,当时最负盛名的诗人高启对道衍的诗文颇为期许,名士王行说他“高爽通亮”,是“俊伟者”。
元朝末年,万方多难,湖海高士,于诗酒唱和外,还默察天下形势,喜谈兵学。其间或有深沉多智、有志于四方者,虽处烟霞林壑间,却在默察时变物移,欲行非常之事。道衍即是这样的奇士,据《明史》记载,他出外游历,在嵩山寺遇到著名相士袁珙。袁珙说:“这是什么奇异的僧人,三角眼,如患病之虎,天性必嗜杀。”
明朝建立后,道衍已是著名的高僧。洪武十五年,马皇后去世,各位藩王请求皇帝派高僧随他们回藩国,为皇后诵经祈福。道衍随燕王朱棣到了北平,那一年,朱棣23岁,道衍48岁。17年后,明惠帝继位,实行削藩,五位藩王相继获罪。燕王已至危急存亡之时,道衍劝他背水一战。道衍的书屋名“萧然斋”,此时却无人比他更不萧然。朱棣很犹豫,惠帝初立,政通人和,况且以一隅而敌天下,胜算几何?朱棣对道衍说:“民心向彼,奈何?”道衍却说:“臣知天道,何论民心?”这位高僧40余年的修行,也许是40余年的寂寞,此时显出锋锐寒芒,改变历史的靖难之役随即发动。
朱棣说道衍:“识进退存亡之理,明安危祸福之机。”在纷纭世相中,能观势者寥寥无几,于势中寻道之枢机,就可阴阳难测,制人而不制于人,如此方能胜而后求战。道衍与朱棣掀起狂澜巨浪,每一刻皆有生死机变。他称自己知天道,也许是佛门长年修行,涵养出了定力与灵明,胜负早于心中默运而定。他建议朱棣摆脱南军纠缠,直趋南京,又对朱棣说:“南京城破时,方孝孺必不会降,但请不要杀他,杀方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当此巨变,方孝孺节烈之士,即使不杀,他又岂会忍辱偷生,道衍是否还是漏于知人心?靖难之役持续三年,以朱棣全胜告终,道衍运筹帷幄,论功居首。朱棣命他复姓,赐名广孝,授予太子少师,这是永乐一朝文官之最高品级。姚广孝却再三辞让,朱棣说:“非少师神算,何得天下大统?如此功烈,岂敢忘乎?”
朱棣请姚广孝蓄发,赐宫女二人,他坚辞。他白天穿官服上朝,退朝后又去庙中换上僧衣。天下大定后,姚广孝主持编纂《永乐大典》、监造永乐大钟,84岁去世,做了60余年僧人。他严守戒律,位至三公却终生一袭袈裟,有人誉之为张良再世。据说姚广孝面如满月,目光如电,他早年即入佛门,至晚年却掀起连天烽火,森然如鹰隼,和穆如蕙风,是佛门中的绝世雄杰。但既出家,人间万事又何须如此挂怀,依情起见,逐物意移,心相不泯,还是清净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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