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之畸人周大烈

姚波

湘之畸人周大烈

2011-4-7 17:54:59    百度空间   沪游人   

    历史基本上是掌控话语权的人书写的，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以及在文化上有建树的人，常常会留下较为丰富的资料。有些隐士高人，因其卓荦不群的志节，也能流芳一时，隔代有闻。然而历史是最为健忘的，二十年前的事，对于身经其事的人来说，都已经淡漠忘却了，又何必说那些未能身历其事的人呢？又遑论七八十年以前的旧事呢？在历史的碎片里，捡拾一点岁月的香屑，正是应了那句“不为无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的老话了。

    有网友说，周印昆是何许人多已不甚了然，然也。那不过是因为周印昆只是民国时期一个边缘性的名士罢了。周印昆（1862-1934），原名大烈，字印昆，号夕红楼。湖南湘潭人。梁任公《跋周印昆所藏左文襄书牍》云：“左文襄公书牍三册，皆公上其外姑周太君，及致其妻弟汝充、汝光两先生者也。公殁后三十余年，汝光先生之孙印昆，始搜缀装池之，自宝袭焉，且以遗子孙。 启超谨按：公微时，馆甥于周者，且十岁。其间常计偕如京师，授学陶文毅家，抚其孤，理其产。后乃入骆文忠幕，渐预闻家国事。而筠心夫人犹依母而居，诸女公子亦育于外氏。故公与周氏昆弟分虽姻亚，而爱厚过于骨肉，其事周母若母也。此三册者，则当时十余年间所与往复也。”可见湘潭周氏与左宗棠有姻亲之好，印昆是左氏的妻侄。印昆的早年行迹，黄秋岳说他“三十以前，居湘潭不出门”当属可信。约三十五岁时，馆于义宁陈宝箴的长沙巡抚衙内，他的学生陈师曾、陈寅恪后来名满天下，周氏即以陈师曾的业师为人所知，所谓附名人之骥尾耶？大概两年以后，即北游京师。

    据说周印昆曾留学日本。宣统时为吉林民政厅长，民国元年当选众议员，后任张家口税务署监督。与当世名流，多有交往。上引梁任公的跋文，就是作于1914年。跋文又云：“印昆与启超同生乱世，不能为畸处岩穴之行，寒苦盗廪，而以任天下事解嘲，其视昔贤善保金玉者何如哉！吾跋斯册而所感仅此，后之览者，亦可以知其世也。”可见任公亦引印昆为同调。又考杨昌济《达化斋日记》1915年3月4日记云：“今日从周印昆处借来曾文正手书日记，共四十本。……观文正之所以自克者，如多言、好名、忿怒等，余幸无之；又如好谐谑，亦非余之习惯。”则印昆似亦藏书颇富。

    周印昆的事迹——尤其是晚年事迹，以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的记载稍详：“印昆名大烈，湘潭人，陈师曾之业师，三十以前，居湘潭不出门，及为议员，为关监督，已五十余，初不闻其为诗，晚得诗一卷，迺近六十所作，五言律诗最佳，语羞雷同，时出新意，七绝亦别有一境，萧疏崛健绝人，晚年惟往来西山八大处香山及北戴河间，自乐其乐。文不多见，近见所自为墓碑，附一诗一记，此亦古无先例，笔墨简古可喜，碑云：‘周大烈，字印昆，少学宋儒学，中遭世乱，欲有所挽救，奔扰十年，无所成，而学亦荒落，六十后，世愈乱，年已衰，乃愤而作诗自弔，且弔其世，病将死，自寻其圹，妻又先卒，葬以待，今精爽已亡，愤心亦竭，录其寻圹诗于碑阴，略状生后所抱惭恧。妻同县袁明瑞，字仲德，自余奔扰于外，未一问家事，事能治，归则胥适余意，故犹得苟存，悲乎，其先亡也。’。附一诗，题云：‘于燕城西郊红石山，寻圹地，诗云：步步皆吾土，行行未觉宽。路寻红石下，山起白槐端（山种刺槐春间白花）。畚锸随身在，须髯拂世残。了然无賸处，盖后只残棺。’又附东西墓邨红石山圹地记，云：‘红石山，在燕城西郊青龙桥东迤北，民国十四年，买山麓地十五亩，筑屋，凿井，种松悟，置守者，以为圹地，距青龙桥二里许，山尾则与桥市相接，能通有无，地则僻而磽瘠，为今日藏骨与守藏者计，或有当耳。圹之背，为红石山峰，峰北为金山口，西即金山，明景泰帝陵寝在焉。其先即为明世妃嫔皇子丛葬之所，日下旧闻考详记其事，圹地地望，似当属之金山。红石山小，又别无系着也，然都人及郊民所盛称，乃为山下之东四墓邨。余初至，见圹地前田间有破塚，庞然而大，引导者曰，此明皇子塚，尚有其三，亦在近地，邨民居其西，故曰东四墓邨。后阅邵阳魏源海淀杂诗注，东四墓，西四慕，正当万寿山后宝藏庵前（庵今称寺在圹地西北一里），皆明代妃嫔葬所。（见古微堂集）然则东四墓，西四慕，对待成名，与邨无涉，而邨名所以著称，仍本之金山东西墓也。十五年袁夫人卒，作圹，先葬，今年衰疾日甚，自撰墓碑及碑阴为记，附勒于后。昨至墓所种树，（土人呼扦松或刺儿松）守者谓邨宜桃，亦可增种，魏源诗注，亦云东四墓宜桃，岁贡进御，都人多伪为董氏墓桃，或东四墓桃，若不即死，当如受着言，令佳果相绕，别成一境也。’下署周大烈再纂书，书法亦奇古，印昆诗印行者八卷，至已巳为止。其后尚有一小卷，陈叔通以寄予，属为校定，为题一绝句云：‘一老湘潭字有神，能从平淡出艰辛。旧京何恋频回首，只此松间曳杖人。’言印昆晚岁常携一短筇，徜徉于中央公园松柏从中也。此是壬申所作，甲戌七月，君遂捐馆舍，年已七十余，时散原先生已北居，与印昆交挚，故予挽诗有云，平生义宁叟，泪笔料幽铭。此实湘之畸人也。”周印昆晚景似颇为凄凉，所作文不无颓唐衰飒之气，所为事亦是不与人同。

    晚年的周印昆，工诗，且喜谈诗，与陈散原、黄晦闻、陈叔通、姚茫父交善。散原老人与印昆相识数十年，暮年又时相过从。散原集中有诗《浦口别印昆入都》云：“扬子江声日夜喧，历阳树色暗郊原。车尘千里春风道，应湿襟前岱岳痕。”可惜晚年二人是否有诗往还，须待异日细观《夕红楼诗集》知之。周氏还曾为姚茫父写过墓志铭，载于《姚光全集》的附录，又曾陈叔通委托黄秋岳审定诗集，可见交情之密。印昆与黄晦闻的唱和最频繁。《顺德黄晦闻先生年谱》云：“先生晚岁始与周订交，论诗最多。”1928年，陈师曾为乃师绘《湘潭老屋花木图》，周氏曾请黄晦闻为之两次题诗。1934年，周氏卒，黄节《挽周印昆》诗云：“晚岁逢君数论诗，郊龙云愈未为奇。每延物色嗟天丧，共揽光阴寓国悲。草木不华终以歇，杯觞如约更无期。儒言生死原关命（君于临殁前一日欲祈求天主延命，乃受礼为彼教徒），魁櫑闻歌倘有知。

    周印昆著有《夕红楼诗集》、《夕红楼诗续集》，然皆罕见，论者亦少。其《铭端州蕉白诗砚》云：“窜迹知何所，羚羊峡有窠。石花闲吐艳，池水久无波。蕉叶香为滴，松脂翠可磨。《五噫》谁复识？频望写哀多！”虽为题物之作，却闲雅可诵。黄晦闻《读周印昆夕红楼诗题赠》曾对周诗有所品评：“还同九僧句，不是四灵诗。契契阴何面，崚崚仝岛眉。客儿多玅解，皇甫岂难辞。莫诎隐侯论，君看杜拾遗。”这首诗说他有阴铿、何逊、卢仝、贾岛等人的面目，又赞他有杜甫的笔意，文字上或许不乏枯寒凄瘦的地方。周印昆收藏颇富，现在一些拍卖品，就曾是夕红楼的旧藏。同时他兼善书法，参习北碑，书风简练古拙。

    周印昆，即隔代之徐青藤耶？或者落拓之贾长江乎？略考其行藏，以备有识者焉。（转自百度空间2008-07-11，作者：网友 沪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