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党专家姚民哀

姚波

会党专家姚民哀（上）

文 | 孔庆东

2010年08月10日09:33  

武侠小说所描写的人物，主要不在体制内活动。他们既不到厂矿上班，也不去公司打卡。不过这些人物也往往都有自己的“组织”，而且对那个组织比对体制内的“单位”还要忠诚。

    武侠小说所描写的人物，主要不在体制内活动。他们既不到厂矿上班，也不去公司打卡。不过这些人物也往往都有自己的“组织”，而且对那个组织比对体制内的“单位”还要忠诚。那些“组织”不是叫什么“帮”，就是叫什么“会”，或者叫什么“门”、什么“派”，还有的叫什么什么“党”，反正都是不归警察局和税务局管的。

　　关于各种体制外组织的描写，对读者具有极大的吸引力，既满足了“探秘”的欲望，也勾起了超越日常生存压力的梦想，这是武侠小说的又一个魅力所在。提起《水浒传》，就会想起“水泊梁山”的英雄座次，那就是一个“体制外”的组织。提起金庸，则会想起数不清的帮会门派：丐帮，铁掌帮，神农帮，长乐帮；天地会，红花会，铁叉会；唐门，天龙门，药王门，血刀门；少林派，武当派，华山派，峨嵋派，雪山派，逍遥派，还有魔教，明教，全真教，天鹰教，神龙教……发展到如今，要写武侠小说，就必须写这类“非法组织”，否则就算“犯法”，读者不认你是武侠小说。比如你写北大、清华、复旦、南开等几所大学的学生打群架，打得血流成河，清华的男生和复旦的女生都被打成了残废，那也不叫武侠小说，顶多叫“法制文学”。那么，这种“非法”规矩是谁开创的呢？说出此人，真是一个奇人。先记下他的名字：姚民哀。

　　在清末民初的江浙一带，有一个著名的评弹艺人之家。父亲朱寄庵，两个儿子朱兰庵、朱菊庵，父子三人以说《西厢》名震八方，其中长子朱兰庵技艺娴熟，又博学多才，被称为“真乃当世柳敬亭也”。他跟弟弟的演出被叫做“朱双档”，成为上海大世界和东方书场的当家节目。但朱兰庵并不满足于这种明星生涯，原来这位瘦小的年青人不但多才，而且胸怀异志。他们家本是桐城派大师姚鼐之后，因为登台献艺被人看不起，父子三人才取了艺名。朱兰庵的本名，便是姚民哀。（本文采用《常熟文史资料辑存》第14辑之说，另有过继一说。）

　　姚民哀（1894-1938年）自幼聪慧过人，他到各地演出之际，观察风俗，混迹帮会，俨然是个“江湖人”。辛亥革命爆发，不满18岁的姚民哀赶到上海，加入光复军敢死队，后来当了文书。南北议和，军阀混战，姚民哀辞职重操三弦。在演出期间，姚民哀开始为报刊杂志写杂文。从1919年12月起，一直到次年的7月，姚民哀在《申报》上连载题为《仙韶寸知录》的昆剧研究文章，竟然能每天写一篇，并在其他报纸上发表了《丹桂歌闻》、《歌场闻见录》、《菊部逸闻》等长文，忙得不亦乐乎。这还不算，他还在20年代初先后办了《春声日报》、《新世界报》等真正的小报，在社会上都颇有影响。

　　可姚民哀不满足于说书和写那些戏剧评论文章，“临城劫车案”让他找到创作武侠小说的机会。1923年，山东一位著名的大土匪孙美瑶，劫持了国际列车，绑架了美国总统罗斯福的侄女等国内外名流，制造了全球震惊的“临城劫车案”。看看当年的黑社会，多牛；如今的黑社会单知道欺负平民百姓，没出息。姚民哀闻讯，立即赶赴山东考察探询，并迅速在《侦探世界》上发表了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山东响马传》，后来被拍成电影。姚民哀的身份由评弹艺术家、报人，再次发生巨大转变，成了一位武侠小说史上的大家。这一年，几部名垂武侠小说史的大作一齐问世，它们是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近代侠义英雄传》、《江湖怪异传》、赵焕亭的《奇侠精忠传》和姚民哀的《山东响马传》，我把这五部著作合称为现代武侠的“开山五传”。所以说，姚民哀与平江不肖生和赵焕亭一道，掀起了中国现代武侠小说的第一个高潮。（待续）

来源：《文史参考》

姚波

会党专家姚民哀（下）

文 | 孔庆东

2010年08月09日16:14  

姚民哀在《江湖豪侠传》自序中说：“我年九岁，即随先君子旅食离乡，往返于江、浙乡壤间。时巢湖客民出没于太湖流域，所至以聚赌、贩盐为事，声势甚强。尝出入此辈秘窟中，对于个中之特殊术语及风俗，是时已习见熟闻。

　　姚民哀在《江湖豪侠传》自序中说：“我年九岁，即随先君子旅食离乡，往返于江、浙乡壤间。时巢湖客民出没于太湖流域，所至以聚赌、贩盐为事，声势甚强。尝出入此辈秘窟中，对于个中之特殊术语及风俗，是时已习见熟闻。因见彼辈之见义勇为，同党相共患难，志坚金石，心窃慕焉。故余稍长，亦投身其中，并加盟于陶成章先生之光复会、陈其美先生之中华革命党为会员……”

　　以演唱《西厢记》拿手的姚民哀，特长不是武功，而是他津津乐道的这些江湖内幕。平江不肖生和赵焕亭也笔涉江湖，但不像姚民哀这样对于帮会门派如数家珍。因此姚氏成为“会党武侠小说”的专家，他成功地将武侠与会党组织结合起来，既有纪实性的资料价值，又开拓了武侠小说的另一块新大陆。

　　所以在武侠北派诸大家崛起之前的三十年代，既有向恺然、赵焕亭、顾明道三足鼎立之说，也有向、赵、姚三足鼎立之说。姚民哀所开创的会党武侠一途，经郑证因、朱贞木，一直影响到金庸、温瑞安，至今仍在通俗小说和影视领域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南向北赵对武侠小说的一大创新是，把武侠从体制内解放出来，从包公刘公施公的大堂上解放出来，从而引出形形色色的江湖门派以及门户之争。而姚民哀推波助澜，专心于此，把一个江湖世界写得精彩纷呈，他的作品中介绍了大量的帮会条例，香堂规矩，江湖切口等，极大地拓展了武侠小说的描写空间。

　　姚民哀的主要作品还有《盐枭残杀记》、《南北十大奇侠》、《太湖大盗》、《江湖豪侠传》等十余部。1929年的《四海群龙记》和其姊妹篇《箬（ruò）帽山王》，叙写兴中会成立（1894年）以前之江湖大势，被认为是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之前中国武侠小说的最高峰。不过由于姚民哀的江湖知识太丰富，有些会党描写偏于纪实性和资料性，有时离开了武侠主题，大讲“书外书”，故显得学术价值很高而阅读趣味偏枯。

　　会党题材之外，姚民哀武侠小说在武侠理念上的特点是，着力探讨“侠德”，区分“惠民济物”的真侠和“暴勇好斗”的“光蛋”。他推崇以“义”制“勇”，抑暴扶弱。姚氏笔下除了超脱尘世、天人合一的剑仙以外，世间最理想的侠客就是《四海群龙记》中以“襄助无产阶级前途战胜”为宗旨的“三不社”。三不社奉行“不做官”、“不为盗”、“不狎邪”的三不主义外加一条“独身主义”。从中可以明显看出近代中外民主革命思想的影响。

　　在小说结构上，姚民哀创造了“连环格”，即各篇小说之间在情节和人物上相互联系，彼此呼应。这些作品便隐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系统”。后来港台武侠的金梁古等人娴熟地继承了这一点。另外，姚民哀喜欢用第一人称叙述，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感，但有时却对叙事造成了限制。

　　不过姚民哀四处浪迹，并未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化理念。他的聪慧多才和江湖习气，由于没有明确的思想制约，使得他成名后做事经常不拘小节，例如不爱惜自己的名誉，作品粗制滥造等。

　　此外，姚民哀还给自己取了一大堆名号，朋辈写打油诗曰：“一人三四十名字，从此阎王捉不来。”还有人赠他一联：“脚小人小棺材小，名多友多著作多。”（引自郑逸梅《南社丛谈》）棺材小不可怕，怕的是眼光小；朋友多未必好，好的是真朋友。

　　结果姚民哀最后在大节上也出了问题。抗战爆发后，姚民哀鬼使神差，竟然给伪军徐凤藻部当了文书。1938年被游击队熊剑东部擒获，旋即处决。另一位武侠小说名家、曾任国民党宣传部长的叶小凤先生挽姚民哀曰：“早识聪明味，难知天地心”。此话大有玄意，为文者当深思也。

来源：《文史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