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泥塑

姚波

姚泥塑
2014-08-25 07:47:51　来源: 金黔在线-贵州都市报(贵阳)　
（小小说）

潘玉陶

姚泥塑的全名叫姚宝山，叫他“姚泥塑”的原因是他擅长塑菩萨像、塑屋脊。姚宝山不是地道的习安人，来自四川，时间是民国二十几年，那次东大街聚昌号修洋楼，他随同川帮师傅来到这里，这聚昌号洋楼当时为习安城第一高楼，也是第一次用水泥修建的楼房，当时水泥被称为“红毛泥”，包装用的是铁皮桶。

聚昌号的洋楼修好后，其他的师傅都回去了，唯独姚宝山留在习安城，之后他还把在四川的家小都接了过来。

姚宝山在城关建筑二队时，已无菩萨可塑，每日做的也是砌砖墙，搞粉刷翻盖瓦面的活路了。因此，他与谭狮子在一起时，会共同回忆着各自曾经的辉煌，慨叹着现实的活路工艺太简单毛糙。

文革时期，大家都知道四川省大邑县有一个叫刘文彩的大地主，其原因主要是当时有一组集体创作的泥塑群像《收租院》，小学的语文课本上也选有《在泥塑收租院里》的文章。但大多数人只能看到这组泥塑作品的照片。姚宝山看了这些照片后，萌发亲临大邑县的想法，于是，他借了路费去了一趟大邑县，归来时大家纷纷好奇地问他到了收租院里没有，看到那些泥塑的实物没有？

看到了，啧啧啧，那些像塑得真是活灵活现，那只恶狗龇牙咧嘴好像要扑过来咬人！ 他由衷赞叹着。

不过，当年我去他家时没有看到这些情景呀！

什么，你到过刘文彩家？ 有人惊诧地问他。

是呀，我在他家做了差不多一年的活路。是在他家的一些墙上塑了些画，有兰梅竹菊，八仙过海，这回子回去看到了那些画还在的。

于是，他讲了在刘文彩家做工时伙食如何开得好。他还说刘文彩捐钱办了座文彩中学，课桌椅子置了一千多套。“我在他家做工那阵，就有一个文彩中学姓喻的学生天天来看我塑人物塑花草，看了一久后他动起手来帮我塑，每天跟着我们在刘家吃饭，听说后来也搞了这一行呢……”

这简直是在放毒！ 在与《收租院》唱反调！姚泥塑因此站在大殿里挨了几次批斗。批斗会上他一言不发，任人高呼“打倒”、“批臭”之类的口号，他总是微闭双眼一动不动，如一位入定的老僧。

每次批斗会下来，他都是这样说：“我说的是事实嘛。”

姚泥塑每逢到曾经是庙宇的地方搞修缮，他总是盯着那些屋脊、翘角久久凝视。

那一次，我们去维修一座小学，这里原先就是一座庙，屋面基本上还是原先盖好的筒瓦，但檐口上的瓦当一个不存了。

“这屋脊和翘角还差不多是原样呢，可惜一个瓦当也没有！”他叹息着。

于是，他对领班的组长说：“我用石灰做成瓦当安上去，行不？”组长说预算时没有这一项，谁开工钱料钱呀！

姚泥塑说我不要工钱行不？ 这料钱要不多，队里不拿我贴得起！

这次他真的没有拿工资，那点石灰的料，队里也不好意思真让他贴了。

这事不久，有四川搞外调的人来找他了，来者是为了一个教授，有人检举这个教授在刘文彩家当过狗腿子。

“你们问的就是那个姓喻的学生娃儿呀？检举人简直是在放狗屁打胡说！”

“你是什么态度，怎么不积极配合我们？”

“配合个毬！ 配合你们乱整人啊？ 他在刘家帮我做了点活路，吃过几顿饭算啥子？ 当时他还是个娃娃哪！”

外调者遭他这么抢白了一阵后气冲冲地走了。

姚泥塑是在60岁时死的，而且是翻盖瓦面时踩断一块桁挑摔死的，当时无甚多的抚恤金和丧葬费，因为队里很穷。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一位四川某美术大学教授到习安来寻访姚宝山，几经周折找到了他的后人，知其过世消息和死亡原因，流了几行热泪，问其遗有作品没有。家人想了半天，想起了那座曾经是庙的小学校后，又想起了东大街上那座叫“聚昌号”的老洋楼，楼中一天花板上还遗存他塑的一组“松鼠盘葡萄”作品。

那位喻姓教授急忙赶去庙中和那座洋楼里，将这两件作品拍摄下来。临走时还去了姚泥塑的坟上叩了几个头。

潘玉陶，生于1947年，贵州省作协会员，西秀区作协顾问。2010年出版《安顺世像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