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4年，苏秀（后排右一）与《广场奇遇记》的译制演员在梵皇渡路老厂小花园合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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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秀，中国第一代配音表演艺术家，
上海电影译制厂著名配音导演、演员。她曾用声音塑造了不计其数的外国影片中的经典形象，还以出众的才华执导了一百多部译制影片。配音代表作品有《尼罗河上的惨案》、《孤星血泪》、《化身博士》、《红与黑》等；译制导演代表作有《阴谋与爱情》、《中锋在黎明前死去》、《远山的呼唤》、《天鹅湖》等。
在她的回忆录《我的配音生涯》一书中，她回顾了在配音界几十年的艺术工作和生活，同时回忆了与邱岳峰、尚华、毕克、李梓、曹雷、童自荣等配音艺术家的交往，生动还原了上译厂这群“语言艺术的雕刻家”的真实人生。
我们厂，我们的大学
前几天，赵慎之打电话问我一个字的标准读音，这是一个延续了五六十年的老习惯了。她不爱查字典，什么字吃不准怎么念就问我，我也不知道的，就由我来查字典。她总爱说自己：“虽然没念过多少书，但是从来不念白字。因为"不耻下问"。”我说：“你早已不是那个没念过多少书的赵慎之了。你现在是上海电影译制厂这所大学毕业的"研究生"。电影学院毕业的大学生也未必见得比你更懂得怎样说电影对白。”
回想起来，我们厂真的是我们的大学。我敢说，没有人会像我们那样看电影。我们是把电影掰开揉碎了看。
为了让中文台词与原片的演员表演贴切，让人感觉就是外国演员自己在说中国话，我们会把影片剪成二三百小段，接成循环，反复地看。从这样反复、细致地观摩中，我们就可了解原片演员是如何诠释他的人物的。译制导演讲戏就要把他理解的原片讲给大家听，演员也要参与讨论，这就是我们在工作中学习的独特方式。拿译制《简·爱》来说，翻译兼导演陈叙一阐释原片的人物关系时，就说：“
罗杰斯特对简·爱不恭维、不温柔，有时甚至很粗暴，这是他的求爱方式。简为什么爱罗杰斯特，因为他把她视为知己，罗杰斯特给了她最看重的平等。”而邱岳峰和李梓则通过自己的配音很好地表达了这一切。
至于我们为之配音的演员，可以说几乎涵盖了当时世界各国的表演艺术家。像孙道临为之配音的《王子复仇记》中哈姆雷特的扮演者
劳伦斯·奥利弗，曾十一次获得奥斯卡奖提名。邱岳峰为之配音的卓别林和毕克为之配音的高仓健，乔榛为之配音的《爱德华大夫》的主演格里高利·派克，童自荣配音的佐罗扮演者阿兰·德龙，无不是名满天下的巨星。李梓配音的《巴黎圣母院》中艾丝美拉达的扮演者吉娜·劳洛勃丽吉达，我在《化身博士》中为之配音的酒吧侍女艾维的扮演者英格丽·褒曼，曹雷为之配音的《穿
普拉达的女王》主演梅丽尔·斯特里普，她们几乎个个都是奥斯卡最佳女演员的得主。
我们的演员为了吃透原片演员是如何诠释人物的，少说也会看十来遍原片（不是看全片，是看自己有戏的主要场次）。有时演员为了更好地掌握比较困难的段落，如尚
华为了《虎口脱险》中指挥乐队排练那场亮相的戏，甚至看上几十遍。在这个过程中，原片的人物就会逐步在尚华的脑子里活起来，让他感受到人物所感受到的一切，使中文台词和原片的表演融为一体。
再如我在为褒曼扮演的侍女艾维配音时，有一场戏，她被海德先生折磨得快要疯了，海德还要她唱歌。译制导演陈叙一提示我：“口齿要清晰，神态要昏迷，要唱，不要有旋律。”使我学会了怎样去表演一个人的半疯癫状态。经过长期的工作熏陶，我们每个人都学会了不少表达喜怒哀乐的手段。有的观众说：“有些国产片拍得并不好看，但是知道是上译厂配音的，也会去看，就为了听上译演员的配音。”复旦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严锋甚至说：“我觉得，邱岳峰在《简·爱》中为罗杰斯特配的中文台词所传达的信息量，比原片演员斯科特更为丰富。”
老厂长陈叙一培养人才很有一套
在工作中，我们还有机会接触到世界各国的大导演，如好莱坞的悬疑片大师希区柯克，
英国的大卫·里恩，
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领军人物德·西卡……这些导演风格各异，和他们接触大大地增长了我们的见识。
为了能更好地理解原片，老厂长陈叙一不断要求我们多读翻译小说，以便熟悉各国的风土人情、各色人等的思维方式；要求译制导演学一点外文，以便和翻译沟通；要求翻译、导演读读《圣经》，因为西方人生活中经常会用到圣经典故。为了丰富文化素养，他还提倡大家背唐诗宋词，听评弹，看话剧。那时，我们厂的学习氛围非常浓。不录音的时候，你会看到，休息室中常常是人手一本书。
老陈培养演员是有一盘棋的。某个阶段重点培养一两个人，给他（她）各种机会，直到他（她）“修满学分”。然后，再换一个人。以赵慎之为例： 1952年配《华沙一条街》里的女主角，那大约是她配的第一个主角。之后又配了各种身份、各种性格的角色—爱国青年、农奴、进城的打工妹、爱慕虚荣的女中学生、活泼俏皮的少妇……这样，基本就算修满本科学分了吧。
再以尚华为例： 从1953年开始，他陆续担任了多部影片主角的配音。1956年，更在陈叙一亲自担任译制导演的《孤星血泪》中为主角匹普配音。之后，又为多部著名影片配音。在《警察局长的自白》中，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意大利黑手党头子罗蒙诺，说话轻声细语，却令人毛骨悚然。《悲惨世界》中他是警长沙威，忠实于为虎作伥的职守，最后良心发现而自杀。他这几个角色，都是经历复杂、身份不一般的人物。这样差不多就修满研究生的学分了吧。
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同时期得到过或长或短的重点培养。因此到了八十年代，陈叙一说：“我们的演员就像梁山泊的一百单八将，个个都能上阵独当一面了。”
每一次配音
都经历一次不同的“人生”
大多数演员都想塑造更多的角色，也都想开拓更广泛的戏路。就这一点来说，配音演员占尽了优势。即使只算主要戏，配音演员每年平均也能配到二三十部片子，十年就是二三百部，配的人物更是林林总总。邱岳峰当然是个百变金刚：小偷、奸商、神父、幻想者、以“杀人”为职业的凡尔杜先生、风度潇洒的白军中尉、怪癖的英国绅士罗杰斯特……真是洋洋洒洒，不胜枚举。李梓也是扮演人物最多的一个。她配过无数美女，如艾斯美拉达、阿依梅、林奈特、夏子，她还配过小男孩海因切，配过《猜一猜谁来赴晚宴》中的老妇，同时也配过《啊，野麦岭》中的妙龄少女。曹雷、尚华、于鼎、刘广宁、丁建华、乔榛、童自荣以至我们演员组的所有同仁，无不接触过各种身份各种年龄段的各色人物。
配一个不同的人物，就像经历一次不同的人生。每一次的工作，都向我们展开了一片新天地。这是其他演员很难得到的体验。这也是配音工作特有的魅力吧！
在朝鲜代表团来我厂参观的时候，我们给他们看了我们配音的《安重根击毙伊藤博文》片段，他们惊奇地说：“你们每个配音演员都跟我们的演员声音那么像。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日本代表团的倍赏千惠子听了丁建华配的一段《远山的呼唤》，她说：“这一定是马棚那场戏。因为你说话的感觉，跟我拍那场戏的感觉是一样的。”
我认为这就是我们毕生所追求的效果。虽然观众熟悉我们的声音，只要一开口，很多人就能听出这是尚华，那是于鼎，但是在看片的过程中，应该只感到那是指挥家和油漆匠在说话，而忘记尚华和于鼎的存在。我一直认为，最好的译制片，就应该让观众觉得是原片演员自己在说中国话。
记得五十年代初期，我配《彼得大帝》中的叶卡捷琳娜皇后。有一场戏，叶卡捷琳娜和彼得大帝两人在楼梯上疯跑疯笑。忘记了什么原因，当时录了好几遍也没通过。有一遍我忽然没笑出来，这一下，我就开始紧张了，越紧
张越笑不出来。我也记不得那场戏是怎么录成的了。
平时我们笑，是因为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而在影片中，一些可笑的情景，我们早已熟悉了，不可能再产生自然的笑。所以，我们必须掌握一种想什么时候笑就能笑的技巧。这事也使我意识到了掌握技巧的重要。事实上，因为掌握了笑的技巧，情绪放松了，往往还能引出真笑来。
曹雷刚来厂不久的时候，配《啊，野麦岭》中的女主角。有一场大哭的戏，她不等口型对准就开始哭了起来，泪流满面，把手帕都哭湿了。我不敢提醒她得先对准口型，如果我那样一说，就会立刻把她从戏中拉出来。可口型不对，情绪再饱满也是不能用的。我只好先随便录一个，事后再跟她讲明白，搞配音必须先解决口型，抓准原片演员的呼吸节奏，才能让自己入戏。
在我四十余年的配音生涯中，各种角色大约配了几百个，有的是主角，有的是重要角色，也有的只是几句话的群众。不管戏多戏少，每个角色都是我在那银色海洋中经历的一次“人生”。我经历过女王、皇后的显赫，也品尝过小偷、妓女的低贱；一会是任性的贵族小姐，一会又成了任人摆布的侍女；既做过纯情的淑女，也做过资本家恶毒的情妇。作家、钢琴家、革命家、囚犯、修女、农妇……谁曾经历过如此丰富、多彩的“人生”？我为此而迷恋我的工作，永生不悔！
苏秀《我的配音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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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2 05:14: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