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在六○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的一代人;对于我们这一代作家在六○年代写成的作品,姚一苇先生的存在,是极为重要的。” “几次到兴隆路上姚先生公馆,看见楼下书房的门口挂着蓝底白字的布帘,印有鲁迅手迹著名的两句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姚先生有很强的原则性和自尊心。姚先生有脾气,爱憎很强。但对于创作,对于好的创作者、好的创作品,却有一份超越年辈、不问教养背景的、由衷的悦服、喜爱和维护。他对才华、对有才华的人总是热情对待,珍爱有加。姚先生总是真诚地把年轻作家摆在和已有定评的中外大作家等身高的地位对待,并且真摰地爱护和奖掖后进,却从来不曾为自己拉帮结派。 “在六○年代初登文坛的我们这一代作家,如今也是六十上下初老的人了。到这时,回想当年守在我们身边的姚老师,心中充满了激动和感谢。” 我有幸和姚老师结识,和自己叛逆的个性有关。大学毕业,既不想就业,又不愿读那种声韵训话的老学究中文所,看来看去就只有一个艺术研究所,有戏剧创作者姚一苇先生当所长,或可容纳我这种叛逆者。于是认真读了几个月的戏剧书。当然也把姚老师的著作,有关美学、戏剧、艺术论等,都找来研读。笔试不知道,口试的时候,姚老师只是淡淡问了我是不是得到过时报文学奖。我有些不好意思,回说是啊,只是长诗。 “诗写得不错。”他微笑着说。看样子,我是因为创作而被录取的吧。 在他家上课时,他总是有些歉疚地说,因为妻子生病了,我们人少,就麻烦大家来这里上课。然而,在他家那安静的环境中,听着美学、艺术论的思想体系,竟反而非常清晰。我们还有一个共同嗜好是课堂休息中间,抽一根烟。他习惯抽KENT,我习惯抽长寿。有一次,他看我发呆没抽烟,忽然想起来说:“你要不要抽一根试试?” 我抽出一支,歉意笑说:“呵呵,出门忘了带。” “要多写一写,年轻的时候,有才华是好的,但要懂得珍惜,善用才华,好好写作,不要浪费了力气。”他语重心长地说。 “会的,要好好地写作。”我许诺说。 然而自己终究投入一九八○年代的社会运动洪流之中,日渐地远离文学创作,转向报导文学和新闻工作,并且无法抵挡爱流浪的天性,选择了一个可以“合法流浪”的职业,在中国时报工作了二十几年。 姚老师曾在我1989年夏去大陆采访后,写来一封关心的短信,之后便因工作的流浪飘荡,很少联系了。 然而,当我和文化界的朋友说起“一九四九渡海传灯人”的理念时,许多人都提起了姚一苇老师。他们说,台湾的“美学传灯人”,唯有姚老师。不仅是美学,他的“文学信仰”也是少见的。陈映真是最好的见证:
“这漫长的六○年代,政治上是严酷的,思想上僵硬封闭,知识上狭隘肤浅。在这国际冷战和中国内战的双重构造下的精神的荒原里,姚先生对于文学、艺术和戏剧的近乎宗教的、纯粹的信仰,不但使他能怀璧而隐,又能使他带着一代年轻的艺术家,悠游在审美世界,让各个怀有不同才华的作家不因时代的闷局而窒息,从而胜过了一时代的荒废和恐惧,欣然成长和茁壮,在六○年代留下重要的、喜人的文学作品。 “当然,姚先生对文学艺术的专念,又绝不是逃避乱世的手段。他相信文学艺术是文学艺术家的人格的显示。伟大、崇高的文学艺术作品,表现伟大的人格。他认为一个艺术家必须相信人,关怀人类的命运,对人类有真诚的信守。在这个意义上,文学艺术是人类在精神、文化上最崇高的成就之一,是人类文明的瑰宝和骄傲。在三○年代成长,怀璧东渡的知识分子姚一苇先生,能隐乎乱世而不屈,在没有学院、机关、派阀支持下,独自走出一片朗朗的天地,依仗的恐怕就是他对于文学艺术深厚的人文主义精神的真诚而纯粹的信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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