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来以前,这树就长好大了,夏天时一片好阴凉,街坊邻居都喜欢端着碗到这里吃饭、乘凉。以前的街也窄,树枝把好长一段路都遮严了——两棵树中间的阴凉不断。”王位青的妻子冯秀芝说。过去济源城也是一个热闹处,沁阳、孟州、温县的人都拉车来济源运煤、拉石头,商丘的一些拉脚人也爱在这里歇脚,都是贪这片阴凉。每次日本人的飞机来,大家都习惯性地往树下跑——可能是觉得树枝可以挡住飞机,车多,挤不到树下的车能排到胡同外面,把这一条街都占严了。一个姓王的老婆婆,以前住在西面的圪沱边上,可能是觉得不安全,就到槐树附近一户人家的灶火房住了下来,听到飞机响就背着铺盖往外跑,跑到了大街上,又想起一件衣服忘了拿。等她再取了衣服跑出来,飞机正好过去,可能是看到树下的车多,就专往这树下丢炸弹,结果,那个老婆婆当场被炸死了。 “听说连头都给炸掉了,飞机过了,人们才发现她的脑壳挂在东边的大槐树上。”王位青的儿子王建国说。 大槐树浓密的树枝不但成了人们借以庇护的保护伞,也成了日本人的轰炸对象。 “那时丢炸弹是常事,人们三天两头得找地方躲炸弹。有一次,日本人把飞机丢到了我们的院子里。”王位青和王建国到大槐树下比画着,距槐树北不远,曾是他们家的四合院。“我妈正在上房屋里,其他人躲在街屋的床下面,我在外面往南城墙的防空洞跑,眼见飞机过来,就势在路边的小河沟里趴下了。结果,飞机就在我身边没多远炸了,那弹坑里都炸出了水,掀起来的土把我埋了起来。飞机过去以后,有人路过,就把我从土堆里拉了出来。回家一看,家里的东西厢房都被炸毁了,上房屋的墙都斜了——幸亏是立架房,房子没倒。人都没事,家里的牲口拴在东厢房边上,居然就剩那面墙没倒,牲口也没事。”王位青说。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老槐树好多树枝都受了重伤,树的主干下面也被炸出了大洞。“下雨的时候,我就用泥把树洞糊糊,拾点碎砖把树洞给挡挡,不想让它沤了。”冯秀芝说。 树的重要性不仅是精神上的,在特殊的年代,也是物质上的。在王建国看来,这棵树也是家里的一员,是他的长辈和伙伴,曾帮助他度过艰苦的童年。他说:“我上学那会儿,家里正困难,每次开学就得交几块钱,另外买一本作业本也得6分钱——大人辛苦干一天活才能挣3毛钱。到槐米长成时,我就上到树上,小心翼翼地摘下槐米——怕把树枝给压折了,很远的枝也不敢拽。摘下的槐米晒干了,1斤能卖3毛钱。出门就是收药材的地方,我摘了槐米卖,也够我上学的费用了。那些没摘到的槐米开了花,到秋天结成果落下来,我妈就给扫回来晒干——这是槐豆,也是药材。家里熬汤时,大人也会在低处的树枝上捋几把叶子放到锅里去,既顶粮食又好吃。” 对老槐树情深意切的王建国曾因为保护老槐树和人吵过架。“西街整体规划的时候,西面那棵树正好在两条路的交叉口旁——既在东西路上,又在南北路边,有人嫌树碍事,想要砍掉,我一听就急了——北京搞建设还保护古树呢,这树谁也不能砍!他们见我急了,也没办法,树就留下来了。嘿,路修好了,这条南北路竟起名叫‘古槐街’,这两棵老树也成了景儿了。”1997年,王建国家在新划的宅基地上盖房子,一个枯树枝有些碍事,王建国不得已,只好锯了它。下锯拉了没几下,只听“刺啦刺啦”的刺耳声,一看,树枝里还包着炸弹皮。“这树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都说‘千楸万柏,搁不往老槐树歇一歇’,估计它们再活几百年也不成问题。”摸着老槐树受过伤的枝丫,王建国露出了淳朴的笑容。 古槐见证城市变迁 去姚景龙家需经过人民商场旁的一条胡同,老济源人都叫它“尿骚胡同”。胡同对面曾有一座城隍庙,占地一二十亩,是当时城里最大的一座庙。 “听老人们说,这城隍庙以前香火很旺,庙会时非常热闹,日本人把庙给炸了以后,这里就成了空院子。后来,杨凤仙、郭桃花从洛阳来到济源,组了个济源新生剧社,就是后来的济源豫剧团。她们的戏好,名气也大,红了以后就在城隍庙里卖票唱戏,一天两场。来看戏的人你不知道多成啥——那时候没有公共厕所,人都跑到胡同里方便,气味很不好闻——这胡同名就是这么来的。那郭桃花还寄在我三奶名下当干女儿,和我三奶可亲密了。城隍庙的对面是牌坊,牌坊往南是舞楼,在舞楼唱戏的时候,牌坊上面爬的都是人。”姚天立说。 “那个牌坊被毁太可惜了,上面雕的有龙有凤,非常好看。后来,城隍庙那儿又起了三层小楼——那是济源当时最高的楼,是邮电局的,人们打电话、发电报都在这儿。”姚景龙说。1964年以后,随着市区道路的拓宽及商场的建设,姚家的四合院和所有房屋一并被拆,从此姚家老槐树就从四合院里站到了宣化街上,成了城内一道独特的风景。但每到春节或家里添了人口,姚氏一族还有人到老槐树下烧香告诉一声,“树旺人旺,这树是我们姚家的根。”姚志强说。 说起建槐仙商厦,姚志强又想起一个故事。盖商厦时,克井有个姓齐的人在工地上看东西,夜里就睡在老槐树下。有天夜里很冷,他就捡了柴在树下烧火取暖,正躺着,一个穿白衣的女人飘到他身边说:“你这火离我太近,熏着我了。”听完,这人一个激灵起来,原来是一场梦。他赶紧找来水浇灭了火。第二天,姚天洪经过这里,这人拉着姚天洪一五一十地把那梦讲给他听,恰好姚家也常听人说这树上住着一个女的,穿白衣,自姚家拆了老院,常有人夜里到槐树下供些香火、水果。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倒是给保护老树做了活广告。别说没人轻易去动它,就算有人闻名来求些枝叶做药,也会辗转找到老姚家人,让他们先到老树跟前告诉一声,才敢动手折枝叶。 “来的人说,必须要槐树的枝叶入药才管用。这也不全是迷信,我们家的膏药里就有槐树枝、桃树枝、柳树枝……”姚志强拍拍他带过来的祖传秘方说。 这样的故事在南边的那两棵老槐树下同样上演着。“初一、十五常有人来烧香,起早的人还能捡到苹果、糖果和饼干。”李昌军说。 “以前到了夏天,我们常常睡在老槐树下。有一年,几个商丘的拉脚人图凉快,也到那儿睡。半夜的时候,几个人都睡不着,一睡下全身都说不出的难受,离了这地方马上就好。打那儿以后,他们再也不敢到这儿睡了。正好街上有个老婆儿拽下树枝捋几把叶子熬汤喝,吃下就肚子不舒服。她赶紧带了香烛来烧,很快就好了。街上有刚学说话的小孩指着树上说上面有个老爷爷——恰巧以前就有人说这树上住着一位老汉,这么一传,就再也没有人敢来动树了。后来,看到有小孩爬上树玩,街上的大人们就会喊他们下来;有人来捋槐叶、折槐枝治病,都会找到家里来,放下点解利钱,让我们家里的人烧烧香。”王建国说。 他家的南边就是西街水果市场,以前那里是一片洼地,洼地南是城墙,王家老宅这块儿曾叫南草园。洼地比南草园低1米多,是百姓的菜地。后来,全市搞大建设,北边自不必说,除了槐仙商厦、淘宝城及周边繁华的服装市场和小吃市场外,南边也店铺林立、寸土寸金,四周有车水马龙的大街把这个地段连成了一片商业圈。每到周末,这里就车连车、人挨人,一派繁华的景象。除了老树枝上残存的弹片伤痕外,如今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几次从西街采访出来,四周都是一片灯火,让刚刚从历史里跳出来的记者顿生恍惚不知何处的感觉。路上想起姚景龙讲的一段历史:日本人占领济源城的几年间,城几乎成了空城,人们在济渎庙前自发聚成了一个市场——在城里,树尚且遭殃,更别说人了。战争年代,父子不能相保,夫妻不能团聚,地愁天惨,草木凄伤……在明亮的灯火下,那个民不聊生的时代已经了无踪影,曾经的苦难也被人们淡忘了,只是不知道这三棵老树还记不记得历史的天空上曾经飘荡着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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