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县 藏起来的梯田 迤萨,红河县城的所在地,这个位于红河州西南部红河南岸迤萨干梁子上的小县城,素有侨乡之称。曾经的迤萨被马邦人俗称为江外,江当然指的是红河,意思是该地是内陆通往江外五土司地区及越南、老挝的重要驿站。 虽然在大山深处,迤萨一点也不凉快,春秋季如此,夏季就更像是被装进了罐子里,难怪山梁下的河谷里满是香蕉田。 车站边几家卖快餐和烤豆腐的摊位依然在,和几年前一样,老板伙计都不曾换过,只是以前的那豆腐西施彩儿现在已经是孩子的妈妈。见到彩儿让我很高兴,21 岁的她,脸上还是少女的样子。我说,你居然还在这里。她把孩子揽在怀里,手下娴熟地翻烤着炭火上的小豆腐笑着说,我记得你,这里穷乡僻壤的多少年也不会像你们大城市一样日新月异。再过几年你来,我还是在这里烤豆腐。说完这话,她很开心,亲手将一块膨胀得像是小皮球的豆腐夹进我的蘸水碟里。身边的朋友说,这女人说话好听,有文采,一点儿也不像这山里的妹子。 和摄影师朋友来之前,只说带他看看红河的梯田,并未过多讲关于这里的故事。殊不知“迤萨”这个名字出自彝语,意思是干旱缺水之地。镇子在干梁子上,几乎寸草不生的红土山丘,既无良田沃土,又无手工作坊,百年前的人们生活得像是被装进罐子里的空气一样,闷热、单调、艰辛。因此这里的多数人开始结成马帮,走向外面的世界。有据可考最早迤萨人出国经商在清朝光绪年间,那时的商人以经营日用百货为主,他们的马帮驮队走通了云南至越南的商路,把越南的棉花驮回家乡出售,与此同时他们将国内的百货运到越南、缅甸、老挝,甚至更远些的印度等地。民国初年,迤萨马帮商队经营的货物逐渐转向大烟。他们先是三三两两地用骡马将银元驮运到边境换来烟土,运回迤萨卖掉。后来尝到甜头的贩子们胆子越来越大,组成了有私人武装的马帮驮队押送大烟,触角直接进入东南亚各国罂粟产地,这段时期的马帮商人被称为“跑烟帮”。大烟是迤萨商帮快速发展的捷径,迤萨人靠“下坝子”、“跑烟帮”等贸易方式将财富聚集回乡,干梁子上冒出一座座混合中西建筑风格的建筑,使得这个当时西南偏远的小镇迅速成为西南著名的侨乡之一。 迤萨镇保存最完好的当属东城门楼(现在县里的指示牌都统一标示为东门马帮古城)和姚家大院。院楼主人是迤萨镇姚虞卿的侄子姚初的家。据县里知情人讲,当时姚家有人在军队里当司令官,姚初的马帮在红河数一数二,一支外出的马队要近百匹骡马几十号人,到年根底下都是数十万银元的账面。靠马帮发家后的姚初后来去了昆明,创办“同义丰”商号,经营起越币和银元兑换的生意,在当时有“越币大王”的称号,风光一时。
姚家大院是侨乡民居中最具代表的一处,正房为带天井的四合院,二层四面走道相通,三层四层的阳台和厢房设计巧妙,房子本身又与东城门墙体相连接,既坚固又美观,这是当时工匠为了迎合山顶坡地而特别设计的。大门装饰选择了英法等国的建筑风格,这与当时周边国家被殖民统治有关。门头上方浮雕的钟表和十字架并没有什么意义,听县里人说,只是当时这些见过世面的大户觉得门口弄上这些装饰,看上去更洋气、更时髦而已。姚家大院背后是迤萨更早期的叶姓老板私宅。镇上人都知道他家的院子建造时间早于姚家大院,屋顶高于姚家大院,是当时迤萨城的门户所在。穿过东门城楼进入老城区,不远处是另一座姚家古堡,这家与姚初是堂兄弟。古城内的转角楼、连成片的中西合璧式的大院、小楼是侨乡文化的象征,它们已经不仅仅是一座座建筑,而是故事和历史的载体。 县城坐落在干秃秃的梁子上,梯田在大山里。无论是远去的马帮驮队还是这里数辈都走不出大山的哈尼族、彝族,还有奕车人,他们的命根子就是在这些大山中的梯田,梯田是供给他们食物的最终源泉。没有车子是件很不方便的事情,要翻越这些大山不是件容易事,与元阳那边不同,红河县的梯田因交通不便,少有游客造访。 奕车人守候着大山中的梯田,他们的祖先来自于遥远的大渡河流域的一个叫“努玛阿美”(奕车语意为水草丰美之地),据说他们曾经遭遇灭族的追杀,在不断的迁徙中走过四川、贵州最后来到云南红河境内的大羊街、浪堤和车古一带居住下来。 与摩梭人一样,奕车人本该算是一个独立的少数民族,在解放后民族划分时将其划归到哈尼族,并有人将其误传为哈尼族的一个支系,其实早期迁徙而来的奕车人与当地的哈尼族没有任何关系。 大羊街乡政府所在地的小广场位于一块平坦的山脊上,几个类似掷色子游戏的摊位一字排开,这好像是乡里人现下最流行的娱乐活动,游戏带有博彩性质,大人小孩儿挤在一起将摊位围得密不透风,有人喊着色子上的图案,想要赚些彩头。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可是见不到几个年轻人。我说想找那些穿着“热裤”的奕车姑娘,坐在一旁观望游戏的老汉摇摇头说,姑娘不是很多了,大多跑到山外讨生活。 空场上还有几个小摊位,典型的乡下自给自足型的经营模式,只为到这里的村人提供一些简单的物品和食物。李红经营着一家烧烤摊,日常卖些米线和烤豆腐,她还算是个姑娘,因为22 岁了还没结婚,红色的紧身连衣裙和黑色丝袜使得她与这个带着柴火和泥土味道的乡下小镇格格不入。只能在李红的摊位上解决午饭问题,她建议我们烤两斤猪肉吃一下,数日未进荤腥的肚子立刻被她的建议所采纳,只是两斤猪肉对于我和摄影师朋友来说着实太多了些。李红会意,她说,你们多虑了,这里猪肉肥,两斤烤下来没多少,肉你们自己去那边背孩子的摊位上买,10 元钱一斤,比县上便宜,比昆明便宜得更多,我这里为你们免费烤。听她这么一说我们立刻采纳了她的建议,果然两斤多猪肉大多变成油水蒸发掉了,剩下可以食用的刚刚够两个人吃。 日头把广场上的水泥地烤得滚烫,人走在上面很容易联想到刚刚下肚的几片猪肉。涂牛奴是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她这个名字我在她叙述了几遍以后才算是听清楚。这是个典型奕车语音译过来的名字,在车古、大羊街等地还有许多人家喜欢用奕车语音译自己的名字,不过这种习俗也已经渐渐没落,许多人有了汉姓名字,比如李红这个名字。少数族群的传统和特性不只是在服饰和生活习惯上的改变,名字的同化也是其中之一。 涂牛奴比李红大2 岁,十几岁时跑到外省打工,好在男人是早些年在家中就谈下的,算是没有流落外乡。她说她在北京待过两年,做餐厅服务员、洗发工,她觉得北京并不怎么好玩,破破烂烂的,空气也不好,而且好像都是些和她一样的打工者,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年龄大些的同乡揣着个梦,那个梦她觉得离她太远,在外面想家,想初恋男朋友,就一个人跑回来了,如今24 岁的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后来熟悉起来我才知道,涂牛奴在北京打工的区域是在丰台区一处城乡接合部的棚户区,工作过的饭馆和发廊也是服务打工者的。她几乎没走出过那里,同乡们揣着的那个梦,和现在主流价值观里那个“中国梦”意义很接近。可是对于大山里走出去的年轻人来说,外面的世界对他们要求很简单,要么卖体力,要么卖身体。 回到故里的涂牛奴面容重又被这里的太阳晒得黝黑,她说自己在北京时是很白的,因为每天都在房子里工作,所以白得像城里人一样没有血色,现在不白了所以也就不怎么美了。可是当她换上奕车人的服饰后,除去那黝黑的脸蛋儿,身上依然被青布映衬得白如凝脂。奕车姑娘的服饰非常独特,头上的帽子像是中世纪传教士的帽子。 身上的衣服被称为“龟式服”,共分3 部分,即外衣、衬衣和内衣。外衣称“雀朗”,青色对襟正摆短衣,圆口无领;衬衣称“雀巴”,下摆像是龟状;内衣称“雀帕”,为贴身衣物。 下身赤足露腿,一年四季仅穿一条贴身的青色短裤,短裤紧紧贴着大腿根,和现在城里流行的热裤无异。除去布衫,女人们还会用银币、刺绣、银链等饰品装饰服装。近十几年,穿着传统服饰的人越来越少,外出回来的女人更喜欢短裙、热裤、丝袜这些和城里人一样的服饰。 殊不知,即使穿上了,也完全没有她们自己那身“热装”美丽性感。 “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不到撒玛坝,不知道梯田有多大。”去往大羊街的岔路口向东南是前往宝华、甲寅等乡镇的公路,这条路全长约七八十公里,正好将红河县的梯田农垦区域环抱在内,兜一个圈下来,几乎可以看到所有最美的梯田景观。 在宝华乡的撒玛坝,早于明朝洪武年间,一位叫吴蚌坡的哈尼族祖先开创了梯田的耕作模式,因而被当地人奉为第一位梯田土司。现在的撒玛坝万亩梯田已经成为红河县的主要粮食产地,万亩梯田集中连片,3000 多级台阶般从海拔400 多米处顺着山势一直延伸至山顶海拔1800 多米处,形如天梯,美如玉脊。落孔尖山是观赏撒玛坝梯田的最好去处,我们到时这里在施工,工人们正修建如同元阳县梯田景区一样的观景台和游客中心。 另一处梯田景观在距离撒玛坝几十公里外的甲寅乡。甲寅被称为红河的“香格里拉”,之所以有这样的形容是因为该地位于遥远且不容易到达的大山深处。旧时的甲寅称为瓦渣,乡政府所在地距离迤萨县城37 公里,虽然只有37 公里,当时赶上最快的骡马也要走上一整天。这里的水资源较为丰富,在俄侄水库边的梯田和水库两岸的树林形成了另一番不同的梯田景致。暖氏父子赶着水牛翻耕梯田里的泥巴,家中的老人在几个台阶之下的梯田里打理着秧苗。暖鲁这个时候最忙,他要将梯田水中养殖的鲢鱼尽快抓出来,次日送到街天上卖掉,新秧苗插下后,这些鱼可能会毁了他们秋天的收获。弟弟暖个和几个年龄小些的孩子比暖鲁轻松许多,他们一边玩耍一边用特制的工具抓捕梯田里的泥鳅、鳝鱼,这些并非养殖的水产,完全得于梯田所赐,没有成本,家中老人的包谷酒和小孩子的零食钱都靠它们换回。 除了遍布群山之中的梯田,他撒村的十二龙泉像是哈尼族人的圣泉一样,引来周边各地的哈尼族翻山越岭前来取水沐浴。 十二龙泉是山中石缝里冒出的十二股泉水,水质甘甜清凉。出水口分为左右两组,每组六个出水口,左边一组为饮水处,出水口有兽头装饰;右边一组出水口以石槽装饰,用来洗衣、洗菜。 相传十二龙泉的泉水代表十二种祝福,不管谁喝十二龙泉的水,都可以得到哈尼山神的庇护。从左至右,十二个祝福分别是健康、快乐、幸福、升迁、丰收、兴旺、平安、美丽、善良、和睦、得子、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