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利聘墓前的石马已经损毁。

记者和车氏族人往石碑上浇水,试图辨认上面的文字。

▲车利聘墓地的墓碑。

▲这一处古墓保存着墓碑,将墓碑的文字与族谱记载对照,可以确定这是车氏家族中一位官员车利聘的墓地,他逝于明万历十三年,墓地保留尚完整。
在博罗泰美车村车氏家庙的一间小房子里,躺着两块石碑,长宽50厘米的石碑在干净的地板上静静地躺了7年,上面的字迹隐隐约约。车永荣让族人拿来钥匙,木门“咿呀”被推开,亮光瞬间打在石碑上,低沉的青灰色仿佛跳了起来。
6月18日那天上午的阳光很耀眼,抚摸辨认上面的字,我们确定这是两块墓志铭。对比着残缺的族谱,结合族人的讲述,可以确认,墓志铭的主人正是车氏家族中最有名的人物车邦佑的父母。听着我们念出墓志铭,屋子里车氏后人的脸上,闪现出一丝骄傲,仿佛他们的先人,正从中走出。
两块墓志铭引出车邦佑的故事
博罗车氏出过众多读书人,更出过不少官员,以至车氏至今仍有“竹庵公一房,十八顶衙轿”的传说。当然,官至顶级的,是号称“惠州晚明四御史”之一的车邦佑。在车氏家庙与族谱中,他占据着重要位置,其后的族人莫不以邦佑为标杆,教诲子弟读书与做人。
传奇出生
车邦佑(1507~约1548),字翊卿,车氏家庙对联“囊萤照读”说的是车邦佑以车胤自励,年少苦读。嘉靖十年(1531),车邦佑考中举人,十四年进士及第,授行人。嘉靖十九年,迁浙江道监察御史,后又任京都五城御史,“巡南城,督京辅屯政,风纪振肃”。
后代族人流传的关于车邦佑故事很多,他的出生就带着传奇。车邦佑的父亲名车霆,曾任福建布政司都事;他的母亲姓黄,据说娘家在现在的惠阳。黄氏身怀六甲时,有天回娘家看望父母,回来的时候遇到江水泛滥,没法过渡。当时黄氏很着急,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如果过不去,势必得在外面露宿。此时,江里突然浮出一块块石头,一直延续到对岸。黄氏和仆人小心翼翼踏着石头,得以顺利过了江,然后回到车村。不久后,车邦佑出生,黄氏拈香朝拜,万分感念神灵相助。
弹劾权贵
车邦佑留名青史,并非因其官职,而在其铮铮铁骨。
明代的学人与文官,有个奇特的现象:好弹劾、喜报团、多固执、不畏强,甚至坚持己见面斥皇帝,甘受廷杖。
明代设置监察御史,初衷就是“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这个职务被赋予“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力,责任重大。惠州学子登科入仕而晋身御史言官,有案可稽的至少有28人。他们大都铁面无私、尽忠职守,而坚执法纪不惜以身犯险丢官弃禄者亦非鲜见。车邦佑就是其中一个。
嘉靖二十年(1541),武定侯郭勋交结权贵桂萼、张璁,恃宠骄横,植党作威,被朝中言官上疏揭露。嘉靖皇帝大怒,命锦衣卫将郭勋逮捕入狱。经镇抚司审讯,论罪当斩,但嘉靖皇帝对他尚无诛杀之意,以量刑不确为由发回镇抚司再审。当时车邦佑为京城五城御史,他总结同乡曾守约疏奏郭勋总监陵工时欺诈放纵反遭诬告报复的经验教训,先行在京城明查暗访,“核京城内外诸勋戚店舍,详列以闻”,为台谏弹劾郭勋提供了确凿证据。铁案如山,在群臣交相弹劾下,嘉靖皇帝虽想再次宽释郭勋也找不到说得过去的藉口,郭勋未能获释,死于狱中。经此之后,车邦佑受到嘉靖皇帝的赏识,奉旨出巡诸省,后又升为北京巡城都御史,奉敕册封“崇王”。
甘受廷杖
嘉靖二十七年(1548)正月,兵部侍郎兼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曾铣上书《重论复河套疏》,倡议收复河套,与朝中大臣意见相左。当时,宰相严嵩正欲罗织罪名置首辅夏言于死地,便抓住这个机会,串同甘肃总兵仇鸾,代仇鸾起草疏文上报,诬陷曾铣掩盖败绩、克扣军饷,以及派遣其子曾淳贿赂首辅夏言,“交结近侍官员”。须知,手握兵权的边关将领与内廷大臣私下交接,历来为朝廷所禁忌,严嵩深谙此中利害,对曾、夏狠下杀手。虽然是欲加之罪,无中生有,嘉靖皇帝竟深信不疑,亲自拟旨,将曾铣“交接近侍律斩,妻子流两千里,即日行刑”。
这个案子,也就成了一桩史称“其言绝无左验”的大冤案。据道光《广东通志》记载,时为北京巡城都御史的车邦佑闻讯,明知皇帝成命在前,仍为“义愤所激,申救甚切,忤旨廷杖,旋卒”,年仅42岁。
牌坊消失
据《明史·世宗帝纪》载,在曾铣和车邦佑死后的十余年间,边境不宁,朝廷才逐步认识到曾铣关于收复河套的倡议确具远见卓识。隆庆元年(1567),官员上疏为曾铣雪冤,隆庆皇帝旨允,对冤案中的死难者加以安抚,这当然也包括了被廷杖至死的御史车邦佑。
据说,新中国成立前的惠州府城四牌楼(今中山北路)矗立着四座牌坊,其中一座牌坊正面刻“四奉敕命”、背面刻“世命国恩”,就是为车邦佑所建。惠州人还把曾守约、车邦佑、利宾和曾舜渔誉为“惠州晚明四御史”。遗憾的是,这座牌坊一度被迁至西湖宝塔山下,但很快也被城市建设的步伐所蚕食。
至于车邦佑的墓地到底在哪里,如今难有人说得清。有记载称车邦佑归葬西湖,但其墓在新中国成立后离奇消失。族人找寻他的墓地,也始终没有结果。
父母合葬
7年前,车氏理事会在修祠时曾检查多处先祖墓地,发现岭子头一处墓地被盗挖不止一次,露出两块石碑。当年68岁的车姚湘带着几个族人,拉着斗车,骑着摩托,把两块墓碑带了回来,放在家庙里。
车氏族人认为这是车邦佑父母的墓地,那是两块墓志铭,其中一块以篆书刻着:“明敕封文林郎湖广道监察御史车公□赠孺人黄氏合葬墓”;另一块是对其生平介绍,可惜多处字迹已毁。但是,根据族人描述与族谱记载,可以确定这是车邦佑父亲车霆与夫人黄氏墓志铭。族谱记载:车霆诰封湖广道监察御史原任福建布政司都事,妣黄氏同氏诰封孺人;十二世祖艮斋(注:车霆字)御史与妣黄氏合墓岭子头。
我们期待,有机会将车霆夫妻墓志铭拓片,还原这位车氏人物的经历。
一处石马墓引出车姚湘的故事
18日的中午,顶着烈日,5位车氏族人用摩托载着我们,穿过金龙大道,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越过果园,越过小溪,来到一座山脚下。小山的那一侧,有两座车氏先人的墓地,这是车氏族人十八处墓地之一,隐蔽在荒草之中,任四周荔枝树花开花落,果青果红。
十八墓地
上篇曾提到,车氏宗祠的选址建落与风水大师赖布衣有关系。同样,在车氏家族传说中,车家墓地的选择与这位风水大师也有关系。据说,赖布衣为车氏祖先选了24块墓葬的风水宝地,只不过因为村民不懂大师的用意,惹得他不高兴,最终只帮车氏建了18座祖坟。
赖布衣为车氏选祖坟风水宝地时,并没有四处查勘,而是每天早上5时就到河岸后面的山去看一会。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车氏祖婆忍不住对他说:“先生,选了这么久了,该定了吧。”赖布衣看了车氏祖婆一眼,不置可否,车氏祖婆只好悻悻然离开了。
在一个冷雨寒风的冬日,赖布衣主动找到了车氏祖婆说:“明天就去,你宰只鸡祭祖吧。”车氏祖婆听了就有点不高兴,那么多好日子不选,为何选了个冷到指头都痛的时间去。车氏祖婆宰了一只鸡,赖布衣来看了,说:“再宰一只。”车氏祖婆忍着再宰了一只鸡。
如此反复,车氏祖婆一共宰了18只鸡。当赖布衣还说:“再宰一只”时,车氏祖婆不耐烦了:“你一次说完不就好了,干嘛一次次来说?多麻烦啊,天气又冷……”
赖布衣听了也不高兴了:“不想宰就算了,18只就18只吧。”
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24处风水宝地,只有18只鸡,只能祭18处,也就只能修建18座祖坟了。据说,这18处墓地分散在博罗各地,环绕罗浮山。至今,车氏保留下来的族谱仍记载多数墓地名与墓地情况,如 “四处有华表,一处有石马”。每年清明,车氏各家都要到各处祭拜先人墓地。
石马之墓
我们探访的是石马之墓。沿着山间溪流而上,踏过荒草,两座古墓就隐没在山腰间。典型的朱砂墓顶,墓的形状特点符合明代墓葬描述。上一座已无墓碑,只剩下空空的墓夯;下一座墓规格更高,是一座主墓,幸运的是墓碑仍在。
根据墓碑文字,墓主车利聘,字学伊,湖山公第三子,生于嘉靖辛丑年(1541)十月初九,明隆庆己巳年恩科,任潼川(注:今四川三台县)通判掌晋州事。
根据车氏族谱,车利聘并不是车邦佑一支,族谱有关车利聘的记载,在摘录的“府县志传”一栏中有描述:利聘,字学伊,象岭巷人,授潼川州判署安岳令,士民爱之,廉明慈惠。车利聘逝于万历十三年(1585),他活了44岁。
根据推测,车利聘应该是晚于车邦佑一到二世,是车氏十四代或十五代后人。在车氏族谱“大宗祠后代子孙历任县以上官职”一栏中,并无记载车利聘,可以得知他与车邦佑不是同一房。
四大房人
车氏族人告诉我们,车氏到八世九世时,已经形成了“四大房”的说法,分别有:龙行公一房、象山公一房、肆成公一房、竹庵公一房。随着族人越来越多,不少房族陆续向外发展迁徙,各自有独立的族谱,车利聘是哪一房已难考究,大家熟悉的车邦佑是象山公一房,族谱记载任县级以上官职达14人。
“象山公一房做官不是最多的,最多的是竹庵公一房。”车氏族人几乎都能脱口而出的“竹庵公一房,十八顶衙轿”,意思是竹庵公一房出了最多官员,能坐上官衙轿子的至少18人。他们认为,车利聘也许就是竹庵公一房的后代。可惜,竹庵公一房的族谱资料,车村并无保留,我们只能抱憾。
不管怎样,这位车氏先人与车邦佑同样壮年即逝,虽然湮没荒草,碑刻磨损,但依稀可见石马、台阶等,可以想象当时墓地的规格。车村族人说:车利聘的墓地 “文革”期间也曾遭到捣毁,墓碑被破坏,但族人拼死保护,所以墓地基本保留。
拼死护墓
车氏族人对祖墓的守护,在一个人身上得以极致体现。他的故事,一直被族人津津乐道。
今年75岁的车姚湘似乎不显老,大中午仍骑着摩托载我们上山看墓,老人腿脚很好,爬山根本不输我们。在我们辨认车利聘墓碑上的字时,他静静站在墓地一侧,看着墓地,仿佛陷入回忆。
40年前,车姚湘35岁,是当时车村生产队的队长,还是名党员。上世纪70年代中,博罗兴起大建设,号召全县统一建猪栏。车氏有一处祖墓位于楼下村,驻当地工作队干部得知楼下村有古墓,于是用炸药炸开古墓,要求村民把墓地上的青砖全部搬走。这座车氏的祖墓被毁严重,埋在墓里的金埕几乎全部被炸毁,几十块骨头散落一旁。
祖墓被炸毁的消息很快传到车村。祖坟被扒,车氏族人气愤难当。车姚湘当天就派了几个当民兵的车氏族人赶到现场,确定消息真伪,带回来的现场情况让车氏族人更加气愤。三天之内,车氏家族十多位老者带队,集结上百年轻族人浩浩荡荡走到楼下村,大骂楼下村村民所为不义。
这个阵势,吓坏了当时驻楼下的工作队,赶紧跑了。当时车姚湘也在里面,他与楼下村干部起了争执,气得抓住对方衣领骂人。后来,楼下村自知挖人祖坟有错,重买了金埕,帮车氏重新修坟。
开除党籍
这件事演变的最后结果是:车姚湘带队到楼下闹事打群架,他带头打人,犯了严重错误。
回到车村之后,对车姚湘的处理很快就到了。车姚湘被开除党籍,免去生产队长职务,劳动管制20天。对于处罚,车姚湘无法反抗,但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我没有打人,要是打人,当时楼下村肯定不少人被我们打。”40年后聊起这件事,车姚湘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中国人自古敬重祖先,先人之墓被毁,后人岂能泰然处之?
7年前,车邦佑父母墓地被盗,石碑暴露在外,也是车姚湘领着几个族人,骑着摩托,拖着斗车,把两块墓志铭拉回来,藏在宗祠里。那一年,车姚湘已经68岁。
这个故事,车姚湘并不爱提及,但车氏族人却能津津有味地描述。他们认为,这位车氏后人有血性,重亲情。
我们得知,车姚湘是车氏二十五世族人,竹庵公一房后代,就是为官最多的车氏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