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书爷 (小小说)
姚伟
支书爷是我远房的二爷,参加过抗美援朝,在部队入的党。复员回家后,公社张书记说:“你是党的人,又是老革命,要听党话跟党走,带领乡亲们劳动闹生产。”经过选举,二爷就当了村支书。 村里离公社有三十多里,二爷常去公社开会,早上去回来时天就黑了,晚上把社员召集到生产队饲养室传达会议精神。二爷识字不多不会做笔记,但他脑子特别好使,能把会议内容讲得很清楚。二爷嗓门很亮:“社员们,今天公社开会,张书记说要掀起农业生产新高潮。怎么掀高潮呢?张书记领我们唱歌,说我们天下受苦的人要团结起来,创造新世界。新世界知道不?就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知道不,就是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二爷说这话的时候,大伙望着挂在柱子上的煤油灯就笑了,“他支书爷啊,点灯不用油能亮吗?犁地不用牛,人能拉动犁头吗?”“这是真的!我去公社开会,会议室里吊一个电灯泡。”二爷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勾成一个半圆,朝大伙比划,“圆圆的,一拉开关绳,电灯就亮了。贼亮贼亮的,和白天一个样。”
那时,社员们白天下地劳动,只有晚上可以做些家务活。家家在挨土炕的墙壁上掏一个小洞,洞里放一盏用墨水瓶做的小油灯,洞壁被熏得焦黑。母亲在油灯下纺线织布做针线活,我在一旁看小人书。母亲会常常叫我:“我娃眼睛尖,你给我穿穿针线。”我那时就想,能像二爷说的用上电灯该多好。
两年后,村里果然拉上了电。当大队部里第一盏电灯拉亮的时候,大伙围着电灯泡跳着笑着久久不肯离去。
再开会的时候,二爷站在明晃晃的电灯下,脸上的皱纹里溢满了笑容,“看,公社张书记说得很对吧,点灯不用油了吧!”二爷走过去,把手伸过牛槽,摸着一头正在嚼草的老黄牛,说:“知道不,马上就犁地不用牛了。我们就不用拿鞭杆戳牛屁股受罪了,我们的日子有奔头了!”
二爷的话,乡亲们都信,大伙脸上都挂着笑。
当拖拉机第一次开进我们村的那天,男女老少像赶集似的撵着拖拉机跑。我被三叔架在脖子上看得很清楚,是带链轨的“东方红”拖拉机,“突突突”地在地里跑,犁铧把黑土哗哗地翻向一边。大伙在新翻的松土上蹦跳,有的打着滚,有的跳下犁沟比划深浅,然后嘿嘿笑着:“这铁家伙真厉害,翻的犁沟有半人深,庄稼肯定能长好!”
后来,二爷披星戴月带领社员们修造梯田。他五十多岁的人了,身板结实,铲土拉架子车比小伙子跑得还快。梯田地里,二爷第一个来,最后一个回家,一天也没有停歇。一个冬天下来,羊虎岭的坡地变成了层层梯田,二爷的脸上也沟壑纵横,胡子占了多半个脸,手裂得像树皮,往外渗着血。
二爷对社员们说:“要不了多少年月,咱们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走路不用腿。知道不,我们要把土坯房换成大楼房,还要把通村土路修成大马路,出门坐车。呵呵,那时我们就过神仙一样的日子。”二爷捅捅坐在身边的村主任郭槐,“郭槐,你挑几个有文化的青年把科研室办起,咱要科学种田,农业生产才能丰收。我领着大伙把咱们通到公社的大路修好!”
科研室建成了,通村大路快修好了,二爷却倒下了,倒在修路工地上。那是个秋天,为了赶在秋收前修好大路,二爷领着社员没黑没明地干,累趴下了。二爷临咽气的时候,对郭槐说::“老弟,要把学校办起来,咱没有文化,咱的后辈儿孙得有文化啊……”
二爷走了,当了一辈子支书的二爷走了。那年秋天,雨水特别的多,庄稼长得特别的旺
【发表于2013年11月22日《陕西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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