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封信促成的姻缘
光绪十二年(1886)七月的一天,姚倚云的父亲姚濬昌在安福县收到了一封来自北方冀州的书信。这封信是知府吴汝纶写来的。吴汝纶与姚濬昌是同乡,又是挚友,同出曾国藩门下,而且姚濬昌的儿子姚永朴、姚永概还是吴汝纶的得意弟子。正因为这些关系,姚濬昌便把小女儿姚倚云的选婿之事,托付给了吴汝纶。而且选婿的标准是“不谦远省,但计人才”,因此,吴汝纶的此番来信,是牵线来的。而介绍的未来女婿就是他的得意门生范伯子。
光绪十二年十月,张裕钊写信给吴汝纶举荐范伯子。范伯子于1885年初春应吴汝纶之聘来冀州。他一路长途跋涉来到冀州,吴汝纶感到范伯子的人品、学识,与张裕钊介绍的相吻合,对他印象极好。吴汝纶高兴地说,“公来破其荒,龙虎生风云。莘莘媚学子,淳如苗怀新。”
当了解到范伯子不幸的婚姻和家庭现状时,吴汝纶很是同情和惋惜,并由此想到了好友姚濬昌之托,就劝范伯子续弦,极力促成他与姚倚云的这段美好姻缘。可是,范伯子却拒绝了。范伯子对吴大桥一往情深,她的去世,对范伯子是巨大的打击,因此,他表示不再娶亲,这让吴汝纶很是费了一番口舌。
好事多磨。一天,吴汝纶把姚倚云的《蕴素轩少时诗稿》交给了范伯子,因为范伯子是著名的同光体诗人。当他看到“蝇头小楷,谛视之,先生之手笔也,而评者为吴冀州”时,那一刻,他怦然心动了!他甚至想象,能写出如此工整清丽的诗词和章法有度的书法的女子,该是怎样一位教养极好、学养深厚之人。当得知姚倚云出身宗师大家辈出的名门时,范伯子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可以说,姚倚云与范伯子互生好感,是“以诗为之介,春风帘幕,秋霜庭院,苦语唱酬,联绵稠叠”。这一点,就连姚倚云的哥哥姚永朴在文字中也有体现。
吴汝纶当月老,穿针引线,一连写了九封信给姚濬昌。促成这段婚姻,让这位大儒喜不自禁,他在光绪十三年四月给张裕钊的信中就说:“范肯堂已为媒说姚慕庭之女,范府亦允诺矣,执事能不佩服我乎?”
与子今偕潜,静言抚琴瑟
1888年10月,范伯子南去江西安福续娶才女姚倚云,这一年姚倚云25岁,范伯子35岁。“虽然惮尔才,岂不恋尔德。”道出了范伯子对才女姚倚云的爱慕和动情,丧妻后又临一场婚姻,那种突然而至的幸福感让他有些晕眩。“与子今偕潜,静言抚琴瑟。琴瑟鸣愔愔,寒水流汩汩。服芬亦为君,与子花间逸。”
姚倚云对自己的婚姻也是很满意的,面对满腹才学、温文尔雅的范伯子,她感到吴汝纶先生为她找到了知音,并且设想将来与范伯子一起安贫乐道,徜徉林泉,共享惬意人生。她在《次夫子韵》一诗中写道:“倦眼乍开疑是醉,回肠搜索岂为枯。怜君乡思听疏雨,拔闷哦诗兴不输。”
正当姚倚云沉湎于婚后的幸福之中时,范伯子却突然大病一场,几乎差点去世。在无奈之中,范伯子决定回南通老家,姚倚云送他时,眼含热泪写下了《送别夫子》,“束装归路悦庭闱,独愧私恩妇识违……”心境很是凄然。光绪十六年的春天,姚倚云在《春日漫题有怀夫子,信笔书来,聊以拨闷》中写道:“曲栏杆下独徘徊,种得芳兰次第开。花鸟宜人无限意,十分春色待君来。”六月,张之洞邀请范伯子入幕,范伯子只“惟静待至翁(指吴汝纶)之所以处我。”九月,范伯子强打精神,去江西安福把姚倚云接回南通。
姚倚云来到南通时正是初秋,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虽然个子不高,言谈举止,却落落大方。当时的南通,交通闭塞,文化落后,姚倚云的到来,刮起了一阵时尚的风潮,很多女孩都模仿她,穿起了红裙子。而范伯子更是高兴,他在一首诗中写道:“经年苦事成欢语,奕奕朝晖在我东。茶花洁白人面红,南方未腊先春风。我先抱病如衰翁,跟前嬉戏还如童。”
心胸宽广,做新继母
但生活并不都是诗,姚倚云面对的是上有公婆、下有伯子前妻遗下的三个孩子,此外,范伯子身患肺病,对逝去的前妻久难释怀。究竟怎样面对,怎样去处理这些棘手的事情,对姚倚云无疑是个考验。范伯子从冀州回到南通后,又来到前妻墓前去祭奠,面对河水,伫立墓前,斯人犹现,读之催人肝肠。但新婚的姚倚云深解其情,陪他共同写下怀念的诗篇《题大桥遗照》。“……人间结境有许哀,从来此事伤心目。纸上传心不传真,大桥魂魄今何属?义为一体不相亲,蘋蘩自愧为君续。”姚倚云这种旷世稀有的心怀,表现出对范伯子和前妻的情感,没有半点醋意,真是难能可贵!
姚倚云面前三个像阶梯一样站立的孩子,睁着疑惑和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她,他们既需要母爱,又想念逝去的母亲吴大桥,因此,心理上是拒绝这个后妈的。姚倚云太年轻,那时她只有26岁,没有经历过婚姻,更没有养育过孩子,如何对待这三个孩子,与他们能够情感上相融,让他们心理上接受她,已是当务之急。还有,继母难为,管教严厉了,在邻里们眼里有虐待之嫌;而放纵了,会让他们的成长不利。她与伯子曾探讨过子女的教育问题,但答案总难找到。
在范伯子心目中,一边是才娶回的娇妻,一边是自己的子女,他当然不好说。但姚倚云完全清楚自己担当的角色,因此,她决定牺牲自己的某些权利,放弃生育子女的机会,要用自己的一腔母爱,善待他们,做一个新式的继母,把这三个孩子抚养成人。为此,姚倚云专门写了一篇《论为继母之义》的文章发表在《妇女杂志》上,阐明做继母的责任和义务,表明了她的决心。姚倚云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三个孩子在她的精心呵护下,都长大成材。
范伯子的大儿子范罕任教南通学院、南通农校、江西南州国学专修院;小儿子范况游学日本学有所成,后主讲东南大学。女儿范鞠(孝嫦)在姚倚云的培养下,诗书画皆通,堪称才女,嫁给江西义宁陈三立之子陈衡恪。
范鞠与陈衡恪结婚时都是19岁,他们诗画相随,相处和睦;陈三立与范伯子结成亲家,可以说是诗文溢彩,志趣相投。而这份姻缘的得来,与姚家有着密切的关系。姚倚云曾为他们合画的梅花写下《题师曾夫妇合画梅幅》诗:“且为癯仙聊苦吟,十年旧梦不堪寻。清贫梁孟成真隐,合写冰姿讬素心。”诗中道出了呕心沥血,养育他们成长的艰辛。而他的弟弟陈寅恪是近代中国最有名的学者之一。只可惜,范鞠25岁时英年早逝。陈衡恪悲伤不已,为范鞠的遗照题诗,姚倚云和范伯子读后泪流满面。范伯子在诗中写道:“誉女诗文至悼亡,人间无有此情伤。徒缘罔极呼天痛,更为同怀引恨长。遂以鸿毛沦我爱,不图麟角为兹狂。秋心不与秾春谢,从此东篱岁岁芳。”
□胡堡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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