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永概在《书梅宛陵集后》言:“我思文字贵,在切时与己。要使真面目,留与后载视。”永概之诗,写出了他在不同时代境遇下的不同的心境情思。 《春荣轩》写于早年,正是全家团聚、读书游乐之时,诗曰:“短腊将尽春意动,扫空山翠扑前轩。云移岫出雨初过,鸟踏枝垂风乱翻。枯木架藤依砌立,小炉瀹茗对花蹲。老人抚杖依门坐,看绽寒梅双瓦盆。”云出,鸟飞,花浓,茶香,何等闲适,正是难忘的少年岁月。虽是冬景,却是一派春光,天真浪漫。 1890年《十一月十五日发金家岭》,诗曰:“今夜天边月,团圆照旅人。凄凉临野阔,清切映霜新。过雁群呼急,寒鸡报晓频。不知闺里梦,曾否到风尘。”这首诗作于第二次赴京参加会试。永概中举一帆风顺,会试却名落孙山,这对他打击很大。此诗于儿女情长中透露出孤独凄凉的心情,正是因前途不明而产生的焦虑不安的心境的折射。 《练塘道上书感》(1908年)则是姚永概一生的第三部曲——殚心教育,注目山水。“棠梨花密杏花疏,物色风光慰病躯。官道著泥晴尚滑,春山藏霭淡如无。种桑日望当攀采,佩玉知难利走趋。惊抚头颅空老大,竿船真欲泛松湖(桐城老家松山之湖)。”诗中景色淡雅朴实,而寄托遥深:仕途艰难的感慨,奔波在外的疲惫,丝丝缕缕,挥之不去,全在那一句“惊抚头颅空老大”中。 1913年诗作《偕子善、伯恺游北海登万寿山作歌》,已由淡雅古朴而入苍凉清雄。诗后十三句写道:“西山落山半轮悬,宫阙依稀在暮烟。枯荷折苇凫鹰集,秋风秋雨如吹绵。山阳(汉献帝刘协禅位后封山阳公)安乐(吴主孙皓降晋后封安乐公)以愚全,唐十六宅(唐末诸王共居的第宅称十六宅,后被朱温派人杀光)犹堪怜。世局原随士议迁,眼前推倒三千年。但使西邻无责言,阜财利用国本坚,虞宾(指帝尧之子丹朱,在舜称帝后,等以宾礼,此指溥仪逊位后受优待)自尔安不颠。咄汝刀锯法应捐,吾应偷生何憾焉。”诗中一方面写出了“陵谷迁移,黍离麦秀”的惆怅,另一方面也期待着国家富强,各族共和,天下太平。心想是复杂的,但思想明达,语言并无半点纤弱哀怨,正是桐城派通达事理、文尚雅洁的体现。 桐城派以古文号召,而复古即为革新。复古即“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革新则“唯陈言之务去”,一扫明清以来的四六骈体文和八股的陈词滥调,提倡做浅显明白的古文。新文学革命反对桐城古文,并没有理解桐城派古文之所以风行天下,正有其进步意义的。而姚永概写的小品文,章法句法,平易俗白,开启了新文学散文的源流。五四初期散文大家朱自清、许地山、俞平伯等所写的白话散文,与桐城派后期散文,笔法并无多少区别。连周作人也承认,五四散文受益于明清小品,远较西方随笔为甚。事实上,五四散文成就最大,但除了一些开拓性的文体,如散文诗、语丝体,其他未必超过归有光、方苞乃至姚永概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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