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经典｜篇二 广西宜州《敕授文林郎癸卯孝廉姚君伯皋...

姚波

补学斋文集[清] 郑献甫 撰 卷五


篇二：《敕授文林郎癸卯孝廉姚君伯皋墓志铭》


【原文句读】


《敕授文林郎癸卯孝廉姚君伯皋墓志铭》


姚氏诸郎皆谨饬，惟乔年略疏俊。少年时，其堂伯父家有冤抑事，君质于庭，理直而词辨，令为之雪，人皆以鲁仲连日之。甲午中副车，癸卯登贤书。两弟先隽，一兄后起，牝上之年，束装壹笔，老而愈健，人又以高达夫目之。然而创置家业，同财共炊，毫无暗言，成就诸弟，约束诸子，庶务井井就绪，人尤以李景让目之。不幸卒于道光巳酉年九月二十二日，距生于乾隆癸丑年四月二十五曰，得年五十有七岁。葬于坡盈山。元配杨孺人，有子二：长善淳，增生；次善溥。继配宫孺人，有子一：善濂。孙昌绶，善淳出。


君体素壮，方面大口，髯几满，崖岸不立，而交游间别具肝胆。年前余一饮其家，老屋数椽，残书数架，同居数十口，无啼笑声，无呵禁声，无叫应声，外内肃然，而供具以办。及入坐，君自主爵，仲弟蔼楼孝廉提壸，余皆一揖退。余不觉叹曰：“非此家督，固无由得此家法。”乃未及设施而遽卒，后之人其果克守耶？抑将滋大耶？夫世之厄其身而昌其家者，亦有之矣，吾将以陈仲弓目之也。君讳人鹤，字伯皋。


乃为之铭曰：
雕鹗摩空，三伏乃起；
骐驎行地，一蹶辄止。
巳乎巳乎，君其藏于此乎。

姚波

【全文译文】


姚家的几位儿子都谨慎严整，唯独乔年（姚人鹤的表字）较为疏阔俊逸。少年时期，他的堂伯父家中有冤屈之事，他在公堂上当面对质，理由正当且言辞清晰善辩，县令因此为其昭雪，人们都把他比作战国时为人排患解难的鲁仲连。他在甲午年考中副榜贡生，在癸卯年考中举人（登贤书）。他的两个弟弟先于他考中，一个兄长在他之后考中，到了中年以后，他收拾行装，专心于笔墨文章，年纪愈老精神愈健旺，人们又把他比作唐代晚年才显达而气节昂扬的诗人高适（达夫）。


然而，他创建家业，与家族成员共同拥有财产、一起炊食，彼此间毫无私下怨言；他帮助几个弟弟成就功名，管教约束自己的儿子们，各种家庭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人们尤其把他比作唐代以治家严谨、教导弟侄成才而闻名的李景让。不幸于道光巳酉年九月二十二日逝世，距离他出生于乾隆癸丑年四月二十五日，享年五十七岁。安葬在坡盈山。原配妻子杨孺人，生有两个儿子：长子善淳，是增广生员（增生）；次子善溥。继配妻子宫孺人，生有一个儿子：善濂。孙子昌绶，是善淳所出。


姚君身体一向强壮，方脸盘，大嘴巴，胡须几乎长满了脸颊，但他为人并不高傲（崖岸不立），而在与人交往中，却格外肝胆相照。年前我曾到他家饮酒，看到老屋数间，残旧书籍数架，数十口人同居一处，却没有啼哭或喧闹声，没有呵斥禁止的声音，也没有大声呼叫应答的声音，里里外外一片肃静，然而招待客人的物品却都已备办妥当。等到入座时，姚君亲自主持斟酒（主爵），他的二弟蔼楼孝廉（即姚人凤）提着酒壶（侍奉），其余家人都作一个揖便退下了。我不禁感叹道：“若不是有这样的家族主持者（家督），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家法家风。”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在更大的范围内施展抱负就突然去世了，他的后人果真能守住这份家业吗？还是能将它发扬光大呢？世间有自身命运多舛却能使家族昌盛的人，也是有的，我将把他看作是东汉时品德高尚、化乡里于无形的陈寔（字仲弓）一类的人物。姚君名讳为人鹤，字伯皋。


于是为他写下铭文：
（他如同）雕和鹗搏击长空，（本该）在炎夏三伏才高高飞起（喻大器晚成，正值壮年）；
（却又像）骐和骥驰骋大地，一失足便骤然停止（喻突然去世）。
唉！唉！你就安息在这里吧。

姚波

【解读与透析】


1.核心主旨与人物塑造：
这篇墓志铭的核心，是塑造姚人鹤（字伯皋，又字乔年）作为一个集侠气、文才、治干于一身的复合型士绅形象。与上一篇其父姚健堂纯粹“诚直端方”的儒者形象不同，姚人鹤的性格更为丰富立体：
侠士之风：少年时即为族人申冤，被比作鲁仲连，凸显其胆识与辩才。
文士之健：中年后专心笔墨，“老而愈健”，被比作高适，强调其晚年文学上的进取心。
家主之能：治理大家族“同财共炊，毫无暗言”，教育弟侄，被比作李景让，展现其卓越的行政与管理才能。
德行之范：最终，作者将其比作陈寔，是对其一生道德影响力的最高总结，认为他虽未做大官，但其德行足以教化一方。


2.生动的场景描写与“家法”的具象化：
郑献甫通过一次家宴的亲身经历，将姚氏的“家法”描绘得淋漓尽致：
环境：“老屋数椽，残书数架”写其清贫而不失书香。
秩序：“同居数十口，无啼笑声，无呵禁声，无叫应声，外内肃然”写其家教极严，秩序井然。这种极致的“静”并非死寂，而是高度自律与和谐的表现。
礼仪：“君自主爵，仲弟提壶，余皆一揖退”写其长幼有序，各司其职，礼节周到。
这个场景是姚氏“家法”最有力的证明，也让作者发出了“非此家督，固无由得此家法”的由衷赞叹。


3.作者的情感与议论：
郑献甫在文末表达了深深的惋惜之情。姚人鹤具备了如此全面的才能（“设施”），却未能充分施展就去世了（“遽卒”），这不仅是姚家的损失，也是士林乡邦的损失。他对于姚家家风能否传承（“果克守耶”）和发扬（“滋大耶”）的疑问，既是对逝者的挂怀，也反映了在动荡时代下，有识之士对传统士绅家族命运的共同忧虑。


4.铭文的文学性与深意：
铭文用典精当，意象雄浑。
“雕鹗摩空，三伏乃起”：雕鹗是猛禽，比喻英杰；三伏乃起，比喻大器晚成，正对应他中年中举，老而愈健。
“骐骥行地，一蹶辄止”：骐骥是千里马，比喻英才；一蹶辄止，比喻其生命的突然终结。
这两句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反差，将对其才华的赞美与对其早逝的痛惜之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5.时间与历史背景（公元纪年）：
姚人鹤生卒：生于乾隆癸丑年（1793年），卒于道光巳酉年（此处的“巳酉”应为“己酉”之笔误，即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他的一生主要在嘉庆、道光两朝度过，此时清王朝内部社会矛盾日益激化。
其科举年份：
中副车：甲午科（道光十四年，1834年）。
登贤书：癸卯科（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
关联事件：在上一篇《姚健堂墓表》中提及，姚人鹤正是在他去世的这一年（1849年）秋天亡故的。郑献甫先为其父作墓表，紧接着又为他作墓志铭，一年之内为同一家族多人撰写碑铭，足见其与姚家交情之深，也侧面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动荡与生命的无常。


总结：
这篇墓志铭不仅记录了一个人的生平，更描绘了一个传统社会中理想士绅的典范——他既有能力维护社会正义（鲁仲连），又有才华追求个人功名（高适），更有德行与能力治理好一个庞大的家族（李景让、陈寔）。然而，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物却中年早逝，其悲剧性更引发了作者对家风传承与时代命运的深沉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