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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姚波

连载 虞舜大典(近现代文献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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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30 15:00:50 | 显示全部楼层
    论中国都城的发展和民族变迁的关系



    杨东晨



    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史念海先生说:“作为科学的古都学,它将涉及政治、经济、社会、军事、历史、地理、考古、交通、建筑等学科”,是“综合许多科学的新科学”[1]。拙文仅就都城的发展与民族迁徙的关系谈一些粗浅的看法,以求教于方家。



    一、东西方民族迁徙与都城的走向



    大量考古资料证明,在旧石器时代,长江、珠江流域的人类活动,比黄河流域要早,呈现由南而北的趋向。如云南元谋猿人,是目前我国发现最早的猿人化石,距今约250至200万年,成为中国历史的开端。湖北西北部郧县、郧西县的猿人化石,距今110多万年,晚于元谋人。而黄河流域至郧县人时,才出现与之年代相当的蓝田人。在距今四五十万年时,南方有安徽巢县人,北方有周口店的北京人、山东沂源人、河南南召人等;古人类化石的发现,江南有广东马坝人、贵州永城人与桐梓人、湖北长阳人,江北有山西许家窑人、丁村人等;新人(智人)阶段的人类化石,江南发现有广东阳春人、封开人、广西柳江人、贵州义兴人、台湾左镇人、云南丽江人、浙江建德人,江北发现有山东新泰人、北京山顶洞人、山西峙峪人、内蒙古河套人与扎赍诺尔人、吉林安图人、黑龙江哈尔滨人等[2]。截至目前,从人类化石发现数量看,江南多于江北。

    新石器时代,我国东西南北的社会发展,呈现出许多并驾齐驱之势,且出现北方后来居上的走向。江北由东而西,有大汶口文化、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江南有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大溪文化、昙石山文化、大岔坑文化、洞穴文化等。到“五帝”时代,黄河流域的部族超过了长江与珠江流域的部族,且黄河流域又呈现出东、西、北方部族向中原发展的趋势。传说时代的邑城(公社部落大聚邑),主要的有炎帝之姜城堡(今陕西宝鸡市南),黄帝之寿丘(今甘肃天水)、桥山(今陕西黄陵),有熊氏的郑(今河南新郑),有氏的平逢山(今河南洛阳西),大昊之陈(今河南淮阳),少昊之曲阜(又称穷桑,今山东曲阜)等。西方炎黄部族向东移进,东方少昊、蚩尤族向西扩充。在迁徙中,形成黄帝之都涿鹿(今河北涿鹿),炎帝后裔之墟陈、曲阜。共邑(今河南辉县)的共工部族与同族榆罔联合,抗击蚩尤,被击败,向黄帝求救,杀蚩尤,迫其部分逃往南方。黄帝族后裔又击败炎帝后裔,徙都郑、彭城(今江苏徐州)、曲阜,命少昊主持东方后,复退回涿鹿、郑,以中原为根据地,四方征伐。炎帝后裔的一部分与黄帝族融合,形成华夏族。另一部分则南徙,出现了列山氏的邑聚厉乡(今湖北随县)。东夷颛顼族西移,与华夏族融合,建邑都于帝丘(今河南濮阳)。其后裔祝融,邑都于郑。帝喾邑都于亳(今河南偃师),尧都于平阳(今山西临汾),裔族邑于唐(今河北唐县)、涿鹿、丹渊(今陕西商县)。东夷首领舜入居中原,皋陶、伯益分别由邑城曲阜、费(今山东鱼台县)而随徙中原。舜先后以蒲阪(今山西永济)、平阳、潘(今河北怀来)、涿鹿为都,封伯益于秦(今河南范县)、弃于邰(今陕西武功)、契于商(今河南商丘)、禹于崇(今河南嵩山)、阳城(今河南登封)、玄嚣于顿丘(今濮阳),禹以安邑(今山西夏县)为都,后南徙阳城、阳翟(今河南禹县)。禹为扩大地域,封皋陶后于英(今河南固始)、六(今安徽六安县),封伯益后于黄(今河南潢川)、江(今河南下阳)、徐(今江苏徐州),封有扈氏于鄠(今陕西户县),有苏氏于原(今河南济原),商均于商(今陕西商县)、虞(今河南虞城),有鬲氏于鬲(今山东鬲城),有穷氏于钮(今河南滑县)、穷石(今洛阳东),有缗氏于缗(今山东金乡),涂山氏于涂(今绍兴),有仍氏于仍(今济南),顾邑于顾(今范县东),葛氏族于葛(今河南宁陵),陆终氏于昆吾(今许昌东),伯明族于寒(今山东潍坊),斟族于斟灌(今濮阳,后迁今潍坊),斟灌氏于灌(今山东寿光),伯夷于岳(今陕西陇县),象于鼻墟(今湖南零陵),辛氏于莘(今陕西合阳),肜鱼氏于肜(今陕西华县)等。

    原始社会的邑城,江南有湖南省的澧县彭头山古城,黄河流域发现的有山东城子崖、河南淮阳平粮台、河北涿鹿、河南安阳后岗、偃师尸乡、山西临汾古城等。那时的邑城,实为公社大聚落,只能称为“盛民”的城。徐旭生先生说,像北方的土围子。其分布较为集中的中原、山西、山东、河北、陕西、江苏、湖北,也正是民族迁徙最为集中的地区。《史记·五帝本纪》云“一年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说的就是这种概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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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30 15:01:45 | 显示全部楼层
    论中国都城的发展和民族变迁的关系(二)

    --------------------------------------------------------------------------------

    夏奴隶制国家建立,统一了大江南北的众多部落或小国,局势稍微稳定,但与四边的民族常发生战争,又形成了局部的民族迁徙。夏先后迁都多次,但从阳城、阳翟、斟、原、老丘、西河、洛汭看,均不出中原之域;商族从东方向中原迁徙,蕃(今山东滕县)、商、砥石(今河北隆平与宁普之间)、西亳(偃师)、敖(今河南荥阳)、相(今河北内丘)、庇(今河北邢台)、殷(今安阳)、朝歌(今河南淇县)都城,均在山东、河北、河南、山西,而仍以河南最为集中。从郑州商城、登封告成镇阳城、偃师二里头、安阳殷墟古城址看,夏商的都城,有城垣、护城河(或壕)、宫殿、墓葬区,显然比传说时代的邑城规模大、设备完善,有了街道和市场,可称为城市了。夏封、商封之诸侯国,自然也设都城,只不过规模比王都要小。其邑城已遍布黄河流域、长江流域。江北主要有莘、彤、褒(今陕西勉县)、邠(今陕西彬县)、岐(今陕西岐山周原)、芮(今陕西大荔)、梁(今陕西韩城)、唐(今山西临汾)、虞(今山西平陆)、有娀(今山西永济)、黎(今山西长治)、杨(今山西洪洞)、潢、江、英、原、郐(今河南密县)、申(今河南南阳)、邢(今河南沁阳)、奄(今山东曲阜)、蒲姑(今山东博兴)、薛(今山东滕县)、纪(今山东寿光)、谭(今山东章丘)、遂(今山东肥城)、缯(今山东苍山)、郯(今山东郯城)、莒(今山东莒城)、孤竹(今河北卢龙)、密须(今甘肃灵台)、鬼方(今陕西清涧)等;江南的诸侯都城或小国邑城,主要有吴(今江苏无锡梅里)、上庸(今湖北竹山)、归(今湖北秭归)、萧(今安徽萧县)、邗(今江苏扬州)、蜀(今四川成都)、彭(今四川宜宾)、彭城(今徐州)、涂山(今浙江绍兴)、曾(今湖北随县)等。周秦族从汾水流域向渭水流域迁徙,利用两河流域的肥沃土地、丰富资源,发展势力,进而统一中国。周先后以邰、幽、岐、程、丰、镐为都,使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由河洛地区转移到了关中渭水流域。至春秋战国,基本上沿周人的道路又走了一遍。秦先后以秦(今甘肃清水)、西犬丘(今甘肃礼县与西和县之间)、汧城(今陕西陇县)、汧渭之会(今陕西宝鸡县西)、平阳(今陕西宝鸡县东)、雍城(今凤翔)、泾阳、栎阳(今临潼北)、咸阳为都,扫灭六国,统一了中国。西周的70多个封国,遍布黄河、辽河、长江、珠江流域,至春秋,僭越王城洛邑,均建成相当规模的都城,如燕都蓟城(今北京市郊)、下都(今河北易县)、赵都邯郸、韩都郑、魏都安邑、大梁(今河南开封)、晋都唐(今山西翼城)、平阳城(今山西临汾)、新绛(今山西侯马)、郑都(今河南新郑)、宋都商丘、卫都朝歌、帝丘、齐都临淄(今山东淄博)、鲁都曲阜、楚都丹阳(今河南淅川)、鄂(今湖北大冶)、郢(今湖北江陵纪南城)、阳城(今河南信阳)、陈(今河南淮阳)、寿春(今湖北寿春)、吴(今江苏苏州)、越都会稽(今浙江绍兴)等。春秋战国是我国都城蓬勃发展的时期。其原因一是王室衰,小国纷纷独立,兴建都城。二是战争不已,大国兼并,国都被迫多次迁徙;三是春秋、战国,实行变法、经济繁荣。从考古发掘资料知,春秋战国至秦王朝的都城咸阳,在规模和设施上都比“三代”又进了一步。



    二、南北民族迁徙与都城的走向



    大江南北的民族迁徙,约始于“五帝”时代。何光岳《南蛮源流史》(江西教育出版社,1988年)云:“蛮人当炎帝、黄帝在黄河流域角逐之前,已经出现在这一带。”其发源地在“甘川交界的岷山”,“岷与蛮、文、汶、缗、蒙、曼、茫、牦、髳、毛诸音相同”,“当颛顼时已分布于中原地区”。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说:“这个集团,古人有时叫它作蛮,有时叫它作苗,我们感觉不到这两个名词中间有什么分别,所以就综括两个名词,叫它作苗蛮。”苗蛮被华夏、东夷、西戎所逐,部分迁于南方。《周礼》云:“王畿之外有九服,侯、甸、男、邦、采、卫、蛮、夷、镇、蕃。大行人:卫服之外谓之要服,九州之外谓之蕃国。”郑玄注:“要服即蛮服。《禹贡》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蛮。夏时甸、侯、绥、要、荒五服连王畿,故夷蛮即在要荒,要服荒服,皆九州域也。周制:除王畿外建必服,蛮服第六服,在九州内;其夷服镇服蕃服,皆戎狄国,在九州外。”《尚书·禹贡》云:尧时,华夏“以文德,蛮来之,不制以法”。《尚书·尧典》云:舜继位后,“蛮夷滑夏,寇贼奸宄”。舜征苗蛮,卒于今湖南宁远县九疑山。苗蛮被舜战败后,“分北三苗”,迁于三危(今甘肃敦煌)。禹继位,复大征三苗。“五帝”时代,华夏、东夷族的祝融、九黎、欢兜、饕餮、邓、曼、列山、共工后裔、溪人、僚人、俚人、苍梧、重族等先后都被逐迁于苗蛮地区。甚至岭南的百越,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北方迁去的。他们系炎、黄与太、少昊的后裔,以使用石钺(斧)而著称。何光岳《百越源流史》(江西教育出版社,1989年)云:由于“自然环境的变迁,以及在与黄河中游的炎黄、东夷部落联盟的斗争中,越人处于劣势,一部分越人被炎黄、东夷族团融合而成为华夏族的成员,另一部分越人则纷纷离开黄河流域,向南迁至长江中下游以至东南沿海和珠江流域,形成大小不一、互不相属的百越部落。百越和当地土著民族融合,同时又与陆续从黄河流域南迁而来的夏人、商人、于人、闽人、瓯人、滇人、骆人、扬人、千人、隽人、常人、骠人结合,分别形成了于越、闽越、瓯越、骆越、扬越、于越、缥越、越裳、越章、越隽等部落联盟”。古文献也记载,舜“放欢兜于崇山,以变南蛮”[3]。可见南蛮当时是指河南嵩山以南的部落。

    夏代的南蛮以青州、徐州较为集中。夏桀亡国后,曾带妹喜及从人南逃今安徽巢湖。商代,南方有荆、庸、濮、蜀、髳、微、越等族,商的军民已达南方,湖北黄冈的商盘龙城即是其证。古公子太伯、仲雍曾迁于吴地(今江苏无锡梅里),楚人鬻子也曾入于岐。商代以前,虽然有北南民族的迁徙,苗蛮、百越由于地理、经济、文化等原因,还处于部落阶段,并未形成都城。考古资料除可证太伯、仲雍的吴城外,其他未见发现。商末周初,东夷淮夷被迫南迁,形成南淮夷及群舒等。西周分封制,应是南方诸国都城大发展的开始,重要的都城有楚都郢、吴都城、随国都城(今湖北随县)、巢国都城(今安徽淮南)、邓国都城(今湖北襄阳山湾西南)、庸国都城(今湖北竹山)、六国都城、胡国都城(今安徽阜阳)、钟离国都城(今安徽凤阳)、彭国都城(今四川宜宾)及蜀都等。《左传·昭公九年》云:“巴、濮、楚、邓,吾南土也。”这只是周南方封国的代表,实则有不少小国都城。春秋以前的南方都城,与北方一样,政治、军事地位占主要方面,城建设施,也是为官僚机构服务。春秋战国,天下分争,东西南北中互相征战,带来了天下都城大发展,江南地区亦如此。秦为抗晋,与楚联姻,互相往来,后又大战,秦军民入楚。吴、越相争,楚又灭越,北攻齐鲁及中原。秦等攻楚,楚相继迁建了数个都城。秦统一中国,五十万军民南入珠江流域,至秦末汉初,复有南越王都城番禺(今广州)。西汉在江南封异、同姓王,王城亦是小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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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30 15:02:10 | 显示全部楼层
    论中国都城的发展和民族变迁的关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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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汉末,军阀混战,三国鼎立,除魏都洛阳在江北外,吴都建业(今江苏南京)、蜀都(今四川成都)均在江南。西晋末,江北汉人大量南徙,北狄、西戎后裔族乘机内徙,入居渭水、汾水、河洛、济水流域,形成都城的又一蓬勃发展。江北有匈奴贵族刘渊先后建的平阳、长安城,羯族贵族石勒兴建的襄国(今河北邢台)、邺城(今河北临漳)、汉人张轨前凉国的都城姑臧(今甘肃武威)。鲜卑贵族所建前燕的龙城(今辽宁朝阳)、邺城,氐族首领苻坚的都城长安、羌族首领姚苌的都城泥阳(今陕西耀县照金)、长安。后燕的都城龙城,西燕的都城长安,匈奴贵族赫连勃勃所建大夏国之统万城(今陕西榆林地区靖边县)、上邽(今甘肃天水)、后凉都城姑臧等;江南有东晋都城建康(今南京)、成汉都城蜀(今成都)。发展至北朝,宋、齐、梁、陈都以建康为都,形成江南统治中心;北魏(鲜卑族)定都洛阳、东魏定都邺城南、西魏定都长安,北周亦然。东晋至南北朝,汉人及少数民族政权的都城,均沿用汉的都城或大、中城市。

    唐代经济重心从中期后南移,更加促进了南方城市的发展,至五代,江北的后梁、后晋、后汉(北汉的都城太原)、后周均定都开封,沙陀人李克用定都于洛阳;南方有吴越的都城杭州、吴的都城扬州、南唐的都城金陵(今南京)、闽的都城长乐(今福建福州)、南汉的都城广州、荆南的都城荆州(今湖北江陵)、前后蜀都城蜀(今成都)等。至北宋末,汉人南移,南宋又定都临安(今杭州)。



    三、民族统一与天下王都的建立



    我国古代多如繁星的部族,尤其是黄河流域及江淮地区部族的统一,出现了统一王朝的夏都。东夷、华夏、北狄、西戎、南蛮的统一,出现了商朝、秦统一王朝的大都市,它是在大江南北,黄河上下众多小都城的基础上形成的;王都出现后,众多小都城又变为统一国家的诸侯王、郡、县城。

    秦末,东南方的民族转战南北,西进关中,定都长安,北方出现了匈奴、乌桓、丁零、东胡城,西域(今新疆)出现了三十六国(后分为52国)之邑城,南方有越王城(今广州)。东汉定都洛阳,天下一尊。在三国鼎立后,又出现西晋统一政权,定都洛阳,后徙长安。西周产生的宗周、成周,至汉亦为东西二城。经东晋十六国及南北朝的分裂,各族在战争中东西、南北迁徙,至北周末,形成西方的关陇集团,夺取了鲜卑贵族的政权,复建立统一的隋王朝,定都于长安。

    关陇李氏集团,夺取了华阴(今陕西华阴)杨氏集团的政权,建立了封建盛世唐帝国。唐代统治者四方扩土,与边境少数民族不断发生战争和融合,传播了唐文化。这些边境民族或国家,为唐代的繁荣都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如东突厥的都城于都斤山(今蒙古杭爱山北)、高昌都(今新疆哈拉和卓)、吐谷浑的都城伏俟城(今青海湖西)、回纥的都城亦都护(故高昌城)、契丹都城龙城(今辽阳城)、渤海都城龙泉府(今黑龙江安县)、南诏的都城太和(今云南大理与下关间)、苴咩城(今大理)。这些民族或国家归附唐后,都城均为传播唐文化和加强政治地位的中心。

    宋太祖结束了分裂局面,定都于开封。其后遭到辽(都于上京临潢府,今内蒙昭乌达盟)、西夏(都于今宁夏银川)、金(有上都、中都、新都)侵犯,金又灭北宋。蒙古族兴起,定都大都(今北京),灭南宋建立元朝,先都于南京,后徙北京。

    综上所述,中国都城的发展,与民族迁徙息息相关。都城随东西两大民族集团的迁徙、融合,呈现出由东向西发展的趋势,以黄河中上、中下游较为集中。汉代,呈现由东南向西北发展的趋势,这是由楚地农民、贵族反秦的形势所决定的。革命政权的都城由南向北,再向东迁徙。三国、魏晋、南北朝,长城以北的少数民族向内地迁徙,黄河流域的汉人大量南徙,都城的发展走向,呈现从北向南推进,五代十国及南宋亦然,元代更是如此。明代的都城则呈现由南而北,清朝则由东北入关,太平天国、辛亥革命则又从南向北。总的概况是,东西民族的迁徙和都城发展的走向,以及北方民族向南迁徙与都城由北向南发展的走向,在古都史上一直占据主导地位。近代以后,中国都城由南向北发展才占主导地位。在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以华夏或汉族为主体的中华民族,具有强大的凝聚力,统一王都是主流,分裂政权是次流,且少数民族所建政权的都城,绝大多数为华夏或汉族的故都及城市。中国大地上曾建过都城的地方,在当时都是该国自然地理条件优越,经济发达,文化进步,人口集中,交通便利,军事地理位置重要之城。而且只有在民族统一的形势下才能形成当时著名于世界的名都,秦咸阳、汉长安、唐长安、元大都、明清的北京,均是如此。也只有这些名都,才能成为世界文化、商业、宗教交流中心。

    中华古都,与伟大的中华民族一样,辉耀千古!

    注释:

    [1]《中国古都研究》第二辑,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

    [2]《新中国考古发现和研究》,文物出版社,1984年。

    [3]《史记·五帝本纪》。

    (《河南大学学报》199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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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30 15:02:29 | 显示全部楼层
    传说中的尧舜禹部落联合体



    谢维扬



    如果把尧、舜、禹部落联合体的权力结构同摩尔根报道的北美印第安易洛魁人部落联盟的情况对比,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易洛魁人部落联盟中所绝对不存在的最高行政长官即最高首领这一属于个人性质的权力中心,在尧、舜、禹部落联合体中都是非常明显地存在的。

    在《史记·五帝本纪》中,尧、舜、禹都被称为“帝”。这同《尧典》称尧、舜为“帝”是一致的。很显然,这种称呼,如同黄、炎时期一些传说人物被称为“帝”一样,表明这些人在部落联合体中拥有特殊的、最高的位置。这种位置在这些联合体中只属于少部分人,他们享有只属于他们的某些权力。比如说,对于联合体官员的任命权。关于这一点,在帝颛顼时,就有他命重为“南正”,命黎为“火正”的材料。在尧、舜、禹时期,《尧典》记载了尧命羲和与羲仲管理历法与授时,命鲧治水;舜命弃为“后稷”,命契为“司徒”,命禹作“司空”,命皋陶为“士”,命垂、殳、斨、伯与为“共工”,命益为“虞”,命伯夷为“秩宗”,命夔为“典乐”以及命龙为“纳言”的情况。《尧典》在记录这些人的任职时,屡次使用了“命”这个词,如果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那么它们显然意味着尧和舜对这些人而言是“上级”。其实,尧、舜、禹的“命”的权力还不止涉及对官员的任用。《尧典》记舜在任命龙时说:“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就是说,让龙代表他发布命令和回报上属的意见。这里的“命”指的是广泛地指导联合体事务的命令。这是舜具有联合体最高首领地位的又一个反映。

    尧、舜、禹联合体最高首领的权力还表现在他们对参加联合体的各部落首领有处置权上。这在部落联盟中也是绝对看不到的。

    事实上,舜流四凶这类事件,其意义恐怕不仅在于反映联合体最高首领对成员部落的处置权,而且还反映了联合体内部对于最高权力的争夺,以及各成员部落对联合体权力结构的不同反应。按《尧典》的记法,舜所流的是共工、兜、三苗、鲧,其中共工和鲧属于华夏集团,兜、三苗,属于苗蛮集团。舜对他们的处置都可能具有权力争夺的背景。尤其是共工和三苗,是长期同中原部落联合体最高权力者之间有争斗的两个人群。

    除了最高首领的权力的存在这一点外,尧、舜、禹部落联合体同易洛魁和古希腊、罗马的部落联盟的另外两个重要不同是尧、舜、禹部落联合体不像部落联盟那样采取全体一致通过的议事原则,而是由最高首领掌握最后决断权,以及尧、舜、禹部落联合体的权力结构中没有易洛魁人和古希腊、罗马人中存在的酋长会议和公民大会这两个体现权力的集体性质的机构。因此,作为一种受个人性质的权力支配的政治组织,尧、舜、禹部落联合体很显然不应被看作是与易洛魁人和古希腊、罗马人一样的部落联盟,而应该是一种酋邦。

    (《历史教学问题》199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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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论尧舜禅让传说



    杨希枚



    一、序言



    尧舜禅让是事涉中国古史上传说的“五帝”时代王权继承制(the system of kingship succession)的一项古老传说。远自战国时代以来,这项传说即已见载于文献,其后历代传颂,且至今仍是国民历史教材上的一项重要课题。是证,这项传说不仅是值得传颂的,且简直地认为就是史实了。虽然,长久以来,学者对于这样传说却又颇多歧见。

    首先,唐刘玄据《琐语》(或云《竹书纪年》)云:

    舜囚尧,而偃塞丹朱,不使父子相见。

    固已认为禅让传说为虚语,且近代学者对于这项传说尤有不同的看法和分歧的解释——或认为系出于孔子或墨子的伪托而纯属妄说;或认为虽是传说而非无若干史实成分,或认为应是信史,且根据这项传说而进一步地对于该传说所属时代的社会结构提出了种种不同的揣测和臆说(详见下文)。

    显然的,我们不得不追究:禅让传说究是原始古老的传说,抑是出于后儒的伪托?如属前者,又究否即是信史?如是信史,又究反映着古初社会的某些史实?更重要的,所谓禅让又究竟是不是一种“制度”而普见于古初或五帝时代?如果并非信史,又究否是值得传颂而作为启迪民智、鼓舞民族的教育题材?凡此都是本文拟要加以检讨和澄清的一些问题,而过去学者所以异说纷纭者,实际上,果非出于主观偏见和疏忽,也要由于治学方法的不当。兹试分论于下,幸希同道高明指正。



    二、禅让传说简介



    在中国历史上的殷商时代以前是传说上的夏代,而夏代以前则是中国古籍上认为是最早的“五帝”时代,也就是包括黄帝、颛顼、喾、尧和舜五个古帝的时代。帝舜以后,禹继为帝,也就成为夏代的开国之君了。

    根据传说,五帝同出一族,而以黄帝为其始祖和始君。其世系关系有如下表:



    据上表,可知黄帝为颛顼的祖父,颛顼为喾的“再从父”或“族父”(依后代称谓制。古初未必如此相称),喾为尧的生父,尧则为舜的四世“族祖父”。显然的,五帝是同出于一族的。

    五帝,据传说,都是禀赋卓异且能察微知远的圣明之君。他们先后为族人建立了显赫的文治武功,并因此为后世的华夏民族创制了许多文化制度的典范。虽然,除了至今仍认为是中华民族传说上的始祖黄帝以外,五帝中最受推崇的却要算是帝尧和帝舜了。

    孔子曾赞美帝尧云:

    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论语·泰伯》)

    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则更把尧描述得有如天神或太阳神:

    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

    此外,帝尧在位时,据说曾命羲、和兄弟修正历法(近代西方学者认为事涉太阳神话);命鲧防治洪水,未成,而殛鲧于羽山。其后帝舜更命禹为司空,水土始平。(说者或谓禹为爬虫,事涉神话;或谓洪水故事源出苗族。)

    至于帝舜,原是家道衰落的一个庶民,曾以孝笃著闻,既精于农耕,善于作陶,更具有组织和领导的才能。因此,凡其所居之处,便“一年而成聚,二年而成邑,三年而成都”。如是,舜逐渐获得诸侯伯长的赏识,而被举荐于帝尧。尧因妻之以二女,以观其德;试之以百官或纳诸山林,以察其能。历经了三年的艰苦考验,舜才受到帝尧的重视。尧认为舜确是“谋事至,而言可绩”的一位可堪任政的人,因而命其摄行天子之政,以为辅佐,而尧乃告老。其后二十八年,尧老病垂危,因为儿子丹朱不肖,不足以负长国利民的重任,故于临终前,“卒以帝位授舜”。舜初谦辞不就,并于尧崩之后,避居他地,以示心意。他的这一行动,也许是与拥护丹朱的族党的势力有关,致不得不迁地为良。但丹朱一派毕竟失败了,因为“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者不之丹朱而之舜”。是知,尧固有先见之明和选贤任能而不私亲族的美德,且舜也显然是深受诸侯人民的爱戴的。于是舜才返于“中国”、“践天子之位”,终成为五帝时代最后一位的帝王,即有虞氏的开国之君。

    帝舜即位后,曾诛除了过去几个凶顽有势力的家族,也选任了许多贤能和旧族的才俊。及舜晚年,因司空禹治水、定贡赋,居功甚伟,也就仿依帝尧故事,初“荐禹于天”,使之摄行政事,而自己告老;继而在临终前,也以亲子商均不肖,而命禹继登帝位。禹也同样地谦辞而避居他地,后由于“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而始践登帝位,成为有夏一代的开国之君。

    帝禹晚年,也“举益,任之政”,且于临终前遗命“以天下受益”。益也谦让而避居他地。不幸,由于“启贤,天下属意”,加以益“佐禹日浅,天下未洽”,益却失败;终致子继父位,使得启登上了帝位[1]。

    综述上文所论,不难想见的,“五帝”时代在后儒的描绘上,显然是一个国治民安的清平盛世,是一个圣君贤相而唯能是任的完人政治社会,也自然是如许多民族传说上的古初“黄金时代”。对于这样的一个伟大时代,就后世尤其战国乱世的学者而言,也自然就成为缅怀追思的思想安乐社会的典型。正是如此,春秋战国时代的学者,因感于当时社会臣弑君或子弑父的残忍夺权政变及百姓的流离疾苦,也就愈发向往于五帝时代的清平盛世,也就对于尧、舜为人及其禅让之举不能不深致其追慕之思,且在学术思想论辩之际而借题发挥或有所颂扬了。



    三、传说的真伪与先秦文献上关于尧舜及禅让的记载



    (一)传说的真伪与尧、舜及禅让传说

    禅让传说究为古初的史实,抑是出于后儒的伪托?这是不能仅凭主观的判断,而必须就一般所谓传说(或传奇)的界说和性质而始可求得其解的。

    每个民族,无论是历史悠久而有文字和文献的文明民族(如中国、印度、埃及和古巴比伦)或迄今散见于世界各洲而犹无文字的待开发民族(如台湾高山族、澳洲土著、美洲埃司基模人等),都或多或少保存着一些关于各该族古初祖先如何创业或英雄俊杰如何历险犯难之类的传说,有的甚或涉及鬼神而是神话的形式(如《诗经·玄鸟》即事涉殷人祖先的诞生和拓扩疆土)。这类传说或神话或久以来已见载于简册(如中国先秦经书、西方民族的新旧约圣经、回教民族的可兰天经、印度的梵文佛典等),或迄仍留存在族人的记忆中而传颂未绝(如台湾和其他地区未开发的土著民族的某些传说)。又无论是已经载诸简册或仍保存在人的记忆中的某些传说,在通常情形下,也每每就构成了各民族历史的开宗明义第一章;其中均要叙述着各族祖先的丰功伟业或种系来源,因此既成为各族奉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史”(“sacred history”) [2],且成为后世族嗣生活行动的准则。新旧约是耶教民族的“圣经”,可兰是回教民族的“天经”,梵文典册是佛教民族的“佛经”,其中记载的也要属各该民族的“圣史”。中国先秦的经典也包括着中国民族的“圣史”,且实际上就曾被称为“圣经”,也具“圣经”的神圣不可侵犯性和典范性。如清儒皮锡瑞云:

    王充《论衡》:“《春秋》,汉之经,孔子制作,垂遗于汉。”欧阳修以为“汉儒狭陋。孔子作春秋,岂区区为汉而已哉”……圣经本为后世立法,虽不专为汉,而继周者汉……圣经为汉制作,固无不可……大清尊孔子之教,读孔子之经,即谓圣经为清制法,亦无不可……正以圣经为汉制作,故得人主尊崇。此儒者欲行其道之苦衷,实圣经通行万世之公理。(光绪乙亥刊《皮氏八种经学历史》页24)

    又云: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议礼、制度、考文皆以经义为本……汉崇经术……皇帝诏书、群臣奏议莫不援引经义以为依归。国有大疑,辄引春秋为断。一时循吏,多能推明经义。(同上,页25)

    又云:

    刘知几《史通》论史有六体,一曰《尚书》……所见过泥,遂以《尚书》主记言……敢议圣经……同一妄谬。(同上,《书经通论》,页58)

    此外,钱大昕也云:

    先圣之蕴,具在六经。(《潜研堂文集》卷二十六)

    戴东原也云:

    圣人之道在六经。(《戴东原集》卷九《与方希原书》)

    六经者道义之宗,而神明之府也。古圣哲往矣,其心志与天地协,而为斯民道义之心。(同上,卷十《点经解钩沉序》)

    国人视先秦经典为不可擅议的神圣经典,且奉为后世君主行事的规范,于此可见一斑。

    然则见诸“圣经”或流传于民间的传说究否就可视为是史实或事实呢?这却仍有可论。据晚近人类学家一般的界说,传说要认为是实有其人其事的故事[3]。虽然,著者却认为,果无其他条件的补充,所谓实有其人其事的传说应该只是相对而非绝对性的,因此究否实有其人其事,如更乏其他证明,便仍属疑问;只能姑妄云之,姑妄听之了。如希腊《荷马史诗》所载的特洛伊战争故事(the Troy War),若无近世德国考古学家亨利史里曼(Heinrich Schiemann,1822—1890)因坚欲证明《荷马史诗》的故事应属史实而在小亚细亚进行了艰苦的发掘工作(虽然发现的却是筑在荷马特洛伊遗址之上的一座较晚的城址)[4],则《荷马史诗》记述的特洛伊战争传说恐至今仍止于传说。同样,汉司马迁所撰《史记·殷本纪》中载叙了殷商王朝的一个先王先公的谱系,但果无清末及1928年以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进行的安阳殷墟发掘工作,出土了载有殷先公先王系次的大批殷文甲骨卜辞,并经许多古文字学家的考订,因而证明《史记》的殷先公先王系谱与卜辞所见者大抵吻合,则《史记》所载的系谱也迄今或仍只能认为是传说如此。至如台湾和其他地域未开发的土著民族的一些口头传说,既已事过境迁,更无文字记载;真耶,伪耶,便尤无法论断其非了。

    缮稿至此,恰巧读到《联合报》记者蔡文雄所撰有关淡水祖师庙供奉的落鼻祖师传说的报道,该文末尾这样说:

    一百多年来,淡水清水岩落鼻祖师的传奇故事,一直流传至今而不衰。这些传奇之说,绘声绘影,信与不信,是不是迷信,只有在你决定。(1977年3月14日)

    显然的,传说所说的究否必是实人实事,易言之,是否绝对可信,就这个现成例子和著者上文的分析,该是不言而喻了。因此,传说,纵然原是史实,或确含有若干史实成分,或竟纯属子虚乌有之说,但由于缺乏传说时代的直接或间接的其他史料可资参证,则其可信性或非可信性乃均属相对的,便无由论其是非了。

    尧舜传说,严格地说,其性质有如落鼻祖师传说,由于至今犹未发现确认为是传说的五帝时代且事涉禅让传说的直接史料,自然也是无由论断其真伪的。不过,就下文所见,我们却有若干虽较晚而不能忽视的具体间接史料,证明尧、舜、颛顼、禹,甚或黄帝该是曾存在过的历史人物,且晓然禅让之制并非绝不见于后代的“美举”,从而要可说明有关尧、舜及其禅让的传说既应是源远流长的古老传说,纵非全系史实,也至少该有其若干史实背景。

    (二)先秦文献上有关尧、舜及禅让的记载

    甲、《论语》及战国诸子学派文献的记载

    尧舜及禅让传说,除见于战国初期的《尚书·尧典》以外,普见于孔门弟子纂辑的《论语》及几乎所有战国诸子各重要学派的论著。虽由于各学派间思想体系的不同,各派学者在态度上却或有深信且崇扬之,或怀疑而加以保留,甚或有所批评。兹试分论于下,以略窥禅让传说的流布情形及其可信度。

    1.孔子

    《中庸》云:“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孟子·滕文公》(上)云:“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然则孔子和孟子的称美尧、舜,扬誉禅让,自不足怪。证诸《论语》和《孟子》二书所载孔、孟二子的语录,事实也大抵如此。

    虽然,试就下列《论语》三篇五节的资料而言: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泰伯》)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泰伯》)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子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泰伯》)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卫灵公》)

    子夏曰:“……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颜渊》)

    孔子及弟子子夏虽是称美尧、舜,但也不过说,尧能法则天道,顺应自然之道,而舜是举贤任能且淡泊名利的主君而已。何况就举贤和淡泊名利而言,这也并非是舜独擅其美的,因为帝禹也是“有天下而不与焉”的,汤和武王也都是能举贤任能的。至于“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云云,既非独赞帝舜,且原义也只是感叹才难;虽然言外之意盖谓,贤能之士纵然不足,国家也仍可以得治的。

    其实,孔子虽推崇尧、舜,也还不认为他们就代表理想中的、非常人可以企及的圣贤。今就下列两条资料观之: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雍也》)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宪问》)

    显然的,在孔子的心目中,尧和舜也仍不算是博施济众的圣君或安定人民的君子!而这里孔子对于尧、舜为人的评价,较之《泰伯》篇“巍巍乎,荡荡乎”之类的空泛赞词,也该是更为客观中肯的,因为这里是就事论人,而前者则是专论其人。

    实际上,如果说孔子推崇尧、舜,则毋宁说他推崇的是包括夏后、商汤、文王和武王在内的一般前代贤君那种选贤任能以安民济众的先王之道,也即哲人或完人的治道。虽然,这种治道,无论就古今社会衡量尺度而言,也都不是甚么仰之弥高而非常人难以企及的。例如孔子曾这样称美夏禹:

    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泰伯》)

    这无非说,禹勤于为人民平治水患,而不重视私人生活。苛求地说,这不算是甚么盛德大行。不过,当春秋季世,国君如鲁哀公者,虽遇年饥岁荒而犹自云“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然则像禹这样能克己利民的前代先贤也怎能不令人景慕而值得称美呢?

    此外,《论语·尧曰》篇也提到禅让,云:

    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舜亦此命禹。

    这只是平铺直叙禅让传说,而且究否与孔子有关,也属可疑。虽然,在《泰伯》篇,我们却看到下列与禅让有关的另一段记载: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姑无论孔子究否曾盛道禅让,这条材料应可证禅让既非只是尧、舜二人所专擅的美德,且孔子也非只推崇尧、舜的禅让。实际上,果能细加考察,则不难了解禅让也仍不只是见于传说的五帝时代和周王朝先世的谦德义行,且显然是降至春秋和战国时代,犹不乏一见的美举。著者在下文将再加讨论,而这里仅须指出的,即泰伯的裔孙吴王诸樊和馀昧兄弟二人先后让位于幼弟季札,至少是一个为人熟知的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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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30 15: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论尧舜禅让传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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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就上文分析所知,事实应可说明:《论语》一书的二十篇中虽有六篇计八节涉及尧、舜和禅让传说,但孔子所推崇的实泛指一般古帝先王的德能和治道,却非如《中庸》所说的,仅只“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而已。甚至于尧、舜,就孔子的评价而言,也不是他理想中的圣人或君子呢?

    2.孟子

    孟子确可说是至忠实的尧、舜崇拜者,而这从《孟子》一书是可以充分体察得到的。《滕文公》上篇固然记载“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公孙且》下篇也记载孟子自己说:“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而孟子所谓“尧、舜之道”也如孔子一样,指的就是心存仁义而行仁政的前代圣王之道。他不厌其烦地倡说:

    王如施仁政于民……夫谁与王敌?(《梁惠王》上)

    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离娄》上、《尽心》下)

    仁人无敌于天下。(《尽心》下)

    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梁惠王》下)

    三代之得天下以仁。(《离娄》上)

    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行先王之道也。(同上)

    类此之论,在《孟子》十四篇中至少见于九篇的二十余节兹不赘引。此外,孟子也阐释尊贤和事亲之道,如云:

    事亲为大……事亲,事之本也。(《离娄》上)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同上)

    仁之实,事亲是也。(同上)

    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同上)

    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公孙且》上)

    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同上)

    正是这样,在《孟子》十四篇除《梁惠王》上下两篇以外的各篇三十余节中,孟子因而也就不惮其烦地把尧、舜,特别是舜,描绘成如孟子所推崇行仁政的人君那样的尊贤任能、善尽君臣之道而以天下为己任的圣君典型,同时也描绘成为一个既孝亲友弟、乐与人为善、且不以富贵贫贱易其心志而天性仁义的仁人君子!甚至有时候,孟子竟不惜故设其说,为舜封或放其弟象、舜不告而娶,或舜窃负其父逃亡以避罪刑之类的行措,多方加以辩护。

    纵是如此,但正如孔子一样,孟子也仍非仅推崇尧、舜二人,也仍不认为尧、舜之道和其人非常人可以企及的,也不认为禅让一事有何特别值得称颂的意义。如: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滕文公》上)

    (公孙且问)曰:“……然则夫子既圣矣?”(孟子)曰:“恶!是有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已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子贡曰:‘学不厌……教不倦……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公孙且》上)

    (孟子)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何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公孙且》上)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亦为之而已矣!”(《告子》下)

    显然的,在孔孟弟子看来,尧舜固然不是真了不起的圣贤,有为者皆如是,而孔子和孟子才是贤于尧舜的圣人。同时孔、孟二子口头上虽似不以圣人自居,但内心上却未尝不以此自许!实际上,正如孔子一样,孟子纵非有意推崇尧、舜之道,也同样地阐述夏禹、商汤、文、武、周公、伊尹等前代君相的治绩。如《离娄》下云:

    舜生于诸冯……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可知,地无论东西,时无论先后,凡志行乎中国的前代国君,在孟子心目中,都是可藉以宣扬其仁政说的圣人。反之,他也曾批评周公误用管叔而有不知人之过;虽则认为周公是“古圣人也”(《公孙且》下)。重复一句说,孔、孟学派不过借重前代有为的君相以伸张仁道和仁政之说而已。我们似乎不能仅从他们表面的言论上,来衡量或接受他们对于尧舜二人的评价。更何况他们所以宣扬仁政,实由于世道衰微,暴君代作,几乎找不出安民的有为之君呢!

    最后,该指出的,即孟子既盛道尧、舜,主张尊贤德,想来,他对于禅让传说该大可借题发挥的,但综观《孟子》一书却只有下列两章中的两节涉论及禅让,而且主旨也只是在驳斥“尧以天下与舜”和“禹因德衰,不传贤而传子”之说而已。兹录其文如下: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按若尧云云疑后儒注解。)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未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而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任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万章》上)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然则舜有天下,孰与之?”曰:“天与之”……“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使之主祭,而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也,天也。三年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治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之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万章》上)

    显然的,孟子这两段话主要在讨论王权的本质和继承问题,而他的意思也要不外乎认为:

    (一)邦国非一人之私,虽国君也不得擅授他人。至于舜所以能继承王权者,则不唯由于其初得尧的荐举,且由于其贤于治事、礼神,从而深受人民与诸侯拥戴之故;盖人与之,而天与之,乃属自然之事。

    (二)唐虞之禅让与夏后、殷、周之传子,其本质初无不同,均旨在选贤任能以安百姓而已。舜与启之所以成功,益与桀、纣之所以失败,实不在其为匹夫或帝子,而在其施泽于民之厚薄或善暴。易言之,成功与失败也观乎究否人与之和天与之;两者也都是事属自然的。

    显然的,就孟子的论点而言,禅让似乎不是具特殊意义的行为,也自然就不是甚么值得特别称颂的盛举了。因此,就孟子在第一节文末所谓“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及“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云云,著者以为,孟子未尝心中不在感叹:孔子(甚至孟子自己)果得遇明君举荐,也非不可得志乎中国也。

    综述上文所论,事实应可说明:作为儒家代表人物的孔、孟并非仅仅推崇尧、舜之道,而是推崇前世一般的圣君贤相之道,也即先王之道;实际上,他们不唯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甚至认为自己就是超乎尧、舜之上的圣人。此外,他们虽简略地提到尧、舜和泰伯的禅让,不无赞美之词,但在孟子而言,禅让较之后世的继世传子之制殊无特殊意义。所谓“仲尼祖述尧、舜”和“孟子言必称尧、舜”,盖不过如此而已。

    3.荀子

    同属儒家,荀子不仅在人性论上跟孟子唱反调,而且显然厌弃孟子那种开口尧舜之道,闭口先王之道的议论。实际上,荀子就曾率直地攻击孟子,说: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案饰其辞,而只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以为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非十二子》)

    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举……其衣冠行为已同于世俗矣!然而不知恶者,其言议谈说已无异于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别。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是俗儒者也。(《儒效》)

    因此,荀子倡主法后王,说:

    礼,莫大于圣王。圣王有百,吾孰法焉?……故曰,欲观圣王之迹,则于粲然者矣!后王是也;彼后王者天下之君也。舍后王而道上古,譬之是犹舍己之君而事人之君也。故曰,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上世,则审周道;欲审周道,则审其人所贵君子。故曰,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此之谓也。(《非相》)

    言道德之求,不二后王。道过三代,谓之荡;法二后王,谓之不雅。(《儒效》)

    王者之制,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王制》)

    正是如此,荀子也就激烈地批评尧、舜禅让之说,云:

    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擅让。”是不然。天子者势位至尊,无敌于天下,夫谁与让矣!……曰,死而擅之。是又不然。……以尧继尧,夫又何变之有?……擅让焉用哉?曰:“老衰而擅。”是又不然……天子者势至重而形至佚……衣被则服五采……食饮则重大牢而备珍怪……居如大神,动如天帝。持老养衰,犹有善于是者与?……有擅国,无擅天下,古今一也。夫曰:“尧、舜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不知顺逆之理,小大至不至之变者也,未可与(按疑为语之误)及天下之大理者也。(《正论》)

    事实如此,然则荀子纵不否定尧、舜其人其事,想来,也会多方避免涉论,更不说称美了。殊不知,事实却又不然。据著者翻检所知,在现存《荀子》三十二篇中竟有二十一篇共计四十节论及尧、舜,甚至多为称美之词!虽则在称述上,大抵或云尧、禹,或云舜、禹,而不无避称尧、舜之谦。兹姑举其显著之例于下,以资证明:

    言己之光美拟于舜、禹,参于天地非夸诞也。(《不苟》)

    为尧、禹,则常安荣……为尧、禹,则常愉快……尧、禹者非生而具者也……成乎修。(《荣辱》)

    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六说者立息,十二子者迁化,则圣人之得势者,舜、禹是也。今夫仁人也将何务哉!上则法舜、禹之制……以务息十二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著矣!(《非十二子》)

    修仁义,伉隆高……而名声天下之美矣!……夫尧、舜者一天下也,不能加毫末于是矣!(《王制》)

    如是,则舜、禹还至,王业还起;功壹天下,名配舜、禹。物由(犹)有可乐如是其美焉者乎?(《王霸》)

    故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过者化;若时雨降,莫不说喜。是以尧伐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此四帝二王皆以仁义之兵行于天下也。(《议兵》)

    古之兵,戈矛弓矢而至矣,然而敌国不待试而诎……故刑一人而天下服……由其道故也。古者帝尧之治天下也,盖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同上)

    尧、舜不能教化,是何也?曰,“朱、象不化”。是不然也。尧、舜至天下之善教化者也……是非尧、舜之过也,朱、象之罪也。尧、舜者天下之英也。(《正论》)

    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明事诏而万物成。……(《解蔽》)

    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壹也。(同上)

    凡所贵尧、禹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仁义。(《性恶》)

    择良友而友之,得贤师而事之,则所闻者尧、舜、禹、汤之道也。(同上)

    不知而问尧、舜;无有而求天府。曰,先王之道,则尧、舜而已。(《六略》)

    昔舜巧于使民……舜不穷其民……是舜无失也。(《哀公》)

    显然的,荀子虽倡“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之说,而攻击孟子“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直斥为“呼先王以欺愚者”的俗儒,但他同样地颂扬三代以上的唐尧、虞舜,同样地推崇尧、舜之道!上文说过,正如今之政论家,孔、孟两儒在鼓吹他们的先王之道时,是不惮设事饰词的,因此在评估他们的思想和学行上便不能仅就其口头宣传的表面来加以论断的。这里荀子对于孟子倡说先王尧、舜之道的抨击,也是如此。因此,荀子尽管责骂倡主尧、舜禅让者为浅人、陋者,认为禅让云云是虚言,但他一如孔、孟的推崇尧、舜之道一样,也不惮词费地阐扬禅让之说,如《成相》篇云:

    请成相,道圣王,尧、舜尚贤身辞让……尧让贤以为民,泛利兼爱德施均……尧授能、舜过时,尚贤推德天下治……大人哉舜,南面而立万物备。舜授禹以天下,尚德推贤不失序……禹劳心力、尧有德,干戈不用三苗服;举舜甽亩,任之天下,身休息。

    荀子“浅人之传、陋者之说”的批评固然不啻如自掴其面,且其对于这一浅人陋者传说的热诚鼓吹实有过于孟子而无不及!姑无论性恶说之能否成立,身为一派学说之宗师如荀子者,其论事竟如此矛盾,殊令人不能不惊讶!诚然,论者或认为《成相》篇似非荀子所作,因其与《正论》篇之说恰相冲突。但这显然是仅就此两篇议论之表面而加以论断。且如果《荀子》一书仅有这两篇言论冲突的作品,也殊不能据此而就认为《成相》篇非荀子之作!事实上,就上文所举见,荀子正如孔、孟一样地推崇先王尧、舜之道,一样把尧、舜推崇得像是仅有的圣王、君子和仁人。尤其《王霸》篇云:

    无恤亲疏,无偏贵贱,唯诚能之求;若是,则人臣轻职业。让贤,而安随其后;若是,则舜、禹还至,王业还起,功壹天下。

    这里所云让贤、王业,不就指的像舜、禹或尧、禹,也即尧、舜的让贤使能吗?因此,如说《成相》篇非荀子之作,毋宁说《正论》篇的论点跟整部《荀子》一书的一般对于尧、舜传说的论点完全不合;如果不认为《正论》非荀子之作,便不得不承认《正论》与《成相》均属荀子之作,不得不承认荀子的某些论点本来就是不统一的。实际上,《正论》篇对于禅让所以为虚说的解释,虽说是或为了迎合当时“江山只有争夺,而无禅让之理”(借用国剧《贺后骂殿》词,也是荀子所谓“天子者势位至尊,无敌于天下,夫谁有与让矣”之意)的歪理,也显然是俗不可耐的。除非荀子原只借反讽法,只是讽刺当时国君的奢靡生活;“居如大神,动如天帝”,其乐也融融,“持老养衰”更无善于此者,故认为“诸侯有老,天子无老;有擅国,无擅天下”!证诸下文接云“尧、舜者天下之英也”,又在为尧、舜辩护,说不定,《正论》篇的原意或在此而不在彼;正是不得从其表意而求之的呢!在这种解释下,荀子《正论》和《成相》两篇的论点也就不再矛盾,因而也就不必认为《成相》或《正论》非荀子之作了。

    此外,在认为是儒家之作而原属《礼记》的《中庸》和《大学》两篇内,我们也可发现一些有关尧、舜的记载,兹不赘引。

    总之,我们认为:孔子、孟子和荀子一派的学者由于推崇仁道,以古昔圣帝明君作为他们讲论和传道的人证事证,故而推崇先王之道,从而也就推崇尧、舜之道和禅让传说。这是事属自然的,也是无足怪异的。

    4.墨子

    现存《墨子》一书,姑无论究否为墨子或其弟子所撰,要可代表墨子一派的思想,是不成问题的。该书的《非儒》下篇对于儒家的繁饰礼乐、宿命和久丧之论,甚至对于孔子本人都曾有过强烈的批评;尤其针对儒家非先王服言行不敢服言行的崇先王论,提出“然则法非君子之服,言非君子之言,而后仁乎”的反调。

    然而,或许如《淮南子》所称“墨子学业于儒”,墨子却跟儒家一样,称先王,道尧、舜,尚贤能,谈禅让。这由下列资料是可以证知的:

    舜染于许由、伯阳。禹染于皋陶、伯益。汤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周公。此四王所染者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功名蔽天地。举天下之仁义显人,必称此四王者。(《所染》)

    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汤;成汤之治天下也,不若尧、舜。故其乐逾繁者,其治逾寡。(《三辩》)

    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别德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授之政,平天下。禹举益……(《尚贤》上)

    故唯昔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以王天下、正诸侯者,此亦其法已……故古者圣王唯能审以尚贤,使能为政;无异物杂焉。(《尚贤》中)

    昔者吾所以贵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者,何故以哉?以其唯毋临众发政而治民,使天下为善者可以劝也。(《尚贤》下)

    古者尧治天下……日所出入,莫不审服建至;其厚受黍稷,不二羹胾。(《节用》中)

    爱人、利人、顺天之意、得天之赏者谁也?若昔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者也。(《天志》中)

    此外,在现存《墨子》五十九篇的十一篇中类似之例仍多,于此不烦赘举。总之,从这里举见的例证上,事实足可说明墨子一派对于尧、舜,也即古初历代先王之道的崇扬,较之孔、孟一派的儒家显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前人或疑禅让传说出于墨家而非孔子的伪托,其故或即在此。虽然证诸下文所论,凡此类推测却均出于偏见或未能详检史料的疏误。

    又在此须指出的,即著者在上文曾提到,孔、孟、荀诸家之所谓尧、舜之道,其意应该指古初历代的先王之道,而此一论点从《墨子》一书尤可得到证明。按上文所举《尚贤》中下及《天志》中三篇均云“昔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其意自指尧以来的历代圣王。因之,所谓“三代”也自即“历代、各代、诸代”之谓(所谓“三”也自然就是指众多之意的虚数),而非通常所谓三代而指夏、商、周之意。但在著作或演说上,这样细数“三代”诸王,未免累赘不便,因此不得不出之于简化。于是在《墨子》一书又看到如下叙述“三代”诸王的方式:

    昔者三代之圣王禹、汤、文、武,百里之侯也。(《鲁问》)

    昔者三代圣王禹、汤、文、武方为政乎天下之时,曰:“必务举孝子,而劝之事亲……”(《非命》下)

    若以说观之,非必昔三代圣善人也。(同上)

    这里在叙说“三代”圣王时,或省言尧、舜,或仅言圣善人而不名,其意指包括尧、舜的历代圣人,可无疑议。因此,所谓“尧舜之道”者,其意也只是“三代圣王”之道而已,非仅谓尧、舜二人之道也。余者战国诸子,尧、舜之道云云,其意也当如此。实际上,战国诸子都可说是“说先王之道论者”——都是高举“先王之道”的旗帜,资以设事立说;借重崇古的心理,以遂其说服乱世之君而已。

    5.道家庄子和老子

    道家主虚静无为、弃智绝圣,想来,应该不重视禅让传说的。然而现存《南华真经》的三十三篇中却有二十三篇计三十八节论及尧、舜和禅让之事,而称美之;纵或借题发挥,或意存嘲弄,而字里行间也仍反映尧、舜系前代圣德之君。兹试举其例如下: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逍遥游》)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人间世》)

    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大宗师》)

    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同上)

    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应帝王》)

    自有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骈拇》)

    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在宥》)

    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攫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肢,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欢兜于崇山……(同上)

    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寿、富、多男子……”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地》)

    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天地》)

    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明此以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天道》)

    (子贡)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故曰不同。”老聃曰:“……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天运》)

    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秋水》)

    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而况畏垒之民乎?(《庚桑楚》)

    蚁慕羊肉,羊肉膻也。舜有膻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而举之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是以神人恶众至。(《徐无鬼》)

    事实再明显不过了,正如《论语》、《孟子》、《荀子》、《墨子》一样,禅让和尧、舜传说也是《南华真经》一书反复援引以发议论的题材,而且把尧、舜也描述得成为躬服仁义而求实得人的圣王了。

    至于《道德经》,确未有一语及于尧、舜。在先秦诸子书中是比较特殊的(或许跟书的论题和篇幅较少有关)。不过,就《虚用》篇“圣人不仁”和《安民》篇“不尚贤”之类的议论而言,这也显然是针对儒家古昔圣王服仁义和尚贤能之说而提出的反面意见。易言之,《道德经》一书或认为原就是作为反先王仁义之道说而撰作的,也非完全错误。

    6.法家——管子、商君和韩非

    一般来说,法家要就国家的存亡和国际间的利害发为议论,并以明法令、严刑赏、务耕战、均力役为国君治道之本。易言之,法家似乎比较务实,而不徒尚空谈理论。因此,法家一般对于儒家的颂扬先王仁义之道便殊不以为然,甚至给予强烈的批评。虽然,就现存的《管子》、《商君书》和《韩非子》三书而言,或许是由于前两书不乏有后儒窜改之处,而在基本思想和议论上便不尽相同。

    首先,就《管子》一书所代表的法家来说,他们跟儒、墨一样也主张尊贤授德、行仁用信。如云:

    尊贤授德,则帝;身仁行义,服忠用信,则王。(《幼官》)

    忠臣不诬能以干爵禄……行此道者,虽未大治,正民之经也。(《法法》)

    是故圣王卑礼以下天下之贤而王之,均分以钧天下之众而臣之。(《霸言》)

    仁,故不以天下为利;义,故不以天下为名……是故圣人上德而下功。(《戒》)

    因此,这一派法家也同样祖述先王,推崇尧、舜,如云:

    以卑为卑,卑不可得;以尊为尊,尊不可得。桀、纣是也。先王之所以最重也。得之必失,失之必死者,何也?唯无得之。尧、舜、禹、汤、文、武者,已斯待以成天下;必待以生,故先王重之。(《枢言》)

    舜之有天下也,禹为司空,契为司徒……此四士者天下之贤人也,犹尚精一德,以事其君。(《法法》)

    黄帝、唐、虞,帝之隆也;资有天下,制在一人……今德不及三帝……(同上)

    昔者,尧之治天下也……其民引之而来,推之而去,使之而成,禁之而止。故尧之治也,善明法禁之令而已。(《九变》)

    尧有衢室之问者,下听于人也。舜有告善之旌……禹立谏鼓于朝……此古圣帝明王所以有而勿失,得而忘者也。(《桓公问》)

    古者三王五伯皆人主之利天下者也……尧、舜古之明主也。(《形势解》)

    类此之例,不烦枚举,综计《管子》现存七十六篇中共有十七篇十九节涉论到尧、舜。可注意的,上举末一例中的所谓“三王五伯”,证诸同例下文及《正世》篇云:

    夫五帝三王所以成功、立名、显于后世者,以为天下致利除害也。

    固可知其义系泛指《桓公问》篇所谓“古圣帝明王”,而非专指三皇五帝或夏商周及春秋的三王五霸,同时就《孟子》所载关于尧、舜的议论,与下列《戒》篇的论述加以比较:

    仁,故不以天下为利;义,故不以天下为名……是故圣人上德而下功……身在草茅之中,而无慑意;南面听天下而无骄色。如此,而后可以为天下王。

    也可知道这里所说的圣人,其意也指的就是像尧、舜那样的古代圣帝明王。最后,须指出的,即《管子》一书并未直接提到尧、舜禅让之说;虽然据说其书纂成颇晚,且若干篇是战国末年人写的。

    至于《商君书》一书,则与《管子》大异其趣了:书虽不全,但残存的各篇随处可见反对法古、反对贤能政治、反对教育,一句话,反对儒家崇尚先王之道的强烈论调,如云:

    前世不同教,何法古之有?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伏羲、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文、武,各当时而立法。因得而制礼……便国,不必法古;反古者,未必可非。(《更法》)

    故圣人之为国也,不法古,不修今;因世而为之治,度俗而为之法。(《壹言》)

    论至德者,不合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法者所以爱也……是以贤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更法》)

    辩意,乱之赞也。礼乐,淫佚之微也。慈仁,过之母也。任举,奸之鼠也。(《说民》)

    故圣人之为国也,入令民以属耕,出令民以计战……故事诗书谈说之上,则民游而轻其君。(《算地》)

    故圣人之治也,多禁以止能,任力以穷诈。两者偏用,则境内之民壹。(同上)

    圣人不法古,不修今。法古,则后于时;修今,则塞于势。(《开塞》)

    圣人非能通知万物之要也。故其治国,举要以致万物,故寡教而多功。(《徕民》)

    然而纵是在借题发挥时,《商君书》也仍反映出尧、舜是古昔圣帝明君,如云:

    民资重于身,而偏托势于外。挟重资,归偏家,尧、舜之所难也。故汤、武禁之,则功立而名成。(《算地》)

    不以法论知能贤不肖者惟尧,而世不尽为尧……故尧、舜之位天下也,非私天下之利也,非疏父子亲越人也,明于治乱之道也。(《修权》)

    且古有尧、舜,当时而见称;中世有汤、武,在位而民服。此三王者(按三王者,诸王也),万世之所称也,以为圣王也,然其道犹不能取于后。(《徕民》)

    民不从令,而求君之尊也,虽尧、舜之知,不能以治。(《君臣》)

    故名分未定,尧、舜、禹、汤且皆如骛焉而逐之……尧、舜犹将皆折而奸之,而况众人乎?(《定分》)

    周不法商,夏不法虞,三代异势(按此处三代,也意指诸代、历代),而皆可以王。(《开塞》)

    身为尧、舜之行而功不及汤、武之略者,此执柄之罪也。(《算地》)

    可知《商君书》撰者虽抨击儒家法古循礼,批评尧、舜也有所不能,且其言甚辩,但其笔底下的尧、舜,正如其他古昔明君一样,仍显然是“明于治乱之道”的“圣王”!实际上,如上文所举《更法》篇及下列各条资料所云:

    常官,则国治。壹务,则国富。国富则治,王之道也。故曰:王道作,外身作,壹而已矣。……国乱而不壹……故先王反之于农战。(《农战》)

    地方百里者……恶田处什二,良田处什四,以此食作夫五万。其山陵薮泽……可以给其材;都邑蹊道足以处其民。先王制土分民之律也。(《徕民》)

    《商君书》一派的法家也仍然是引述先王之道以申其说的,特此所谓王道却非彼所谓王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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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30 15:04:08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论尧舜禅让传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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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再看韩非的言论。韩非同样直率地批评法古派,如云:

    时称诗书,道法经古,则见以为诵。(《难言》)

    不知治者曰:“无变古,无易常。”变与不变,圣人不听,正治而已。然则古之无变、常之毋易,在常古之可与不可。(《南面》)

    夫不变古者,袭乱之迹;适民心者,恣奸之行也。(同上)

    舍法律而言先王以明古之功者,上任之以国。臣故曰:是愿古之功,以古之赏赏今人也……则民不尽力矣。(《饰邪》)

    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懿。道先王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外储说左》上)

    今学者皆道书策之颂语,不察当世之事实……故天下大乱。(《六反》)

    不能具美食,而劝饿人饭……今学者之究也,不务本作,而好末事,知道虚圣以说民。此劝饭之说……明主不受也。(《八说》)

    同时驳斥仁义和贤能之论,认为徒托空言,不足以为治,如云:

    察士,然后能知之不可以为令;夫民不尽察。贤者,然后能行之不可以为法;夫民不尽贤。杨朱、墨翟,天下之所察也。千世乱而卒不决,虽察,而不可以为官职之令……博习辩智如孔、墨,孔、墨不耕耨,则国何得焉?(《八说》)

    故谟于听治,富强之法也……故存国者,非仁义也……故仁人在位,下肆而轻犯禁法。(同上)

    行义和,则主威分。慈仁听,则法制毁。(《八经》)

    故法之为道,前发而长利;仁之为道,偷乐而后穷。圣人权其轻重,出其大利,故用法之相忍,而弃仁人之相怜也。(《六反》)

    夫古今异俗。新故异备,如欲以宽缓之政治急世之民,犹无辔策而御马,此不知之患也。今儒、墨皆称先王兼爱天下,则视民如父母……夫以君臣如父子,则必治……父母皆见兼,而未必治也。今先王之爱民不过父母之爱子,子未必不乱也……此以效仁,非以为治也。(《五蠹》)

    仲尼天下之圣人也……海内悦其仁,美其义,而为服役者七十人!盖贵仁者寡,能义者难也……故行仁义者非所誉。(同上)

    今人主之于言也,悦其辩而不求其当焉……是以天下之众,其谈言者务为辩,而不周于用。故举先王、言仁义者盈庭,而政免于乱。(同上)

    是故乱国之俗者,其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藉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之法。(同上)

    今世儒者之说人主,不言今之所以为治,而语己治之功;不审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传,誉先王之成功……此说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举实事,去无用,不道仁义。(《显学》)

    因此,韩非也批评倡述尧、舜之道的儒、墨,认为世移代革,其道既不足以应世,也殊无补于时艰,如云:

    历山之耕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甽亩正……舜往渔焉,期年,而让长……仲尼叹曰:“……舜往为之者,所以救败也。舜其信仁乎!……”故曰:“圣人之德化乎!”或问儒者曰:“方此时也,尧安在?”其人曰:“尧为天子。”然则仲尼之圣尧奈何?……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败也,则是尧有失也。贤舜,则去尧之明察;圣尧,则去舜之德化。不可两得也。……矛盾之说也。(《难一》)

    且舜救败……三年,已三过;舜有尽,寿有尽,天下过无已者。以有尽逐无已,所止者寡矣!赏罚,使天下必行之……奚待期年!舜犹不以此说尧,令从己,乃躬亲,不亦无术乎?(同上)

    舜一徙而成邑,而尧无天下矣!有人,无术以禁也,恃为舜,而不失其民,不亦无术乎?(《难三》)

    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尧教于隶民,而民不听……而王天下,令则行,禁则止。由此观之,贤智未足以服众,而势位足以正贤者也。(《难势》)

    今曰:“尧、舜得势而治,桀、纣得势而乱。”吾非以尧、舜为不然也。虽然,非一人之所得设也。夫尧、舜生,而在位,虽有十桀、纣,不能乱者,则势至也……势乱者,则不可治也。此自然之势也,非人之所得设也……贤何事焉?(同上)

    世之治者,不绝于中……中者上不及尧、舜,而下亦不及桀、纣。抱法处世,则治;背法去势,则乱。今废势而待尧、舜;尧、舜至,乃治。是千世乱而一世治也!(同上)

    (天下)皆以尧、舜之道为是而法之,是以有弑君,有曲父。尧、舜、汤、武或反君臣之义、乱后世之教者也。尧为人君而君其臣,舜为人臣而臣其君……而天下誉之,此所以天下至今不治也……此非所以定位一教之道也。(《忠孝》)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五蠹》)

    因此,韩非驳斥禅让之道,云:

    古人亟于德,中世逐于智,当今争于力。古者实事而备简……人寡而相亲,物多而轻利易让,故有揖让而传天下者。然则行揖让,高慈惠,而道仁厚,皆推政也。处多事之时……当大争之世,而循揖让之轨,非圣人之治也。(《八说》)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剪……藜藿之羹……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古传天下,而不足多也。(《五蠹》)

    因此,韩子对于尧、舜禅让一事也另有说词,如云:

    古之所谓圣君明王者,非长幼强弱也,及以次序也,以其构党与、聚巷族、逼上、弑君而求其利也。彼曰:“何知其然也?”因曰:“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说疑》)

    因此,韩子也就否定禅让之说,如云:

    世之显学儒、墨也……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殷、周七百余岁,虞、夏二千余岁,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意者其可不必乎!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愚诬之学、杂反之行,明主弗受也。(《显学》)

    虽然,证诸前举《韩非子》各条资料所反映的尧、舜其人其事,这里《说疑》所谓“舜逼尧”云云固可知系出于故意曲说(刘玄《疑古》篇引《琐语》“舜囚尧”云云盖即本于此),同时《显学》篇有关尧、舜之道的议论,纵使言辞黠辩,也实无异乎自我批判。试更证诸下列《韩非子》各篇的资料:

    昔者尧有天下……日月之所入,莫不宾服。尧禅天下,虞舜受之……国之不服者十三。舜禅天下,而传之于禹。(《十过》。按此与《墨子·节用》中同)

    故曰:道,理之者也……天得之以高,地得之以藏……圣人得之,以成文章。道与尧、舜俱至,与接舆俱狂,与桀、纣俱灭,与汤、武俱昌。(《解老》)

    废尧舜而立桀、纣,则人不得乐其所长,而忧其所短。(《安危》)

    尧无胶漆之约于当世而道行,舜无置锥之地于后世而德结。能立道于往古而垂德于万世者,之谓明主。(同上)

    圣人德若尧、舜……而位不载于世,则功不立,名不遂。故古之致功名者,众人助之以力……此尧之所以南面而守名,舜之所以北面而致功也。(《功名》)

    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尧不听……诛杀鲧……共工又谏……不听……流共工……仲尼闻之曰:“尧之智、舜之贤,非其难者也。夫至乎诛谏者,必传之舜,乃其难也。”(《外储说右》上)

    王不如以国让子之,人所以谓尧贤者,以其让许由而不受也。(《外储说右》下)

    未有天下而无以天下为者,许由是也。已有天下而无以天下为者,尧、舜是也。(《忠孝》)

    事实说明,韩子非仅谈尧、舜之道,认为“道与尧、舜俱至”,认为尧、舜是“能立道于往古,而垂德于万世”的“明主”,且显然承认尧、舜禅让是应有其事且是难得的!

    在前文里,著者指出,所谓“仲尼祖述尧、舜”、“孟子言必称尧、舜”者,其实只是祖述古昔圣帝明君之意,而荀子和庄子的议论所以时或有些矛盾者,则由于旨在借题发挥,是其所是而其所非之故。这里说明韩非的论述也如一辙。所不同的,只是韩非,或者说一般的法家,主要是针对儒、墨所称扬的尧、舜之道而加以驳斥,并申述法家所认为的先王之道而已。

    总之,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先秦的法家,无论是管子、商鞅或韩非,也无论他们究是如何批评或推崇尧、舜之道,尧、舜禅让传说是他们经常援引以阐述他们的政治理论的共同题材,该是无可置疑的事实。虽然,事实却仍不止于此,因为据以上各节的考察,尧、舜禅让传说更是包括法家在内的先秦诸子所有重要学派普遍援引、资以论证人际关系和治国之道的一项共同题材!换句话说,尧、舜禅让传说绝非先秦诸子任何一派的伪造故事,该是源远流长的古老原始传说之一。

    然则这个众口纷说的尧、舜禅让古老传说究竟只是传说,抑又是信史,或至少应有其某些历史背景?著者在前文曾指出,如果再没有别的相关史料可资参证,则其可信性便难以断言了;既不能就纯然信以为真,也不能即认为全无关乎历史而属伪造。实际上,尽管韩非批评真尧、舜之道的难以审辩,但正如《韩非子·八经》篇说的:

    言之为物也,以多为信。不然之物,十人云,疑。百人,然乎?千人,不可解也。

    纵然尧舜禅让传说原是出于孔子以前的人的伪造,也显然无由辩解,而不得不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了。虽然,试更证诸先秦文献上有关五帝时代其他三帝,即黄帝、颛顼和喾的记载以及其他史料的记载,却使我们对于传说上的五帝及禅让传说,或者说,中国历史上黎明时期的一些传说不得不承认其应有若干可信性,而势难轻易予以抹杀,除非我们别有用意,或就是主观地不欲相信。

    (三)先秦文献上有关黄帝、颛顼和喾的记载

    从传说的五帝迄于殷商时代的古代帝王,在反“爱凡麦”主义或“层累地造说”的疑古破旧派史学家的研究下,悉数被取消了历史人物的身份,且先后一个个地被改扮为龙蛇或日月雷雨之神的神话人物。尤其日本学者,自白鸟库吉氏以来,在这方面用力至深,而迄今未衰。但实际上正如杜正胜氏最近于《论成汤传说》一文指出的:

    然层累造成说实无法尽明上古传说之面貌,亦难以解决其间错综复杂的问题。

    又如王孝廉氏于评介日本学者有关中国神话研究时指出的:

    同一个中国神话及同样的材料由于研究者所采取的方法不同,往往所推论的结果竟是完全相异或相反。

    这固然说明古籍里的传说人物并非是轻易可以挥笔抹杀的;说明这方面的研究犹未臻于成熟。同时,正如英国学者Farbridge,M.H.在讨论古希伯来人的命名时指出的:

    纵使一个英雄取了一个像是跟神话有关的名字,也不一定就意味着他本人和有关他的故事的记载都属于神话学的领域。

    因此说者也显然无法仅根据传说人物的名字而断言其人必是神话人物;纵然能断言某一书记载的某人迹近神话人物,也无法断言另一书中记载的同一人必是同一神话人物。事实上,人神同名现象固不乏见于西亚古代民族,且就今日台湾若干寺庙迄仍供奉的孔子和关公之类的神像而言,也足说明今日的神祇并无碍其为昔日的历史人物。因此,在本文这一节内,著者将仅讨论先秦文献记载的黄帝、颛顼和喾,而不涉及神话。

    首先,要指出的就是,先秦诸子论著虽普遍引述尧舜故事,但有关五帝中黄帝、颛顼和喾的记载却颇有不同。大体言之,儒、墨两派几乎都未论及黄帝、颛顼和喾。夏以前的古帝,在《孟子》上仅提到神农。《墨子》仅提到高阳,惟究否即高阳氏颛顼,也不得其详。《荀子》仅一语及于伏戏,却又云:

    五帝之外,无传人;非无贤人也,久故也。五帝之中,无传政;非无善政也,久故也。(《非相》)

    这是否由于荀子批评“案往旧造说”者,主张“法后王”,而有此模棱之说,就不得而知了。

    《庄子》三十三篇中计有十四篇论及黄帝,一篇论及颛顼,《天运》篇则数言“三王(或三皇)五帝”。此外,如伏羲、神农、祝融、容成、豨韦之类的传说人物也散见于《庄子》各篇。

    法家的《管子》、《商君书》和《韩非子》三书仅载见黄帝其人,间或语及“三王五帝”。《管子·封禅》篇虽载有伏羲、神农、黄帝、颛顼、喾、尧、舜、禹、汤和成王历代封禅之君的帝系,但该篇究否为管子原著,则不无可疑,因该篇实类《史记·封禅书》,而后儒认为初即《管子·封禅》篇,从而增入《管子》以代替已佚去的《封禅》篇的。

    讨论至此,我们应可总结地说:有关黄帝、颛顼和喾的传说均不见载于儒、墨两派的著作,即《论语》、《孟子》、《荀子》和《墨子》,道家《庄子》仅见载黄帝和颛顼之称;法家《管子》、《商君书》和《韩非子》也仅论及黄帝。唯喾不见载于儒、墨、道、法诸家的论著。

    如是,我们或不免要推想:春秋晚期迄于战国末世是否犹无所谓五帝传说?且所谓黄帝或五帝者又是否出自道家或法家的伪托呢?著者认为如此推论似乎是不可的,因为就下文所知,黄帝、颛顼、喾、尧和舜,即五帝,固仍见于其他先秦载籍,其撰作时代不见得晚于法家和道家的论著,同时就法家和荀子的批评“案往旧造说”和主张“法后王”而言,他们也未尝没有故意规避引述五帝之嫌;因为既然倡导法后王,自然也就不谈古昔的五帝了。例如《荀子·非相》篇“五帝之中无传政”云云的下文,接云“禹、汤有传政,而不若周之察也”。是证荀子所说的五帝应即指包括尧、舜在内的五帝,而其所以略而不论者,果非由于黄帝、颛顼和喾无传政,则未非不是有意规避“道往旧”之讥之故。

    其次,我们再考察一下先秦诸子以外的其他史料上关于五帝的记载情形。《易经》仅见载比黄帝更早的传说古帝伏羲。《诗经》所见最早的古帝就是夏禹和桀。《尚书·尧典》详载唐尧、虞舜两朝的主君和若干贤臣。《周礼》、《仪礼》、《公羊》和《穀梁》均未论及黄帝、颛顼和喾,而且仅《公羊传》哀十四年论及尧和舜。余者九经中的《礼记·祭法》篇论及虞、夏、商、周四代所祀的黄帝迄于舜的五帝;《月令》篇论及(太皞、炎帝、少皞及)黄帝、颛顼,即象征四时、五方、五色、五德的天帝;《乐记》篇载有周武王克殷而封黄帝、尧和舜的后裔的故事。再就是《左传》和《国语》所载有关五帝的故事较他书所见为独多,且不乏可以注意之点,兹试合并论之如下。

    按《左传》及《国语》所载,除殷、周两代的人物以外,几乎包括五帝时代迄于夏代的所有传说时代的帝王或其后裔;非仅两书中人物出现的频率相若,且都以尧、舜、禹的频率为高。兹试表列如下,以资参考:

    左传

    炎帝昭十七年

    黄帝僖二十五年

    颛顼(高阳)昭八年、十年、十七年、二十九年

    喾(高辛)昭元年

    尧(唐)襄十一年、二十四年、二十九年、昭元年、二十九年

    舜(虞)庄三十一年、僖三十三年、成十三年、襄二十四年、二十五年、昭元年、八年、二十九年、哀元年

    禹(夏)〖〗周语上下、鲁语上下、晋语一、四、五、八、郑语、楚语下、吴语下〖〗庄十一、三十一年,僖三十一年,文三年,宣三年,成十三年,襄四、二十一、二十九年,昭元、四、六、七、二十六、二十九年,定四年,哀六、七、十四年

    鲧僖三十三年、文三年、襄二十一年、昭七年

    丹朱周语上

    少皞定四年

    四岳(大岳)庄二十二年、襄十四年

    桀庄十一年、宣三年

    皋僖三十三年

    此外,须附带指出的,即《晏子春秋》有一节论及舜和另一节论及禹,《战国策》有十余节论及尧、舜、禹且其中两节论及炎帝、黄帝。

    讨论至此,我们要可了解:尧、舜、禹几乎是普见于绝大部分先秦文献的传说人物;至于五帝,则儒、墨两派的论著都未论及黄帝、颛顼和喾;法家仅论及黄帝,道家论及黄帝或黄帝和颛顼;唯《左传》、《国语》、《战国策》和《礼记》各书才谈到黄帝、颛顼和喾;合并尧和舜而言,也才出现了所谓五帝时代的五帝。

    然则所谓五帝云云又是否为战国中世以来的造说呢?论者或许会如是观,但著者却认为实未易言。因为,第一,我们殊无其他史料可以支持如此看法,从而如此看法也只是主观看法而已。其次,也是更重要的,就是《左传》和《国语》两书和古文字学上的一些材料使我们无法怀疑其记载的真实性。试更申论如下。

    首先,应指出的,即若干有关五帝的传说并非是出于《左传》或《国语》撰者的引述,而是出诸春秋或西周之世生存者的口传。这里姑举数例如下:

    穆王(Ca.1001—947 B.C.)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之于民也……怀德而畏威……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周语》上)

    (惠王)十五年(662 B.C.),有神降于莘。王问于内史过……对曰“昔昭王娶于房,日房后,实有爽德,协于丹朱……生穆王,是照临周之子孙……其丹朱之神乎?……昔尧临民以五,今其胄见……”(同上)

    灵王二十二年(550 B.C.),榖、洛斗……将毁王宫,王欲壅之。太子晋谏曰:“不可。晋闻之,古之长民者不堕山……唯此之慎。昔共工弃此道也……用灭。其在有虞,有崇伯鲧……遂共工之过,尧用殛之于羽山。其后伯禹,念前非度……共之从孙四岳佐之……克厌帝心……祚以天下……氏曰有夏……祚四狱国……氏曰有吕……有夏虽衰,杞、郑犹在;申、吕虽衰,齐、许犹在……夫亡者岂繄无宠?皆炎、黄之后也。”(《周语》下)

    (景王)二十三年(552 B.C.),将铸无射,而为之大林……王曰:“七律者何?”(伶州鸠)对曰:“昔武王伐殷,岁在鹑火……颛顼之所建也,帝喾受之。”(《周语》下。韦注:鹑火,次名,周分野也。)

    海鸟曰爰居,止于鲁东门之外,三日。臧文仲(按见《左传》鲁庄公二十八年至僖公三十一年顷,Ca.666—629 B.C.)使国人祭之。展禽曰:“……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夏之兴也,周弃继之……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黄帝能成命百物……颛顼能修之,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鲧障洪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鲧之功,契为司徒而民辑,冥勤其官而水死,汤以宽治民而除其邪……”(《鲁语》上)

    仲尼曰:“丘闻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汪芒氏之君也,守封嵎之山者也,为漆姓;在虞、夏、商为汪芒氏,于周为长狄,今为大人。”(《鲁语》下)

    司岂季子(按晋重耳随臣)曰:“黄帝之子二十五人……昔少典娶于有娇氏生黄帝、炎帝。”(《晋语》四)

    二年春(628 B.C.),(晋文)公以二军下,次于阳樊……左师迎王于郑,王入于成周……赐公有阳、阳樊……阳人不服,公围之,将残其民。苍葛呼曰:“……阳人有夏、商之嗣典……唯君图之。”(同上)

    (晋范)宣子(对叔孙穆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周卑,晋继之,为范氏。”(《晋语》八、《左传》襄公二十四年,628 B.C.,与此同。)

    (晋)平公有疾……(郑子产)曰:“侨闻之,昔者鲧违帝命,殛之于羽山,化为黄熊……实为夏郊,三代举之……今周室卑,晋实继之,其惑者,(晋)未举夏郊邪?”宣子以告。祀夏郊。(《晋语》八,又《左传》昭八年,534 B.C.)

    (楚王亹对庄王)曰:“夫善在太子……故尧有丹朱,舜有商均,启有五观……”(《楚语》上Ca. 613—591 B.C.)

    (楚昭王时观射父Ca.515—488 B.C.)曰:“……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北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其后三苗复九黎之德,尧复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以至于夏、商……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后也;当宣王时,失其官守,而为司马氏。”(《楚语》下)

    在此,我们听到自西周初期至春秋晚期周王室和诸侯国的卿大夫不但在谈着黄帝、颛顼、喾、尧、舜,即五帝,以及禹等古帝或其后裔,谈到虞、夏及其他古诸侯国,谈到其中尧之子丹朱之神降于春秋中世的莘,谈到黄、炎二帝之胄裔仍存在春秋晚期,谈到晋范宣子远自陶唐之世迄于春秋晚期的族系变迁,也谈到虽春秋之世的阳樊族人仍存有夏商的嗣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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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30 15:04:46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论尧舜禅让传说(四)

    同样,在《左传》一书也可找到类似的记载,如:
    狐偃言于晋侯(文公)曰:“求诸侯,莫如勤王……今为可矣!”使卜偃卜之,曰:“遇黄帝战于阪泉之兆。”公曰:“吾不堪也。”(僖廿五年Ca.635 B.C.)
    (臼季对晋文公)曰:“舜之罪也殛鲧,其举也兴禹。管敬仲桓之贼也,实相以齐。”(僖卅三年Ca.627 B.C)
    臧文仲闻六与蓼灭,曰:“皋陶、进坚不祀,忽诸。德六不建,民之无援,哀哉!”(文公五年Ca.622 B.C.)(据《尧典》,皋陶为尧时人,据《左传》文十八年,进坚为高阳氏颛顼八才子之一。杜注云皋陶与进坚为一人。说似可疑。)
    (鲁季父子使大史克对宣公曰)“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至于尧,尧不能举。舜臣尧,举八恺……颛顼氏有不才子……尧不能去……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文十八年Ca.609 B.C.)
    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昔逮我献公及穆公……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诸秦……”(成十三年Ca. 578 B.C.)
    (晋士弱对晋侯曰)“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襄公九年Ca.564 B.C.)
    郑子产献捷于晋……晋人问陈之罪,对曰:“昔虞阏父为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庸以亢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诸陈……”(襄二十五年Ca.548 B.C.)
    晋平公杞出也,故治杞。六月,知悼子合诸侯之大夫以城杞。子大夫曰:“若之何哉?晋国不恤周宗之阙,而夏肄是屏!”(襄二十九年Ca.534 B.C.)
    晋侯使司马女叔侯来治杞田,弗尽归也。晋悼夫人愠……叔侯曰:“……杞夏余也,而即东夷。鲁国公之后也,而睦于晋……”(同上)
    [JP2]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见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其谁能修之?”(同上)[JP]
    (赵孟)乃请诸楚曰:“鲁虽有罪……于是乎虞有三苗夏有观扈,商有姓邳,周有徐奄……”(昭元年,Ca.537 B.C.)
    子产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日寻干戈……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星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同上)
    晋侯问于史赵曰:“陈遂亡乎?”对曰:“未也……陈,颛顼之族也,岁在鹑火,是以卒灭,陈将如之。今在析木,犹将复由。且陈得政于齐,而后陈卒亡。自幕至于瞽瞍,无违命;舜重之以明复,置德于遂,遂世守之。及胡公不淫,故周赐之姓,使祀虞帝……祀虞之世数未也,继守将在齐,其兆既存矣。”(昭公八年,Ca.530 B.C.)
    郑裨灶言于子产曰:“七月戊子,晋侯将死。今兹岁在颛顼之虚,姜氏、任氏实守其地。”(昭十年,Ca.528 B.C.)
    (郑子产对晋韩宣子曰)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晋为盟主(而晋侯疾),其或者未之祀乎?”韩子祀夏郊。(昭七年,Ca.529 B.C.)
    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炎帝氏以火纪……共工氏以水纪……大皞氏以龙纪……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纪于鸟……自颛顼以来,不能纪远……”仲尼闻之,见于郯子,而学之。既而告人,曰:“吾闻之,王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昭十七年,Ca.519 B.C.)
    (梓慎曰)“陈,大皞之虚也……卫,颛顼之虚也,故为帝丘。”(昭十七年,Ca.519 B.C.)
    (晋)子鱼曰:“以先王观之……分鲁公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于少皞之虚。分康叔……封于殷虚,皆启以商政……分唐叔……封于夏虚,启以夏政。……”(定四年,Ca.506 B.C.)
    (蔡墨对魏献子)曰:“昔有叔安,有裔子曰董父……扰畜龙,以服事帝舜……及有夏,孔甲扰于……有帝有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以事孔甲……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龙一雌死……求之,惧而迁于鲁县,范氏其后。”(昭廿九年)
    从这些史料上,我们不仅晓然春秋时代诸侯国的君臣谈论着传说上的五帝,甚至谈的就是他们的祖先;既晓然许多“虞、夏、商、周之胤”及其乐舞仍存在春秋之世,也晓然当时仍存在着若干传说上的古帝之虚或器物。
    显然的,且是无疑的,不只是尧、舜和禹,就连炎帝、黄帝、颛顼和喾,即五帝时代较早的几位古帝的传说,也是春秋中世或更早以来已经存在的古老传说,甚或就是史实,因为传说上的古帝的后裔仍存在那个时代,且若干传说正是传诸那些后裔之口!姑不论五帝其人其事本身究否是真实的,从西周穆王时代以来迄于春秋晚期那些传述五帝传说的人相信那些传说,应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或许我们要追问:穆王以来的人如何竟晓然一两千年以前的传说?这是不难解答的。首先,证诸现代民族学的调查研究,事实说明许多迄今仍无文字的未开发民族,如台湾高山族,都保存着许多关于祖先事迹或族属播迁的传说,且这类传说就是由族中某些特定家族(如任祭师者)专司背诵之责,世代流传,而传诵不失:尤其没有文字的民族,或未发明文字以前,就更借助于头脑的记忆了。(但也可用其他工具!)而中国古代的巫史宗祝也无疑是与保存和传播古老祖先传说有关的重要人物。如《楚语》下云:
    在男曰觋,在女曰巫,是使制神之处位次主……使先圣之后之有先烈,而能知山川之主、高祖之主、宗庙之事、昭穆之世……以为之祝。使名姓之后,能知四时之生……次主之度、屏摄之位……氏姓之出,而心率旧典者为之宗。
    然则西周或春秋之世犹然存在的“虞、夏、商、周之胤”或“炎、黄之胄”中会不会仍不乏有“先圣”或“名姓”之后,甚或竟在王室或公室中任职宗、祝、巫、史?而他们又有无能知其高祖或远祖的传说的人呢?答案多少是肯定的。因为证诸上举资料中“晋闻之”、“丘闻之”、“侨闻之”及《孟子》“于传有之”、《韩非子》“上古之传言”云云之类的例子,这固然可证春秋和战国时代的诸侯国间应流传着一些先代逸闻。同时那两位能知黄帝和唐、虞之帝的事迹的范宣子和郯子也无疑正是先圣和名姓之后。
    其实,不只是五帝传说,甚至如《晋语》云阳樊人自称“犹有虞、夏嗣典”似的,至少虞、夏时代的文献也仍存在春秋之世。这由先秦文献所引称的《虞书》和《夏书》一事是可以证知的(其例繁多,不烦赘举)。诚然,论者对于著者的这一论点或会哑然窃笑的,因为事实上现在所知的最古老的文字和文书只不过殷代的殷文和卜辞而已。所谓《虞书》和《夏书》云云应是后人所撰,固不是虞、夏两代的原始文书。虽然,著者认为这样的看法却是似是而实不然的。不错,所谓《虞书》和《夏书》或许原本不是虞、夏之书,但正如现所知二十五史颇多出诸后代学者的编纂一样,这类文书也会不会多少有其前代某种“史料”的依据,而并非全属后人的无中生有?这里所说的“史料”,想来,主要该是口述,也就是传说的史料了,而这类传说的史料,无论就民族学田野调查或现代史的口述史料收集而言,显然都不是不足尽信的。
    最后,虽然现在尚未能解决,但与尧、舜传说应有相当重要关系的问题,就是尧、舜究是传说上所谓五帝时代抑属某一时代的人?据《山海经》郭璞注,郭氏认为《山海经》所称帝俊应即帝舜,又因帝俊生后稷,而认为帝俊即帝喾,从而传说上五帝中的帝喾与帝舜应就是一人。近世古文字学家,如王国维、郭沫若、杨筠如、丁山诸氏,或认为甲骨卜辞所见的夔或夋应即喾(或俈)或认为就是喾或舜或契,系由于传说而分合不同的人;或认为夔即契,而甲文的岳应是喾,易言之,喾、舜、契或为一人,或为二人,而均为殷人的祖先。
    喾和舜,姑无论究为一人或二人,若果是殷人远祖,则传说上的喾之子尧、喾之父颛顼及其祖黄帝岂非均应为殷人的远祖?易言之,传说上的所谓五帝时代岂非应即殷王朝先代拓疆之祖?或先殷时代,西周以来有关所谓虞、夏古帝和《虞书》、《夏书》之类的传说又是否原是殷商王朝灭亡以后,因其余民的流迁而逐渐播散下来的呢?这些问题,此时自然还待解决,但上述古文字学家之说果然不误,那对于尧、舜和五帝传说的可信性便无疑的是有力的支持了。
    以上各节,著者分就先秦诸子学派的论著及其他如《左传》、《国语》、《礼记》诸书的材料,对于尧、舜和五帝的传说已做了相当详细的检讨,在此应可得到一项结论,就是:尧、舜,甚至五帝传说,是见载于战国晚期以前的文献,且是春秋或西周时代诸侯国卿大夫时常引述的一项古老的传说,尧、舜禅让是普见于战国初期以来诸子学派的一项古老传说——这两项传说绝非战国诸子任何一派学者所伪造的。至于传说本身究否即是信史,由于更无其他史料可资参证,虽难以论定,因而不得不姑妄听之,但据下节分析所知,传说所可能涉及的古代习俗制度却多见于后代;殊无怪异之处,也决不事涉神话。
    四、尧舜传说所反映的古代王权继承制与婚制
    (一)五帝与三代的王权继承制
    传说,甚至神话,无论其内容究如何怪诞,多少反映着某些社会背景,或者说,可以从其内容来了解它所涉及的某些社会制度、思想或信仰。尧、舜传说自不例外。不过,著者在此不拟讨论尧、舜个人性格、思想或行为之类的问题,仅就禅让和尧妻舜以二女之事,略论传说时代的王权继承制与婚制。
    尧、舜禅让是近代中日疑古派学者所以拟一笔抹杀中国古代传说人物的根据之一;他们认为禅让制度是人类社会,尤其古初原始社会难以存在的理想完美制度,是后世学者的伪托,因此连带地也就认为尧、舜传说也是伪造的而初无其人。实际上,持这种见解的疑古派学者,说是质疑于战国学者之说,却又显然是误信其说,而以为禅让之制就是如何完美而不能存在的制度!殊不知,禅让之制,姑不论其究否完美,在传说时代既非常行的“制度”,而在后代,如春秋之世,也非全不见其踪影!兹试论之如下。
    据前文所列五帝世系表,可知五帝时代的王权继承一事似无定制。首先,黄帝并未传位其二子(据说,昌意和玄嚣分别降居清、若二水,“其后皆有天下”),而传位于孙,即昌意之子颛顼。但颛顼却又不传位于孙,而传位于族子喾(就今原始姓族社会而言,族子即子; 殷文卜辞犹未见族子之称)。至于喾,乃传位于子挚,而挚以不善而终,遂由其弟尧继位;就挚、尧而言,自是后世所谓兄终弟及了。及乎尧和舜,既不传位于子,也不传位于孙,而先后传位于原是庶民而后成为摄政的宰辅的舜和禹。于是而有所谓禅让的美谈。虽然,换个角度来看,实际上,说不定尧和舜其初未非没有传子之意。要由于尧和舜之子均不肖,且不得诸侯伯长的拥护(舜、禹之谦辞不就而避居他地,或未非与此无关),才不得不禅位于舜、禹了。易言之,尧、舜的禅位,在当时果有其事的话,也许是曾有过一番争议,甚或争乱的(舜囚尧之说或即此一可能行事的饰说)。不过,先王的遗命,在古中国尚老尊王的社会,也许仍有其重要性,这与舜和禹的继位仍当有其关系;否则禅让云云便不致成为美谈了。同样的,禹也初拟禅位于摄政的益,但由于“益佐禹日浅,天下未洽”,不似禹子启贤而深得诸侯拥戴,终至失去继位的机会,而使禹子启继登了帝位。据《孟子》记载(见前文引),启跟益就似曾有过争执。
    如是,我们从上述五帝时代王权传承的传说上要可了解:
    1.五帝时代的王权或是祖死孙继,或是父死子继,或是兄终弟及,或是年老的统治者于临终之前退休而让位于当时摄政的贤能宰辅。换言之,五帝时代王权的传承似乎是无定制的。虽然,如就尧、舜(和禹)而言,事实又说明王权的转移却要以同族而有才能,特别是曾任摄政的宰辅的族嗣为限,而不论继位人选的身份究为嫡子、族子若兄弟甚至祖辈。(依前举世系所知,禹为舜的四世祖!)然则在这种类似近世某些原始民族推举族长或盟酋的原始民主“举贤”制度下,所谓禅让云云便初非可以称道的盛举了。实际上,孟子在答万章“人有言:‘至于禹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之问时,固然认为舜与益及丹朱与启之所以一者成功而一者失败均视乎对手的贤与不肖,同时也引用了孔子“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的话以证其说——传子与否,要在子之贤与不贤。因此,著者认为,与其说儒家或墨家之徒造作了尧、舜禅让之说,毋宁说他们把禅让之举过分强调或夸饰了。更何况严格地说,五帝中禅让者唯尧与舜而已,其非禅让者则有三人;禅让云云也原非一种常行的“制度”!若果认为尧、舜禅让有何异乎常行者,也许只是两者未及逝世而即行让位,或者如传说所云尧因共工谏阻让位而斩共工,也只是尧和舜或曾力排众议而坚举贤能而已。
    2.从另一角度来看,若果丹朱和商均曾有争取王权之举,或至少部分族众支持丹朱和商均(如共工者然),那么父死子继的直系世袭王权制,或至少这种观念,应已经存在五帝时代,纵然不是常制,且实际上,五帝之中正有两例是父传子或族子的!在这种情形下,其或有不传位于子,而传位于孙、弟、若祖者,便果非是偶发事件,也当有其特殊的因素。如是,尧、舜的禅让,由于违背传统而尊崇贤能,便不能说不是难能可贵的美行了;尤其在“只有争夺,岂有禅让”的战国时代,这种美行也就足资为倡行人道政治论者的宣传工具了。
    然则五帝时代的王权继承制究竟应是初无关乎族属的嫡庶长幼而唯贤能是尚的原始民主选举制?又抑是父死子或孙继的世袭制?显然的,由于书缺有间,现时是难以论断的。因此,所谓禅让究属常行的选举(依传统说法,既是“尚贤推德”或“举舜”,该是选举),又抑是世袭王权社会的个人殊行,也就无由论定了。虽然,就下文讨论所知,近世中日疑古派史学家却或则信从儒、墨之徒的饰说,以为禅让应属理想的完美制度,非可见于古初社会,因而又认为尧、舜禅让系出于儒、墨之徒的伪造;或则认为禅让应就是近世原始民族的酋长选举制,因而据此一选举制而推测传说时代的社会结构!就治学方法上说,这些都显然是欠妥当的。
    其实,姑不论五帝时代究存在何种王权继承制,也不论禅让之制云何,著者在此须指出的,就是除了禹继舜的祖继孙的继承情形以外,凡父死子继,或祖死孙继,或兄终弟及,或竟是禅让之举,均散见于五帝时代以后的夏、商、周三代。如所周知,素所称家天下伊始的夏代,既有启继禹的父死子继之例,也有中康继其兄太康的兄终弟及的情形。传子之制既非始自禹传启,夏代也实非采用单纯的父死子继制;除非像太康和中康那样,所谓子继者原意系指主君的众子,也就是说,必待众子先后传承以后,再由最后一位主君之子承继。易言之,古者所谓子继者,其实或概括兄终弟及而言也。
    至于商王朝,如夏代一样,也是兼有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之例。这不仅是学者素所习知的,也是某些学者素所认为商王朝特有的王权承继制!其实,如果说夏、商两朝在王权继承制上确有何特殊的话,既非在夏之父传子,也非在商之兄终弟及,而在于这两朝都未见载禅让之例!
    至于周王朝,不仅与夏、商两朝,且显然与五帝时代的王权承继制更为类似。首先,周王朝之开国初期,正如孔子曾经赞叹的,就有过泰伯之以天下让于弟的传说!更巧的是,泰伯之后的吴王诸樊、馀昧兄弟也先后想尽方法以让位于弟季札,而季札始终辞让且最后竟逃亡!及至战国之世,燕王哙犹以效慕尧、舜之行,禅位于其相子之,而致亡国!(学者或以此而否定尧、舜禅让传说!)此外,周桓王之继平王,自然是孙继祖之例;夷王之继孝王,为从孙继从祖(也可说是变相的孙继祖之例)。而周定王之继匡王,敬王之继悼王,哀王、思王与考王三兄弟之先后即位,则均属兄终弟及之例!至于父死子继之例,为周之王权继承的常例,更不待言。显然的,周王朝的王权继承制既与五帝的继承情形最为类似(注意!两者且均为姬姓),同时也与商王朝尤有共同之点,就是有较显著性的兄终弟及现象!其实,不只是五帝、夏、商、周王朝均见有兄终弟及之制,即使是春秋时代的诸侯公室,也仍不乏其例。甚至鲁庄公的三兄弟,庆父、叔牙和季友,在论及王权传承一事时,叔牙也明白地指出:
    一继一及,鲁之常也。庆父在,可为嗣君。(《史记·鲁世家》)
    庄公病,将死……季子曰:“般也存。(按庄公子。)君何忧焉?”公曰:“牙谓我曰:‘鲁一生一及。’君已知之矣。庆父也存。”(《公羊传》庄公三十二年)
    宋宣公病,拟“让其弟和”时,也说:
    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之通义也。(《史记·宋世家》)
    这可证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不唯是五帝、夏、商、周、吴、鲁、宋的常制,且如宋宣公所说,几乎是中国历史上自传说时代迄于春秋时代各王朝及诸侯公室的“通义”了!
    总之,据上文分析可知,不仅五帝时代包括禅让在内的王权继承制与后此夏代、商代、周代的王权继承制殆无差异可言,且无论禅让究否是可以称道之举,也显然并非仅是尧和舜的特立独行的。然则论者仅欲据禅让为理想完美制度之说而推称尧、舜传说系出于战国学者的伪托,则真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二)舜妻尧二女及春秋时代的妻姊妹婚制
    一夫多妻婚(polygyny)及其最佳形式的妻姊妹即姊妹共嫁一夫婚(sororal polygyny),是普见于古今许多民族,且在中国也是古老而较为常见的婚制。如《晋语》载黄帝四妃、《史记·周本纪》载帝喾元妃姜原、次妃简狄的传说、殷文卜辞所见殷先王之诸妣,以及《公羊传》称古者诸侯一娶九女之说,凡此均证一夫多妻制盛行于先秦(且迄于后代而仍未绝迹)。至如舜妻尧之二女、夏后少康之妻虞思二姚(见《左传》哀元年),则为妻姊妹婚制之例。殷王朝既盛行多妻制,应不免有姊妹共嫁一夫之例,西周时代的王朝及诸侯应亦然。但以史料不足,未能确论。至于春秋之世,妻姊妹婚制则为常见的婚制。如卫庄公的陈国二妃厉妫和戴妫(见《左传》隐二年)、鲁庄公的齐国二妃哀姜和叔姜(同上,闵二年)、鲁穆伯的莒国戴己和声己(同上,文七年)、鲁襄公的齐国胡女敬归和齐归(同上,襄二十一年)、陈哀公的郑国二妃(同上,昭八年)等都是姊妹共嫁一夫的婚例。虽然,实际的婚例或许更多些,也是不难想见的。此外,类此之例,也不乏见于后代,兹不赘。
    显然的,就本章上述两节的分析所知,传说的五帝时代的王权继承制和舜妻尧二女的妻姊妹婚制均见后此的夏、商、周三代,且尤与东周春秋时代的情形相似。如此类似的现象几乎令人怀疑尧、舜传说未非不是春秋时代的造说了。虽然,我们却没有史料可以确证五帝传说之伪,也不能确证就是春秋时代的造说。
    最后,该附带指出的,就是无论五帝时代的王权继承制和婚制究属某种形式,也无论该种制度究否与后此三代的制度有无类似性,在古史的研究上,均不足据以推论五帝时代的其他社会制度,尤其如家族和其他社会集团之类的结构。因为,第一,我们没有其他史料可以证明或支持这种推论,易言之,纵有推论,也只是难以证明的空论,而空论本身常就是不可靠的;虽是依据科学理论的定论也是如此。(如美国太空人登陆月球以前,科学小说推测月球表面应为深厚的太空尘所掩盖,登陆者陷入即不见踪影云云。及月球登陆成功,事实证明全非如科学小说的推测!)社会现象远比自然现象为复杂,非仅难以根据某一现象的存在而推证其他某种现象必因之存在,且实际上社会现象间究相互有何关联性,迄今所知者也甚少;至少类乎尧、舜传说所反映的王权继承制和妻姊妹婚制究与家族和政治集团组织有无相关性,是很难一语而决的。例如就上文所论,我们不能不承认五帝时代与春秋时代的王权继承制和妻姊妹婚制应有类似性,同时我们也晓然春秋时代的周王朝是由一个姬姓姓族(clan)集团统治着若干同姓和异姓的诸侯氏族而组成的封建帝国,然则我们应否就根据周王朝的王权继承制和妻姊妹制,而可以推论具此类似王权继承制和妻姊妹制的五帝时代,或唐、虞时代,也应是如春秋时代周王朝那样的封建帝国呢?看来,似无不可,而实际殊不尽然,因为除非我们认为北魏太武帝和孝文帝时代,或清太宗时代,由于这三位皇帝都先后娶过赫连氏、冯熙和博尔济吉特氏的两姊妹为后妃,也该是像春秋时代周王朝那样的封建帝国,否则便无法如此推论。实际上,北魏或清初时代并非是封建帝国,因此根本就不能那样推论!同样,我们也无法根据五帝或春秋时代的婚制,如妻姊妹制,来推论当时的家族制度(family system)。因为就现代英、日、美、苏各国而言,都盛行一夫一妻的单偶婚制,但各国的家族制度,由于有的迄今仍存在皇室贵族阶级,却显然并不全然相同!同样,我们不能因为春秋时代妻姊妹婚制与宗族制度并存,便断定五帝时代也应是宗族社会!虽然,就下文所见,现代的许多史家却或据尧、舜禅让或舜妻尧二女的传说而推称五帝时代系属行兄弟姊妹婚的亚血族群婚的母系“氏族”(clan)、母系“氏族”,或父系“氏族”的“氏族联盟”社会!这真不知究从何说起了!
    讨论至此,我们应可再总结几句地说:五帝时代的王权继承制(无论是父死子继、祖死孙继,或兄终弟及)与妻姊妹婚制均见于春秋时代的周王朝或诸侯国,虽禅让之举亦然。易言之,五帝或尧、舜传说所反映的古社会制度既非不见于后世的特立独行,也原不是可以褒贬的措施。
    五、近代学者有关禅让传说的纷歧解释
    前文提到韩非为了反击儒、墨盛道的尧、舜禅让说而故意说舜是逼尧、弑其君者;唐刘知几也称《汲冢琐语》云:“舜囚尧。”唐以后的学者对于禅让说或许仍有不同的意见,但著者既未能遍检,也不认为需要在此繁引。惟于近代学者的纷歧解释,却认为有须加检讨和澄其是非的必要。
    近代学者对于禅让传说的看法要可分为两派:其一名之为疑史或否定派,另一可名之为信史或解史派。
    (一)疑史派的解释
    疑史派可以康有为和顾颉刚二氏为代表。他二人或许是受《荀子·正论》和《韩非子·显学》的影响,再加上个人的偏见,先后否定了禅让传说的可信性。所不同的,即康氏认为禅让传说是战国儒家者流为了托古改制而伪造的,而顾氏则以为应出诸主张尚贤说的墨家之手。基本的理由,在两氏认为,战国时代诛伐暴乱,当时学者苦于统治者的暴政和人民的疾苦,因而幻想政治的道德化,并塑造了理想完人政治的五帝盛世和禅让传说。看来,康、顾二氏之说似是持之有故,但证诸前文所举先秦文献的资料,则可知全与事实不合。就我们的了解,先秦诸子学派对于禅让传说纵有不同议论,但其推崇尧、舜,颂美禅让,则殊无二致;纵退一步说,姑认为禅让传说系出于战国学者的伪造,也实无法确论其究出于某一学派。更不说五帝传说和类似五帝时代的王权继承制和妻姊妹婚制,甚至禅让之事,均见于《左传》、《国语》两书呢!因此,至少著者个人认为康、顾二氏之说是要出于主观的推测,且毫无史实的。
    此外,在顾氏之前,日本白鸟库吉氏据说曾撰尧舜抹杀论。在结论上,白鸟要认为尧、舜、禹均系神话人物,就这样也就把禅让传说一笔抹杀了!但试问:禅让传说能就这样轻易地被抹杀掉吗?神话就都是子虚乌有之说,而全无任何史实背景吗?想来,现代的日本学者对于这两项问题也不会有肯定的答案的。
    又如高桑驹吉氏在所著《中国文化史》一书内也说:
    所谓禅让者乃是一种理想的事情,除了像尧、舜、禹的那种例外而外,我们不能认为那样是可以行得通的。
    又在论及五帝传承之余,说:
    其中固亦有可为出于选举或推荐者,而大抵则我们认为只是如后世一般的一些篡夺的实例。于此,我们不能不认为禅让乃是理想地美化了的一种形式。
    高桑既像认为五帝的继承制是选举或推荐,又认为禅让乃是理想美化的一种形式!语意模棱,殊无定见。尤其认为纵五帝中有出于选举或推荐者,也大抵是篡夺的实例,这简直是毫无理由的主观偏见。其实后世存在的制度不必见于前代,前代的也非必不见于后世;要在就其制度而加以比较,而非在于主观的承认或否定前代传说的制度。何况禅让确非不见于后世呢!
    最后,拟介绍的是苏雪林教授在近期甫出版的《天问正简》一书内对于禅让传说的理论。雪林先生要认为“禅让在古代中国甚少有可以产生的可能的”,理由是:
    1.禅让传说的起源应不早于战国时代。《论语》虽载其说,却是“靠不住的资料”;《孟子》一书虽引孔子云“唐虞禅”,然其文不见于今本《论语》。
    按今本《论语》虽无《孟子》所引孔子的话,却不能据此而断言孟子在说谎,或断言古本《论语》或别的什么著作均不载《孟子》所引孔子的话。实际上,证诸近时出土的帛书《老子》,固知古本与现存本古籍颇有差异,同时证诸《汉书·艺文志》以来历代著录的古籍也可知古籍佚失者为数甚多。至于说《尧曰》篇不可靠,著者也有同感,但却不因此而影响禅让传说之可信性。
    2.雪林先生据《琐语》“舜囚尧”之说,可推称:“战国中期,尧、舜传说虽艳称众口,但禅让之说则恐未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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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30 15: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论尧舜禅让传说(五)

    按证诸本文所举战国诸子资料,孔、孟、荀、墨、庄、韩各派的学者都在谈论禅让,不能说禅让之说未大行。更不论《孟子》所引《尧典》已载有禅让之说了。
    3.雪林先生认为:“我国古代行贵族政体”,“大夫诸侯皆世袭,不容躐篡”,夏代以来,虽有权臣摄政或篡夺之举,但“无问鼎之心”,因此“以天子位传于一介平民,乃战国中季,王纲解体,贵族政治随之破坏”以后的观念,且此一观念与当时西亚文化的传入有关。
    按就上文五帝世系表观之,五帝既系出一族,则王权的传承,无论传子、孙、兄或弟,均仍是贵族世袭政体,与后世并无差异。舜虽是以庶民而登帝位,但其初仍是黄帝的八世嫡孙,且或如汉宣帝,未非不是初由于某种变故而家道中衰,致沦落为庶民而已。至于夏代以来权臣并无问鼎之心云云,证之后羿及少康中兴传说,也可知其不然。
    4.雪林先生所以认为天子传位于平民的观念与战国时代西亚文化有关,是因为“西亚古代平民为帝之事甚为不少”。她指出,如萨恭(Sargon Ⅱ)、昂利洛班(EnlilBan)和阿素纳拔尔(Assurnairapal)诸亚述王,就初是园丁或山林隐者而后为帝者;其事与舜耕于历山、纳于大麓的传说正相类似。尤其印度《摩诃婆罗多》史诗中所载潘度王(Pandu)之子坚阵与其从兄难敌二人争夺王权一事,雪林先生也认为或即尧舜传说的本源!因此,她认为禅让传说“该和当时(战国中期)域外传入的(西亚或印度)文化大有关系。”虽然,雪林先生终又犹疑地说:
    中国古史上是否有尧、舜二人,事不可考,纵有之,亦不过是较大部落的两个酋长,决非大一统的君王……他们在那个野蛮的时代,是比较仁厚爱民的两个,遂成为仁君的代表。
    在这里,著者觉得除了最后一节略得其说,且实际上原就是传说如此(但除去两部落说)以外,余者中西传说相类因而禅让传说系源于西亚或印度文化之说,显然均有可论。首先,我们认为,战国时代中西文化应有交流的事实之说,中西学者论之者甚多,虽未为全然证实,要不失为可能,但果非如美国学者如阿洛布莱特氏(Albright,WF)所称,“中国几乎一切文明基本成分均次第自西方渗透而来”的话,则在中国古文化的研究或解释上殊不能根据中西文化交流之说,而泛论任一文化成分,如禅让传说,系源于西方文化的影响。实际上,如果说园丁或山林隐者之流在西方则可以为帝,而在中国则不可,既非公认的文化定律,也很难使人同意的。更何况雪林先生既说禅让传说是受西亚文化影响,却又认为这项传说与印度兄弟争权的故事互有渊源。姑不论王权争夺一事原为古今民族所常见,而非仅限于古印度!更何况雪林先生终究在怀疑之余而仍接受了传统的说法,承认尧、舜是古初比较仁厚爱民的两个作为仁君代表的酋长!
    5雪林先生又举出战国中期燕王哙因效行禅让而导致亡国的故事,以证明禅让是“战国新兴的玩意”而非“真是古圣之事”。
    按禅让传说究否为古圣之事,姑可不论,可以指出的,即禅让之事或其传说决非始自战国中期的燕王哙,是可以断言的,因为燕王是听到了尧舜禅让传说而后才效行的!易言之,那项传说先已经流传,因而决不是战国中期的新兴玩意,也自非燕王哙的创举。何况如上文所知,至少春秋时代,禅位及辞君之事已实非鲜见。
    6雪林先生指出,顾颉刚先生曾认为禅让传说为战国时代墨家之徒的伪托。
    按雪林先生所以认为禅让传说为战国中期的新兴玩意,并创为源于西亚或印度传说的新说,无疑的,是受了顾氏的影响。虽然,证诸前文所论,顾氏的说法却显然是难以成立的。
    (二)解史派的解释
    这一派的学者或认为禅让传说纵非信史却含有若干史实成分,或认为应是信史,见解也是够纷歧的。尤其大多数学者根据自以为是的不同解释而进一步对于其他古社会制度的推测,几乎找不出共通之点——这显示中国古代社会史的研究多少仍在摸索阶段,也因而多可商榷。
    首先,要提到的,是郭沫若氏所著《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内的看法。郭氏一方面认为禅让传说是儒家托古改制下的产品,出于哲人政治的理想,而另一方面又认为:
    本来无论是怎样的传说,多少都是有点事实上的影响。禅让也是一样。
    就是这样,禅让传说的几乎每一情节在郭氏的解释下又都成为古代社会史研究上的理论基础。而他的解释,甚或其书,又显然是以十九世纪美人类学家莫尔干(LHMorgan)所著《古代社会》一书(Ancient Society)为其重要基础。莫尔干在他的书内汇集了世界许多民族有关家族、婚姻等制度的资料,且据此归纳出自认为是人类文明及家族制度演化阶段的理论,虽然他的理论在今日人类学家却认为是颇多可以商榷的。郭氏就是根据莫尔干的家族演化理论和有关北美印第安人与夏威夷土著的亲族、婚姻和部族联盟的盟长选举制,来解释禅让传说,来重建黎明期的中国古代社会制度。
    首先,郭氏根据舜妻尧二女、舜弟象陷害舜而使其二嫂治其宫室,及《天问》“眩弟并淫,危害厥兄”的传说,论称商代以前是“原始未开化的野蛮社会”——即莫尔干所云几个兄弟共嫁几个姊妹的亚血族群婚的原始母系氏族社会。
    其次,郭氏引述美印第安人伊洛奎族人(Iroquois)如何“合数姓(原注:gens)”而为一大宗(按原注:phratrie。今译为联族),合数宗为一大族(按原注:Stramm。即部落)。更进而合数族为一大同盟,并如何由各姓(族)选举出同盟的盟长和遇有战争时负责军事的临时首长。然后,郭氏推称:
    尧、舜、禹的传说都是二头政长。在尧未退位以前是尧和舜二头,在尧退位以后,舜和禹二头。尧时又有帝挚为对。均与西印度人之二头盟主相合。
    又说:
    这样的(亚血族群婚的)社会还是母系中心的社会……儿子长大了,又要嫁到他族的女儿去做丈夫,所以父子不能相承。假使父亲是做过酋长的,儿子也当然不能继任为酋长。酋长的产生是由一族的评议会选举出来的……完全是一种民主的组织。这便是唐虞时代的禅让传说的实际了。
    显然的,郭氏的一切解释和推测非仅纯出于主观的比附,且因此而均欠正确。先说舜与二女的婚姻,如前文所知,其类似婚例固不乏见于春秋甚或汉代,而其婚俗的存在也显不能即证唐虞或春秋或汉代系属亚血族群婚的母系中心社会组织!此为不待烦辩的。尤其据《天问》原文,明明白白地说是“眩弟”危害其兄——精神不正常的弟弟想打嫂子的主意,也不能曲解为兄弟姊妹群婚!当然,更不能说唐虞时代就是亚血族群婚的母系中心社会了。实际上,群婚之例在今世界各民族中固极罕见,所仅知的波里尼西亚行群婚制的Marquesan人固为以男性为族长的非“原始性”的族群,同时据郭氏自己说:
    这种伊洛奎的氏族社会基础组织,随着进化的程度,就同在红色人种中也有多少程度的不同:有的(母系)已经转移成父系,有的已经更把这个(亚血族群婚的)基本组织废弃了。
    这可见纵是亚血族群婚社会也不就是母系社会!更不论社会之为父系或母系视世系的传承、权财的继承及配偶的从夫或妻住而定,而初无与于婚制。
    最后,郭氏二头酋长制云云,也属一偏之见。因为就郭氏所引伊洛奎之例而言,军事酋长既为临时性,遇有战役时始另行推举,则与尧与舜的情形绝不相同;舜的摄政绝非临时性的职务。不然的话,伊尹与周公的摄政,甚至汉代王莽的摄政,又岂非都是二头酋长之治?
    总之,郭氏对于禅让传说本身的解释及据其解释而做的一切推测要都出诸于套用不可靠的材料及学理,益以主观和偏见,因而也都是难以成立的。其实,不只是郭氏,下文拟加检讨的一些学者对于主题传说的解释和推论,在态度和方法上,也多半是几乎如出一辙。
    翦伯赞氏同样根据莫尔干母系社会先于父系社会的社会演化说和我国古帝感生传说论称:禅让的“真实历史素地乃是母系氏族中二头军务的相续系统。他们来自不同的氏族,并没有什么血统的关系,而只有先后的次序。所谓荐于天,所谓禅让,都是选举的意思”。
    显然的,翦氏的解释只是郭说的修正说;否定了郭氏亚血族群婚的母系说,而简单地代之以“母系氏族”。此外,翦氏也否定了传说上五帝间的亲族关系。但翦氏除了借莫尔干未成定论(事实也非定论,如现时台湾高山族中便兼有父系和母系姓族,一如郭氏所举的伊洛奎印第安族)的学理强为比附以外,余者均出于主观的想法。如果说舜、禹的继承王权系出于选举,未非不可,因为传说本身就说尧、舜初荐之于天,继而得诸侯州牧的拥举。但论者却不能以己意改变传说的事实。依传说,五帝既然系出一族,论者便不能轻易予以否定。如不然的话,论者尽可自己编造一项传说,或凭着人类学理论和资料,如莫氏一样,纂著一部古代社会猜测史(conjectural history),固不需就固有传说而删改之,而求其解释!当然,这种猜测史,虽可以戏,却不是科学研究。其实,正如郭氏说过:
    我们中国古代的所谓国,其实,仅仅是一个大宗或小宗(按这也得看指哪些国说的;春秋时代的齐、秦、鲁、楚诸国便分属异姓,而非大小宗),所以动辄称为万国、万邦。
    黄帝、颛顼、喾、尧和舜,依传说既均同出一族,却可说正是大小宗族。但正如周代姬姓的鲁、郑、晋、卫诸国一样,由于后来分封而异其邦国(即氏族)之号,因称之为轩辕、高辛、高阳、陶唐和有虞氏而已。诚然,我们这里也只是根据中国古史资料而为之说的,是耶非耶,却未易证明。但试问:我们究应否定五帝的族系关系,抑应就其原有传说而求其解呢?这是不难求得解答的。
    又如缪凤林氏在讨论禅让一事时,曾认为中国古初分布着许多不同的氏族和部落,如神农氏、有熊氏之类的“所谓某氏某氏者,即所谓某某部落”;至如炎帝姜姓和黄帝姬姓之类的集团,则是“母系社会”。而古所谓帝王,缪氏则认为:
    各为天下共主……(不过)王朝之盛衰,率视中央政令之能及诸侯与否而断……唐虞间虽号禅让,而其关键,与禹之传子,同在得失诸侯也。
    这里,缪氏对于禅让的解释,显然的,就是《孟子·万章》篇“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的说法,而孟子原意是说古者所以或禅让,或传子者无非旨在传贤;继位者果有才能且得诸侯的拥护,即可居其位,而初不论其究否为先帝之子或孙。至于缪氏对于古代氏姓的解释,正如前文及后文所见某些学者对于古社会组织的推论一样,既与禅让传说无关,同时也无法根据这项传说而加以推论。
    又徐炳昶氏在所著《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一书曾对于传说时代中国境内的民族系属和社会组织提出详细的测论,要谓:夏代以前中国境内曾分布若干不同族系的民族的部落,每一部落则是由若干不相统摄的“氏族”组织而成,而黄帝、尧、舜、禹就是华夏民族中一些“氏族”的酋长。以此推测为基础,徐氏继续推称:
    某族有特殊的酋长,讼狱讴歌可以暂时归到他那里,他就可以为一定时的宗主(原注:尊称之为帝。)……身没以后,他的宗主权也随着消失,更若干年而有他氏族的他帝出。
    如此宗主或帝的迭出情形,徐氏认为即是所谓禅让。其实,这种解释仍然只是《孟子·万章》篇的译说;所不同的,徐氏不过根据自己对于传说时代社会组织的拟测,把传说上原来称之为帝者改说成宗主或酋长而已。宽泛地说,这样的译说也未非不可,但严格地说来,则不无蛇足之嫌,因为传说既是研究的原始资料,便不能以己意而加以修改;传说既是帝尧、帝舜,便不必以部落或氏族的酋长或宗主而改称之为酋长或宗主,甚至再加附注。徐氏所著《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一书原意是在抗衡疑史派的抹杀古代传说,意在申说古代传说中非无信史。就某方面说,徐氏的这种态度是可以同意的,但就徐氏这里有关禅让的解释以及他处对于古民族集团的系属和组织的推测而言,却嫌主观意见多于具体史证;无疑史派学者的议论相较,直五十与百步之异而已。例如传说时代何以是氏族组织,氏族又是什么样的结构,徐氏便未举出史证,只是套用人类学理论而已。
    又黎东方先生在论及禅让传说时要认为:在三皇时代有许多“(母系)姓族及其后来(由父系姓族演变成的)氏族互结为同盟”,“愈结愈大,便成为若干部族,中原的若干部族结为一大同盟”;五帝就是“担任大同盟的盟长”,而“尧禅位给舜,就是把中原大同盟的盟长地位让给他”。至于舜与尧二女的婚姻,黎氏则认为是“母系社会时代”习见的招赘婚。
    正如上述几位学者一样,黎氏也根据人类学的理论,改编了五帝传说,把传说上的帝解释为大同盟的盟长,而这样的编译是以其拟测的五帝及三皇时代的社会组织为其基础的。如果黎氏是在创作黎明历史时代的历史小说,这样的编译工作自无可非议,但如果是根据古代传说而研究其内容和所涉及的史实背景,这样的拟测便可以商榷了。例如何以母系便称姓族,而父系姓族却又称之为氏族?姬姓的轩辕氏黄帝和姜姓神农氏炎帝之类的集团又究是姓族抑氏族,又究是母系抑父系,抑母系而兼父系?显然都陷于混淆而难以说清楚了。更不说,缪凤林氏认为古代的氏却是部落。而且,凡此又都是与禅让传说本身无关,在此可不深论。至于舜与尧二女的婚姻,如果不是先假定传说时就是母系从妻居的社会,则母系社会招赘婚的解释也不尽然,因为春秋时代的姊妹共嫁一夫显然都不是招赘婚。更不说,纵是母系社会,婚姻也非全属从妻居的招赘婚。这并非说,尧、舜时代非无母系从妻居的母系姓族社会,只是说史料不足,难以确论。因此,只谈舜与二女之婚姻是姊妹共夫婚,便够了,似可不必深论。
    又姜蕴刚氏于所著《中国古代社会史》一书中论称,自夏代迄于周代系属父系家长制的氏族组织,而“在夏、殷之时,诸侯之来不来属于自愿,其存在并不属于天子所立,完全是一个氏族联盟的状态”;至于“尧舜禅让,为争豪之方式”。
    关于夏、殷之际的社会结构问题,在此可以不谈。至于禅让为争豪之说,则有可论。就前文所知,丹朱与商均或其初未非不与舜、禹相争,甚至有共工谏阻而遭诛杀的传说,但依传说,则仍是举贤。尤其就整个五帝时代而言,纵有争权之事,也显然仍有其传子或孙之制存在,而非只是争为豪长。讨论到这里,我们终不免觉得,上述学者大抵过分依恃人类学说,出之于比附,因而创出许多不尽然的解释。其实,不仅是史学研究必须以史料为基础,就是人类学、民族学也是一样,而后者唯一要件就是靠调查所得的资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有坚强的理论可以援引,若果无研究对象本身的材料,也是不足以发为议论的。
    最后,要提到的,就是法国葛兰奈氏(Marcel Granet)在所著《中国文明》一书内的意见。在父系王朝一章内,葛氏根据中国古代阴阳颉颃而更迭消长之说和他自己提出的母系与父系家族制先后演变的一套理论,对于禅让传说提出了变相二头酋长制的解释。首先,他说中国古初的某一时代是由两个具天地之德而互相抗衡的集团酋长,应着季节的更易,而轮流执掌政权;两者中之具天德者为帝,另一具地德者为宰,二人协同治事,但同时又是竞争者;为帝者年老德衰,便须让位于他的对手宰辅,甚至为其所放逐。尧和舜的让位及舜囚尧而偃塞丹朱的传说,正是因尧德衰之故。其次,葛氏认为,尧、舜所以不传位于子者,也由于父与子是互相抗衡的两代;父为圣君,子便是邪恶,因此颛顼为帝,鲧则凶恶而被诛,至其孙禹而又为圣帝。正因为如此,葛氏说,在王权的传承上,孙才可以继祖,而子则被牺牲;丹朱和商均所以不得继位,其故即在此。再次,葛氏认为,政权之所以由祖传孙或婿,如尧之与舜,也与家族制度的演变有关——在母系社会,父子异姓,而祖孙同族,再加两姻族间累世姑舅交表婚俗的结果,同姓同族的祖和孙便同时是舅祖父和外甥孙,因此政权也就由祖传于孙,而不传位于异姓之子;黄帝所以传孙而不传子,其故即在于此。但舜以尧之婿和甥(据孟子帝馆甥之说)何以能继帝尧呢?葛氏认为,在盛行交表婚的社会,无论是母系或父系的,女婿常就是自己的外甥,故帝尧为舜的舅父,也是他的岳父;舜是尧的外甥,也是他的女婿。母系社会政权虽不传异姓之子,却可由舅父传给外甥(按因为同姓同族,应该说是中国古代所谓的内姓),也即女婿。社会由母系演变为父系后,舅岳与甥婿成为异姓异族的亲属,但据葛氏说,由于仍保持了母系社会的传统亲情,而致同姓父子仍存在互相抗衡的情势,儿子仍在牺牲之列,因此外甥女婿便仍然是合理的权利继承人。就是这样,葛氏说,“尧的长子丹朱便被牺牲,而以舜作为他的继承人”,且舜“也正是第一个有资格担任尧的宰辅的人”。总之,葛氏认为“(古初的)帝王与宰辅(即天德与地德)固然是互相抗衡而又协合的两位神圣,同时因联姻而结合的两个家族也是既匹敌而又团结的两个集团。正是这样,政治上的二酋现象也就跟家族制度的两系现象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了”。这就是说,禅让是由于天地阴阳颉颃思想和母系社会交表婚影响下而产生的一种王权继承制。
    显然的,从各方面说,葛氏的解释似乎都比上述各家的解释更周详、更巧妙,不能不说是构思精致,且煞费苦心的。因为阴阳思想固然是战国道家及其后阴阳五行家所依傍的主流思想,同时证诸《鲁语》子贡云:
    商闻之,古之嫁者不及舅姑,谓之不幸。
    也可知交表婚也至迟应是春秋时代的流行婚制哩。虽然,葛氏的解释不只是变相的二头酋长制说,是大拼盘式的一种饰说,而且拼凑的中看并不中吃。首先,就禅让而言,在五帝的王权传承中固然仅属少数两人之事,并非常制;同时就颛顼传于喾和喾传位于挚的父死子继之例而言,也可知五帝时代王权的传承实非父不传子。实际上,除了问题中的舜一例以外,余者四人也并无二人是舅传位于甥的!其次,阴阳思想和交表婚制虽见于战国和春秋时代,葛氏却没有提出任何史料,证明同样存在五帝时代!显然的,举凡葛氏天地阴阳颉颃、父凶子贤、母系社会传孙、传甥而不传子之类的解释,在此均已失其依据!
    如是,我们在此从葛氏的解释上对于中国古史研究的方法又获得一点新的认识,就是在中国古史的研究上,我们固不能仅仅套用其他学科,尤其人类学的材料或理论,对于中国史料不足的问题做无中生有的推测,甚至于再进一步的推测;就是中国本身的材料也不能任意援引而强求其不可知之说!不然的话,非徒无助于古史问题的解决,且为后来的学者平添许多无谓的麻烦。
    讨论到这儿,著者总算结束了这一繁重的检讨工作,很吃力,也相当厌烦。但无论如何,在此总可说明一项事实,就是:近代史学家在禅让传说的基本看法、解释和推测上真可说是议论纷歧——疑之者认为传说系出于儒或墨学之徒的伪造,或源于印度或西亚文化的影响;信之者则以为禅让事涉部族联盟,或氏族联盟或临时宗主或共主的选举、让位,或争豪!尤其对于传说时代而初与禅让传说无关的社会组织问题,学者间的臆说愈见纷歧——或认为是亚血族群婚的母系氏族、母系或父系氏族社会;或认为是氏族联盟,或认为是部族联盟;或认为中国古所谓氏应是部落组织,而大多数学者氏族云云却都意指西文“clan”;或认为古所谓姬姓、姜姓之类的族属集团应相当西文所谓“clan”而应译称为“姓族”而非氏族,却又把演变自母系姓族的父系姓族易称为氏族!最可怪异的,即禅让既非五帝时代的常制,也非不见于后世的美举,然而论者却或以此而否定禅让传说,或据此非常之制而推论其他制度!这无论如何都是令人百思不解的。
    已故沈刚伯先生在去世不久前的一次中研院学术讨论会上曾做专题演讲,呼吁发展古史研究,空谷足音,及今思之,实有其必需呢!
    六、结论
    (一)尧舜禅让传说应至迟是春秋时代以来就已经流传的古老传说之一;纵不认为传说均为史实,但传说上的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和禅让的王权继承现象与舜娶尧二女的婚制实迄存在春秋时代,而殊无不同。
    (二)禅让传说普见于《论语》及战国以来儒、墨、道、法各学派的论著;绝非出于某一学派的伪托。
    (三)禅让传说是战国诸子学派共同援引以论证先朝治道的题材之一;由于基本思想的不同,各学派对于禅让传说虽有深信而推崇之或怀疑而贬抑之之分,但其认为尧、舜系古代贤君,则殆无二致。
    (四)五帝传说要见于《左传》、《国语》、《管子》、《礼记》诸书;自西周穆王时代以来,即为王室及诸侯卿大夫或史官所引述,甚且是与其祖先世系有关的传说;与尧舜传说应同为古老的传说。
    (五)近代学者对于禅让传说的解释均失其实,尤其是治学方法有欠正确;或失之于疏忽,未能详考史料,而以偏概全;或失之于套用其他学科理论,任意比附,而致主观的臆测多于本位史料的证明。
    (六)中国古代史,尤其社会组织史的研究,亟待发展,尤其在研究方法上似有改弦易张的必要。
    注释:
    [1]以上要据《史记·五帝本纪》及《孟子》。
    [2]1963,Mircea Elliade,Myth and Reality,chap.1,pp.1-20.
    [3]《云五社会科学大辞典》第10册《人类学》第244页,1971年。
    [4]1955,Briton,C,JBChristopher & RLWolff,A History of Civilization,p49.
    一九九七年九月写于南港“中研院史语所”
    (原载1977年台湾《食货月刊》复刊第7卷第7期页1~11,第9期页12~38)
    (杨希枚:《先秦文化史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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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30 15:06:18 | 显示全部楼层
    从考古发现谈鲁西南地区古史
    传说的几个问题(节选)
    张学海
    鲁西南地区古属《禹贡》兖州之域,自战国汉魏以来,就有尧、舜、莘、汤的传说。周武王封弟叔振铎于曹,都陶,即今定陶县。陶城是春秋战国时期著名的交通、商业城市。越国范蠡“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1],隐名经商,号称陶朱公。该地区是春秋诸侯争霸、战国群雄角斗的重要舞台。奠定了晋文公侯伯地位的城濮之战,就发生在曹县一带。秦益封宣太后之弟穰侯魏冉于陶。汉置济阴郡,治定陶,济阴是当时人口密度最大的郡国之一[2]。可见鲁西南地区在古史发展中的重要地位。由于文献缺佚,历代行政区划和地名更改纷繁,河道变迁无常,不仅商以前的历史扑朔迷离,就是周以后的史时、史地也不很清楚,甚至曹都陶城的位置,至今也未能确指。现以古遗址普查资料为基础,结合文献,对尧舜关系、有莘地望、汤都北亳等古史传说,发表管见,以作引玉之砖。
    一、鲁西南地区古遗址的分布
    七八十年代,鲁西南地区先后进行了两次系统的文物普查,基本上掌握了地面有迹可寻的古遗址。其中的绝大部分史前和商周遗址,都成群地集中分布于古大野泽、菏泽以南地区。据其分布状况,约可分为五群。
    第一群,位于巨野县东南部和西南部,成武县东北部和西北部,以及菏泽市极东南隅一带。包括巨野东南的大义、葛店、昌邑、营里,西南部的陈集、王平坊、张表等乡镇;菏泽东南沙土镇的东南隅;成武东北部的大田集、桃花寺,西北部的伯乐集、宝峰集、南鲁集、汶上集等乡镇,处于万福河中游两侧,分布范围东西约36公里,南北约1525公里。其中龙山文化可分两组,即巨野东南、成武东北为一组,巨野西南、成武西北为一组,两组之间约距10公里。此群遗址包括大汶口文化1处,龙山文化11处,岳石文化4处,商代文化20处,西周文化5处,东周文化26处。
    第二群,位于成武东南部、金乡西南部、单县北境与西北境,以及单城镇周围。包括成武东南部的白浮图、孙庙,金乡县西南部的吉术、兴隆、司马,单县的芦墓、李新庄、徐寨、十里铺、单城、孙淄等乡镇,处于东鱼河中游和万福河支流沙河中游地区。范围东西、南北约各20公里。此群遗址包括大汶口文化1处,龙山文化9处,岳石文化4处,商代文化21处,西周文化7处,东周文化23处。
    第三群,位于成武县南半部和曹县县城东北至西北一带,包括成武的城关、苟村集、郜鼎集、孙寺、天宫庙、九女集、智楼,曹县县城东北方的侯集、安仁集、普连集和县城西北方的倪集、莘冢集等乡镇,处于东鱼河南侧,万福河支流沙河上游和安济河上游地区。范围东西约45公里,南北约16公里。此群遗址包括大汶口文化2处,龙山文化15处,岳石文化2处,商代文化21处,西周文化2处,东周文化21处。龙山文化又可分为东西两组,东组集中于成武镇周围,共8处;西组7处,分布于曹县城关镇东北方到西北一带。两组最近遗址的间隔约18公里。
    第四群,位于定陶县城周围、县南部与西南部,菏泽市南与西南部,东明县东南部,以及曹县北与西北境和上述三县的接境地带。包括定陶邓集、城关、东王店(西南部)、南王店、力本屯、张湾,菏泽市佃户屯(东南部)、金堤、大黄集、二郎庙(极西南部),东明大屯、马头、东明集、胡庄,以及曹县北境的青岗集,西北境的韩集、桃源集等乡镇,基本上处于东鱼河北侧和上游地区。范围东西约48公里,南北约16公里,此群遗址包括大汶口文化2处,龙山文化21处,岳石文化5处,商代文化21处,西周文化3处,东周文化22处。龙山文化可分东西两组。东组10处,分布于定陶邓集、城关周围、县南境和曹县北境,以邓集为中心;西组12处,分布于定陶西南的力本屯,曹县西北的韩集、桃源集,菏泽南部的大黄集。东明东南的大屯、佃户屯一带,以力本屯周围为中心。
    第五群,位于菏泽市区周围,市北部偏西和东明北部一带,包括菏泽市区、辛集、白虎集、小留、吴店、贾坊,东明北部的武胜桥、海头、菜园集、城关等乡镇,处于万福河上游北侧,黄河以东地区。范围东西约40公里,南北约20公里。此群遗址包括龙山文化12处,岳石文化2处,商代文化9处,西周文化3处,东周文化14处。龙山文化可分东西两组。东组7处,分布于菏泽市区周围和市北部偏西;西组5处,集中于东明东北部。
    此外,巨野县东北部的城关镇周围,有一组6处先秦遗址,其中有1处龙山文化遗址。
    曹县县城东南方与西南方的安蔡楼、大义集、阎楼店、郑庄等乡镇,分布着高集、孟庄(“伊尹墓”)、土山集村北、土山集村西(“汤庙”)、陈楼塞、“莱朱墓”、“箕子墓”等遗址。土山集西、北和“伊尹墓”3处遗址,为1995年新发现,地貌隆起,地面均无遗物可寻,知这一带尚有一些地貌明显隆起的地点,如柳河集东南、王春庄西北、“莱朱墓”、“箕子墓”等地,都是古遗址。陈楼寨遗址在县城以南村东,地表隆起,俗称“黑鳖盖”,应是康熙《曹县志》所称亳城所在。这组古遗址的内涵与年代,目前还不清楚,与曹县县城东北到西北一带的古遗址相距不远,有可能属于同一群。
    另在鄄城、郓城、梁山县北部,自黄河以东至东平湖以西约70余公里的地段,散布着9处龙山文化遗址和商周遗址,位于古雷夏泽以北,似另成单元。
    目前在古大野泽周围,今单县南大半部,曹县南境与西南部,东明县西南大部,都未见古遗址;和上述三县接境的河南东部的虞城、商丘、民权、兰考诸县,也只见零星散布的史前遗址,不见古遗址群。鲁西南地区属黄泛平原,海拔高度一般在55米至35米,可能有不少古遗址特别是史前遗址已被湮没,但整群古遗址都因湮埋而未露的可能性不大。因此,上述古遗址群已大致反映出鲁西南地区古文化发展的时空状况。尽管有少数古遗址的群属乃至有的群的概括未必准确,各群中的大汶口文化、岳石文化、西周遗址也显然比实际数字少得多,文化区系类型问题也未完全清晰,但上述古遗址群已勾勒出鲁西南地区古文化与古史发展的轮廓,反映了古文化发展的时空框架,应无大问题。特别是5群中的9组龙山文化遗址,空间范围比较明确,组与组的间隔一般在10余公里,其中以第四群的两组龙山文化遗址数量最多,而且都有较大规模的遗址,应是当时该地区最主要的中心。第三群中的西组(曹县境内)龙山遗址,数量虽较少,但也有大型遗址。目前已知该地区规模最大的龙山文化遗址,都在此三组遗址中。这就为有关考古与古史课题的研究,提供了比较可靠的科学基础。
    二、关于尧舜传说所反映的史实
    在鲁西南地区的鄄城和定陶一带,古有不少关于尧舜的传说。例如:
    《史记·货殖列传》:“昔尧作于成阳,舜渔于雷泽,汤止于亳。”《汉书·地理志》也有记载,仅文字稍异。“作于”《地理志》作“作游”。师古注:“作游者,言为宫室游止之处也。”
    《汉书·地理志》济阴郡成阳县自注:“有尧冢灵台。《禹贡》雷泽在西北。”《后汉书·郡国志》同。
    《史记·五帝本纪》:“尧崩,三年之丧毕,舜让避丹朱于南河之南。”《正义》:“《括地志》云:‘故尧城在濮州鄄城县东北十五里。’《竹书》云:‘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又有丹朱故城,在县西北十五里。《竹书》云:‘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作者按:张守节所引《竹书》文字,以及《史通·疑古篇》引汲冢书“舜放尧于平阳”,均不见于古本、今本《竹书纪年》,当有别本《纪年》。)
    《五帝本纪》正义又说:“《括地志》云‘尧陵在濮州雷泽县西三里’,郭缘生《述征记》云‘城阳(按:即汉成阳)县东有尧冢,亦曰尧陵,有碑’是也。”
    《五帝本纪》集解:“《皇览》曰:‘尧冢在济阴城阳。’刘向曰:‘尧葬济阴,丘垅皆小。’《吕氏春秋》曰:‘尧葬谷林。’皇甫谧曰:‘谷林即城阳。尧都平阳,于《诗》为唐国。’”
    《太平御览·皇王部》引《续述征记》曰:“城阳有尧冢,自汉晋二千石及丞尉,刊名甚众。尧即位至永嘉三年,二千七百二十有一载,记于尧碑。”
    今本《竹书纪年》:尧“八十九年,作游宫于陶”。“九十年,帝游居于陶。”“一百年帝陟于陶。”又曰:“帝王之崩皆曰陟。《书》称新陟王,谓新崩也。”
    《汉书·地理志》济阴郡定陶县臣瓒注:“尧初居唐,后居陶,故陶唐氏。”《元和郡县图志·河南道七》曹州济阴条所记同。
    《后汉书·郡国志》济阴郡定陶县:“本曹国,古陶,尧所居。”
    《袁子·法书》:“尧避舜于济阴,今定陶有尧冢,信乎?”
    《太平寰宇记》:“尧都陶。”
    是知汉魏晋唐人都信鄄城有尧城,成阳有尧陵,尧还曾在成阳作过游宫。汉鄄城县即今县,汉县治在今县城北15公里旧城镇。汉成阳晋改城阳,北齐废,隋又在此置雷泽县,因雷夏泽得名,金贞元二年入鄄城县,治所在鄄城县东南境。按今地理推之,尧城应在今鄄城县北境,靠近黄河,尧陵当在鄄城东南境。同时该地区的定陶也有尧城、尧冢的传说。还有好些传说,说尧曾活动于定陶。上引《竹书纪年》、班固、臣瓒、司马彪、袁子、乐史说,尧或都或居或游或避于陶,说法虽不同,但尧曾活动于定陶这一点则一致。定陶位于鲁西南地区中南部,鄄城位于该地区西北、黄河东南岸,两地南北相距约75公里。
    鄄城一带同时也存在许多虞舜的传说。不仅在上述尧的传说中,好些都与舜相联系,而且也有许多舜独自的传说。例如:
    《孟子·离娄上》:“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人也。”
    《史记·五帝本纪》:“舜,冀州人也。舜耕于历山,渔雷泽,陶河滨,作什器于寿丘,就时于负夏。”《正义》引《括地志》曰:“濮州雷泽县有历山舜井,又有姚墟,云舜生处也。”
    《淮南子·原道训》高诱注:“历山在济阴城阳也。一曰济南历城山也。”
    《元和郡县志·河南道七》濮州雷泽县条:“历山,在县西十六里。”《史记》曰:“舜耕于历山。”又说:“姚墟在县东十三里,舜生于姚墟。”
    关于舜的耕渔陶作,许多古籍均有记载。《孟子·公孙丑上》:“舜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孟子》的“耕稼”,就是《史记》的“耕于历山”;“陶渔”就是《史记》的“渔雷泽,陶河滨”。“迁于负夏”,就是《史记》“就时于负夏”。《管子·版法解》、《墨子·尚贤》中下篇、《书传》、《尸子》、《吕氏春秋·慎人》、《淮南子·原道训》等,都有类似的记载,应可信据。按“渔雷泽”的雷泽,即《禹贡》雷夏泽,在唐雷泽县郭外西北,约在今鄄城东南境。“负夏”,愚意似得名于雷夏泽。“负夏”义同负海,果真如此,则负夏应在雷夏泽附近,似不出今鄄城、郓城县境,郑玄说是卫地很对。可见鄄城一带是虞舜的活动区。
    鄄城县隔黄河与河南接境,处于冀鲁豫交汇地带。该地带历来是东西方势力集团交接、争斗的地区,同时存在尧舜的许多传说,尤其是尧舜敌对关系的那些传说,一反儒家尧舜禹禅让说,令人深思。这些传说,可能反映了当时黄河流域以尧舜为代表的东西方势力集团,曾在这一带发生过大争斗,似更接近历史的真实。
    依照我们现有的古史知识,知道《五帝本纪》所说的五帝同出一源,前后相承,以及尧舜禹的举贤禅让,并非事实。五帝说起于战国后期,当时就有不同的五帝说。古时帝王之称和周秦以后不同,称帝称王并无严格区别,称帝者也不限于五,《管子·侈靡篇》就说“故书之帝八”,称帝以五为限是受了五行说的影响。“五帝”或“八帝”并非后来的帝王天子,他们不过是夏以前的“五帝时代”,黄河中下游地区一些强盛古国的首领或盟主,分属不同的部族集团。但除帝喾所处的时代不很清楚以外,黄帝、颛顼、尧、舜的先后时间顺序还是可信的。尧舜也可能先后衔接。这些情况,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讲得详细,可参阅。
    陶唐氏和有虞氏,各为华夏族团和东夷族团的古国,尧、舜是两国的著名领袖。尧都平阳,顾炎武《历代宅京记》说在山西平阳府临汾县,是晋西南地区的古国。舜都地望,历来众说纷纭,或说在山西西南的蒲坂[3],或在汉上谷一带[4],或在河南东部的虞城[5],近又有主张在河南淮阳的[6],都不足为信。1994年底,在鲁西的茌平与阳谷两处古文化中心,各发现了一组龙山文化城址。茌平组的中心城教场铺龙山城,面积达40万平方米,城内有大小两个夯筑台址,大台址约10余万平方米,小台址约1600平方米,已知中心城周围有4座三四万平方米的二级城。阳谷组的中心城景阳岗龙山城,面积约35万平方米,城内大台址约9万平方米,小台址约8000平方米,已知中心城周围有两座二级城。这两处古文化中心龙山时期的范围,方圆约40公里,史前时期的遗存属于大汶口文化、山东龙山文化和岳石文化,知这两组龙山城是两个东夷古国的遗存[7]。笔者曾在拙作《鲁西两组龙山文化城址的发现及对几个古史问题的思考》[8]中,考证茌平龙山古国就是有虞氏,教场铺龙山城可能就是舜都。当然,阳谷龙山古国更靠近鄄城,有虞也有可能在阳谷,景阳岗龙山城是舜都。总之,考古与文献资料相互参证,有虞必居两者之一。
    先是陶唐氏在尧时最为强大,尧也就成为本集团的大首领,其权威也被东方集团所承认,因而具有盟主的地位与影响力。这时东西方集团和睦相处,一些著名邦国的首领在尧的主持下,经常会聚,共商诸如治理洪水,征讨不顺,抵御入侵,进行重大祀典等大事。尧的这种盟主地位,使他能经常来到东方,定陶和鄄城都处于东方势力集团的前沿地带,尧可能常到两地。尤其是定陶位处大中原之中,很可能是尧东来经常驻足和盟会的地点。尧到成阳也可能是因为成阳东北有东方集团的重要古国有虞氏。尧舜所处的时代约当龙山文化后期。定陶县城西北至邓集乡东南一带(当即古陶地)和县境西南隅的陶丘周围,是鲁西南地区龙山时期最主要的中心;鄄城、郓城、梁山北部,即汉成阳县西北至东北一带,存在9处龙山文化遗址(大部似属阳谷古文化中心);以及阳谷、茌平两组龙山文化城址的发现等事实,似可为上述推测提供一定的依据。随着尧年事渐高,影响力渐退,而东方的有虞在舜的领导下,正在强盛,舜就成了东方集团的大首领,不像以前那样听命于尧。于是矛盾迭起,进而兵戎相见。尧晚年可能有伐舜的举动,双方就在鄄城一带展开战斗。尧可能由定陶北上伐舜,定陶当时即便不属尧直接占有,也定有尧的重要与国;也可能由濮阳东进伐舜,濮阳是陶唐氏火正阏伯的居地。舜则南下拒敌于国门之外,成阳之野成了双方的战场。成阳东北约距舜都茌平教场铺龙山城或阳谷景阳岗龙山城105公里与60公里;西距濮阳、南距定陶县城约40公里与70公里,地势平坦,适合进行大规模的史前战争。双方的斗争可能延续了一定的阶段,有过多次战斗,设想不战时尧就居于陶,也合情理。最终舜胜尧败。《竹书纪年》:“昔尧德衰,为舜所囚。”《韩非子·难三篇》:“舜逼尧,禹逼舜,汤伐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也,而天下誉之。察四王之情,贪得人之意也(顾之圻说:人字衍);度其行,暴乱之兵也。然四王自广措也,而天下称大焉;自显名也,而天下称明焉。”当时“万国”林立,既无统一,也无隶属,只有强弱之分,没有君臣名分,无所谓“臣弑君”和“暴乱之兵”;尧是否真的为舜所囚所杀,我们不清楚。但尧晚年和舜互相攻伐,双方的争斗以舜胜告终,舜、禹、汤、武王之成为“帝”或“王”,靠的是本人的才能与本国、本族的实力,其中免不了诉诸干戈,则是事实,也是古史发展的规律。
    尧舜的斗争,实质上是华夏和东夷集团的斗争,是昔日以炎黄与蚩尤所代表的这两大族团的斗争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重演。那次大争斗的主要战场可能在河北西南部,失败者是东夷势力集团,其首领蚩尤被杀,黄帝成了大英雄,被后人尊为“帝”。这次却是东夷势力集团的胜利,它的大首领舜取代尧成为大中原的盟主,舜也被后人尊为“帝”。舜死后,夏禹代替了舜的地位,被称为“神禹”。夏代初年,东西方矛盾又趋激化,太康失国,羿代夏政,夏国祚中断了数十年,直到少康中兴以后,东夷集团才渐渐臣服于夏。但终夏一代的大事,是夏夷关系,夏人东境始终未扩展到今山东境内,东西方势力的斗争也并未在夏代告终。总之,鲁西、鲁西南地区有关尧舜的传说,可能反映了被儒家禅让说掩盖了数千年之久的一段古史真实,证明了鲁西南地区在中国古史发展中的重要地位。
    注释:
    [1]《史记·货殖列传》。
    [2]劳:《两汉郡国面积之估计及口数增减之推测》,前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五本第一分册。
    [3][4]《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皇甫谧说;又《正义》引《括地志》说。
    [5]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第86页注[1],科学出版社,1960年。
    [6]王树明:《帝舜传说与考古发现诠释》六、七节,台湾《故宫学术季刊》第九卷第四期。
    [7]张学海:《鲁西两组龙山文化城址的发现》,《中国文物报》1995年第22期三版;山东省聊城地区文物普查资料。
    [8]张学海:《鲁西两组龙山文化城址的发现及对几个古史问题的思考》,《华夏考古》1995年第4期。
    (《中原文物》199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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