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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泽轩自传《历劫奋飞》第一部《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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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5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奋搏的少年


       茶叶小贩
       1948年7月,我十三岁,小学毕业。当时父亲已经离开税务局,失业在家。
       在大人们一次闲聊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大舅妈说起她的一个亲戚挑担子到乡下去卖茶叶,生意很不错,家里的生活由此大大改善了。我正愁无事可做,听了马上在心里盘算开了。
       首先我想到在潮汕,做茶叶生意一定不会亏本,主要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因为潮汕人喜欢喝工夫茶,工夫茶是潮汕的民风民俗,已经深入到社会各阶层,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要是生活稍为过得去的人家,都会在劳作之余,生起红炉炭火,提壶擎杯,长 斟短酌地喝上几杯工夫茶。所以茶叶的需求量是相当大的,不愁没有买家。
       于是,第二天,我直奔茶行密集的南门,一家茶行一家茶行进去问,问他们是否需要人给他们推销茶叶。但前面三家都说不需要,看来推销茶叶的人还真不少。
       第四家是金龙茶行。当我再一次充满期待地问同一个问题时,转机终于出现了,茶行老板问道:“阿奴(潮阳地方语言,小孩的意思),你那么小挑得起茶叶担吗?”
       我眼珠一转,马上回答说:“不是我,是我父亲想做,他让我先来打听清楚。”
       老板这才点点头,说:“我们这儿昨天刚好有个推销员退了一副茶叶担,那就让你父亲明天一早过来吧。”我满心欢喜地谢了又谢老板,保证父亲第二天一定会准时到达。
       辞别了茶行老板,我蹦蹦跳跳地回家了,一路上盘算着要怎么说服父亲第二天跟我一起去。
       父亲听我说了之后,果然有点犹豫,不太想去。我知道父亲主要是怕难为情,于是就做父亲的思想工作:“阿爸,我们家现在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又断粮了,我现在也找不到什么活儿做。大舅妈昨天不是说她那个亲戚挑茶叶下乡卖很赚钱吗?等我们赚了钱不仅可以买米,甚至还能吃肉呢。多好啊!你如果怕难为情,在人多的地方就由我来挑,出了城再由你来挑,我们轮流挑也不会太累,好不好?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如果给别人抢在前头,到时我们就只能在家里挨饿了。”经过我一番合情合理的劝说,父亲总算勉强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父子俩就出发前去茶行。到了那儿,老板首先给我们详细介绍了每种品种的价钱以及利润。品种主要有铁观音、水仙、大红袍等。一两茶叶通常分为四小包。我记得价格主要有三种,一种是扁装的,一小包三分钱;一种是枕头形状的,一小包五分钱;同样是枕头形状的,半斤装,卖六毛钱或一块钱。茶叶装在铁皮箱里,密封性好。我将扁担的绳索弄短了,否则个头不够高不能将担子挑起来。
       我们父子俩先去了海门,那儿鱼行很多,父亲管理沙田的时候认识了许多鱼行中的人。这些旧相识还算有些交情,纷纷跟我们买茶叶,反正他们都是要买茶叶的,跟生人买就不如跟熟人买。鱼行的人大部分买半斤装的那种,有时一买就是一、两斤。我们还以比零售价低的价钱(通常为七折)批了一些茶叶给小店。
       挑担下乡的小生意人不能每天都去同一个地方,今天去甲地,明天到乙地,后天是丙地……一直到附近所有能去的都去过了才又重新轮回去甲地,这样货品才能卖得多。我们父子俩除了去海门,附近的河溪、西胪等地都去过。上面说过,潮汕人特别喜欢喝茶,无论哪种人,工、农、商、学、兵,均嗜茶如命,再加上我口齿伶俐、讨人喜欢,所以父子俩的生意还不错,有时候一天一担都不够卖,往往手里还要另外提多一些去卖。
       就这样,我们成了同行中的佼佼者,以至于茶行的老板整天见了我们都乐呵呵的,我们销路越好,他赚得越多。有时,为了犒劳我们,老板还会请我们爷俩吃饭。我家的经济状况也因此而大大改善,柴米油盐有了,饭桌上还常有荤菜,我们甚至穿上了新衣裳。
       然而,到了解放后,政治运动冲击着原有的社会秩序,土改运动中,有些经常跟我们买茶叶的鱼行也垮了,茶叶生意从此走下坡路。加上原来赊给小店的货款没有及时收回来,导致我们拖欠茶行的钱,未能及时偿还,故而茶行便不再供货给我们,我们才不得不结束了茶叶生意。


       解放前后社会形势
       临近解放,我在海门卖茶叶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共产党即将取得全国解放战争的胜利,这看来已成定局。以前担任过国民党官职或者是有资产的人都害怕共产党掌握全国政权之后会冲击到他们,所以在大局还没定之前赶紧逃往海外。海门不时有船将菜脯、乌榄、咸菜、咸鱼、鱼干、虾干等潮州特产运往香港销售,只要能够给渔家一笔费用,一般均能顺利到达目的地。在解放前大陆人是可以自由前往香港的,不算是偷渡。
       1949年7月,解放大军终于开进潮阳。百姓们敲锣打鼓、放鞭炮迎接人民解放军,老头、老太们甚至像迎接神明那样烧香迎接人民的军队。当时胡宗南部队已经撤离潮阳,国民党残余势力都退到了台湾。
       解放初期,社会一片混乱,各种传闻都有,弄得人心惶惶。人们对于刚执政的共产党能否坐稳江山心里并没有底。潮阳那时候悄悄兴起了一个叫“老母会”的组织。他们平日里装神弄鬼,还传出了一个“神的预言”:“天上有青龙、红龙、金龙等龙,金龙才是天下的正主儿。想不到在金龙打瞌睡的时候,红龙竟然偷偷抢占了它的宝座。但红龙不要高兴得太早,金龙很快会醒来,到时一定会将红龙赶走,重新坐上属于它的位子。”有人猜测说,这个所谓的“老母会”是国民党残余分子,潜伏在大陆蛊惑人心,为国民党重返大陆做准备。
       在国民党撤出潮阳之后,为了不让原有的公共设施遭到破坏,不让公共财产遭到哄抢,共产党的地下党组织安排人员在那儿负责保护好原有的财产、档案等物,直到部队进驻,直到新的政府正式组建。在新政权确立下来之后,革命的力量开始触及原有社会的各个阶层。
       我小学六年级毕业后离开了沪光小学。解放后,沪光小学还支撑了一段时间。后来,由于在上海开厂的校董是资本家,在新社会里受到冲击,沪光小学因缺少资金而被并入潮阳第一小学。
       我的一个体育老师,因为是国民党部队的退伍军官,先是被学校除名,后来被安排移民到农村,分田种地。在除名后与下乡前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为了生计曾经沿街叫卖小物品。我还记得他当时的窘迫模样。那个体育老师在脖子上挂一个吊篮,里面放着香烟、糖果等,但是与他的小贩身份不符的是他的脚上蹬着一双从部队带回的皮鞋。很多街坊因此而拿他开玩笑,打趣他。
       有一天,我看到一个认识的师娘穿着旗袍,一路哭哭啼啼地拿着贡品前往南桂坊伯公去烧香拜佛。她不停地用手绢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眼睛都已经哭肿了。后来我才听人说,她的丈夫,也即是我原来的班主任,因为将农田租给农民收租而被抓去批斗,师娘因而去求神明保佑他平安归来。农会还勒令他们限期退租退押。(“退租退押”是当时的一个政治词语,即让地主退回农民已交的地租和押金。退租退押与减租免息是在进行全面土地改革之前的一种过渡政策,用以打击地主阶级的威风,提高农民的生活水平和阶级意识,组织好阶级斗争的队伍,为土改做准备工作。)
       有个数学老师,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的父亲曾经当过国民党的乡长,在批斗时死了。出于孝道,她去给父亲收尸并安葬。因为这个举动,进驻学校的工作组认为,这表明她立场反动,而把她开除了。街坊们对此有一些议论,有不少人认为她的行为完全符合伦理道德,是人之常情,学校因为这而将她开除不太合适。


       萧家兄弟偷渡香港
       有一天,我跟同学萧伟民在一起聊天时,谈到我们的班主任被批斗一事。
       我说:“伟民,你知道吗?我那天看到师娘一路哭哭啼啼去拜伯公,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我们的班主任被农会抓起来批斗了,还要他退租退押呢。”
       萧伟民:“是啊,我也听说了。哎……”伟民一边回答一边唉声叹气,表情郁郁寡欢。
       我看他这副模样,马上想到他家里的情况,我看了看四下无人,就偷偷地小声地问道:“你大伯跟你爸爸最近怎么样了?好像很久没有看到你大伯了。”
       萧伟民:“我大伯现在哪里敢出来露面啊?哎……不知道我爸爸会不会也被盯上。这个时局,哎……我们家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
       我听到他说出来的这句迷茫的话语,突然心头一动,稍作沉思之后,便说:“伟民啊,如果你大伯跟你爸还没有什么打算,那么我这儿倒有一个消息可以供你们参考。”
       萧伟民马上来了兴趣,挺直了身板,拉长了耳朵,眼神里满是一种希冀。
       我接下去继续说:“我卖茶叶的时候,在海门那边听船家们闲聊时说起,有些人害怕受到冲击,就悄悄地从海门坐船到香港那边去了。”
       萧伟民的眼睛马上放亮了:“真的吗?”
       我点点头:“嗯,假不了。”
       萧伟民:“但是现在还来得及吗?”
       我一片好心地说:“我也不太清楚,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吧,你们可以让人去打探打探也无妨啊。你回去告诉你家里人,好好商量,尽早做决定吧。”
       萧伟民:“嗯……那我先回家了。有空再找你玩。谢谢了,星仔。”眼下萧家最紧要的就是这件事了,萧伟民急着要回去跟家人报告这一消息,所以他带着感激之情匆匆地与我辞别了。
       后来,当我再次见到萧伟民时,他告诉我他大伯跟他父亲都已经到香港那边去了。萧家老小虽然舍不得他们,他们也舍不得这个家,但是迫于当时对他们不利的局势,他们唯有选择这条“上策”了。
       琴姐姑父
       我有个邻居叫萧雪琴,比我大三四岁。我常叫她“琴姐”。琴姐的双亲已经去世,她跟弟弟萧达晖住在潮阳郊区金浦的姑妈家。琴姐的姑父名叫郑其雄,当时已经四五十岁,在当地可算是家境稍微好点的人家。自己家里有地,平时均靠家人、亲戚劳作。只有在农忙忙不过来时才雇短工帮忙。一般年份温饱是不成问题,日子过得很安定。但他家的生活水平也就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平常餐桌上也并不常见大鱼大肉。
       郑叔叔的前妻已经早早过世,给他留下一个儿子。他后来再娶了琴姐的姑妈——萧萍,萍姑比郑叔小十几二十岁。他们生了一男一女,一家人其乐融融。
       萧萍夫妇对待琴姐姐弟俩都很好。琴姐平日里在郑家帮忙做些家务,看看孩子等。她虽然并非国色天香,但也是正值青春活泼的妙龄时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青春的气息,活泼可爱。她跟我经常在一起玩耍,有时她戏弄起我来还蛮大胆的,反倒弄得我满脸通红。
       解放后,许多农民的阶级意识是越来越强了,要翻身做主人,组织了农会,专门批斗那些地主、富农,进行退租退押,没收他们的土地、房子等财产。
       按照当时的标准,郑叔叔被划定为富农。为了避开农会对他的批斗,于是他们拖儿带女躲到了萧萍的娘家,正好跟我成了邻居。
       他们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想不到,有一天农会里有个亲戚悄悄地捎信给郑叔叔,说农会马上就要派人来抓他了,要他赶紧走开避一避。郑叔叔这个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回也慌了,因为他看过人家批斗的场面。家里不能呆了。然而要避到何处呢?在非常时期,人人自危,其他人家是不愿意接纳外人避难的。大家一筹莫展、心急如焚。
       我当时正好在他们家串门。在我的心里并没有什么阶级的划分,我认的只是个人本身,虽然跟郑叔叔很少交谈,但我跟三伯、雪琴姐、达晖等人的关系很不错。现在,他们亲戚有难,我理所当然要帮忙。我突然想到有一个地方可以作为临时避难所。我赶紧领着他奔向我的出生地少永祠。
       少永祠经受了历史的沧桑又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墙垣里长出了高高的野草树木,院子里的地砖早被破坏,露出了适宜耕种的沙土地。有个姚姓族亲在上面种了些瓜果蔬菜。院子里还有桑树跟番石榴树等。
       虽然少永祠的前门整天锁着,但这对我而言没有丝毫的影响。小时候,我身轻如燕,经常爬到屋顶上玩耍,在屋顶也能稳稳当当地行走,跑起来甚至不比在地面上慢。养蚕宝宝的那段时间,我经常爬墙进去摘桑叶。少永祠的墙有四米多高,我找了一把竹梯子,就能够顺利地爬进少永祠。
       少永祠其中有堵墙是靠郭叔家的。那道墙的墙脚旁边有一条阴沟,因而附近的地面比较潮湿、泞滑。我因为救人心切,跑得太快,以至于搬梯子的时候摔了一跤,把屁股都摔痛了。
       我先爬上去,坐在两墙交界处。再让郑叔叔沿着竹梯爬上来。看到郑叔叔的家人还在墙角下面围着,我赶紧对他们说:“你们快回去,不要留在这里暴露目标了,回去应付农会的人吧。”他们这才离开。
       我们两个人爬进少永祠,梯子就靠在少永祠的内墙上,我招呼他到一条比较干净的台阶坐下,让他定定神。因为我发现他的神情非常紧张,脸色煞白,身躯微微发抖。
       在坐着休息的时候,我们两个就聊了起来。
       “星仔,这次真要谢谢你了。”
       “郑叔叔,您客气了。”
       “多亏你帮忙。不然,我肯定会被农会的人抓回去批斗了。”
       “对了,郑叔叔,他们为什么抓你啊?”
       “哎,我也说不清楚啊。虽说我有几块地,但平时都是我们家人耕种,只有农忙时才请人帮帮手。那儿也不单我一个人有地,比我地多的人还不少呢,也不见他们一个个都抓去。怎么反倒先抓我了呢?哎,可能是我脾气太耿直得罪了某些人的缘故吧。”
       “他们这次抓不着你,下次应该还会来抓吧?”
       “那有什么办法?只能躲一次是一次了。”
       “如果这样下去,你终有一次会被抓住的,不可能次次都那么顺利。……我在卖茶叶的时候听海门的渔民说有人为了逃避打击,乘他们的货船到香港或海外去谋生。我告诉我同学之后,他的大伯及时走了,现在他在香港就不用整天担惊受怕的。郑叔叔,您与其在这里每天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学我同学的伯伯,索性到香港那边。”
       郑叔叔沉吟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说:“你说得很在理,但我家里的小孩还那么小,我怎么舍得扔下他们不管啊。并且,出去了什么时候才有可能再回来啊?”
       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留不住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您好好考虑考虑吧,再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郑叔叔低头不语,在沉思。
       看到时间不早了,我跟他说:“郑叔叔,我先到外面帮你打探情况,等安全了就会来通知你。”
       “好,好,好。”郑叔叔求之不得。
       我翻墙出了少永祠,回到萧家。琴姐等人紧张地告诉我,好在跑得及时,他们前脚回到家,农会的人后脚就到了。一共十几个人,手里拿着绳索等物,想必是要用来捆绑郑叔叔的。他们在家中及周围搜索了好一阵,找不到人,最后只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接着,我跟他的家人再到四周围街道认真查看过了,没有异常,这才爬墙进去通知郑叔叔“可以回家了”。
       自那天以后,郑叔叔就不敢再露面,一直躲在家里。我后来也照常到他家里串门,从琴姐和郑叔女儿的口中,我了解到了郑叔叔之前跟人结怨的经过。
       郑叔叔的性格非常耿直。他为人直来直去,不晓得拐弯抹角。那时候每逢赶集,总有一些村里人挑着自家产的或是山上野生的小特产到圩上去卖。那时候用的都是杆秤,有些小贩不老实,喜欢短斤缺两的,听说郑叔叔就碰到了几回。每次,他买东西都会嘱咐小贩:“小心啊,要准秤,要不然回来折你的秤那就不好看了。”小贩们听了都唯唯诺诺说:“放心,放心,绝对准秤。”
       他们没想到,郑叔叔就是一个认真较劲的人。有几次,他发现真的被短秤了,马上火冒三丈地提着刚买的东西回去找买主算账:“哎呀,你这个兔崽子,吃了豹子胆了。我再三告诫你不能短秤,竟然还敢短我的秤,真是不给点厉害瞧瞧就不会卖乖了啊?”郑叔叔怒气冲冲,他说着就一把夺过杆秤,“咔嚓”一声就把它脆生生地折断了。
       听说他因短斤缺两的事折断了好几把秤,从此小贩们不敢再随便短秤了。
       郑叔叔不仅跟乡下小贩结了怨,还得罪了几个邻居。起因非常简单,大度的人根本就不会记在心里,更不用说因此结怨了,但是偏偏尽是些小气的人。
       事情是这样的:每到粮食收获的季节,郑叔叔总是在自家大门口那平整的埕上晒稻谷等物,邻居家的鸡总是要来偷吃,看也看不住,琴姐才一转身,贪吃的鸡马上就来啄粮食吃了,这还不算,吃饱了之后还要就地“方便”拉屎,把粮食都糟蹋了。
       郑叔叔看到了,一边用一旁备好的竹子赶鸡一边骂,有几次,跑得慢的鸡就给打伤了。郑家与几个邻居因此而结怨。郑家怪邻居不管好自己的鸡,邻居则埋怨郑家打了自己的鸡。后来,其中一个邻居当上了农会领导,其它几家也属于贫下中农,加入了农会。
       得知这些情况之后,我更是同情郑叔叔。于是,我将那天劝郑叔叔的话又详细地跟萍姑、琴姐等人讲了。她们听了都觉得很对,她们也转过头来劝郑叔,与其这样整天躲躲藏藏的,并且又不知道躲到哪一天,还不如索性去香港安全。农会的人这次虽然没捉到他,但他们是不会善罢罢休的,只要还留在这里,随时都可能给他们抓去。批斗的结果谁也预料不到会怎么样,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法律准绳。
       在大家的劝说之下,郑叔叔终于同意了去香港的建议,但他没有马上走,他其实是有这么一种心理:“不到最后关头我就不走。”他觉得刚抓过,不会那么快又来的,并且即使来了他也知道怎样去少永祠躲避了,他以为少永祠真是一个万无一失的避难所。过了好一段时间,农会的人都没有再找上门来,这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思想上也开始麻痹大意了。他以为大家当时没把他抓到,过后就忘了,转为整顿别人去了。并且他一直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坏事,不应该被批斗。再者,他实在舍不得家中的娇妻幼儿,他实在不忍心离开他们。于是,经过一番踌躇,他还是放弃了去香港的念头。
       在这段时间里面,农会的人还真来抓了第二次,这第二次郑叔叔没有我的帮忙,也能轻车熟路地躲到少永祠里面去了。一连两次都没有抓到人,这让农会的人着实恼火。第三次的时候,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并且是在半夜的时候实施行动,出动了几十个人马。将萍姑家团团围住,并且在周围邻居家都派了专人把守。这下,郑叔叔真是插翅难飞了,农会的人最终在被窝中将他捉住了,他被五花大绑带走了。
       后来经过公开审判,郑叔叔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定罪的主要理由是:“经群众检举、举报,郑其雄这个富农,平日里欺压农民、强买强卖。”
       审判过后,有人觉得冤,有人却还嫌不够。不知道是谁那么努力地在“串联”,最终竟然联合了一两百个“农民群众”。这群人先是在镇政府办公地点前静坐上告,后来又上升到去潮阳县县政府门前静坐上告,手上还举着反映诉求的牌子。静坐持续了两天之久,在整个潮阳都造成了轰动。最终,由于“民愤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郑其雄这个恶霸”最终被枪毙了!郑叔叔跟他家人这才悔之已晚,他的家属关上门哭得死去活来自是不用细说的了。如果不是当初的优柔寡断,郑叔叔可能早已经在香港了。他的事情刚开始被闹得满城风雨,但不多久,就给其它新发生的案子给冲淡了。据说,若干年之后,政府落实政策给郑叔叔平反了。
       上文曾经提到过的国民党治安队的萧队长,他的下场竟然也跟郑叔叔一样。萧队长后来被安排到达濠区去做达濠汽车站的站长。达濠区是潮阳县比较繁华的一个区,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萧站长跟他的家眷在那里生活得很开心。曾经有朋友提醒他,让他离开大陆前往海外,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没事,所以也就不把提醒当回事。后来事态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最终跟一群国民党旧官吏一起被执行了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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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5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父子财主”卖纸钱
       茶叶卖不成,我们父子又没有了工作。接近年终,我想起以前在小纸钱作坊做童工的时候,那些挑担的纸钱小贩的生意不错,一天可以卖掉一担香烛纸钱。尤其是在年终,家家户户都要谢神,谢神就要用到大量的纸钱香烛。于是,我就跟父亲商量挑纸钱到乡下去卖。
       卖纸钱与卖茶叶的道理差不多,也是不会亏本,主要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因为潮汕人普遍都信神,“拜老爷”(潮汕人将“拜神”统称为“拜老爷”)特别诚心,每到初一、十五或各种民俗节日,家庭主妇们就要用篮子担着祭品等物到家附近所有的神明点拜祭。想想潮汕要拜的神明和民俗节日那是多得数不清,这得烧掉多少纸钱啊?所以卖纸钱肯定也是一条生财之道。
       卖茶叶卖了一段时间之后的父亲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爱面子、怕难为情了,比较习惯做挑担的小贩了。况且周围也没什么人叫他“三少爷”了,大部分人都改为叫他“三叔”,这种称谓上的改变也让他逐渐放下了之前的少爷架子、少爷面子,也终于解开了他的“少爷情结”。所以,当我提议说去挑担下乡卖纸钱时,他没有推托,立即答应了下来。
       我们家当时也拿不出本钱,于是就去纸钱作坊跟老板说好,货卖完了再付钱,但是这样的话,老板开给我们的价钱就会高一点。这就类似于当初我们给茶行推销茶叶,如果自己有本钱的话就可以赚得多一些。
       纸钱很轻,我也挑得起,我跟父亲就一人挑一担。年底生意比较好,两担通常都可以卖完。当时用来装纸钱的是竹筐。挑担人最怕的就是下雨天,不仅路泥泞难走,而且还可能淋湿货物。对于卖纸钱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如何保护纸钱不受雨淋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天气经常说变就变,出门的时候可能还是一片大好天气,等走到半路上却下起滂沱大雨。因此我们常年在竹筐的底部跟四周铺上一层竹笋壳,竹笋壳可以避水,但要铺得密密的,尽量不留一点缝隙。铺了竹笋壳之后,我们再在里面铺一层黑黑的柏油纸。这样还不是万无一失,还有竹筐的盖子也要武装起来。竹筐的盖子是用大竹叶编的,编得非常密实,这样编出来的竹叶盖子也是能防水的。
       在经常下雨的季节,我们父子每天都要带上斗笠与蓑衣,保证自己不被雨水淋湿。虽如此,下大雨的时候还是难免会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泥水。那时候穷人家只穿得起草鞋。草鞋的底并不密实,走在沙石满地的路上时,总让人觉得硌脚。达濠那个地方到处都是沙子,夏天,沙子总是被烈日灼得滚烫,穿着草鞋走在上面感觉脚像是踩在火炭上一样,难受极了。
       挑担下乡一段时间之后,大家都认得我们了,亲切地称我们为“父子财主”。(父亲听到人们叫他“财主”很是高兴。)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我们父子俩每天都早出晚归。我们常去的地方包括达濠区和关埠区,达濠区的河浦、岗贝、杨贝、马较等地,关埠区的下洋、成田、西胪等地。
       我的母亲跟弟弟在家中负责贴钱对,晚上回到家后,我还要负责用朱砂笔在红纸帖上题字,什么“家门钱”、“平安钱”、“贵人钱”、“幸福钱”等等,然后把这些钱对一对一对封好。
       父亲有个小小的嗜好,那就是喝酒。我知道这一点,也了解父亲的个性,所以每次跟父亲挑担下乡卖东西,无论是卖茶叶也好,卖纸钱也好,我都会留意父亲的一举一动,看看他是否会有什么小动作。果然,我发现生意比较好的时候,父亲会悄悄地藏点私房钱,然后拿去买酒喝。我当然不允许父亲的这种行为,但是,我并没有当场就揭发父亲,而是等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才动手搜他的身,就算父亲藏得再隐蔽,我也总能把它给找出来,但也留些零钱给他买酒喝。我不希望家里人在有余钱的时候就大吃大喝,那么等到困难时期就会很悲惨。我认为“天晴也要防下雨”,只有细水才能长流。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就掌握了家里的经济大权,家里人对我是言听计从,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个朴素的道理:经济是生活的基础,谁掌握了经济来源谁就掌握了大权。
       家中的生活水平逐渐提高了,不仅能填饱肚子,还经常有荤菜可吃了。这时,父亲就经常会喊自己身体不舒服,生病了,不能挑担下乡了。大家也搞不懂父亲是真病还是假病,但次数多了,我心里隐隐觉得父亲是在偷懒。父亲可能是觉得日子过得去就不用太努力了。我心里非常不希望有钱赚的时候不去赚,因为我尝够了穷日子的苦。赚得多的时候,可以把余钱存起来,这对于以后的生活是最有力的经济保障。早上起来,我照例会催促父亲跟我一起去,但父亲“喊生病”的时候常常将头巾包扎在头上,还“哼哼哈哈”直叫唤,就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我此时总不可能把自己的父亲从床上揪起来吧,没有办法,我只能鼓起勇气独自一人挑着纸钱担子下乡了。
       父子两人一起下乡的时候,起码有个伴可以说说话。在荒凉的地方也可以互相壮壮胆。现在突然变成自己一个人走那么远的山路,我有时候难免心里会害怕。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怕的是鬼,在有人的地方怕的则是那些看家狗。农村里的人都喜欢养狗来看家护院,有些人家还不止养一头。每当我一走近它们的地盘,狗就“汪汪汪”地狂吠着跑了出来,朝着我龇牙咧嘴。有些没那么凶的就只是站在门口吠,警告我不要再靠近。有些狗则凶恶地一直向我扑过来,张着嘴巴要咬我。我每当这时总是小心翼翼地不敢轻举妄动,我一边用竹筐挡住跑过来的狗,一边高声叫唤:“有没有人啊?快点叫住你们家的狗啊,要咬人了!”“救命啊,狗要咬人了!”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狗咬了,吓得我两眼泪汪汪,心里直怪懒惰的父亲。
       经过这么几次,我学聪明了,不再单纯依赖狗主人出来帮我解围了,因为有时屋主人可能不在。我找来一根坚韧的竹条子,用橡皮筋绑在扁担上,一旦遇到被狗侵袭,我就马上从扁担中把竹条抽出来,用力地抽打着,呼呼生风,如此一来,狗就不敢近前了。这就是我的独家“打狗棒”,简直可以跟丐帮帮主的打狗棒相媲美。
       解放后,政府要求小贩们一定要申请办理“小贩证”。小贩证上面有小贩的照片,一人一证,不得转借他人使用。下乡做买卖的时候,必须在胸前挂上“小贩证”,如果在检查的时候没有证件,则会被扣留起来,说你是“来历不明”。我在解放后也尽快去办了小贩证,下乡卖纸钱的时候我经常会遇到一些“积极分子”或是民兵的检查。
       有些积极分子和民兵自我感觉良好,非常自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有一次,我就碰上这么一位高傲自大又没水平的女积极分子,远远地,我就看见她抬头挺胸地走了过来,神气十足、非常得意。她背着一顶竹笠,竹笠上用红漆写着某某地方的农会。当她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就严肃地要检查我的小贩证。她一边检查小贩证一边询问我:“你是哪里来的?”紧接着,她又自作聪明地说:“哦,原来是海门来的。”我听了,忍不住抿着嘴暗暗发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我笑的是,这个女的根本就不识字,小贩证上明明写了我在“红砖门楼”,那女的一定仅仅认得那个最简单的“门”字,为了显示一下她识字,就说是“海门”。我听她说错了,也不吭声,只是在心里暗暗地嘲笑她罢了。
       在我们父子俩去卖纸钱之前,家人经常是食不果腹。卖了纸钱之后,不仅能吃饱了,闲暇时,一家人还能喝酒吃肉。许多街坊都注意到我们家的这个明显变化。穷则思变,大家有样学样,1950年,有几个邻居也学我们贩了纸钱到各个村庄去卖,其中一个是我称呼他为“六叔”的,一个是“郭叔”,以及“清林仙师”和另外一个小伙子。


          “清林仙师”
       这些人加进来之后就成了我们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因为人们的购买力及所需的纸钱没有增加,几乎固定不变,而卖家却凭空多出了几个,我们的生意自然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其中对我们的生意影响最大的是“清林仙师”。
       说起清林,还有一段故事要介绍。清林是我的邻居祖成婶的儿子,其父亲已经过世,当时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听说他老婆的祖母是神婆。上文提到的常跟我买花生的治安队萧队长是清林的姐夫,萧队长跟他的妻子当时在达濠那边工作生活。
       有一天晚上七点多,大家吃过晚饭在天井旁坐着聊天,我也在那里跟小伙伴们玩耍。这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清林神情怪异地走进了大厅,怒目圆睁。大家当初也没怎么在意,还以为他又喝醉酒了。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大家都目瞪口呆:清林的手哆哆嗦嗦,在大厅的众神牌位面前点燃了三支香。他的脚上穿着橡皮底、帆布面的力士鞋。只见他右脚往地上一跺,力士鞋竟然“嗖”的一声飞到了屋梁上(屋顶是铺瓦的)。左脚接着又在地上用力一跺,剩下的那只力士鞋也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梁上。看到这种情况,大家都停止了原来的活动,面面相觑,非常诧异,这怎么可能呢?再怎么大力也不可能只那么一跺脚鞋子就飞上了梁啊。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头呢。飞完力士鞋之后,赤着双脚的清林拿过一只常年供奉在神台上的小茶杯,瓷制的,放到嘴里用牙齿咬,只听得“咔嚓”一声,茶杯就破了,露出锋利的断面。清林接着就用那个锋利的断面使劲地狠命地刮自己那柔软的舌头,“唰唰唰,唰唰唰……”鲜红的血飞溅到了神台上,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众人皆骇然,一时间全愣住了。当反应过来的人想上前去阻止清林那疯狂的行为时,清林开口说话了:“信男信女们,我是张天师,如今下凡来保护你们,让你们不受灾难的折磨。”在场的老太太、老头们闻言马上跪倒在地,虔诚地磕起头来。
       除了说话内容之外,清林说话让大家觉得很奇怪的一点是,我们所认识的清林从来没有上过学,根本就不会说普通话,可如今怎么说起了标准的普通话呢?在场有一个叫姚汉初的邻居为了证实真伪,特意试探他,清林都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他的提问,这下,大家更加深信不疑了。清林接着在屋里跳了起来,两只脚一前一后蹦蹦乱跳。他又让大家拿来黄纸和笔,然后他蘸了自己之前喷洒在桌上的血或者直接蘸舌头上的血,在黄纸上画各种稀奇古怪的神符,送给大家,并一一嘱咐:“来,这是给你的,放在卧室里。”“这张随身携带。”“这张贴在大门上。”……大家都争着要这珍贵难得的神符。
       清林的母亲当时也在场,看到自己的孩子好像真被神仙附了体,她的心情复杂极了,既喜又忧,喜的是神仙下凡来救苦救难,忧的是自己的儿子被附体竟要自残,已经流了那么多的血,一个凡人之躯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腾。她真的非常担心清林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或者即使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当她看到清林还在蘸血画符时,心痛得不得了,她跪在地上磕头,恳求天师:“仙师,请放过我的小孩吧。他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失血过多,身体会吃不消的。请仙师放过我的孩子清林吧。”
       整个屋子闹腾了一阵之后,清林突然一阵哆嗦,瘫倒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接着就闭目养神。大家猜测可能是天师离开他的身体了。
       当天晚上,邻居们在一起喝工夫茶,清林也在其中。按理说清林的舌头经过那番折腾,应该会有伤口,喝不了滚烫的热茶,但大家惊奇地发现清林竟然跟没事人一样照喝不误。好奇的人们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清林却告诉大家,他的舌头上现在已经找不到任何伤口了,众人又是诧异不已。
       清林被张天师附体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潮阳的大街小巷,并越传越远。方圆几十公里的人们都慕名找上门来,希望能得到那用血画成的天师神符。他们带上五牲、果品、香油等物前来求拜,每次,清林都会满足大家,在屋子里跳大神,用自己的血画符。一时间,我们居住的屋子门前每天都车水马龙,从各地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人多的时候,大家还自觉地排队。我的细祖母向来信奉神仙,每逢此时,她总会帮助清林接待众香客。大家带来朝拜的贡品一般会留给清林家,但是清林从来不会主动跟他们要钱要物,这也是他与其他装神弄鬼的神婆神汉们不同的地方。
       我认识一个名叫“阿杰”的小伙子,刚刚二十出头。他的父亲叫郑沃弟,在旧城楼的马路边做点小生意。阿杰这个年轻人有一些不良嗜好,比如抽烟、喝酒、赌博等。有一段时间,他去跟人赌钱总是赢,听说就是这个惹了祸。传闻输家们心里怀疑阿杰出老千,但又苦于没有什么证据。心生怨恨的输家特意打听到了阿杰的生辰八字,找了会歪门邪道的人来画符咒他。
       有一天,阿杰本来好端端的,突然间说疯就疯了,在家里乱砸家具,桌椅、门窗、锅碗瓢盆等等,只要被他看上了,全都不能幸免于难。砸了家里的还不算,他变本加厉,爬上屋顶,看到下面有人经过,就揭了屋顶的瓦片砸路过的人。屋顶的主人跟被砸的路人难免会站在下面骂他,用竹子赶他下来,或者企图上屋顶去把他赶下来,阿杰就在屋顶上跑来跑去。这让他的家里人整天都不得安宁,自己的亲人不仅把家搞得一团糟,还要在外面惹祸,不仅给街坊邻居都造成了麻烦,还时时得担心他会不会伤害到无辜的人。他们对于阿杰本人的人身安全也是担心的不得了,要是他一个不小心从高高的屋顶上摔下来那可怎么办啊,弄不好就摔成废人了,甚至可能因此连命都要送掉。
       阿杰的父母在他出事之后到处求神拜佛,但都不见他的情况有所好转。就在他们一家几乎绝望的时候,有关清林被张天师附体的消息传开了,阿杰的家人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们抱着一线希望找到清林,恳求仙师救救他们可怜的孩子。清林照例给他们跳大神,画血符。说来也奇怪,在那以后,阿杰竟然果真好了起来。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清林再不敢用破茶杯划自己的舌头了,画符的时候也就不是用自己的人血画,而是改为用朱砂调成的红墨水画符。这样一来,大家当初的信服慢慢就发生了改变。大家猜想天师可能已经离开清林的身体,所以清林才没有了那种敢于割舌取血画符的神力。慢慢地来找清林索符的人就少了起来,清林这个“仙师”逐渐被大家撂在一边了,他一家人的一日三餐也就又成了问题。后来,受到我的启发,清林也卖起了纸钱。并且他还有独特的招揽生意的招数,那就是凡是来买他的纸钱,他都会附送一张符,保平安等。他原来出名的时候,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去他家求拜,所以周围四乡八村的人几乎都认识他,都还尊称他为“仙师”。仙师卖纸钱还另外送符,所以虽然清林刚刚做纸钱生意,但大家都喜欢跟他买,因此他的生意比其他人的都要旺。
       我看到这种情况,心里明白清林的优势所在,所以我就想办法。首先自己不能跟在清林的后面卖,那样生意都给前面的人做了,我只能白跑一趟,最好是自己走在最前面。于是,本来每天早上大家差不多都六点才出门的,我后来就悄悄地四点就起床,披着星光出门了。可是这个方法并不怎么管用,我发现,高高瘦瘦的清林有着两条长长的腿,他迈一步可以抵上我的两三步。所以,虽然我比清林起得都要早,但路途遥远,我往往要走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达一个目标村庄,常常走到半路就被清林追上。每次被清林追上的时候,我都觉得清林走路呼呼生风,仿佛一阵风,从我身旁刮了过去。
       后来,我就改为早上三点钟起床,但还是没用,如果碰巧去同一个村子的话,还是会给清林赶上。每次被清林追上后,我都会觉得很懊恼,但是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地换一条路,去另一个不同的村庄。
       回到家中,大家一起闲聊的时候,我就老是戏弄清林,学他以前跳大神的模样,嘲笑他现在画的符完全就是骗人的,有时还说要在买纸钱的乡亲面前揭穿他。清林笑笑,拿我没办法。清林心里也明白自己会去卖纸钱也是学我的,不识字的他还常常要我帮他写钱对。现在他抢了我那么多生意,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过意不去,并且自己的把戏确实也是蒙人的。所以,为了不与我发生冲突,为了避免互相争抢生意伤了邻居间的和气,清林就跟我商量,在两人之间划分势力范围,哪些村子我去卖,哪些村子他去卖,彼此不越界。
       到乡下卖纸钱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我寻思着其它的路子。我原来是就近在潮阳的小纸钱作坊里批发纸钱到乡下去卖,后来,我发现潮安的纸钱工厂规模比较大,因而,它的纸钱也比潮阳的要便宜。我发现了之后就专程到那边去批发,批发过来以后再转批给棉城人。


       卖纸钱奇遇
       我们到乡下去卖纸钱大概有两年多的时间。1950年的一天,我们因生意不太好,卖到很晚了才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走在前面,父亲走在后面。那天晚上,云层太厚,月亮给遮盖住了,风吹着路两旁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仍未入眠的小动物们不时发出各种可怖的叫声,凉风跟叫声真让人听得毛骨悚然,好在父子俩一起总算有个伴。我既想跟父亲说说话,以此排除心中的恐惧,但又担心说话声会不会引来那些不知名的鬼魅。
       在沉默当中,我们走了一段路,这时,我们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一声声低沉的狼嚎正由远及近地传来。我回头看了看父亲,四眼相望,只有一个字——“跑!”父子俩马上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起来。我们想尽快跑到径门那边,到了那儿就安全了。径门的台阶一共有一百多级。到了那儿,狼就不容易追上了。径门是达濠与潮阳的分界线,过了径门就进入潮阳的地盘。
       在达濠这边靠近径门的地方有一个土地庙,在离土地庙十几米远的地方,我们惊喜地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在走着。恐怖的狼嚎仍在耳边回响,我们快步跑过去,想要追上那个高大的男子,人越多越好,真要跟狼面对面了,也好一起拼命。但是跑了一段路之后,我们就觉得很古怪了。前面那个人很奇怪,我们跑得快的时候,他也走得快;当我们累了,慢了下来后他也慢了下来,总之,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一直都没有变。怎么会这样呢?又确定不是自己的影子。那是怎么回事啊?
       当时我们也没心思多想,就是一心要跑快,把狼群甩在后面。终于到了径门了。爬完一百多级台阶,过了径门,这时,我们更加奇怪地发现前面那个男子不见了踪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狼这时也停止了嚎叫,父子俩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擦了擦吓出来的一身冷汗。事后我们猜测那神秘的身影可能是山神或者土地公公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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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55:32 | 显示全部楼层
      纸钱之外的营生
       卖纸钱攒了一些钱之后,我意识到当时锡箔(纸钱刷上金箔)的价钱可能会涨,于是就果断地用余钱买了十几二十个锡箔在家里放着。果然,过了一段时间,锡箔的价钱翻了又翻。我原来三万多(“三万”相当于改制后的“三元”)一柄买进来的锡箔后来涨到了十几万一柄。轻轻松松一笔,我就赚了一两百万。
       我通过卖纸钱积累的两百多万,以及卖锡箔赚得的一百多万,就有了大概四百多万。当时,我为了生计,每天都要走很多地方。一开始是靠步行,远的地方就租人家的自行车。后来,我想着每天靠走路出去寻找生意的门路比较费时、费事,每天租人家的单车还不如自己买一辆新的。我不想买便宜的旧的自行车,因为我明白旧的虽然便宜,但可能一身都是毛病,修理费多不说,还耽误时间。所以我狠一狠心,花两百万买下了一辆全新的英国名牌“克家路”自行车。
       这在当时的潮阳那可是第一流的,比现在的“奔驰”、“宝马”还稀奇。在大家眼里看来,能买自行车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自行车让我赢得了更多人的赞美及羡慕。我对自行车的爱护就不用多说了,每天都将我的宝贝,我的宠儿,擦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骑在崭新的进口单车上面,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舒服及惬意。
       但高兴归高兴,我并没有一般年轻人的轻浮,没有得意忘形。我明白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目标还远没有达到,自己生活的改善也只是暂时的,如果自己不继续努力,很快又会回到赤贫的地步。买单车是为了方便自己工作,而不是为了炫耀和摆阔。
       我认识一个叫张育平的年轻人,比我大七、八岁。张育平有一个哥哥是从菲律宾回来的,回来后在西门街市那里开了一家粮油店,还娶了一个鱼贩的女儿为妻。但是西门的生意不太好,小俩口在生完小孩后就举家离开潮阳重新回到菲律宾去了,这时,店铺就空了下来。张育平于是找到我,打算找我合伙开杂货店。我本来就想找多点事情做做,一说正中下怀,很快就同意了。两人各出一半本钱,轮流看店。我当时还年少,对于开店铺没进行多方面的考察,就兴冲冲地进去了,开张了之后才发觉生意难做。西门的街市不太旺,我们店铺的位置也不太好,之前张育平的哥哥最终做不下去了也是一个证明。杂货店很快就亏本了,在做了几个月之后,也就关门大吉了。


       雇人卖纸钱
       我的纸钱生意一直没有断过,从挑担下乡卖,到从潮安拿货转批给棉城的商贩,最后,在西门的杂货店关门之后,我想到在南门的街市上摆地摊卖纸钱,因为当时我已经重新回到学校念初中了,所以我只能雇人去卖。我所雇之人名叫萧业生,是个鳏夫,带着两个小孩过日子。我负责出资以及把货批发回来,萧业生则负责守摊档。我为了提高雇员的积极性,不是付给他固定的工资,而是根据四六分成的方法来进行利润的分配,我占六成,萧业生占四成。这样,卖多得多,萧业生的积极性当然被调动起来。
       我只要一有空就会到地摊那儿看看,周末的时候(周六下午跟周日一天),如果发现存货可能不够下个星期卖了,我就会骑自行车到潮安那边去进货,一次一般进三麻袋的货,后座上放一袋,后座两旁再各绑一袋,三麻袋加起来大概有一百多斤重。因为路途遥远而且载的东西又很重,所以我不舍得用自己的新自行车载,转而租单车行的旧单车去进货。
       从潮阳骑自行车到潮安,起码要三个小时。一般在周六吃过午饭之后出发,一路颠簸,我从小吃惯了苦,从不喊累。只要有钱赚,我心里就踏实,再怎么苦也愿意,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一样热情高涨。我通常会在潮安住一个晚上,第二天才骑车回来。我也常常利用中间的空闲时间在潮安走走逛逛。“任何成功的人都是不怕辛苦的。”我常常以这句话来激励自己。
       在此期间,我已不满足于雇人卖点纸钱过日子了,一有空就骑上自行车到处转悠,到处打听,到处留意是否有其它生意可以投资。我想过跟人合伙开碾米厂、开榨油厂等等,但这些最终都没有做成。主要是受父母家庭所累,后来失去了投资的本钱。
       父亲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这是他经常不出去找事情做以养家糊口的一个客观原因,但是他主观上也有一些不好的方面,那就是他原本是贡爷家中的三少爷,从小就没怎么吃过苦,安逸惯了,养成了懒惰的习惯。这个不好的习性,再加上所谓的“面子”问题,就是他不出去干活的主观因素。另外,有一个聪明勤劳的儿子也使得他更加懒惰成性,因为我从小就会靠着自己的辛勤劳动来挽救我们这个家。父亲觉得有儿子在,饿不死他,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出去干活的。
       我心里体谅父亲身体不大好,跟父亲的感情也一向很深,但当我看到年仅三十多岁的父亲似乎完全放心地将全家的生活重担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自己则有病没病都不肯出去干活时,就感到非常失望。我常常劝父亲身体好的时候出去干点活,存点钱,生病的时候才不至于没饭吃。父亲嘴上不说什么,但行动上却完全没有改变,总之,家里没钱了,就到我这儿拿。
       我有时想想父母一直以来的表现,以及自己从小所吃的苦,从小所作的各种努力,心里就觉得很悲哀。为了促使父亲出去干活,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在父亲每次跟我要钱的时候,都让父亲给我写借条。父亲照办了,但从来没有还过。单纯借条的总金额就达到了两百多万,这后来也就不了了之,这招都没有效,我就不再让父亲写借条了,反正写了也是白写。


       西门萧家的变故
       萧思古萧三叔在解放之前就带着妻子离开中国去了新加坡,帮岳父打理生意。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家里寄钱,萧家的老少们也主要是靠他寄来的钱财过日子。
       萧家贡爷二奶所生的儿子,我叫他为“萧四叔”的,原在国民党警察局任刑侦科科长,他娶了一吴姓归侨的小姐做老婆,人称“四少奶奶”。在我的印象中,这位四少奶奶非常时髦,每天都会涂脂抹粉、搽口红、涂指甲,身上穿的是旗袍,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
       解放后,当时的政策对于萧四叔他们没有那么严厉,所以当有朋友动员他一起到海外时,萧四叔也没有动心。他被要求去参加汕头的学习班,在学习班里,教员跟他们说:“政府的政策是宽大的。虽然你们以前是国民党政府的工作人员,但只要你们愿意接受政府的领导,踏踏实实地服务人民,发挥你们的作用,党和政府对你们将既往不咎。参加完这个学习班之后,我们还要根据你们每个人的能力特点来给你们重新安排工作,希望你们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萧四叔非常珍惜这个机会,积极学习,希望能够在新社会里继续发挥自己的作用。然而,好景不长,阶级斗争的逐步升级让他始料不及,在一片乱哄哄的形势中他也被群众揪出来批斗了,最终被判刑,被押往内蒙古劳改。入狱时萧四叔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
       萧四叔入狱,萧家又被划为“地主”成分,真是祸不单行。居委会的人经常揪萧家的人出去批斗,还勒令他们在限期内退租退押,为了给他们施加压力,尽快筹足所需要退的钱物,居委会的人还抓了萧家的男人去关押,讲明了只有退租退押之后才能放人。
       当时萧家所需要退的钱一共是两百多万。但是萧家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积蓄或家当了,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退租退押,这让全家上下的人都犯了难,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钱呢?
       当时我独自下乡卖纸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并且平日里省吃俭用的,故而积累下了一笔不小的数目。我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心里也都明白我的手头应该有点钱。贡爷大奶(解放之后我改称其为“大老婶”)想来想去都不知道应该找谁去借,最终觉得唯有我可能能帮上他们家的忙,她之前听我母亲的口气也知道我存了一笔款子。
       于是,这一天,大老婶就来到我们家找我,寒暄过后,她就开始进入正题了。
       “星仔啊,我们家最近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听到了吧?”
       “嗯,大老婶,别太难过,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你萧四叔的事我们是根本无能为力的了,我最着急的是眼下退租退押的事情。我们的家底你应该也清楚,我们现在也仅能勉强度日,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余钱啊。要不是你萧三叔定时寄钱回来给我们,我们可是连最基本的生活也没有办法维持的。”
       我默默地听着,点点头,表示附和,表示同情,接着安慰她道:“大老婶,别急,看看能不能找人去说说情。”
       大老婶摇摇头:“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没得说了。居委会都已经当众公布了,怎么改得了呢?”
       我关切地问道:“那他们限你们家多少天之内要退清?”
       大老婶:“一个星期以内。并且他们还抓了我们家的人,说是要退清了才能放人。”
       我在思索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大老婶又说了:“星仔,老婶今天主要是求你帮忙来了。老婶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我轻轻地唤了一声“老婶”:“您先别哭,有话我们好好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您尽管吩咐。”
       大老婶:“那我就直说了吧。”
       我点点头。
       大老婶:“我们现在根本没有钱进行退租退押,但是不交又不行。你三叔虽有这个能力,但又远在新加坡,让他寄钱应这个急也来不及了。所以我想先跟你借两百万,等你三叔寄钱来的时候我马上还给你。”
       我沉默了,其实老婶刚开口要我帮忙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猜到她十有八九是冲我借钱来了,但我希望不是。我并不是不想帮萧家,只是那钱太来之不易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冒着严寒酷暑,我一个小少年挑着一个箩筐走东乡跑西乡,一分一分地赚,然后又辛辛苦苦一分一分地省下来,存起来。我穷怕了,饿肚子的滋味不想再尝了。所以当我做生意赚了钱也不敢乱花,省吃俭用,把钱省下来,就是为了使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有个基本的保障。现在要是把两百万都借给人了,那自己手头就一点余钱都没有了,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大老婶看到我沉默不语,就继续劝说:“星仔,老婶知道你赚钱不容易。但这次实在是没有其它办法了。你就帮帮老婶吧。”
       “老婶,不是不肯帮您,只是这钱太多了。我一个小家伙……哪有那么多钱呢?”
       “对,本来像你这个年龄的人还依靠着父母呢。你是我们附近最懂事最会做生意的小孩,我们平时在闲聊的时候也常常赞你的勤劳、你的聪明。如果我们家的小孩有你的样,我们现在也就不用到处去找钱了。”
       我继续沉默不语。
       大老婶继续劝说:“星仔,你就看在我们两家曾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份上,先借这个救命钱给老婶吧。要不然我们家就要被抓去批斗了。可能要跪玻璃、灌煤油、剪阴阳头……”大老婶一边说一边掉眼泪:“你就做这件大好事吧,老婶会永远记得的。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不还的,你这么辛苦赚来的钱,我们都知道来之不易。等你三叔寄的钱到了,我一定会马上来还你。星仔,你就帮帮我们吧。”
       我经不住老婶这么一番哀求,心软了,乖乖地从房间里藏钱的地方把钱取出来递给了老婶:“老婶,我这些年来所攒下的钱都在这里了,你先拿去救急吧。”
       大老婶对我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大老婶拿着救命钱马上去退租退押了,她家的人随后也被放了回来。
       萧家人确实讲信用。时隔一两个月,大老婶就把钱送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叫道:“星仔,星仔!”
       我听到后,马上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只见大老婶一脸笑容,喜滋滋的,手上端着一钵炒饭,还提着一小袋鱼丸。我忙说:“哎哟,老婶,您来啦,快坐快坐。”
       大老婶把那钵炒饭及鱼蛋放在桌子上后就在旁边坐了下来,她说:“星仔,谢谢你那天把救命钱借给了我们,帮我们渡过了一个大难关。今天我是还钱来了,老婶说话算话。呵呵。”“来,这是两百万,你数一数看看对不对。”大老婶一边说一边将钱递给我。
       我把钱接过来之后数了数,然后说:“没错。”
       大老婶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乐呵呵地补充说:“你三叔得知家里这个情况之后,就寄了这笔款子回来。今天刚到的,我马上就给你拿过来了,已经一个多月了,再久点我们就更不好意思了。”
       “没事没事,我暂时不急用。”
       “你即使不急,老婶也急了。当时要不是你借钱给我们,现在真不知会怎么样了。”
       “大家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当初我们一家子还在你们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呢,我们都还记着萧家的好。现在人放回来了就好。您也别太客气。您看您还那么多礼,这您自己拿回家去吃吧。”我指着桌子上的饭钵说道。
       大老婶笑着摇摇头:“呵呵,不不不,这是老婶的一点心意,这年头也没什么好东西,你莫见笑了就是。”
       我还要推辞,大老婶故意把脸一沉说:“星仔,你要是再推辞,老婶可要不高兴了。你收下了,老婶心里也舒服一点,高兴一点。你也别跟老婶见外了才是。”
       “老婶您可真是太客气,哎,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收下了。谢谢老婶。”
       “呵呵,这才是嘛。”
       我们坐着又拉了一会家常,然后大老婶就起身要走了。我连忙到厨房里拿了自家的饭钵出来,把大老婶拿来的那个饭钵腾空了让她带回去。那钵炒饭的料子可真多,猪肉、虾什么都有。我们还用鱼蛋,配上香菜煮了汤,一家人都吃得美滋滋的,过后还回味了好长一段时间。
       潮汕地区的人向来都很诚心,逢年过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杀鸡宰鸭买猪肉拜祭众神。萧家也不例外。但是好几次,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居委会的人专门去他们家,看到萧家人在敬奉神明,就马上抄了那些祭祀用品,再把他们揪出去示众。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歪主意,把那些准备祭祀用的生猪肉啊,生鱼啊,让他们叼在嘴里示众。他们不能吃下去,又不敢吐掉。叼的时间一长,口水止不住就直往外淌,那个样子要多难堪有多难堪……还把纸钱串起来挂在他们的脖子上。
       萧四叔入狱之后,四婶就一个人拉扯着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大女儿丽娜,二儿子文忠,三女儿丽敏,小儿子当时尚未取名,大家都叫他“细弟”)。她平时主要靠做手工过日子,萧三叔寄钱回家的时候也会分一些到四叔的名下,但四叔跟三叔毕竟是同父异母的,所以三叔分给他们这个小家的也就没有那么多。四婶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无疑是很辛苦的。萧家的情况我都看在了眼里。
       那时,我已经靠着做小生意赚来的钱买了一辆自行车,那时自行车少,我就经常骑着自行车拉客赚钱。有一次我拉客到陈店之后去探望了小姨的朋友巧真姑。巧真姑当时已经快三十岁了,但她一心不打算嫁人。她托我留意一下,看看有谁家小孩子多了养不过来要送人的。我听了之后马上想到了四婶家的“细弟”,我就跟巧真姑说了这个情况,并说那个小男孩长得挺不错的。这让巧真姑喜出望外,连忙让我回去先跟萧家人说说,看什么时候让她亲自看一看孩子。
       能够帮到两家人,我更是义不容辞了。我回去之后就将巧真姑的情况跟萧家四婶以及二老婶(西门贡爷二奶)说了。刚开始四婶跟二老婶都不同意将小孩送人,我就跟他们做思想工作,我说:“细弟留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还不如送给有条件的人家好好抚养,你们不也希望他能过得好吗?你们完全不用担心细弟在那边会过得不好,因为巧真姑自己没有小孩,她一定会把细弟当成自己小孩那么疼爱的。巧真姑这个人我也认识很久了,懂得她的为人,现在将小孩送给她总比将来送给别人要强。况且,你们家的成分是地主,难道你想让细弟也继续印上这么一个阶级的印记吗?巧真姑家里的成分好,细弟跟了她不用受那么多罪,也更有发展的前途。有那么好的一个人家帮你们带大小孩,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萧四叔名下有两男两女,送走了细弟,不是还有文忠可以替他传宗接代嘛,这方面也是没有问题的。”
       听了我这番至情至理的分析之后,四婶和二老婶这才慢慢同意了,随后巧真姑也被安排到萧家看小孩。她一看到长得白白胖胖、五官端庄的细弟,马上就喜欢上了。过了没几日,巧真姑抱着年幼的细弟到陈店去生活了。后来,巧真姑给细弟取了一个名字叫“柯振鸿”。
       过了一段时间,居委会征用了萧家的大宅,萧家人只能搬到后库去住。后库原来是萧家用来存放粮食、煤炭、柴火、杂物的仓库。萧家大宅被占用后,萧家人将后库隔成几个小房间居住。若干年之后,政府给萧家落实政策,萧家大宅才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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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5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甜蜜的恋曲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玩耍是孩子们的天性。我每天最喜欢在小巷的周围和一群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男孩子、女孩都有,一共十几二十个,我是这帮孩子当中的头头,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王”,有着超越我年龄的地位和号召力。
       我家斜对门住着一户萧姓人家,当家主人萧继成是从香港回来的富商,听说他的家人早年就移民去了英国。他的二弟在英国皇家航运学院毕业后在国际货轮“振威舰”上担任大副,过了几年,老船长退休了,他取而代之当上了船长。萧继成本人年轻时去了香港,经过一番打拼,在香港开了一家洋行,经商多年,积累下丰厚的家产。钱是越赚越多,但萧继成却越来越想念自己出生的故土。他认为钱是赚不完的,人生的目的也不是赚钱,而是让自己活得开心快乐。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奔波劳碌更让他觉得厌倦,所以,他毅然放弃了香港的事业,带着全家人回到老家潮阳,准备在这个幽静的小城度过自己的余生,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萧继成长得一表人才,再加上成功商人的身份更让他增添了不少男人的魅力。除了原配夫人以外,他还娶了两个小妾,都是潮汕人。潮汕的女人有一个传统美德,那就是唯夫命是从。因此,三个女人虽然共伺一夫,但彼此之间都能和睦相处、关系融洽。大太太长得不算很漂亮,但给人的感觉是端庄贤惠、有教养。她没有给萧家生下传宗接代的男丁,只给继成生了四个漂亮的千金。两个小妾长得都比原配要漂亮,其中二太太还给萧家生下了唯一的一个男孩,这让她在萧家的地位提高了不少。三太太则没有生育,但好品德让她在萧家赢得了好人缘,萧继成甚是疼爱她。
       大夫人所生的四个女儿个个长得人面桃花,出落得亭亭玉立。潮汕地区的人一向重男轻女,通常不会供女孩读书。但萧家的四个姑娘都上过正规的学堂,颇有一番学识。有时,心血来潮,小姐妹之间还会吟诗作对,比试才情。萧继成和他的夫人们很重视对孩子的培养与教育。喜欢中国书画的萧继成在书画领域有一定的造诣,他经常教他的姑娘和小子练习书法和绘画,其中,以萧三姑娘最为聪慧,也最得父亲的欢心。萧夫人们则常在夜晚或者雨天给孩子们讲故事、唱戏等等。
       在我眼中,与我年龄相仿的萧三姑娘是众姐妹中最美丽动人的。三姑娘跟我同龄,只比我小一个多月。在情窦初开的少年时期,萧三姑娘是我心中的女神,不敢亵渎,我常常不敢直视她。可就那么偷偷瞄上一眼、两眼,她的美丽就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她皮肤嫩如葱白,精致的瓜子脸上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犹如黑色的宝石,既清纯又深邃,神秘诱人、楚楚动人。一张樱桃小嘴娇艳欲滴,让我忍不住想轻轻咬上一口。她苗条的身姿、轻盈的步子总让人感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微风轻拂,萧三姑娘那随风飞舞的秀发更是让我心动不已。每次路遇萧三姑娘,我只要偷偷地瞟上一眼,心就怦怦直跳,绝不敢再多看一眼。
       然而在情窦初开的少年时期,越不敢接触的事物就越有吸引力,这就是强烈的好奇心。所以,尽管我从不敢正眼看萧三姑娘,但心里总是琢磨着该如何接近她。在与小伙伴玩耍的时候,我高声发号施令,想以此来吸引萧三姑娘的注意。我偶尔也会坐在门口学习,希望能遇见从门口经过的萧三姑娘。我那期待的、羞涩的目光总是投向萧家的大门。
       其实我跟萧三姑娘并不是不熟悉,相反,在孩童时期,我们是整天在一起玩耍的好伙伴。我还记得三姑娘经常带着她四妹站得远远地看我们做游戏,似乎很感兴趣,但又不好意思加入我们的行列。我注意到她们之后,就很有风度地过去邀请她们一起玩,她们似乎还有点害羞,是我热情地拉着三姑娘的小手带她们过去的。我作为孩子头,处处照顾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而三姑娘对我则是崇拜有加,在心理上对我也极为依赖。
       刚开始萧三姑娘仅对“老鹰抓小鸡”、“捉迷藏”、“折纸人”、“折飞机”、“折小动物”等无伤大雅的游戏感兴趣,后来玩得多了,厌了,在我的盛情鼓动之下,她也开始跟小伙伴们一起到田野中、小河畔等地方玩。
       在我家祖屋后面,有一片金灿灿的野菊花。我听祖母说,野菊花虽是凡卉俗草,但其清热解毒的功效在中药中是一枝独秀。祖母多次对我说,别看野菊花细细的叶,细细的茎,细细的蕾,细细的花,没有牡丹的富贵和腊梅的刚劲,但这花儿冰清玉洁,色灿如金,香气聚真敛纯,透心达肺。听了祖母的话,我也喜欢上了野菊花,时常带着萧三姑娘到这里采摘菊花,而且我总觉得,这质若冰心、素洁清纯的野菊花有一种潮汕妹子的情怀与风韵,多像萧三姑娘啊!
       我们还曾在艳阳高照的夏天,瞒着家人偷偷地一同到池塘或小溪中捉鱼摸虾;我也曾爬上萧家花园里的玉兰树上采摘玉兰花,然后串成两条香气袭人的象牙白项链挂在树下的三姑娘和她四妹的脖子上,剩下的则分给其他小伙伴;在果实累累的秋天,我们相约一起到郊外摘野果;他们一起将睡宝宝(即蚕虫)拿回家中养,还偷偷去邻居家的园子里采桑叶回去喂这些小可爱;在寒冷的冬天,我们通过踢毽子、跳绳等运动来抵御严寒……
       在我心目中,三姑娘就像一杯野菊花泡制而成的清凉的甘露,在炎热的夏天可以将酷暑驱除,她的存在也可以使得夏天不再酷热,甚至连恼人的蝉鸣也会变成一首首美妙的小夜曲;三姑娘又有如一杯杯滚烫的潮汕工夫茶,能将冬天的严寒驱走……她的柔情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清凉和温暖。我俩互相关心、互相爱护,相处得非常愉快,感情也日渐深厚,只要有一天不见就总觉得心里少了什么似的。
       小伙伴们在欢声笑语中慢慢长大,我家里却每况愈下。我小小年纪,却不得不承担起与我年龄不相适应的生活重担。我开始出去拾荒,有时也做些小买卖,例如,卖地瓜、卖花生、卖烟、卖糕点等。这样,我们这两个小伙伴之间的关系就起了微妙的变化。一来,随着一天天长大,萧三姑娘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也是大家公认的女中第一校花,而我也长成一个帅小子。我俩逐渐受到“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等传统思想的影响,不再像孩童时期那般肆无忌惮。我们越来越害羞,而且也不喜欢被其他小伙伴嚼舌头,于是慢慢地疏远了;二来,我开始为生计而奔波,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玩。而且,在我心目中,已经开始觉得自己贫寒的家境跟富裕的萧家有着天壤之别。三姑娘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而我自己却是一个吃了上顿不知下顿要去哪里找的穷人家的孩子,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感和自卑感更加迫使我尽量避开萧三姑娘。想爱却不敢爱是我这个时期最真实的内心感受。



       番石榴传情
       萧家的高墙大院里面栽种了许多花草树木,有高大的玉兰树、龙眼树、芒果树以及番石榴树等。墙内开花墙外香,每到花开季节,花香四溢。我永远记得第一次帮自己和三姑娘牵线的媒人——番石榴。
       萧家大院里的那棵番石榴树很粗很大,到了番石榴成熟的季节,点点硕果缀满枝头,甚是好看。一个周末的清晨,萧家的姑娘们出来攀枝采果,一边嬉闹,一边搬来梯子架到树旁。老三最是灵活,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她的姐妹紧随其后,番石榴的枝丫剧烈地摇动起来……
       此时,我正好坐在家门口的小凳上习字,旁边有几个小伙伴在玩耍。伙伴们听到对门传来女孩的嬉笑声,不约而同地向对面望去。不看不打紧,这一看竟把我看呆了——多美的一幅少女嬉戏图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银铃般的笑声又是多么地慑人心魂。
       正在树上与姐妹们嬉笑的萧三姑娘此时也发现了我们,脸上不禁微微飞起两片红霞,少女的矜持让她变得腼腆起来……
       正在她觉得尴尬害羞的时候,我那些顽皮的伙伴帮她解了围。那些馋嘴的小顽童一看有好吃的,马上走到墙外的树枝下,可怜兮兮地跟萧家姑娘们讨要:“姐姐、姐姐,扔一、两个番石榴给我吧。”“是啊,扔些给我们吧,树上那么多你们也吃不完。”“扔吧,扔吧!”大家一起起哄,唯独我依然坐在小板凳上没有说一句话。
       萧家姐妹都很善良,她们笑笑,随手摘了番石榴半开玩笑似地扔向那群小家伙,我也笑着看着这一切。趁着人多,我贪婪地多看了萧三姑娘几眼。想不到的是,萧三姑娘突然飞快地朝自己扔番石榴过来了,我激动地接住了迎面飞来的番石榴,同时两眼傻傻地盯着自己的梦中情人。三姑娘朝我莞尔一笑,就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嚷嚷着不想摘了,然后动作轻盈地下了树。留下我拿着番石榴在那儿发呆。我看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一对紧紧挨着的番石榴,而不是一个,还带着几片叶子。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们也像这一对该多好啊。”这个象征爱情火花的番石榴,我是吃在嘴里甜在心头。从此,有关萧三姑娘的甜美记忆里多了个“番石榴”,番石榴在我眼里就不再是一种普通的水果了。
       有了番石榴传情,我也不再将自己的感情掩藏得严严实实了,从此我们再碰面,就多了深情的目光、灿烂的笑容。
       萧三姑娘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后来,我在她的日记本中,发现了这篇日记:

       1948年8月26日       天气:晴       心情:又羞又喜
       今天羞死人了。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那么大胆。
       一大清早,姐妹们无事可做,就商量着爬果树摘番石榴。挂满枝头的番石榴散发出诱人的清香,一个个在绿叶之间若隐若现,有嫩黄的,有青翠的,有大的,有小的。贪玩的我们在树上也不安分,互相争抢着更大更好的果子。
       不经意间,我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轩哥的身影,心头猛地一颤。瞬时羞红了脸。别的男孩看我爬树都还无所谓,可轩哥就不同了,我俩曾经是最好的玩伴,被伙伴们戏称为“小情侣”,只是长大后出于害羞才没有继续在一起疯玩。其实我心里对他这个文质彬彬、瘦削英俊的小哥哥早就心生爱慕之情。虽然很久没在一起玩了,甚至偶尔碰面也冷淡得像陌生人那样,可我内心的相思之情却在一天天的思念中疯长、疯长。只要有机会,我总会情不自禁地往对门看上一会,搜寻心上人的身影。如果碰巧他真的出现在视野当中,我的胸口,就有如小鹿般扑通扑通乱跳,脸上也会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单相思。可我早上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是那么的深情。从这深情的眼眸中,我读出了轩哥对我的感情,那不是朋友情、不是兄妹情,而是爱情。这个发现让我窃喜不已。
       可能就是因为有了他这个眼神的鼓励,我才有了如此大胆的举动,随手摘了一对番石榴抛给他。不知道轩哥接到番石榴的那一刻是怎么想的?是开心?是惊讶?还是会觉得我小姑娘家不够矜持?
       我忽然联想到古代小姐们通过抛绣球来选郎君的风俗,真希望轩哥能够明白,我今天抛出去的也是一个绣球。



       “红妈”牵线
       1948年,我在沪光小学读书。我由于天资聪颖,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在学校、邻里之间,素有“小神童”之称。
       每逢校庆,音乐老师总要带着学生队伍到校董家里去唱歌跳舞,感谢校董对学校的贡献。我们一路敲锣打鼓、唱着校歌到校董家,在他家门口尽情表演。表演过后,校董的家人会将我们迎进屋,招呼我们喝茶、吃点心。
       校庆的时候,每个学校都会搞活动庆祝。当时的文娱活动极少,所以每个学校举行活动都是人山人海,围观群众众多。小孩子们更是喜欢凑热闹,我也不例外。
       潮汕的演出活动除了潮剧之外,还有话剧。1919年“五四”运动之后,欧洲戏剧传入中国,中国的现代话剧随之兴起。潮汕地处沿海,得风气之先,是较早有话剧活动的地方。不过潮汕话剧演出以潮汕地方方言为主,叫做方言话剧。抗日战争时期,潮汕各地民众纷纷投入抗日救亡运动,以话剧宣传抗日救国。到了1948年,抗战早已胜利,但潮汕各地的话剧演出仍十分踊跃。潮阳第一小学跟潮阳第一中学都是公立学校,他们的校庆活动就是演话剧。我觉得这两所学校宣传破除封建迷信的小话剧选题选得不错。中国民间的封建迷信气氛很浓,有句俗语说:“南方多鬼神,北方多妖怪。”南方多神话传说,北方则多类似《聊斋志异》中的各种鬼怪故事。我看过他们的表演之后,在心中也暗暗草拟了一个主题相同但构思不同的小剧本。
       回到学校,我跟音乐老师萧妙丽谈起那两所学校的演出,特别提到他们的小话剧,并表明我觉得那种题材很不错。由于我自小就喜欢唱歌跳舞,人很活跃,跟音乐老师的关系也特别好,正负责筹备校庆活动的萧老师听了很高兴,说:“好啊,那我们就选这个题材做个小话剧吧。既然你心里也想好了剧本,就由你来负责,演员什么也由你来挑,我相信你能做好。”老师这么信任自己,我很自豪,暗下决心一定要表演成功。
       回到家中,我特意跟小伙伴们在萧家门口的台阶上大声地谈论关于校庆演小话剧的事情,我一边说一边时不时地瞟一瞟里面的动静。我其实最想把这个消息传达给萧三姑娘,如果她到时也能到场看自己的表演,那该多带劲啊!此时,萧三姑娘跟她的妹妹四姑娘正在院子里面荡秋千,因为我听到了萧家姐妹一边荡秋千一边嬉笑玩耍的声音。可当我们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听不到那嬉笑声了,只有从秋千那边传来的有节奏的轻响。我猜想:“会不会是丽卿她特地静下来听我说话呢?”想到这个,我心里高兴莫名,于是马上抓住机会爆出了最大的消息,我得意地透露自己将在其中演最重要的角色——神婆“红妈”。这一说不打紧,小伙伴们马上叽叽喳喳打趣起我来。目的已经达到,我也乐得跟他们耍嘴皮。
       我编的小话剧故事的主要内容是:有一户人家因儿子在南洋几个月音讯全无,于是请神婆前来家中“落神”。在“落神”快要结束的时候,儿子安然归来,从而揭穿了神婆的鬼把戏。小话剧起到宣传破除迷信的作用。我自己演神婆红妈,还找了同学萧文发演请神婆那家人中的妈妈,郑泽先演爸爸,还有人演小女儿、儿媳妇、去南洋的儿子以及神婆的老伴等。全部戏均由我编导,音乐老师只是给了一些小建议。经过几天的排练,终于到了演出那天。
       在表演之前,小演员们都化了妆。我的脸上也涂上了滑稽的红团团,就像猴子屁股。
       第一个场景是在红妈家中。红妈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嘴上叼着一根烟斗。
       她的老伴在里间,唉声叹气地说:“那么久没有人来请你落神了,没有虹庆吃(虹庆是指染成了粉红色的猪大肠,祭祀时常用到),每天吃青菜都快把我给斋死了。”
       红妈显得很心烦,恼怒地扬了扬手中的烟斗说:“别叫啦!别叫啦!我也饿得慌,我比你更想吃虹庆,但人家不来请我,我有什么办法?”她的老伴见她生气了,就不再说什么了,但仍然忍不住又“哎”了两声。
       这时,门外来了个小姑娘,大声叫唤“红妈、红妈”,红妈赶紧应声走到门口:“谁啊?有什么事啊?”
       小姑娘:“红妈,我妈妈让我来请您到我们家里去落神。”
       红妈:“好的,你等等,我马上就来。”刚刚埋怨没人请,想不到那么快生意就送上门来了。红妈满脸高兴地走进了屋子,把自己从头到脚拾掇了一番。
       她的老伴压低声音嘱咐她:“老婆子,记得要两条虹庆啊。”
       红妈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朝他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
       小姑娘领着红妈在场上绕着走,我已经打扮成一个滑稽的老太太,走起路来屁股还故意一扭一扭的。我首先来了个开场白:“李家来人问吉凶,特地请我去落神,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我今天有钱进。”场下马上笑声一片。
       场上事先布了景,有些大石头啊,花草树木等,尽量装扮成一条乡村小道。路途比较远,我们就在场上弯来弯去绕圈圈。我在台上学着老女人的步态,扭扭捏捏地走着,当我走到舞台的另一角时,一只手拢着嘴巴假作悄声说:“其实我认识神,可神不认识我,要不是担心饿肚子,我还懒得走这么远的山路来装神弄鬼。”说着,摸了摸干瘪的肚皮,再伸了一个懒腰,又开始扭着屁股在台上走起来。我惟妙惟肖的表演,一次又一次把观众的情绪带上了高潮。我能有这么出色的表演,除了天生具有的演戏天分之外,坐在前排的萧三姑娘更让我倍受鼓舞。我刚上台就搜寻到了她的倩影,看到她因为自己的表演而笑得东倒西歪——这就是最大的鼓励!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在剧中,红妈一边走一边故意套小姑娘的话——
       红妈:“妹仔,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学着老太婆的语气与声调,显得滑稽又好玩,我的那帮小伙伴都捧腹大笑。)
       小姑娘:“我叫阿秀。”
       红妈:“阿秀,阿秀,名字好!人长得更好。名副其实啊,真是一个秀美的女孩儿。”
       小姑娘抿着嘴笑,谁不喜欢让人称赞啊。红妈继续她哄人的把戏。
       红妈:“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很聪明,你再努力努力,将来一定前途无量。你看你的皮肤,多么嫩,多么滑啊,是有福之人,将来准能嫁一个好夫婿。”
       小姑娘给我赞得脸都红了,但看得出来她心里乐滋滋的,对眼前这个老太婆产生了好感。做了这些铺垫之后,红妈就开始转入正题了。
       红妈:“阿秀,你家里有哪些人啊?”
       小姑娘:“我爸妈、我嫂子和我,我哥哥李海亮则在南洋那边。”
       红妈:“哦,你哥哥什么时候到南洋去的呀?”
       小姑娘:“五年前跟我叔公一起过去的。”
       红妈:“你家里最近怎么样啊?”
       小姑娘:“不太好啊。我哥哥自从去南洋之后,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但是,最近好几个月都没有钱寄来。我们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家里的钱快用完了,全家人都很着急,很担心哥哥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红妈:“哦,所以你家里人就让你来找我过去落神来帮忙是吧?”
       小姑娘:“嗯。”
       红妈:“你哥哥几岁啦?”
       小姑娘:“我哥哥今年二十六岁了。我妈说我哥是九月出生的,而我是十月。”
       红妈:“让我考考你是不是真的像我想象的那么聪明。你除了出生年月,还记不记得你们两人分别是哪天哪个时辰出生的呢?”
       小姑娘:“我当然知道,我哥哥李海亮是九月二十九的丑时,我是十月初二生的,辰时。”
       红妈乐呵呵地竖起了大拇指,赞她聪明。
       红妈继续问道:“你们家里人身体都不错吧?”
       小姑娘:“都还好。就我妈妈昨天好像有点头晕。”
       忽然,小姑娘指着前面说:“红妈,我家到了。”
       红妈点了点头,不再出声了。
       小姑娘做了一个推大门的动作,然后扶着红妈迈过了一个台阶:“红妈,小心,这里有台阶。”
       舞台的另外一角被装扮成家里的大堂,阿秀的父母、嫂子都在那里等候着红妈。老妈妈说:“儿子五年前下南洋,一直把家人挂心上,又是钱来又是物,月月准时寄回家,叫我这老太婆心花开。老了享清福,全靠我的儿。可是今个非请红妈把神降,问问儿子吉和凶,好让我老太婆把心放。”
       这时,阿秀说红妈来了,大家连忙起身迎接。
       等红妈坐下之后,阿秀的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红妈,我们请您过来,是想您帮我们问问神明,我儿子现在在哪里,究竟怎么样了。你看,我们连供桌都准备好了,您如果方便,马上就可以开始了。”
       红妈说:“哎哟喂,大妹子,我老太婆走了那么远的山路,现在哪里有力气落神?急不得呀,你得让我歇歇。你先准备好礼金,再检查一下有没有漏掉什么贡品。”
       李家人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照办。红妈休息了一会之后,终于开口说:“现在,你将你儿子的名字写到纸上。我们就开始吧。”
       李家人把写了名字的纸递给红妈,红妈看也没看就直接将它压在供桌上的香炉底下。然后,红妈背向大厅,面向供桌与观众,点燃了三枝香,两手不停地颤抖。看到供桌上的糖果饼干等贡品,红妈忍不住贪婪地咽了咽口水。只听她口里念念有词,闭着眼睛,掐着手指,说,李家儿子李海亮,是在农历九月二十九的丑时出世的吧?
       家人点点头:“妈祖,您算得真准。”
       红妈继续合着双眼,两手在桌子上一拍一拍的,念到:“过往日游神、夜游神、佛祖、妈祖、观世音菩萨在上,李家儿子李海亮人在南洋,几个月未给家里来信寄钱,请过往神佛查查看他现在怎么样,到底是生还是死?”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瞟着李家人,看到他们大气不出,虔诚地低着头跪在地上,就赶紧三下两下抓了一些贡品装到自己的衣兜里。
       过了一会,红妈突然一阵阵颤抖起来,嘴里也发出恐怖的声音。最后“啊”地一声,从落神的位置上跳了开来。李家人赶紧询问怎么回事。红妈耷拉着脑袋,装作难过地摇了摇头,说:“不好啊,连妈祖我都无能为力了——你的儿子在南洋遇到厉害的女鬼了。”
       李家人一听马上吓得六神无主,纷纷恳求妈祖帮忙驱走女鬼。
       红妈为难地摇摇头说:“难!难!难!……连我妈祖也奈何不了她,她有三千年的道行。哎……可怜,可怜!那么年纪轻轻的,那女鬼要找他去阴间成亲。”
       “不要啊!”“不能啊!”做母亲的跟做妻子的都大声哀嚎了起来,并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头,请求妈祖帮忙,祈求菩萨神明保佑。红妈还是摇摇头。他们一家人都跪了下去,跪到了红妈的面前,使劲哀求,并说无论花什么代价都要救回自己的亲人。
       红妈就等他们这句话了,她说:“哎,看在你们那么情真意切的份上,我就再尽我最大的努力请神来帮你们驱鬼吧。但是,你们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而且要诚心诚意,否则,过了今天,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回他了。”
       李家人赶紧擦干眼泪听候红妈的指令。红妈首先让他们磕十二个响头,特别嘱咐头不能抬起来,否则会触犯神明。在李家人虔诚地磕头时,红妈趁机偷吃桌上的贡品。我忽然想起以前看到的公鸡吃东西卡住喉咙的样子,也就学着做出了伸长脖子好像使劲吞咽的样子,这又让台下哄堂大笑。
       等他们磕完十二个响头,红妈指着盘子里明显减少的贡品说:“你们看,神赏脸来吃贡品了,这说明还是有点希望的。”刚刚站起来的李家人再次跪了下去感谢显灵的神仙。
       红妈接着说:“但是,如果要挽救你们儿子的生命,我要费很大的功力,你们要准备双倍的礼金。并请一定准备以下物品于明天送到我家来:大米三十六斤,五牲一副,虹庆两条,糕点、五果各一担,大金纸钱一万二千八。”李家人听了连忙点头直说好,做母亲的还哭喊着求神明一定要帮他们的忙,救救他们的儿子。
       红妈乘人不备,手里又赶紧抓了两把豆花糖塞进裤兜,然后说要去小解。小解的时候,我特意发出“嘘嘘嘘、嘘嘘嘘”的拉尿声。又惹得观众哄堂大笑。红妈在里面小解的时候把偷来的豆花糖悄悄吃掉了。
       这时,一个小伙子上场了。只见他西装革履,手上还提着一个时髦的皮包。他老远就叫道“爸……妈……阿华……阿秀……我回来了!”家里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都飞奔到门口,一看,果然是他们的亲人回来了!一家人抱在一起高兴极了。李海亮终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家里人都喜极而泣。大家问他怎么那么久音讯全无,害大家担心,刚刚那个神婆还说他被女鬼迷住将要丧命了。李海亮解释道,他在南洋做了一笔生意,发了财,急着早日回家看亲人,一来是赶得太急没来得及寄信,二来也想给家人一个大惊喜。没想到考虑不周全,在回途中遇到恶劣天气耽搁了不少时日,让家里人担惊受怕,真是对不起!他诚恳地请求家人原谅他的草率。
       里面的红妈觉得大事不好了。哀叹道:“忽闻李家来喜讯,他们倒是乐开怀,这可苦了我红妈,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哎,别说礼金供品拿不到,恐怕我老身还要被揍。赶紧找个地缝往里钻,不然后果很难堪。”说完偷偷地钻到了供桌底下。想想还不死心,又伸出手把桌子上的贡品抓进自己宽大的衣兜里,装不完的就往嘴里塞,并且连桌子上的一只小闹钟也不放过。
       这时,李海亮看到了鬼鬼祟祟的红妈,就走过去一把揪住红妈的耳朵,把红妈从桌子底下揪了出来,红妈的嘴里还鼓鼓地塞着一根香蕉……
       “哈哈哈……哈哈哈……”
       李海亮这时候做最后的点题:“父老乡亲们,看啊,这就是典型的巫婆神棍!他们通过装神弄鬼来骗取大家的钱财,他们以此为生,靠骗人来养活自己。大家以后切记不可相信他们的一派胡言!”
       演出结束了,台下掌声雷动。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打那以后,我在小伙伴的口中多了一个外号——红妈。平时,小伙伴和同学要是开玩笑似地喊我“红妈”,我便要追打他们。因为这不是在舞台上,我觉得作为一个文雅的小少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唤作神婆,确实很难为情。但有一天,萧三姑娘遇到我,笑盈盈地呼我为“红妈”时,我却完全没有生气,相反,心里像喝了蜜糖一样甜。
       关于我的这次演出,萧三姑娘在日记中是这么写的:

       1948年10月9日       天气:晴朗        心情:兴奋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这一天。明天就是轩哥演出话剧的日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兴奋好激动啊,就像明天是自己要演出一样,这么晚了,可是我怎么也不想睡,不知道轩哥现在在干什么?是在为明天的演出忙碌着?还是已经进入了梦乡?
       轩哥,那天你在我家门口的台阶上向小伙伴们大声宣布要参加校庆话剧演出的事,我知道你是特意说给我听的,我也知道你是希望我能去看。我也何尝不是啊,自从那天抛了番石榴,我的心早已被你融化,被你占据,你的一举一动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别说去观看,我甚至在想要是能和你一起演出那该有多好啊。
       哎呀,不知不觉都已经十二点了,我不能再胡思乱想,我得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早起呢,我一定要早早地去操场,选一个离舞台最近的位置,这样才能让轩哥看到我,嘻嘻!

       1948年10月10日        天气:晴        心情:开心
       “太阳当头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起得这么早?”我当然要起得早啊,今天可是轩哥话剧演出的日子啊,我别提有多高兴了,早早地搬着小板凳去了学校的操场。
       其他节目都很普通,一点都不吸引我。在我焦急的等待中,轩哥终于出场了。他一出场就把大家都逗乐了,只见他穿着老太婆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呢帽子,两边脸颊还涂得红红的。走起路来,像小脚女人一样,一扭一扭的。我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就是我那英俊的轩哥吗?是的,哪怕是再破烂的衣服、再夸张的打扮,也不能掩盖他的英俊本色。
       今天实在是大饱眼福。轩哥把那个红妈演得非常传神。原本神秘的红妈在轩哥的演绎之下变得滑稽、可笑。如非亲眼所见,实在不敢相信平日里斯文帅气的轩哥竟可以扮演好一个神婆的角色。无论是说话语气、神态还是走路姿势都惟妙惟肖,活脱脱一个好吃懒做、贪财骗物的封建神婆的形象。特别是轩哥捏着喉咙学老太婆的声音说话那一段,我和小伙伴们被他逗得肚子都笑疼了……
       听说这出构思新颖、表演出色的话剧还是轩哥自编自导的呢。多么有才华啊!这更加深了我对他的崇拜与仰慕之情。
       轩哥,我喜欢你,你知道吗?当你在台上时,我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你。而且我发现你趁着别的演员讲台词的片刻也会偷偷地看看我,四目相对,心如鹿撞。当你的表演获得大家的掌声时,我心中也激动万分,为你而高兴喝彩。话剧结束时,我才发现我的手掌已经拍红了。

       1948年10月21日        天气:晴        心情:欢欣
       今天,我在上学路上碰到轩哥,有心开他的玩笑。想起他前段时间在学校表演的出色话剧,于是就笑着叫了他一声“红妈”!他先是一愣,但一见是我,便转愠为喜,朝我微微笑了笑,红着脸继续朝前走。
       正是上学时分,路上都是赶去上课的学生。突然,有两个男生朝轩哥大声喊到:“红妈!红妈!”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轩哥似乎很生气,马上边骂边朝他们追过去,要打他们。
       为什么我叫他“红妈”他就满脸高兴,别人叫他他就气得要打人呢?莫非轩哥真的深深喜欢着我?想到这里,我心里像喝了蜜一般甜。
       一整天,我都因此而喜不自禁。晚上吃饭时还忍不住傻笑,引来了细心的母亲怀疑的目光。直到现在,我还沉醉其中,今晚可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这次的演出让我俩逐渐恢复了交往,不再像之前那样虽互相爱慕但都深藏于心底。在萧三姑娘看来,我帅气的外表以及出众的才华让她深深爱恋,少女的情怀不可阻挡地为我敞开,我们开始寻找和制造与对方相处的机会。
       有个周末,我鼓起勇气假装很随意很自然地约三姑娘去西门的城顶上放风筝。当时我的内心紧张得要命,真担心被拒绝,那不仅没有面子,而且会影响以后的发展。让我欣喜若狂的是,萧三姑娘乐滋滋地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红彤彤的脸蛋表明了她的害羞与激动之情。
       风筝摇曳着长长的尾巴,在天空中欢快地飞翔。一对俊男美女,拉着手中的线,在地上欢快地跑着、笑着、说着什么。跑累了,我们就背靠背坐在一起欣赏高处的风景,感受着彼此的气息,说着开心的笑话。
       从那以后,我们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时代,抛开那羞涩,不再计较伙伴们的打趣,重新正常交往了起来。我当时主要靠走乡串户卖茶叶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经常会带回一些好吃的特产送给萧三姑娘品尝,如达濠的花生酥、海门的糕仔饼,还有潮安的凉果蜜饯等零食。有时也会给她带些虽然不贵重但是很好看的女孩的饰物送给她。而作为回赠,萧三姑娘将叔叔从海外带回来的比较罕见的进口小礼品送给我。
       有时候,下雨天,不能出去做小买卖,我就会去找来三姑娘跟其他伙伴一起玩。除了讲故事、讲笑话给大家听,我还会变魔术。例如玩扑克的小把戏;偷偷地利用化学原料将茶水变黑又变清等等。这些都赢得了小伙伴们的折服与赞扬。萧三姑娘对我的崇拜之情自是不消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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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57:46 | 显示全部楼层

       正式相恋
       1951年5月间,我们一家响应政府的号召,移民至乡下务农,在铜盂区潮港村分田落户。我因为学业关系被允许留在镇上。父母弟妹都不在镇上了,为了生活起居上有个照应,图个方便,我就去跟外祖父一起住。在这段时间,我时不时会买点腊肉、米酒等物去孝敬外公。我仍然记得,外公将腊肉跟酒放在一个篮子里,然后吊在房间的梁上,每次只舍得吃一点,然后又重新吊上去。
       1951年秋的一天,我正推车出去,却被人喊住了。一看,竟然是自己魂牵梦绕的萧三姑娘!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我为了生计忙碌,萧三姑娘则为了躲避刚刚解放的混乱而去乡下的亲戚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轩哥,你去哪里?”
       “丽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正要去镇上转转。”
       “今天刚回,刚好我也想去镇上转转,你带我去好吗?”
       “好,你坐上来吧。”
       我们这对相互爱慕已久的金童玉女,虽然言谈中没有任何爱的语言,可眼里却充满了无尽的柔情。我被萧三姑娘的柔情融化了,觉得自己不是骑着自行车,而是在飞,带着心爱的女孩在飞!我们仿佛在天空中畅游,一朵朵白云从身边飘过……
       梦境一般的骑行,我似乎也弄不清楚自己要去的地方,我漫无目的地骑着……虽然一路无语,可我们感觉心已经贴在一起,此时真是无声胜有声……就这样,我们不知不觉地已经出了城区,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乡村。
       乡村的土路坑洼不平,自行车也颠簸起伏,坐在后座的萧三姑娘感觉到坐不平稳,很自然地就用双手搂住了我的腰。这不经意的举动,却让两人都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冲动。我感觉自己血脉贲张,一股少女的温馨直入心房,此时我觉得自己不是在飞,而是在飘了。那么的自由自在,那么的心旷神怡,那么的让人心绪纷乱却又有着无尽的柔情蜜意。
       萧三姑娘也一样。开始只是为了避免掉下去而做出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动作,在她的手接触到我的腰部时,产生了一种心旌摇动的感觉,她心若鹿撞,面似桃花。她还从来没有如此接近一个同龄男孩的肌肤,那一霎那,她羞得真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她觉得我的身体好像一块磁铁,她再也无法把手抽回来了。究竟是我的磁性吸住了她的手还是她根本就不想把手抽回来?她无法回答,也无须回答,只想跟着自己的感觉走,放纵这种甜蜜。此时的她已经克服了那种娇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向往,一种爱与被爱的向往。慢慢地,她那俊俏的脸颊也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背上……自行车还在不停地往前行驶,车上的两个人也在用心跳诉说着彼此的衷肠。
       花前月下,是恋爱男女最向往的地方。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潺潺的溪流。河边杨柳低垂,芳草茂密,巧的是,这里也有一片金灿灿的野菊花!
       萧三姑娘轻轻地说:“你骑了那么久也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吧。”
       “好,我们去河边走走。”野菊花香气氤氲,沁人心脾,我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就是我朦胧中想来的地方,萧三姑娘的提议正中下怀。
       下了车,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但内心都激动极了。我们慢慢地走着,越走越近,我装作在无意中碰到了三姑娘的手,然后瞥见三姑娘一脸高兴,她似乎也有意将手往自己这边摆过来。于是,我悄悄地牵住了她的一个手指头,然后两个手指头……三姑娘完全没有拒绝,两个人的手就这样慢慢地牵在一起……
       我们一直走到小路上的行人再也无法看到的地方,我看着娇羞的萧三姑娘,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说:“我们到那儿坐会吧。”
       “嗯。”三姑娘显得十分乖顺。
       当走到那棵树下时,我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对萧三姑娘的爱慕,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紧紧搂在怀里……我在她的耳旁轻轻地说:“卿,我爱你。”在梦中情人的怀抱里,听我说出她期待已久的爱的宣言,三姑娘的骨头都酥了,腿都软了。她索性倒在我的怀里,任由我有力的臂膀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我们都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三姑娘那绯红的双颊、甜美娇羞的笑容、微闭的明眸、温润微开的双唇、柔软的身体都诉说着一种渴求。我醉了,体内的原始冲动再也克制不住,轰轰烈烈地爆发了。我将自己的嘴唇深深地印了下去……两人贪婪地热烈地吮吸着爱情的甘霖,享受这初吻的甘甜。
       我把萧三姑娘抱得紧紧的,我粗重的呼吸、温热的嘴唇、那似乎带了电的手……一切的一切,都环绕着萧三姑娘,我在她的身上搜索着、寻找着……她喃喃低语:“亲爱的,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说完话,四片嘴唇马上又紧紧地粘在一起。……天什么时候黑的我们不知道,月儿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们也不知道,甚至连盘旋的鸟儿、飞舞的蝴蝶、浮头的鱼儿在偷窥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不想错过这良辰美景哪怕一分一秒,我们的眼中都只有对方,我们的心中流淌着一条清澈而充满甜情蜜意的爱情之河……
       萧三姑娘的日记也记载了这一甜蜜:

       1951年10月20日     天气:多云     心情:激动、陶醉
       今天是要永远铭记的一天。我和轩哥终于确立了恋爱关系。
       为了躲避混乱,我们家的女眷都去乡下的亲戚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日子,我最牵挂的人就是轩哥,天天想念他。今天我刚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想见他。我一直望着轩哥家门口,希望他早点出现。等了老半天,终于看到他推着自行车出来!我满心欢喜地赶紧跑出门去。
       他说要去镇上,我请求他带上我,我也要去镇上。他用含情脉脉的眼神回应着我。他载着我,并没有朝镇上的方向骑去,而是来到了美丽的郊外。我心中既紧张又激动,我知道今天非比寻常。
       我们来到了河边的小树林里。在小树林里,我证实了之前的猜测,轩哥是爱我的。在梦中情人的怀抱里,听他说出那期待已久的爱的宣言:“卿,我爱你!”我激动得泪光闪闪,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当他将我搂入怀中,深深亲吻我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身体轻得都要飘起来了……好紧张,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我要永远记住这一天,就在今天我将初吻献给了我心爱的他……


       爱情阻力
       我们的初恋就这么甜甜蜜蜜地正式开始了。我们每天都想方设法挤出最多的时间呆在一起,我们觉得只要在一起,生活就圆满了。一旦分开,哪怕仅仅几分钟,都会觉得生活有了残缺。
       萧家父母很快就知道我们的恋情,他们嫌弃我家境贫寒,高攀不起他们家。萧父劝告女儿:“阿卿,姚泽轩这个人也许是不错,你才会看上他,但是他那个家境,穷困无依,你跟了他就不怕受苦?”
       三姑娘摇摇头。
       “哎,你还小,不懂得苦日子难熬啊。”
       “是啊,你看你大姐多好,现在嫁给一个香港人,家里有钱,吃穿不愁,生活安逸。而且香港那边的生活我们都是知道的,那边也没有我们这边的社会动荡。在那边生活,我们放心。过几年,让她也在那边给你和你二姐找一个好人家好不好?”母亲也帮着开导女儿。
       “不,我才不要嫁到香港。”
       “那要不我们在这找一个门户相当的人家,姚家的确太穷苦了,我怕你以后受罪。”父母不死心,继续做说服工作。
       “不,我不要。……我就是喜欢他!”想不到一向温顺的萧三姑娘此时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却是那么地固执己见。
       萧家二老经过几次劝诫开导都无法熄灭三姑娘对我的爱火,她始终一如既往地深爱着我,这让萧父发怒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怒气冲冲地叱喝萧三姑娘:“以我们萧家的财气以及地位,我们的亲家怎么都得是非富即贵之家,怎么容许那个姓姚的穷小子来捣乱?!你这么执迷不悟,怎么对得起家里人?你让我们的脸往哪里搁?人家恐怕都以为你有什么毛病!堂堂一个千金小姐竟然喜欢上那样一个穷小子!传出去像话吗?只要我还在,我绝对不会答应你们!”虽说萧继成并非财迷心窍的势利之徒,但他向来爱惜自己的面子,他希望自己的儿女都能过上风光幸福的生活,这样他在众多宗亲好友面前才不至于失面子。可三女儿现在却那么痴迷于一个穷小子,这让他着实气恼、愠怒!
       远在乡下的我的父母也听说儿子与萧姑娘相恋的事,虽然萧家的家境不错,但这段感情并不是姚家父母所期望的。他们不希望我过早涉及儿女私情,因为这个大家还要靠我才能活下去。母亲更是极力反对我跟萧三姑娘恋爱,她的理由是当地有个习俗叫“萧姚不婚配”,以此来反对我跟萧三姑娘相恋。
       因为我从小就支撑着这个贫苦的家庭,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因此在家中有很高的地位,连父母很多时候都得听从我的安排。所以,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我更不可能听从父母的意愿。总而言之,来自自己家庭的压力,我是坚决地顶了回去。
       此时,萧家的人却开始禁止萧三姑娘出来跟我约会了。萧父让人整天跟着三姑娘,不让她跟我有任何的接触。我忍不住去找萧三姑娘,也被萧家的人给拦住了,他们对我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三姑娘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我听了真是又羞又气,但我并没有因此放弃这段感情,我知道萧三姑娘对我的真情。于是我整天在萧家附近徘徊,等待机会去见自己的心上人。我也曾试图爬墙进入萧家大院,可都被萧家人给发现了。
       我见不到萧三姑娘,她是什么情况一无所知,我心急而又无计可施,整天茶饭不思。这天,我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琴姐正巧过来串门。几天没见我出门,她忍不住过来瞧瞧。看到我的状况,她大吃一惊:“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憔悴?脸色好难看呀。”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琴姐又问:“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我苦笑道:“没什么。你这些天见过丽卿吗?”
       琴姐摇摇头:“没有啊。是喔,你不说我还没留意,似乎有几天没见她出门了。你们小两口吵架了吗?”
       我有气无力地说:“不是,现在她家里人不准她跟我来往了。我去找她也被赶了出来,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跟她已经失去联系了。”
       琴姐大吃一惊:“啊?这么严重?怪不得你这副模样,原来是害了相思病。”
       我恳切地跟琴姐说:“琴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求你到萧家去看一看,他们应该会让你见她的。你找到丽卿,问清楚她的情况。省得我整天在这儿胡思乱想。”
       琴姐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萧家人知道她是萧家姐妹的好朋友,所以就让她进去了。见到萧三姑娘,她趁别人不在的空隙连忙悄悄地跟萧三姑娘说明了我现在的境况,还说明这次是受了我的嘱托来看她的。萧三姑娘听了非常难过,萧家人端着茶水就快到了,她只能急忙让琴姐捎口信给我,说让我放心,无论怎样她的心都不会变。
       刚说完这些,端茶的人就到了,她们不能再说什么。琴姐再坐多了一会就告辞了,她急着回来跟我复命。听到琴姐带来的好消息,我的心才稍稍放宽了。
       琴姐走后,犹如笼中之鸟的萧三姑娘万分焦急,她苦苦哀求父母亲,让他们成全她跟我的亲事。然而,她的哀求并没有打动父亲,反而更让他觉得恼怒,萧父第一次对她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痛。他想不明白自身条件那么优越的女儿为什么会看上这个穷小子,竟然为了他而不顾忤逆父母。萧母在她的哀求下稍微有点动摇,一边是宝贝女儿,一边是一家之主的丈夫,两个人都那么倔强,这让她无所适从。作为母亲,她心疼自己的女儿,而作为贤内助,她也总是无条件地支持着丈夫的决定。
       在没有办法说服家人改变主意的情况下,如何让我了解她的真情是最紧要的事。现在她等于被父亲关在这个大宅院里面了。写信容易,但是应该怎样才能将信送出去呢?萧三姑娘想到了可爱的小妹。萧三姑娘跟小妹的关系非常好,小妹也很听她这个三姐的话,而且最重要的是小妹以前常跟着我们一起玩耍,她也非常喜欢我这个和蔼可亲又不乏幽默的大哥哥,我也经常会用自行车载她逗她开心,所以,派她去送信应该是最稳妥的了。
       三姑娘想到这儿,马上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轩哥:
          见信好。
          几天不见,心中实在想念。听琴姐说你病了,心中更是
       焦急万分。只是家父严厉,尚未赞同我们之间的交往,我们
       暂时不能见面。但请你放心,我的心永远是属于你的。无论
       遇到什么困难、阻挠,我都会尽全力去克服。我相信你不会
       放弃我们的爱。我只是怕你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和挑拨离
       间。家父虽严,但我知道他还是非常疼爱我的,只要我们坚
       持下去,我坚信,我们终究能够获得他的同意,得到他的祝
       福。请一定要相信我没有变心!请一定要坚信我们的爱情能
       够胜利!请千万要保重身体!
        爱你,吻你!
                                                          永远属于你的卿草笔

       萧三姑娘借口要喝糖水,特意将看她的人支走,让四姑娘过来。萧三姑娘将四姑娘拉在一旁低声恳求她:“四妹,现在有一件事情只有你才能帮我。”
       四姑娘:“三姐,什么事情啊?”
       三姑娘四下看看,没有其他人:“我想拜托你帮我送信给轩哥。”
       四姑娘:“三姐……爸爸知道了肯定要骂我的。”
       三姑娘:“四妹……我的好妹妹。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爸爸是不会知道的。好妹妹,难道你忍心看着我跟他受这种折磨吗?他不知道我的情况,肯定会误解我的。难道你愿意让他误认为你姐姐是那种玩弄感情的无情无义之人吗?”
       四姑娘犹豫了,举棋不定。三姑娘看到这种情况,赶紧将已经写好的那封信塞到她的手中。为了更加方便携带,她连信封都没有用上,只让小妹带一张信纸而已。
       此时,有人的脚步声近了,小妹于是赶紧将信收了起来。
       我收到小妹送来的书信,惊喜非常。原本心急如焚、心里七上八下的,读了信之后马上放宽心了,我激动地将信拿到嘴边亲了又亲。我让小妹稍等一会,马上拿来纸跟笔,匆匆给萧三姑娘回了一封短信。

       我最最心爱的卿:
          吻你!
          没有你的消息,我简直快疯了。想必你也感应到了我的
       心情,才派一个善良美丽的天使给我送来这封宽慰信。这有
       如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有你不变的爱,我还有什么是不能
       克服的呢?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们之间的爱情坚不可摧。我
       只是担心你受到什么委屈,我心疼你为我所作的付出以及牺
       牲。谢谢你,我的宝贝。我愿意等,我愿意更加努力去证明
       自己是值得你爱也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希望你的家人最终
       能够接受我。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什么都愿意。也
       请你多多珍重玉体。
          纸短情长,再祈珍重!
          吻你!吻你!再吻你!
                                 永远等你爱你的轩草笔

       萧三姑娘看了回信之后,将信放在胸口,甜蜜地笑了。她似乎看到了幸福的前景。
       又过了几天,两父女还是没有说服对方。于是,萧三姑娘使用了最后的一个险招:绝食。反正没有了我,她根本就是寝食难安,不如将动作放大一些,让家里人担心害怕从而做出让步。她清楚地知道家中的严父慈母其实都是非常疼爱她的,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绝食死去。
       萧三姑娘的绝食举动果然让萧家上下都慌了起来。大家都来劝三姑娘,劝她不要太冲动、太过意气用事。但萧三姑娘不仅没被他们说服,反而反过来做家人的思想工作,她说:“我没有意气用事,你们不要以为我是年幼无知才这样,不要以为我不清楚选择对象的重要性,那是关系到我一辈子的事情,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呢?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我和轩哥从小青梅竹马,彼此爱慕。我看上的不仅仅是他的外表,还有他的人品、他的为人、他的才能等。你们现在嫌他出身贫寒,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贫穷是可以改变的,富裕之家也不可能永远富裕。我们当地不是有句俗语叫‘穷不过三代,富也不过三代’吗?没有本事的人再大的家产也会给他坐吃山空,而历史上有数不胜数的成功人士是出身于贫寒的。我就不信以轩哥的本事,我们以后会受穷。轩哥从小就吃苦耐劳,生意头脑灵活,他小小年纪就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现在他半工半读,养家糊口,还能买上全新的进口自行车,试问潮阳远近有哪个富裕之家的公子哥儿有这样的能耐?这样的好青年到哪里去找啊?可你们竟然就是不同意我跟他交往。呜呜……你们棒打鸳鸯……呜呜……”萧三姑娘声情并茂,说到动情之处直掉眼泪,伤心地趴在床上痛哭。
       大家被她说得无言以对,无功而返,只得转而做萧父的思想工作。萧母、三姨太、萧大姑娘、萧二姑娘等人纷纷劝说萧父不要这么逼迫三姑娘,不要纯粹因为阿轩的出身而将他完全否定。其实,撇开出身不谈,阿轩有很多的优点,比如他的勤劳、他的善良、他的能干、他的生意头脑、他对家庭的责任心等等。大家都劝萧父不要一意孤行,否则说不定会把三姑娘逼疯,最终害了自己的女儿,等等。
       同情我们这对小情人的三姨太说话也很有一套,她慢慢地给萧老爷分析道:“老爷,有时候太强硬的措施反而会适得其反,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正是叛逆的时候。就像弦拉得太紧了反而容易‘嘣’一声断掉一样。倒不如让他们正常交往,说不定相处多一段时间,发现彼此不合,到时不用大人干涉他们都会主动分开的。”
       三姨太的说法既有理又具有诱惑性。在众人的劝说之下,在心疼女儿的心情之下,萧父勉强同意萧三姑娘可以跟我正常交往。他派人将我请到家中谈话,警告我,虽然他同意了我俩的交往,但两人不能有什么越轨的举动,否则绝饶不了我。三姑娘在绝食两天之后终于获得了爱情自由的胜利,在家宴上,她对着我甜甜地微笑。看到她的笑容,家里人这才都放心了。
       除去了萧家的这道阻力,我很高兴。但因为这是三姑娘以死相逼的结果,我明白自己并没有获得萧家人充分的肯定及认可。我忿忿不平,出身又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但这就是现实,我改变不了别人,我唯有改变自己。我在心里发誓,今后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自家的社会地位,不再让富贵人家瞧不起。我也要帮助萧三姑娘向她娘家人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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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0:59:11 | 显示全部楼层

       甜蜜热恋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萧家也觉得我人品好,为人处世面面俱到,确实招人喜欢,大家慢慢都接受了我。
       1951年底,二舅妈一家都搬去了上海,外公也跟着一起去了。大舅妈一家在1952年秋天也前往上海与大舅会合。我就将舅妈等人原来居住的房子转租了过来,跟萧三姑娘家仅隔了七八户人家,直线距离只有二三十米远。
       外公等人搬走后,我一个人住,生活不太方便,萧三姑娘看到这种情况,就热情地让我去他们家中吃饭,免得一个人开灶比较麻烦。我当然求之不得,那样,我跟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了。我们天天呆在一起,卿卿我我,感情也日渐深厚。但晚上还是回自己房子里睡觉,毕竟还没有结婚,在当时比较封建的年代哪里敢公开同居。
       萧家人对我好,我对他们也很不错。萧三姑娘的二姐有痛经的毛病,每次一到例假就疼得在床上直打滚。我知道后,到潮安批发纸钱时就特意到药店去帮她买治痛经的药,后来竟然把她的痛经病给治好了。从此,萧二姑娘愈发喜欢我这个“妹夫”了,她对我的情感甚至还胜过了自己的亲兄弟。当时二姐通过叔叔介绍,与香港国际货运公司老板的少爷姚达威订了婚。在那时的社会环境下,我内心也很渴望可以有机会到香港这个资本主义社会去发展,可惜后来却棋错一着,错过了二姐的这层社会关系。
       萧三姑娘当时在靠近县政府的潮阳女中读书,我每天都会接送她上下学。早上我先送三姑娘去女中,然后才又急忙赶往自己所在的学校。通常,我七点钟准时到三姑娘家中吃早餐,但有时晚上看书看得太晚了,早上睡过了头,三姑娘就会让她的小妹或者丫环过来叫醒我。放学之后我又赶紧骑着自行车前往女中接她一起回家。萧三姑娘的同学见了,全都掩饰不住内心的羡慕甚至是妒忌之情,让她们羡慕的不仅仅是风光的自行车,还有我们这对金童玉女之间的美丽爱情。
       萧三姑娘有时候也会跟我到学校去玩,当她看到我的作文被当作范文贴在礼堂上时,喜悦之情、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心里比自己得了奖还要高兴、还要甜蜜。奖状是学校给我的精神嘉奖,一个个热吻则是萧三姑娘对我最好的奖励。我每次从学校里得了奖状回来,三姑娘都会温柔地鼓励我再接再厉,争取更好的成绩。对于女人而言,最大的成功就是幸福!而女人的最大幸福又是来自于自己男人的成功,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女人更倾向于在男人的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
       我跟三姑娘的感情日益深厚。古人描述恋人分别之后度日如年的情感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是我觉得我跟萧姑娘之间可是“一时不见”就“如隔三秋”了。除了上课时间、休息时间,我们几乎形影不离。
       退守到台湾的国民党残余势力还时不时派飞机来轰炸大陆,潮阳也经常遭到空袭。当局很重视,经常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在文光塔上发出防空警报,群众就得马上躲到路两旁有遮挡的地方,静静地呆着。每当听到那凄厉的警报声,我跟三姑娘就赶紧从单车上下来,跑到路旁的屋檐下跟大家一起躲避。我们双手紧握,紧紧依偎在一起。我尽量用自己有力的臂弯保护着萧三姑娘的纤体,这让萧三姑娘惧意全无,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觉得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无法将我们分离,即使被炸弹炸中,死,也要死在一块。
       处于恋爱中的男女,其心思都较常人敏感而多情,自然美景对我们的吸引力很大,一草一木都能引起我们的触动。我和三姑娘也是如此,我们携手同游了周边的美景,如莲花峰、东岩、西岩等等,到处留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
       每次见到美丽平静的水面,我总喜欢玩打水漂的游戏。那薄瓦片或破碗片如蜻蜓点水般,“噌、噌、噌”掠过水面,在平静的水面上连续击起数朵小浪花,最终沉入水中。我每次最多能打出六朵浪花。萧三姑娘看了不甘示弱,也学着我的样子甩出手中的石子,谁知那石子“扑通”一声马上沉入水中。我在一旁乐滋滋地偷眼看着,看到萧三姑娘不解地嘟起了小嘴,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萧三姑娘不干,撒起娇来,缠着要我教她怎样才能打出美丽的水漂。
       我这才教她,打水漂的话一定要选择好工具,一般要用薄瓦片或破碗的碎片,最好要平坦的。然后我从地上拾起一块合格的瓦片,手把手地教萧三姑娘怎么用拇指跟食指捏住瓦片,中指应该怎么托住瓦片,然后把瓦片在手中拿平了,选好角度,这才用力把它甩出去。
       在我的耐心教导之下,萧三姑娘终于能够打出两个浪花了,她高兴地拍着手跳起来。后来,竟然能够打三个了,她更是乐得搂着我团团转,犹如一只快乐的百灵鸟。
       美丽的大自然见证了我们美好的恋情。潮阳虽只是一个小镇,但风光宜人,特别是海滩,别有一番风情。就在海滩旁,面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我们一起立下了美丽而沉甸甸的誓言:这辈子只爱对方一个人,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要永远在一起。
       萧三姑娘那活泼可爱、充满生活情趣的个性最是让我喜爱。
       在大热天里,西瓜是解暑的佳果。当时还没有冰箱,萧家就让丫鬟打来冰凉的井水,将西瓜浸泡在井水中“冷冻”。萧三姑娘假装很积极地去将西瓜洗干净,其实却是在动着“歪脑筋”,等她的手“冷冻”到一定程度时,她趁我不注意,猛地将双手插进我的衣服里,贴在我的背上,冷得我倒抽一口凉气,而萧三姑娘此时却咯咯地笑着跑开了,好像赢了头彩一样。我反应过来就马上去追赶她,在无人处追上了就“强吻”一个以示“惩罚”。
       类似这样的小恶作剧举不胜举。萧三姑娘是我生命里的小精灵,让我平淡的生活变得阳光灿烂。我们经常在花园中读书、唱歌、吟诗,追赶嬉戏。高兴忘形的时候,我会一把将萧三姑娘抱起来,转圈圈,直转到萧三姑娘说头晕才将她放下来。
       我常常趁萧三姑娘不注意时偷偷吻她。有时事先被萧三姑娘觉察了,就跑开不让我吻,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绕着花园中的假山、花圃、树木等转来转去。我们嬉戏的笑声传遍了整个花园。
       萧三姑娘经常亲自给我削梨子,有一次她不小心划破了手,殷红的血马上涌了出来,染到了梨子上。我看了马上跑去拿药水和纱布,细心地为她包扎。看到为自己紧张得不得了的恋人,萧三姑娘的心里甜滋滋的,她觉得有这么一个知冷知暖的爱人呵护,是她这辈子的幸福。包好之后,我仍然心疼不已,捧着三姑娘的手连连吹气,好像这样就能减少她的痛楚,我真恨不得把伤口转到自己的身上来。看到这种情形,萧三姑娘越发觉得受这点小伤实在是值得。但她仍不失时机地撒娇说:“都怪你!都怪你!”一边说一边嘟起了小嘴。
       有时候我无意中惹萧三姑娘生气了,她也会板起脸孔不理我。我做错事或说错话也只得在一旁笑嘻嘻地赔不是,说自己哪里哪里做错了,下次不敢了,请萧三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打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要不理我。萧三姑娘有时候就是偏偏故意不理我。我只得使出浑身解数,讲笑话、做把戏等等。每次萧三姑娘到最后都忍不住会扑哧笑出声来,我就知道她原谅我了。笑过之后的萧三姑娘又觉得太便宜我了,于是就伸出嫩白的手指轻轻地捏捏我的鼻子,揪揪我的耳朵“教训”一番,我一边答应,一边故意“哎哟哟”直叫疼。
       我从小鬼心事就特别多,经常捉弄人。在我们家附近有一对姓杨的小姐妹,跟我们年纪相仿。姐妹俩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平日里少言寡语,只知道埋头在家门口做女红。只有在熟人跟她们打招呼时才点点头“嗯”一声。姐妹俩在门口绣花的时候,她们家的老黄狗总是趴在她们身旁半梦半醒,大气不出。这在大家看来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无声日子。
       有一天,我跟萧家姐妹俩在杨家对门的杂货铺谈天说地。说笑过后,大家都觉得有点无聊了,眼睛都在往外看。我生怕冷场,正搜肠刮肚地寻找新的话题,这时,萧三姑娘的妹妹突然笑嘻嘻地扭头跟我低声说:“轩哥,你要是能够将她俩逗笑,我就说你有本事。”她边说边用眼睛示意正在家门口的树荫底下做女红的杨家姐妹。
       突然被萧三姑娘的妹妹挑战,我愣了一会,然后信心十足地回答说:“那完全没有问题!你们就等着瞧吧。”我低头思考了一会,再补充说:“嘿嘿,小妹,我待会不仅要先让她们发笑,接着还要让她们发怒。你信不信?”
       萧家姐妹俩听了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说:“你做到了我们就信。”
       我于是兴冲冲地离开了,但我没有直接走向对门,而是走出了萧家姐妹的视线之外。姐妹俩虽然纳闷,但还是很好奇地等待着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趣事。她们的位置刚好能够听到看到对门所发生的一切。
       不一会,我出现了,看上去步履匆匆,似乎赶着做什么紧急的事儿。我的装扮非常滑稽,衣服倒没有换,只是在头顶上用红头绳扎了一个“冲天炮”,像一个呆呆傻傻的、没有长大的“大顽童”。我走向杨家,手里拿着四个肉包子。“怎么?难不成想让杨家姐妹为了几个肉包子而对他又笑又怒?”萧家姑娘纳闷了。杨家姐妹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满是好奇的神色,盯着我看。
       让大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我完全不理目标人物——杨家姐妹,却径直走到那头老黄狗的身边,而且咚的一声跪在了狗的面前!我恭恭敬敬地将肉包子递到老狗的嘴边,故意嫩声嫩气地说:“爸爸,儿子不孝,来晚了,让您饿着了,请您原谅。爸爸,这是我刚刚买来的肉包子,您趁热吃吧。爸爸,快吃吧,吃饱点。”老黄狗马上不客气地吃了起来,难得的美味啊。杨家姐妹听到我竟然叫狗为“爸爸”,都忍不住放声哈哈大笑起来,想都没有去想其中的古怪。
       等她们笑得差不多了,我很自然地转而跪向杨家姐妹,同样恭恭敬敬地说:“来,大妈妈,小妈妈,你们也一人吃一个吧。”杨家姐妹一听,顿时又羞又恼,知道上了当,马上站起来要追打我。看到对门的萧家姐妹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赶紧笑着逃了。
       从这件事,我觉得我们虽穷,但只要有爱情,有友情,也同样可以过得有滋有味,也同样可以有自己的欢乐,自己的享受。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于是,第二天,我又来到杂货铺,给萧家姐妹和杨家姐妹讲了起来——
          李自成自小身强体壮,年轻时曾靠给有钱人家打柴为生。
       他送柴的人家中有一户是卢员外。卢员外是远近闻名的大财
       主,也是出了名的守财奴。虽然拥有万贯家财,但生活非常
       节俭,甚至到了吝啬的地步。
          李自成大老远送柴到卢员外家,卢家人招待他的永远是
       一钵白粥加点普通小菜。对于胃口大的李自成而言,这只算
       得上是小点心。
          有一次,卢员外到比较远的村落去收租,不料走到长峁
       村时遇到狂风暴雨,出于无奈,他们就到李自成家中去避雨。
       有稀客上门,李自成自是热情款待。他用丰盛的晚餐招待了
       卢员外跟他的随从。
          望着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卢员外非常意外,万分吃惊,
       他疑惑地问李自成:“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李自成也同样疑惑地回问他:“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
       子啊,您怎么这么问?”
          卢员外指着桌上的酒菜说:“既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为什么这么丰盛啊?”他心中原本以为李自成这个靠打柴为
       生的人能招呼自己吃一两碗饭就已经很不错了,谁知他现在
       拿出来的酒菜却比他们家在节日里吃的还要丰盛得多。
          李自成豪爽地笑笑,回答说:“我平日也都这样吃。人
       生在世几十年,不能太亏待自己。来来来,卢员外,我敬你
       一杯……”
          这一顿饭,卢员外吃得是百感交集。他在深深地反思自
       己活得是不是太没意思了。整天忙着赚钱,却又不舍得花钱。
       家中的财产是越来越多,可自己跟家人却仍旧连一日三餐都
       省着吃。不出来看看还真不知道,想不到自己一个大员外却
       吃得比樵夫还差。认真想来,自己实在是太傻了。钱财再多,
       死了也不能带走,何必苦了自己跟家人去做一个不快乐的守
       财奴呢?
          备受刺激的卢员外回到家后,马上吩咐下人去宰一头猪,
       再去自家的鱼塘捕一些鱼上来,给大伙都加加菜。
          大家虽然非常意外,但都高高兴兴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了。不料,乐极生悲,卢员外在吃鱼的时候不小心被鱼骨头
    卡住了,一紧张,一害怕,一口气没上来竟然一命呜呼去见
    阎王了!
          到了阎王爷那儿,阎王爷奇怪地问他:“咦,你的阳寿
       还没有到啊,怎么提前来了?”
          卢员外哭哭啼啼地说:“阎王老爷,我也不知道啊。我
       只是看到我们家的樵夫李自成整天吃大鱼大肉,想到自己守
       着大笔家财却舍不得花太傻了,所以回到家就让家人杀猪捕
       鱼,不料吃鱼的时候被鱼骨头卡住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哇?”
       阎王爷“哦”了一声,顿时明白了,他告诫卢员外说:“你
       怎么能跟李自成比呢?你天生就是守财奴的命,如果学人家
       大鱼大肉,你就无福消受了。”末了,看到卢员外可怜,他
       悄悄地给他支招:“如果你以后真的忍不住想吃顿好的,那
       就只有请李自成跟你一起享用,那样才不会出事。切记!切
       记!”
         说完这些之后,阎王爷就派人送卢员外还魂了。
       四个姑娘听得津津有味又若有所思,我就把我的想法说了一下,她们都很赞同。说也奇怪,从那以后,杨家姐妹似乎开朗多了,也懂得说说笑笑了。
       琴姐经常跟我和萧三姑娘等人在一起玩耍,大家的关系很融洽。跟其他女孩一样,琴姐打心眼里喜欢我,经常有事无事都来找我玩,还常常有意无意地逗我,轻轻地捏捏我的鼻子、摸摸我的脸,蒙住我的眼睛,或者用脚趾头来夹我的小腿肚,等等。我当时的心思比较单纯,想着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亲热点都是正常的,并没有多想。但有一次,琴姐亲热的动作不巧被突然走进来的萧三姑娘看在眼里,三姑娘的脸色马上变了。琴姐也是一脸的尴尬神情。我正在看书,还不知怎么回事,只知道三姑娘来了,马上就放下书招呼她去了。碍于情面,萧三姑娘当时没有发作,也没有足够的理由来发作。
       但第二天,当我约她出去玩的时候。萧三姑娘就拉长了脸,扔下硬邦邦的一句话:“我才不要去,要去就找你的琴姐一起去吧!”
       听到这醋意浓重的话语,我刚开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是什么话啊?什么我的琴姐啊?她不是你的好姐妹吗?”
       “好姐妹?怎么够你们好啊?昨天你们不是还在那儿卿卿我我,爱意正浓吗?是我不识趣,走进去坏了你们的好事。”
       我这才明白三姑娘话中带刺的含义。我真是哭笑不得。女人啊,女人,真是个打翻了的醋坛子。我不得不立场坚定地申明:“我爱的人只有你啊。什么我的琴姐?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我们都是在一起玩大的,你还不了解?再者,她还是你要好的小姐妹呢。就凭她的年龄跟外表,我又怎么可能看上她呢?你怎么对自己那么没自信呀?你这么说我,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萧三姑娘听到最后这句话,扑哧一声笑了:“好了好了,我只说了一句,你就说了那么一大通,还说什么比窦娥还冤。”
       “看你那醋劲,我不多解释几句行吗?”
       “好啦,好啦。其实我也不相信你们之间有什么,只是心里还是有点……有点……吃醋嘛!”萧三姑娘越说越小声,笑容满面的,完全变成了一种撒娇。
       从那以后,为了照顾萧三姑娘的感受,我就尽量避免跟其他女孩过于亲热了。


          部队进驻
       解放军部队进驻潮汕地区,驻扎在萧三姑娘家附近的部队是后勤部队。在军队的军营尚未建好之前,这些人民子弟兵只能暂时借住在老乡们的家中,三个、五个这么分派到每家每户。他们睡在大厅里,白天就出去训练、执勤等。在我家附近的,原为吴崇荣医生所有的花园洋房,被团部所征用,一楼用作团部办公场所,二楼则居住着团长一家。吴崇荣医生的医术很高明,找其求医问药的患者众多。解放后,他却因为自己拥有不菲的家产而被划为资产阶级,他的花园洋房亦被地方政府没收,他们一家被安置到了其它房子。
       萧家的大厅也住了五、六个大兵。这些刚从战场上退下来不久的兵哥们基本上都没有结婚,然而却到了应该成家的年龄。萧家姑娘的美貌是远近闻名的。兵哥们也是凡人,也有凡人的七情六欲。看到漂亮温柔的萧家姑娘,心生爱慕,也是人之常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他们常常聚在一起评头论足,有时还故意去借些杂物,没话找话说,套套近乎。男未娶女未嫁,大家都有选择爱与被爱的权利。后来,甚至连连长跟指导员都看上了萧家姑娘。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个连长穿着军靴,每次过来都把地踩得嗒嗒响。他每次一进来,班长就喊“起立!”然后那些大兵会齐声喊:“连长好!”连长就故作姿态地摆摆手:“同志们好!”似乎威风凛凛的样子,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连长跟指导员,一会这个来借个指甲剪,一会那个又来借把剪刀,把三姑娘姐妹俩搞得不胜其烦。她们每次都让母亲或者小妹将东西递给借东西的人,自己不愿意露面。而且她们只要一听到连长那嗒嗒响的皮鞋声,就马上将房门上的竹帘子放下来,不让他看到她们。
       我去找萧姑娘,必须经过大兵休息的客厅,所以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地躲避,尽量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每天晚上,只有等大兵们都睡了,我才蹑手蹑脚地悄悄溜进三姑娘的房间见面。这种暗地里的约会让我们既紧张又兴奋,倍感心跳加速。
       连长每次在萧家看到我,都会严肃而详细地盘问,从姓名问到住址再问到出身,而后还特地到居委会那儿了解我的情况。事有碰巧,当时在居委会任主席一职的赵应春,刚好是我母亲的一个亲戚,我应唤他作“应春舅”。赵主席如实告诉连长,我的家庭成分是“贫民”,并且全家人响应政府的号召,移民到乡下去了。这样一来,连长就没有抓到我的什么把柄。虽然我的爷爷是贡爷,是旧社会里的乡绅,但到我父亲这一代早就已经赤贫了,完全符合“贫民”的认定标准,应春舅的说法也是完全符合现实情况的。
       虽然进驻的大兵们都循规守矩,可还是让我和萧三姑娘等人感到诸多的不便。连长去居委会调查我的底细的做法也许仅仅是为了认真履行他的职责,可对我来说,心里还是觉得老大不舒服,但也无可奈何。
       有一天,团长在另外一个连长的陪同下,到我的住所查看驻扎在大厅里的大兵的情况。这个团长是从北方南下的干部,人长得比较儒雅,戴着一副全框的金丝眼镜。团长在视察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我的房间里有一张《八骏马图》,这幅画是当地的一位中学美术老师应王逸民老师的请求画的,王老师又将画送给了小姨,他当时正追求着小姨。小姨于1948年去了上海,这幅画就留在了潮阳。团长驻足观看,表现出极大的兴致。一边欣赏一边称赞,眼中流露出恋恋不舍的喜爱之情。我看到这种情形,灵机一动,马上跟团长说:“团长,既然您喜欢这幅画,那就送给您吧。”
       团长面露喜色,但嘴上还是说:“怎么行呢?那我岂不是夺人之爱了嘛。”
       “怎么会呢?我也不懂得欣赏这玩艺,放在我这儿也可惜了,还不如将它赠与有缘人。您是这画的知音,我不是,所以您更配拥有它。”
       团长听了我这么一番很得体的话之后,开始喜欢我了。在他的默许下,我马上将那幅《八骏马图》从墙上取了下来,交给团长。团长笑着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收下了。这样吧,我也不能白拿百姓的东西,改天我回赠你一幅山水画,我会让我的勤务兵拿过来给你的。”团长后来又问起这画画之人是否还在本地,他想跟他交流切磋画马的心得体会。我们两人交谈了好一会。
       团长第二天果真派勤务兵送了一幅山水画过来,是黄山的风景图。对我而言,山水画跟骏马图都一样,我没这方面的嗜好。可正是因为这幅骏马图,我跟团长交上了朋友,我偶尔骑着那辆克家路自行车去拜访他,他见了很高兴,有时还跟我借车,骑上一会,过一过骑车瘾。他那个小女孩则每次见到我骑车都会缠着要我载她出去玩,他们一家人都喜欢我。熟络了之后,我在一次闲聊中跟团长提起,某连长似乎有意要追求我的未婚妻,团长听了骂道:“这简直是胡闹!我会把他调走的,你放心吧。”果然,不久之后,那个连长就被调到了其它地方。我跟萧三姑娘为此还乐了好几天呢。
       萧家邻居
       刚从香港回乡的时候,萧三姑娘家买下了邻居葛家的一些房屋。葛家儿子拿了那笔卖房子的钱到汕头去做生意了,葛老太却不愿意离开家乡。老人家嘛总是依恋故土,在家乡有她熟悉的也熟悉她的乡里乡亲,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了如指掌。落叶总要归根,她那么一把年纪了,也不想到外面去漂泊。她的儿子劝不动她,就给她留了靠近井旁的两间小房子。小孙子阿富十多岁了,也留在祖母的身边,祖孙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葛老太常常拄着拐杖在马路旁看那人来人往,她在悠然地享受着自己的余生。萧三姑娘很喜欢这位慈祥乐观的葛老太,当他们家的果子成熟的时候,她总要摘一些给葛老太送过去。我跟三姑娘有时在井边嬉戏打闹,葛老太见了,总是笑呵呵地看着这对甜蜜的恋人。她说萧三姑娘调皮,言语中充满了喜爱之情。特别是看到萧三姑娘戏弄我,用沾着冰凉井水的双手贴到我的皮肤时,她老人家也笑得合不拢嘴。年轻人的快乐感染着她,或许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爱恋了吧?
       解放初期,全国都非常流行扭秧歌,男女老少们打着腰鼓,边唱边跳,庆祝新社会的诞生。连居委会主席的老婆,也就是应春婶,也常常在路上提着裤腿跳起那秧歌的舞步,嘴里还在兴高采烈地唱:“56 56 161 511 113 36 53 212……”(注:这是当时最流行的扭秧歌的曲子)
       居委会、学校、工厂、农会等组织,为了让群众们了解党和政府的政策,经常组织一些积极分子开会,开完会之后再由这些积极分子到群众中去宣传、讲解党和政府的各项方针、政策。有一次,居委会的人来调查群众们对新社会的了解情况,对党的政策的认知程度等等。那天,居委会的人经过葛老太门口的时候,她正像往常那样静静地坐在门口边上。居委会的人很敬业,他们不放过一个可供调查的人选,他们热情地问道:“老奶奶,你好啊!我们可以跟你聊聊,问你几个问题吗?”
       老太太正愁没人跟她聊天,现在可好,一大帮人上前来帮她解闷,她很高兴又很大方地说:“好啊,你们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只要我老太婆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
       居委会的人很满意葛老太对他们工作的支持,有个女青年问了第一个问题:“老奶奶,请问你知道什么是社会主义吗?”
       葛老太不假思索马上大声地回答:“知道,知道。”然后一本正经地唱道:“56 56 161 511 113 36 53 212……”
       大伙儿一听,轰地一声全都大笑了起来,笑得东倒西歪。我跟萧三姑娘正好也在场,萧三姑娘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肚子也笑疼了。
       萧家隔壁还有一廖姓邻居,他家有个小女娃阿宝长得非常讨人喜欢,皮肤又白又嫩、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萧家人全都喜欢她,萧夫人们常常抱着她左亲亲右亲亲,像对待一件宝贝那样爱不释手。
       萧家姑娘们也都喜欢抱着阿宝玩耍,多才多艺的萧家姐妹们经常教包括阿宝在内的孩子们唱儿歌、跳舞、背诵唐诗宋词等等。
       其中,萧家姐妹们还教孩子们唱以前她们在海外时唱过的英文歌曲:
       Jingle Bells

       Dashing through the snow
       On a one-horse open sleigh,
       Over the fields we go,
       Laughing all the way;
       Bells on bob-tail ring,
       making spirits bright,
       What fun it is to ride and sing
       A sleighing song tonight.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O what fun it is to ride
       One-horse open sleigh.
       ……
       Over the rainbow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
       There's a land that I heard of
       Once in a lullaby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Skies are blue
       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are to dream
       Really do come true

       Some day I'll wish upon a star
       And wake up where the clouds are far behind me
       Where troubles melt like lemondrops
       Away above the chimney tops
       That's where you'll find me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Bluebirds fly
       Birds fly over the rainbow
       Why then, oh why can't I?

       If happy little bluebirds fly
       Beyond the rainbow
       Why, oh why can't I?

       虽然萧家是大户人家,富甲一方,但萧继成为人处事都比较低调,性格随和。萧家人在他的影响之下,全都比较内敛,萧家姑娘们更是善良之辈,从不以富家小姐自居,不自以为是,不自命清高,富有同情心,待人接物和蔼可亲,与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相处得非常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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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1:06:54 | 显示全部楼层
       初试云雨
       我永远记得我的第一次,我跟萧三姑娘的第一次。那时大兵们仍然住在萧家的大厅上,因而我们的每次约会都得偷偷摸摸地进行,这让我们更紧张,也更刺激。每次约会总少不了一番拥抱与亲吻,而每次的拥吻又总让我觉得浑身燥热,敏感的萧三姑娘也感觉到了我下体那微妙的变化,这让她也变得更加耳热心跳。我们都有原始的冲动,但我们都没有经过性启蒙教育,在这方面的知识可以说几乎完全是空白的。我不敢造次,唯有在梦中与自己的情人翻云覆雨,尽情偷欢,醒来之后却赫然发现自已满裤裆的湿与滑。
       经过长时间的“煎熬”,那一次,在我住的地方,我们经过长时间的拥吻之后,我再也忍不住身体内的那股冲动了。我涨红了脸,呼吸急促,一向伶俐的手变得笨拙起来,解衣扣的手因为紧张、激动而略微颤抖。萧三姑娘一开始并不答应,但我已经让她无法抗拒了,她浑身酥软,少女的欲望从沉睡中被唤醒,根本无力推开我。她的理智让她对这感到害怕,但她内心的渴望却准确无误地告诉她自己想要,想要我的继续爱抚,进一步的爱抚。
       于是,那白如凝脂的嫩滑肌肤逐渐全都展现在我的眼前。姑娘胸前那两只胆怯的小白兔已经无处躲藏,让初次见识的我更加目瞪口呆。我颤巍巍地用手抚摸那撩人的小兔,哆嗦着嘴唇去吻那少女最圣洁的双峰,以及上面那两颗粉红粉红的小樱桃。可是我们什么都不懂,当时也没有什么渠道可以“学习”,光有那股冲动,可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我们享受着肌肤之亲,我们倒在床上,尽情地翻来覆去,以为所谓的男欢女爱之事就是这样的了,可内心又总觉得体内的那股热、那股渴望还没有得到完全的满足,又不知道该如何去满足。我那不老实的小弟弟也茫然地坚挺着,不知应往何处去。
       事后,我不得不抛开羞涩,鼓起勇气提着礼物去请教三伯。三伯是我的邻居,平时跟我比较谈得来。我特地买了家乡人最喜欢喝的铁观音茶跟月饼去向三伯取经,月饼代表我有对象了。跟三伯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聊得差不多的时候,我这才悄悄地向三伯请教如何行男女之欢。三伯笑吟吟地低声向我传授着最基本的窍门,我涨红着脸认真地听着,越听脸越红眼越亮。
       第二次约会的时候,在萧三姑娘那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之中,两人慢慢融为一体。我按照三伯教导的方法笨拙地进入了温柔之乡,可萧三姑娘此时却直叫痛,并且感觉到两腿之间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不一会,我也看到了点点落红。这让我异常高兴,我知道这意味着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虽然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但现在的证实还是让我感到异常欢欣。我轻轻地将那抹红留在洁白的手绢上。这是我们需要珍藏的。
       可疼痛却让懵懂的萧三姑娘更加紧张与害怕了。我既紧张,又兴奋,一瞬间也真有点手足无措了。我进去之后就呆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本来以为进去了就能享受到那美妙极致的快感,谁知什么感觉也没有,我心里直嘀咕,但又不愿在萧三姑娘面前显露出来。萧三姑娘痛苦的低声呻吟让我既紧张又心疼。很快,两人带着疑问草草收兵了。
       这就是我跟萧三姑娘笨拙的第一次。事后我不得不再次去请教三伯。三伯听我说了之后,低声向我面授机宜:“那落红是正常的,女的第一次都会那样,你告诉她不用担心。为了减轻她的不舒适感,你进去之前可要做足功课,比如热吻,吻遍她的全身。还有,温柔的抚摸,轻轻柔柔地抚摸她,特别是她那些比较敏感的部位。而且,你进去了还没完事,你的小家伙要动起来,要抽动才会有快感的啊。”在这么直白的教导之下,我这才恍然大悟。
       萧三姑娘日记:

       1952年7月26日     天气:晴    心情:幸福
       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我和轩哥的第一次……在轩哥家中,我们抑制不住年轻人的冲动……
       人生中有许许多多第一次,可今天的第一次对我来说,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至关重要。这本应留待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但我们恋爱已久,已经立下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誓言,我们一定会结婚的,所以提前给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爱他,就要把身心都交给他。我知道轩哥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他会对他今天的所作所为负责,会对我负责。
       当轩哥听到我喊痛时,既紧张又心疼……事后,他将带着落红的手绢放在了我这里,我一定要好好珍藏,这代表着我的贞洁。
       我现在已经是轩哥的人。这辈子,除了轩哥,我不会再接受任何男人。
       现在想想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老天待我不薄,茫茫人海让我和轩哥相识、相知……人这一辈子又能遇上多少这样和自己相知、相许的人呢?
       我爱你,轩哥。希望这辈子都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看戏小插曲
       我经常带萧三姑娘一起去看潮州戏。我有个姑妈在戏院里卖票,还送过一两次免费的戏票给我们。每逢有潮州戏上演的时候,戏院周围总有很多小吃摊档,当时唱戏通常唱通宵,大家饿了都会出来买点东西吃。
       有一次,我跟萧三姑娘正在看戏,她的一个追求者突然走了过来。他买了一碗鱼粥给萧三姑娘吃。萧三姑娘先是推辞,但小伙子坚持着,她只好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萧三姑娘作为大家闺秀,为人处世一向都很大方,不会扭扭捏捏,我很欣赏她这一点。萧三姑娘告诉小伙子她是跟我一起来看戏的。小伙子听了觉得不好意思,就赶紧让卖鱼粥的伙计再端一碗过来给我,我推辞不掉也只得接受。
       当那人走后,我有点酸溜溜地问:“我们真要吃他的东西吗?”
       萧三姑娘调皮地说:“吃吧,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呵呵。”
       我不解地看着萧三姑娘,似乎在责怪她贪吃。
       萧三姑娘眨眨眼睛,笑着说,“怎么啦?不敢吃?怕因为一碗鱼粥就把我给卖了?”
       我想了一会也笑了,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吃着。吃完,我跟萧三姑娘说:“我们也不要白吃人家的东西。待会我们买盒月饼一起送给他吧。”
       萧三姑娘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嗯……这才聪明嘛!一举两得!”
       我们两人会心地相视而笑。
       在我们这里有个风俗,如果男女一起给别人送月饼就表示他们两个将要成为夫妻了。这样,表面看来是还了那小伙子的人情,更深层的意思是要给那个人提个醒,让他知难而退。
       我们一起到店铺买了一盒月饼给小伙子送过去。
       我说:“谢谢你刚才的招待,我们吃得很香。这里有一盒月饼,希望你能够收下,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小伙子愣了一下。
       萧三姑娘接着说:“这位是我的未婚夫,我们谢谢你的鱼粥。”
       小伙子的脸马上红了。
       “希望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再见面。”我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
       小伙子不得不也伸出了手,尴尬地吐出一句话:“恭喜你们!”
       萧三姑娘和我在那人的目送中恩恩爱爱地走了。



       误会
       一天,我去萧三姑娘的书房中找她,她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身后,猛地用双手轻轻地蒙住了她的眼睛。萧三姑娘“啊”了一声,马上娇笑起来,她知道准是我。我刚要低下头去亲吻她,这时,我看到桌上有五六封来自香港的信件,还有几张年轻小伙子的照片。“哼,又是她叔叔给她介绍的那些好对象!”而且桌子上还有摆好的纸跟笔,我心中骂道:“好哇,萧丽卿,你竟然还给他们写信!”我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萧三姑娘笑盈盈地转过脸来想要撒娇,正碰上我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冲动想都没想就朝萧三姑娘脸上打了一记耳光。虽然力度不大,但三姑娘那白嫩的脸上还是立即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绯红的手掌印。我一巴掌打下去之后,心中马上后悔了。看到那红红的手掌印,看到楚楚可怜的萧三姑娘,我无比心疼,但脸上那生气的表情一时之间也难以撤下来。
       萧三姑娘突然间挨了爱人的巴掌,茫然不知所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此时,她的母亲刚好进来找她。细心的萧母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也注意到了女儿脸上的手掌印。她爱怜关切地询问三姑娘是怎么回事,萧三姑娘虽然仍眼中含泪,但她轻轻摇摇头掩饰道:“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碰在橱门上。”既然女儿不愿意说,萧母也就不插手小两口之间的矛盾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就走出房门去了。
       等萧母离开之后,我怒气冲冲地质问萧三姑娘:“既然我们事实上已经是夫妻了,你为什么还要背着我跟其他青年通信?”
       萧三姑娘生气地扭过头去,不回答我。她只是将所有的信件都塞到我的手中,又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已经写好的信给我看,然后含着泪,委屈地趴在床上低低地哭泣。我马上将来信简单地翻看了一遍。大部分是她叔叔介绍的香港青年写来的情书,我看得心里非常不舒服,但当我看到三姑娘从枕头底下拿出来的那封写给她叔叔的回信时,心情马上变了。信的全文如下:

       敬爱的叔叔大人,敬启者:
            首先让我祝贺叔叔、婶婶福体安康、万事胜常!
          感谢叔叔对我婚姻大事的关心与谆谆教诲,并多次为我
       操心物色介绍了许多富家子弟。近来,这些富家子弟都寄来
       他们的相片,并频频来信,异口同声地说见到我的照片后如
       何如何地喜爱我。说实话,这些情意绵绵的诗词佳句、妙语
       连珠的所谓情信,真使我深感其烦。
          今天,侄女在此郑重地敬告叔叔,我与阿轩是从童年时
       便在一起玩的小伙伴,正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他的
       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他出身于书香门第、名门世家,但
       不幸于抗战时期遭受日寇的轰炸,一场大火才导致其家庭贫
       寒,使他从小便吃尽苦头。真难为他还能刻苦耐劳,奋发图
       强,又有一个灵活的生意头脑,小小年纪就承担起养家糊口
       的重担,而且,为求进步,增长学识,还能半工半读。左邻
       右舍都异口同声地赞扬他。我深深地相信他定能鹏程万里、
       前途无量。
          另者,恳请叔叔原谅侄女直言,我与阿轩正处于形影不
       离、情投意合的现状,虽然我俩尚未举办婚礼,但我们实际
       上已在过着甜蜜恩爱的夫妻生活,木已成舟,米已成饭。叔
       叔介绍的这些追求者们都纷纷劝说我离开阿轩,烦请叔叔转
       告他们,除非时间倒流、地球倒转、日从西出,否则,我会
    坚决履行对轩哥的承诺:“生是轩哥的人,死是轩哥的鬼。”
    我俩一定会不离不弃、永远相爱、至死方休。
          现在,这些来信与相片(其中只有几封拆开看过,大
       部分尚未拆封),烦请叔叔退回给他们好吗?
          最后,希望叔叔尊重我的隐私,未经我本人同意,万望
       不要将我的相片随便赠与他人是盼。

                                     不孝侄女丽卿敬呈
                                     1953年6月16日

       看完这封信,我才知道自己错怪萧三姑娘了,特别是当我看到那句“除非时间倒流、地球倒转、日从西出,否则,我会坚决履行对轩  哥的承诺:‘生是轩哥的人,死是轩哥的鬼。’”时,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忙不迭地向萧三姑娘赔罪。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萧三姑娘当然不可能马上就原谅我。她背向着我,低头垂泪。
       我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此刻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咚”的一声跪在萧三姑娘的床前:“我该死!我真该死!我怎么能够怀疑你呢?我该打!我该打!我该打!”我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
       萧三姑娘连忙转过身来拉住我的手,我趁机搂着她深情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一时醋意大发错怪你了。”抚摸着刚刚被自己打过的娇嫩的脸颊,我心疼无比。
       自那以后,我没有再因为吃醋而生萧三姑娘的气。三姑娘的叔叔自收到侄女那封态度坚决、言辞犀利的信之后,也没有再自作主张介绍其他对象给萧三姑娘了。
       萧三姑娘日记:

       1953年6月16日        天气:晴         心情:伤心
       今天轩哥到书房找我,碰巧看见我在处理那些来自香港的信件和照片。他以为我背着他和其他男青年通信,非常愤怒。被妒忌和气愤冲昏了头的轩哥在一气之下竟然打了我。我惊呆了!这是平日里对我呵护备至的轩哥吗?我捂着热辣辣的脸颊,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那是伤心是难过是委屈的泪水。他难道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么?为什么不了解清楚就打人呢?
       为了洗刷冤屈,我将信件和照片塞给他。他看后才知道错怪了我。后悔不迭的他为了求得我的原谅,跪在我面前狠狠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我被他的举动吓到了,顾不上生气、伤心,连忙拉住他的手……
       现在想来,轩哥是因为太在乎我,担心失去我,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所以,我原谅了他,这就是爱……


       拒绝收买
       过了一段时间,萧家传来了喜讯,萧叔荣升国际船舶“海洋号”船长。“海洋号”是当时最大的国际货轮,比萧叔原来任职的“振威舰”足足大了一倍。新近高升的萧叔准备于近期衣锦还乡、跟家人庆祝一番。萧家为此将家中布置一新,准备迎接荣归故里的亲人。根据萧叔的意思,届时他们将在家中花园里举办家庭舞会。
       我作为丽卿的未婚夫,也在邀请之列,而且还是萧叔特别嘱咐要邀请我出席的。我跟丽卿听了心中非常高兴,原本我俩还担心上次那封言辞犀利的信件会让萧叔发怒,看来是我们多心了。人家做大事的人“大人有大量”,怎么会跟我们小辈一般计较呢?
       舞会那天,我穿上了萧家大姐所送的西装和皮鞋,萧三姑娘在旁细心地帮我整装打扮,我摇身一变,成为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舞会上,处处笙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我跟萧三姑娘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我们这对俊男美女在一群年轻人中间相当瞩目,大家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其他人仿佛都成了我们的陪衬。
       舞会刚进行了一会,萧叔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这个年轻人二十出头,衣着光鲜,看上去年轻、富有。只可惜相貌平平:稀疏的眉毛、小小的眼睛,一张脸虽然不大,但感觉肉乎乎的,没有丝毫棱角可言。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最终将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停在了萧三姑娘的身上,我觉得那双眼睛一看到萧三姑娘就放光了,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诸位,我现在要向你们介绍一位来自香港的贵宾。”萧叔笑容满面地对着大伙说,“这位是张公子,是我那开大洋行的富豪朋友的大公子。张公子这次能够偕同我回乡庆祝,实在是我的荣幸,也是大家的荣幸。让我们给点掌声欢迎张公子的大驾光临。”在萧叔的带领之下,大家都鼓起了掌。
       “张公子仪表堂堂、才智过人、家境显赫,是香港姑娘们竞相争取的对象。希望张公子在此能够玩个尽兴。不打扰大家的雅兴了,大家继续跳舞吧。”
       我观察到张公子听着萧叔那明显夸大其词的赞美还面不改色,只是在一旁笑吟吟的、一副当之无愧的模样,心中便对此人产生了厌恶之情。谁知,致完欢迎词之后,萧叔竟然引着张公子来到我跟三姑娘面前。
       张公子连正眼都没有看我,双眼火辣辣地盯着萧三姑娘:“丽卿,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我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
       萧三姑娘看了看我,礼貌地朝对方微微一笑,说:“是吗?谢谢夸奖。”
       萧叔开口对我说:“让他们两个童年好伙伴叙叙旧、跳跳舞吧,我也正好有话要对你说。丽卿啊,你可不能怠慢了我的贵客啊。”
       张公子做了一个邀请跳舞的姿势,出于礼貌,碍于情面,丽卿只得接受邀请。
       我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也没用,只能忐忑地跟在萧叔后面,心里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不知道萧叔接下来要跟我说什么。
       到了无人的偏僻处,萧叔停了下来,用一种慈祥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说:“小伙子,人确实长得不错,难怪丽卿那么喜欢你。”
       听到这句称赞的话语,我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但我还是继续保持谦恭,静静站着,等着长辈的下一句话。
       “但是我觉得你并不爱丽卿。”
       “叔叔,此话怎讲?我怎么会不爱丽卿呢?我真恨不能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们看看。”我听到这么意外的话实在觉得委屈与不解。
       “你觉得你爱她是吧?那我问你,真正爱对方是不是就应该事事为对方着想?”
       “对!”我点点头,不知道萧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就对了,所以我说你不爱她嘛。你现在有为丽卿考虑过吗?如果你真的爱丽卿,你就应该为她着想,你就不会再让她跟着你这个穷小子。跟了你就会毁了她的幸福,你知道吗?姚泽轩,如果你真的为了丽卿好,就不能让她跟着你受苦受累,你应该让她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而不是跟你过这种穷日子。”
       我心中咯噔一下:“不妙!”
       “——恕我不能赞同您的这番话,叔叔。我只知道她爱我,我也爱她。我只知道,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我决不会将自己的爱人拱手让给他人,最终害了所有的人。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因为自己穷,就将丽卿推往别人的怀抱。而且,我也没有权利来安排丽卿的人生,谁也没有权利来安排别人的人生。我爱她,虽然我现在穷,但贫穷是可以改变的,我不会永远穷下去。叔叔,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努力让丽卿过上好日子的。请你们相信我,好吗?”
       “你用什么来保证呢?我们凭什么去相信你所打的白条呢?年轻人,成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容易,成功并不是唾手可得。等你成功了,你们可能都老了,还享受什么呢?你拿什么跟人家张公子比呢?他父亲名下的洋行每年托船公司运输的货物就有几千吨哪!只有这样的人家才能保障丽卿的幸福。”
       萧叔说着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张纸:“这样吧,你不是正想去香港发展吗?只要你答应我离开丽卿,我可以帮你达成这个心愿。而且,我这儿有一张两千万元的支票,你拿去。张公子非常喜欢丽卿,他们小时候在香港时也经常在一块玩,他们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天生一对。为了丽卿,他说不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付出。有这么一个痴情公子爱着丽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请你放过我们家丽卿吧,你和丽卿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你们在一起是不会有幸福的。”
       萧叔一边说一边高举着那张薄薄的支票,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话说完后,就要往我口袋里塞。
       我气愤地阻止了他,坚定地说:“这笔钱我是怎么都不会收的,我和丽卿的幸福远远比这重多了。哪怕你再给我五千万、五万万,我都不会动心。告辞了!谢谢您邀请我来参加舞会。再见!”
       我拂袖而去,扔下萧叔一个人站在那里,表情僵硬……
       一来对那舞伴感到厌烦,二来因为不放心她叔叔,萧三姑娘借故离开到处寻找我们。她恰好听到了萧叔跟我的对话,她走到叔叔跟前,用怨恨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说:“叔叔,我真想不到您是这么卑鄙的一个人。您太让我失望了。”说完拔腿追来:“轩哥、轩哥,你等等我!”



          聚会在萧家
       我在萧家待了两年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跟着萧三姑娘及其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同学等经常在一起聚餐、下象棋、猜谜语。因为萧家的大院较为宽敞气派,用来作聚会的场所是最适合不过了。中秋拜月、伙伴们的生日聚会等通常都萧家举行。大家一起吃菜喝酒划拳、猜灯谜、吟诗作对、吹打弹唱、跳舞等等,热闹非凡。
       在资本主义社会过惯了上层生活的萧父及夫人们,虽然身在潮阳,有时也难免怀念以前充满绅士以及淑女气息的浪漫氛围,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更加深了他们的怀旧情绪。因而,每当萧叔及其一家从海外回到潮阳时,他们总喜欢在家里举办舞会。萧叔作为国际货轮的船长,有着很高的社会地位。国际货轮在那个封闭的年代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每月仅到汕头一次的货轮运来了我国的紧缺物资,包括各种外国药物。据说连中央也在汕头建了一个办事处,采购中南海所需的各种进口物资。因为这个缘故,就连汕头、潮阳当地的官员都要敬畏萧叔三分,萧家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特别照顾。
       萧家大厅外有个露天小广场,地是水磨石的,可以容纳二三十个人跳舞,超过这个人数时就到大花园里跳。已经束之高阁的留声机被搬了出来,置于小广场或者大花园的石板条上。放上唱片,浪漫的舞曲随着唱片的旋转悠悠扬扬飘散了出来,仿佛回到了大上海的百老汇。
       萧家花园中一年四季鲜花盛开,杜鹃、芍药、牡丹、玫瑰、茶花、桂花、兰花、海棠花、桃花、康乃馨、百合花等等,品种繁多,花色各异。这种才刚刚盛开,那种又已经含苞待放,一种接一种,争奇斗艳,共同塑造着一个永远年轻的花园。在花团锦簇当中,萧叔和他的儿子们穿着笔挺的西服、锃亮的皮鞋,萧婶和她的女儿们则喜欢穿那柔滑的绸缎旗袍和细高跟鞋。为了使气氛更浓,萧父跟夫人们也都换上了解放前穿的体面礼服。三姑娘的叔叔婶婶更是常将西装、旗袍、皮鞋、高跟鞋等作为礼物送给他们兄弟姐妹。我跟萧三姑娘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之后,她的大姐也曾赠送两套西服、两双皮鞋给我。从那以后,我就成了萧家舞会的一份子。
       乐曲舞步、衣袂裙裾,百花成了陪衬,舞者才是真正的主角。从海外回来的萧叔家人均舞步娴熟。然而,跳舞跳得最有韵味的当属萧父和三姨太。舞池中翩翩起舞的他们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萧先生的自信更让他显得英俊潇洒,三姨太迷人的笑容也是招牌式的,她脸上所洋溢出来的幸福感令人陶醉。
       我跟萧三姑娘还经常在一起读诗,我们最喜欢的现代诗莫过于徐志摩那极富浪漫气息的诗。我在闲暇的时候还跟邻居学会了吹箫,萧三姑娘则自幼习得一手好扬琴,所以音乐也是我们的共同爱好之一。兴之所至,我们经常进行琴箫合奏,在乐曲的飞扬声中,深化了我们的感情。热恋时期,我们甚至合作谱写了一首乐曲,这首乐曲被称为是我们的《爱之曲》——
       野花芬芳,
       流水潺潺,
       深藏的心扉终于敞开,
       心声的吐露染红姑娘娇羞的脸庞。
       那是她一直期待的梦想,
       双唇热吻,
       印下人生最重要的签章。
       甜蜜,
       甘醇,
       口留余香,
       回味悠长,
       那是热恋的味道,
       此后,
       我俩的爱情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恋爱生活的点点滴滴串起了我初恋的甜蜜感觉,我陶醉!我庆幸!我感恩!我暗自祈祷:这一生就让我和萧三姑娘携手共渡吧!无论怎样,我无怨无悔。
       变数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遵循我的期盼,事物的曲折发展,让一段美好的感情就此夭折,也让这段初恋成为我心头永远的痛。
       岁月匆匆,对于沉醉爱河的人来说,美好的时光总是显得那么短暂。
       我的家人移民到乡下后,没有我,他们度日艰难。一直在城镇生活的父母哪里做得了农活?当时弟妹们还小,家中等于没有劳动力。而且父母到了乡下之后又经常生病,一生病就往潮阳跑。在潮阳的生活费、医药费全部都由我承担。我哪里承受得了那么大的负担?慢慢开始入不敷出。
       此时,父母反而还怪我给他们的钱不够多。父亲当面不敢说什么,母亲却以为我赚的钱大部分都给了萧家。她甚至对我说,再不拿够钱给他们,她就要去萧家那边哭闹。其实,我并没有给萧家什么好处,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在女孩家里白吃,所以每个月都会付一些伙食费给萧家。
       我虽然及时阻止了母亲的荒唐行为,但却阻止不了负债情形的出现。1953年年底,我欠了纸钱厂不少钱,最后不得不将心爱的克家路自行车卖掉还债。在那以后,我逐渐感觉到周围人对自己态度的改变。以前有不少伙伴羡慕我会赚钱,经常跟在我身边讨教生意经,为了讨好我,他们经常拍我的马屁。在天热的时候,我常常给大家讲故事、说笑话,他们殷勤地在旁边扇扇子。可当我卖掉自行车、生意受到影响之后,不少人的态度就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对我换成了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真是人情冷漠、世态炎凉!
       萧父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感觉到他对我也比之前冷淡了。我跟萧三姑娘在卖掉自行车之后还去看过一次潮州戏,当我们意犹未尽地回到萧家时,迎接我们的却是萧父的一张怒脸!萧父叱喝道:“如果我是你们,现在愁都愁死了。你们倒好,在这么穷困潦倒、前途未卜的时候竟然还有闲情去看戏?!”我明白,萧父责怪的是我,并不是萧三姑娘。我当天晚上就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沉重地意识到萧父说的非常在理,从那之后,我在潮阳就再也没有去看过戏。
       在那样的环境之下,我非常渴望能够到香港发展。当时萧三姑娘的二叔还在那艘国际货轮上当船长,如果他愿意帮忙的话,那我去香港是易如反掌。但因为上次他试图买断我跟萧三姑娘的感情,我们小两口已经跟他闹翻了。“求人不如求己”,我心里不打算去找他帮忙。但处处为我着想的萧三姑娘却找了个机会请她二叔帮忙,可被他拒绝了。
       此时,我的母亲则竭力要求我去上海那边发展。她认为我有两个舅舅、一个阿姨在上海,并且都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过得不错。我去上海,有他们关照,怎么都好过在香港无亲无故的。
       我却执意不肯去上海。根据自己对舅舅阿姨他们的了解,我觉得他们不太可能帮我什么忙。而且,我心里最想去的地方还是香港,因为上海也是在新政权的管理之下,跟内地其它地方并无二致。而香港实行的是完全不同于内地的一种资本主义制度,我觉得这更适合自己这个天生的生意人。
       母亲没有办法劝动我,只得私下悄悄地求助于萧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要她们姐妹俩一起来做我的思想工作。善良的萧家姐妹经不住母亲的苦苦哀求,便答应了她。
       当时我没有去香港的条件,一来我在香港没有亲戚,没有申请去香港的理由,到了香港也没有落脚点;二来当时海关把守已经比解放初期严厉许多,想偷渡也非常困难。所以,在萧家姑娘的劝说下和家庭经济压力之下,我开始动摇了,最终答应了父母让我去上海的要求。
       在我决定要去上海之后,母亲马上写了一封信给上海的舅舅和小姨,告诉他们我即将去上海,拜托他们关照我。
       直到现在,我仍非常后悔自己当初那么快就去了上海。如果自己在潮阳多待几个月,就不会去上海,而是去香港了。因为在我离开仅仅几个月之后,萧家的二姑娘就嫁到了香港,凭着我跟她之间深厚的感情,她一定会帮我申请过去的。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阴差阳错之间,悄悄地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萧三姑娘帮助母亲劝说我去上海完全是违心的。她舍不得我,也很害怕分开之后会引起一些变故。所以她思前想后,最终提议我在离开潮阳之前跟她一起去登记结婚。我心中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为了表明自己对她的一片忠心,为了不要节外生枝,我欣然同意了她的提议。我才不管母亲的“萧姚不婚配”之说呢,当时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我说了算,更何况是我自己的婚姻大事呢。于是,我到铜盂区潮港村开了结婚介绍信,上面写明我未婚,准许我到潮阳县棉城镇跟萧丽卿结婚,证明书上盖着铜盂区潮港村(当时仍未改为公社与大队)的四方印。
       但当我们兴冲冲地前去登记时,却因为我未达到法定婚龄而无法登记。当时的要求是男方应满二十周岁,女方十八周岁,三姑娘刚好达到法定婚龄了,我却还未满二十周岁。失望之余,我想将介绍信撕掉,但被萧三姑娘抢了下来,她说:“这张介绍信还没有作废,我要留着它等你回来,我们到时再一起去登记。”
       虽然我们没有登记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但周围的人早就知道我们是热恋中的爱人,我们的亲密举动,我们在房间里的幽会,都被乡邻们撞见过。因此,在乡亲们的眼中,我们已经是实质意义上的小夫妻了。然而,在离开之前不能登记结婚还是让我们觉得很遗憾,为了弥补这一遗憾,我和萧三姑娘相约一起到我们初次接吻的地方,以自己的方式进行“拜堂成亲”。 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一起见证了我们这一特殊的结婚仪式,金黄的野菊花为我们祝福,奔流的小溪为我们敲锣打鼓,飞翔的小鸟为我们唱起温馨、欢快的婚礼进行曲。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我,姚泽轩——”
       “我,萧丽卿——”
       “在此结为夫妻,今生今世,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永不背弃!”


       前往上海
       严寒的冬季还未过去,我就要动身前往上海了。萧家姐妹都在忙着为我准备冬衣。三姑娘听人说上海的天气比潮阳的要冷许多,于是发动二姐一起给我缝制棉袄、织毛衣。
       已经晚了,萧家姐妹还在昏暗的灯光下忙活着。二姑娘在缝棉袄,三姑娘则在打毛衣。一针一线都包含着姐妹俩的一片心意。毛线缠缠绕绕,织进了三姑娘的款款深情。我此时正在她们旁边看书,时而起身倒茶给她们喝,时而读些书里的段落或笑话给她们听。当二姐不在的时候,我则常常握着萧三姑娘的芊芊玉手,心疼地再三说:“别再织了,赶紧睡觉去,不要累坏了。”
       三姑娘则总是说:“不打紧,再织多一会,要不然就赶不好了。倒是你,现在该回家了。你先回去,我再织一小会儿就马上睡了。”
       我也不便在萧家待到深夜,只能听从三姑娘的话先离开了。
       当时去上海的路费大概需要五十多万(相当于改制后的五十多元),我东拼西凑也只能凑够二十多万。这点萧三姑娘也是清楚的,于是她跟她二姐一齐凑了三十多万元私房钱,塞给我补足路费。我坚决不肯接受。作为男子汉,我的自尊心很强,觉得要接受女方金钱的资助是很丢人的事情。然而,三姑娘也很坚决,一定要我收下,说:“我们之间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呢?你如果还跟我这么客气,不当我是你的人,那我以后就不理你了。”我看她说得那么情真意切,看她真的要生气了,才勉强地收下。
       1954年正月,我跟母亲和萧三姑娘一起动身去汕头,因为去上海要先去汕头坐汽车到福建的漳州,然后再在漳州坐火车到上海。路途非常遥远。
       临走前,萧父跟我长谈了一番。他写了封介绍信给我,让我到了上海去找他的一个熟人,这个人在上海新亚饭店任经理。他在信中请求朋友帮我找一份工作,这让我很感动。而我们的谈话内容也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其中一句话透出了萧父的处世哲学:“你到了外面,跟老板和长辈打交道,永远要说四(是),不要说五(不)。”
       我们三人在汕头一共呆了十八、九天。期间,我跟母亲住在表姨“好莲姨”家中,三姑娘则住在汕头码头附近的表叔家。好莲姨住在民权路,她的住房在二楼。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个表姨。好莲姨对我们母子非常热情,这让我十分感动。以后在上海感受到的亲戚的冷漠以及无情更让我觉得,好莲姨比亲姨亲舅还要好上千百倍。
       好莲姨听说我要去上海,就主动问我够不够路费。我不敢出声,母亲在一旁老实地说:“可能不大够。”好莲姨听了二话不说,马上就给我拿了十万,也没有说让我还。我怀着极大的感激之情接了过来。其实好莲姨当时在电影院做验票员,每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三十多万而已,并不高。她这份情意,几十年过去了,我仍念念不忘。
       我在汕头的时候每天都跟萧三姑娘呆着一起,那些天我们经常在汕头的中山公园和小公园里游玩。阴雨连绵的天气,天空灰蒙蒙的,就像我们当时的心情。期间,三姑娘曾经反悔,劝说我不要去上海,如果在潮阳呆不下去了,我们可以一起在汕头生活。为了我,她愿意抛弃一切,包括原有的优裕的家庭生活。她说:“只要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愿意。即使你在汕头挑担子做小贩,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跟在你后面。”
       我听了一把将心爱的人紧紧搂入怀中,心中为三姑娘对我的痴情而感动万分。但是,我好不容易才决定要去上海,并且已经出发到汕头了,我不想做一个缩头缩脑的人。对于三姑娘所说的留下来的提议,我虽然感激她无论在怎样恶劣的条件下都不会离我而去,但我也决不能让心爱之人跟着我受委屈,她可是一个体面的小姐啊。于是,我温柔耐心地劝说着萧三姑娘,向她保证自己一有条件马上就会接她到上海那边去。
       期间,我们经常去看电影,好莲姨在电影院验票,我们不用买票就可以进去看。有时候座位满了,好莲姨就会拿两张小板凳给我们坐。当时我们看了很多中外影片,但我现在仍能记起名字的只有《冷酷的心》和《流浪者》这两部。
       《冷酷的心》是一部德国片,根据德国著名的小说家和诗人威廉·豪夫(Wilhelm Hauff)那脍炙人口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影片讲述了在一个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人性如何改变的故事。一个平凡的烧炭工人本来与心爱的女友过着朴实快乐的日子。后来荷兰鬼施展魔法将他的红心换成了一颗黑心,他开始用冷酷的心对待一切,为金钱而出卖自己的灵魂。他昧着良心大把大把地赚钱,然后大把大把地把钱用来花天酒地、玩女人。他的女友为他的蜕变而悲伤不已。正当他的人性几乎崩溃的时候,善良的玻璃老人来到他的身边。在玻璃老人的帮助下,他重新找到了自我,抛却了那颗冷酷的心,重新跟女友过上了简单幸福的生活。
       看完这部影片,萧三姑娘认真地问我:“轩哥,你去上海赚钱发达了以后,会不会也像烧炭工那样变心呢?”
       我马上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卿,你放心。无论我去了哪里,赚了再多的钱,我都不会变心。我会永远爱你,永远都像现在这么爱你,而且,我也绝不会像烧炭工那样为了金钱而出卖自己的良心。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凭着自己的刻苦努力去赚钱,然后尽快将你接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过幸福快乐的生活。”
       《流浪者》是五十年代初期风靡全球的一部印度片。影片描述了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原来青梅竹马的小恋人,拉兹和丽达,在十多年之后重逢时,上演了一个小偷与富家小姐之间真挚的爱情故事。我跟萧三姑娘依偎在一起欣赏着影片,影片多处地方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影片的最后阶段,丽达得知拉兹是一名真正的小偷时,仍然理解他,一如既往地深爱他、跟随他,甚至为了救他,出庭为他辩护,而不惜违背自己最爱的养父的意愿,冒着损害养父名声的危险来说明拉兹之所以成为小偷的真正原因。
       丽达对于爱情的忠贞深深地感动了我,我问萧三姑娘:“如果我也落魄到拉兹这个地步,你也会像丽达那样仍然深爱着我吗?”三姑娘笑着点点头:“还用问吗?那是一定的。在我眼中,你比拉兹强一万倍都不止。拉兹只是给丽达戴了一朵小花在头上,而我从你身上所获得的温暖远远超过其他恋爱中的女人,我们之间的感情要比他们深得多。”
       离开汕头的前一天晚上,我跟三姑娘在镇邦路的一家旅馆里租了一个房间共度良宵。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一夜说不尽的缠绵。在缠绵之中,一次次达到高潮的顶峰。整个晚上,我们做爱一共做了七次!在一次翻云覆雨过后,三姑娘笑着跟我说:“三姨太说你是一个花心的人。”
       “她的依据是什么呢?”
       “她说反正看你这个人就知道是花心的。”
       “我是很花心的……”
       三姑娘嘟起嘴巴望着我。
       我接下去笑着说:“但我只是对你才花心。”说完马上又搂着她亲热起来。
       离别那天,明媚的阳光洒向大地,我跟萧三姑娘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们共同的被窝。我们一宿都没合眼,但萧三姑娘并没有因此而显得憔悴,她在精心地打扮自己,穿起了平日里舍不得穿的那套白色滚白边的真绸旗袍。她最喜欢的就是那纯净的颜色以及它所衬托出来的典雅气质,这是大姐从香港带回来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剪裁合体的旗袍将她那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衬托得格外迷人,略施了些脂粉的脸颊也显得分外妩媚。她要将自己最美好的形象印在我的脑海,让我永远无法忘怀。
       临出门的时候,萧三姑娘拿出一个绣花荷包和一张照片,一起递给了我,她眼中含泪地说道:“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荷包,里面有一块玉佩,跟我的这块是一对的。希望我们就像这上面的鸳鸯,能够相守白头。这是你之前帮我拍的照片,现在送给你带在身边,时常看看我,想想我,不要把我遗忘。”萧三姑娘说完这句话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一把将她轻轻地搂入怀中,抚摸着她那柔软的头发说:“傻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把你忘记呢?我在那边安顿下来之后就会回来接你的。”
       “那你去到那边之后要天天给我写信,不许跟上海女孩跑了,要不然我饶不了你。”三姑娘说这句话的时候俏皮地撒着娇,但脸上的泪痕还在。
       我轻轻地帮她擦干眼泪,温柔的亲了亲她的脸颊,说:“知道了,我的夫人。我保证心里只有你一个,其他女人我看都不看一眼,行吗?”
       萧三姑娘这才破涕为笑,她紧紧地搂着我说:“无论你到上海之后结果怎么样都不要紧,我只要你这个人平安归来。”
       我点点头,安慰她:“好。”其实我年轻气盛的心在想:“我一定要做出成绩才回来见你。”
       “这里有两瓶白花油,跟我姐姐要的,你带在路上用吧。”
       多么细心体贴的贤惠妻子啊。
       车站,一个承载着无限相思、眷恋、期盼的地方,每天都在上演着离别的悲伤和重逢的喜悦。这里也是我与萧三姑娘泪眼挥别的地方。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间被乌云遮挡了,不一会,就下起了毛毛细雨。天空灰暗了,恋人的心也灰暗了。可恼人的汽车还是按时开动了,完全不理会恋人分离的痛苦。被假想了许多次的离别终于就在眼前。我们隔着玻璃窗相互凝视,泪眼婆娑……汽车终于扬长而去,迷离混沌的天地间,萧三姑娘“我等你回来”的哭喊声久久地回旋着、回旋着……
       天地间似乎弥漫着这样一首凄怆的《离别歌》——
          不愿你走,
          时间为我停留,
          思绪如依依拂柳,
          荡漾我心头;
          不愿你走,
          舟车为我停留,
          情思似缈缈星斗,
          梦境般神游。
          别离,往事悠悠,
          别离,无言挥手,
          别离,长天茫茫,
          别离,两地同悲愁……
        萧三姑娘送别了我,立刻将满怀离情别绪倾泻在一页页日记上……

          1954年2月28日     天气:小雨       心情:哀伤
          今天是轩哥离开的日子,我的心情犹如今天的天气一般
       沉重、忧郁。在站台看着汽车慢慢启动,我不顾一切地追赶
       着,泪水迷糊了我的双眼。我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被掏空,
       我后悔了,我企图追上汽车说服轩哥留下来,或者我也坐上
       汽车,追随他一直到天涯海角……
          可狠心的汽车不一会就载着我的爱人绝尘而去,将我抛
       在尘土地上,我捂着胸口,一阵阵揪心的疼,揪心的疼……
          我与我的爱人,从此要天各一方。会发生什么?要过多
       久才能相见?我实在不敢去想象,我实在不想去想象。从此,
       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等候爱人的归来。
          才刚分离,我就开始在数你离开的日子。轩哥,1954年
       2月28日是你离开的第一天,我会掰着指头数,直到你回来……

           1954年3月1日      天气:阴天     心情:思念
       今天是轩哥离开的第二天,心里空荡荡的。生活似乎变得了无生趣,连琴姐叫我出去串门儿我都提不起精神来。我宁愿躲在房间里,一个人独自想你。
          轩哥,你在途中是否也一样的思念我?
          想见你见不着,想写信给你也没有地址,唯有让这日记
       本稍微承载我的相思之情。
          你应该终于踏上开往上海的火车了吧?多想此刻我也能
       陪伴在你身边,跟随你一起到那大上海啊。都说我曾经呆过
       的香港只是小上海而已,我多么希望能一睹大上海的风采啊。
       因为轩哥你,我现在对大上海更是多了一份神往。
          你曾经答应在那边站稳脚跟之后,就会接我一起到上海
       去生活。只要一想到这里,我就幸福无比。还有什么比这更
       让人心醉的呢?不论是让我去上班还是在家操持家务,我都
       乐意;不论日子是富足还是艰辛,我都不会计较。只要有爱,
       生活就是甜蜜的;只要有爱,哪怕是白开水,喝在嘴里也是
       甜的。
          我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轩哥,加油努力吧!为了我们
       的早日重逢。

          1954年3月5日      天气:晴     心情:心烦意乱
          真不明白枝头的鸟儿今天怎么那么聒噪,更让我心头堵
       得发慌。鸟儿,鸟儿,你们整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可知道
       我的心思?如果你们懂我的心,那么就请停止你们那恼人的
       叫声,让我清静清静。如果你们懂我的心,那么就请你们借
       我一双翅膀,让我飞去看看那让我牵肠挂肚的人。我的心已
       经不在这里了,我的心已经被他带走了……带走了……心好
       乱……
          我好想你……轩哥,你已经离开六天了。应该到上海了
       吧?那边的情况好不好呢?虽然你一向独立自强,有主意、
       有智谋,可现在独自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闯荡,还是难免
       让我内心十分担忧,想帮你排忧解难可又根本帮不上忙。
          哎……长这么大,我还是最近才品尝到心酸、心痛的滋
       味。你为了生计不得不背井离乡,这让我心酸;而我们俩的
       分离更让我心痛不已。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星期,我还是
       时常会感受到我们在车站分别时的那种生离死别、撕心裂肺
       的心痛。如果家乡的环境好点,如果你家的境况好些,我们
       也就用不着分开了。
          轩哥,其实我并不想要什么大富大贵,我只想和你一起
       生活,日子简简单单能过下去就好,平凡的生活反而更快乐。
       只要你能回来就好,我并不在乎你是否已经功成名就。轩哥,
       我等着你,不管你是回来接我,还是回来常住不再走,我唯
       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够早日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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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1:09: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寂寥的思念



       初到上海
       我坐着老式汽车,离开了汕头。一路上都呕吐不已,辞别爱人的心痛、心酸、难舍难分更加重了晕车反应。
       到了漳州之后,我马上买了到上海的火车票,几经跋涉,终于到达上海。当时已经是1954年3月初,上海的气温比潮阳要低许多,不仅常下雨,有时甚至还下雪,天气很冷。第一次到上海,我很不适应。
       大上海确实繁华,红男绿女,车水马龙,让我目不暇接。不过我的亲戚并不像我母亲所说得那样生活优裕。虽是公家的人,但并不阔绰,甚至还有些窘迫。住的地方很狭窄,工资也有限的很,对我的帮助自然也十分有限。我暂住在二舅家中,总算有了一个落脚点。
       我到达上海的当天晚上就提笔给萧三姑娘写了一封溢满思念之情的爱意绵绵的信。回信地址当然就写二舅家的。同时也给自己家里寄了封简短的书信报平安。第二天,问清楚了邮局的地址之后,我就兴冲冲地将信寄了出去。我在途中非常节约(比如说我一直没有去住旅馆,而是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坐着等了一个晚上),所以到了上海之后,兜里还剩二十多万,于是就寄了十万元回去还给好莲姨,剩下的就留在身边待用。
       伤情最苦伤离别。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里,我更是想念萧三姑娘。我每天都将萧三姑娘送给我的绣花荷包里的玉佩以及照片带在身上。每当夜深更阑,喧闹的城市回归静寂时,结束了一天奔波劳碌的我便开始深深地思念远方的恋人。我将绣花荷包紧紧贴在胸口,对着照片上的萧三姑娘说话,经常还忍不住亲亲这可爱的姑娘。我多想看看此时心爱的她是否安然入睡,又或者也跟我一样备受相思的煎熬。我多想长出双翼飞回她的身边,看看她那俏丽的容颜,牵牵她那柔弱无骨的小手。但无奈,这一切都只能是臆想。
       此时身在潮阳的萧三姑娘也在深深地思念着自己的情郎,望着窗外夜如海,月如冰,直觉寂寂荒凉愁无涯,在这悲伤的夜晚,她忍不住流下了相思的眼泪。
       无尽的想念只能化作鸿雁传情,我每个星期都会寄一封情书给萧三姑娘,对她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萧三姑娘也频繁回信,对我嘘寒问暖,表明自己不变的情怀。这段时间,写信与收信成了我们这对恋人最幸福的事情,我每次收到信都会忍不住亲了又亲。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的词正是我们寂寥相思心境的真实写照。
        让我继续展读萧三姑娘的柔情日记——

         1954年3月9日     天气:晴     心情:焦急等待
         今天是轩哥离开的第十天,他应该早就到上海了,我在
      期待他的第一封来信。每天早上起床,我都会痴痴地望着邮
      差来的方向。即便是在洗漱或吃饭,我也满脑子都在想着轩
      哥的来信,我期盼着听到邮差那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
         有时似乎真的听到铃声了,但满心欢喜地走出去,却没
      有邮差的一丝踪影。我又跑到父亲在大路旁所开的小店,因
      为邮差通常都将信件送到那儿。焦急地等上老半天,换来的
      还是失望一场。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反倒成了众人打趣的最好
      对象。因此,以后我还是少在店里抛头露面,就在家中等吧。
      一有信件,父亲会马上让小妹拿给我的。
         二姐安慰我说,轩哥的信一定已在途中,只是路程太遥
      远,没那么快送到我手中,再耐心等待,过几天总能收到。
         我相信二姐说的没错,我就多点耐心吧。丽卿啊丽卿,
      如果这点等待都受不了,那接下来更漫长的等待可怎么熬啊?

          1954年3月11日      天气:晴      心情:喜悦
          今天的天空特别蓝,鸟儿的叫声也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轩哥离开的第十二天我终于收到了他的来信。这封信照亮了
       我的眼睛,照亮了我抑郁寡欢的颜容。谢谢一路上的绿衣
       使者,你们就是那帮我们传递情意的鸿雁,是你们帮我们搭
       起了一座心与心沟通的爱的桥梁。
          从信中内容以及信封上的邮戳可以看出,轩哥是一到上
       海,就马上给我写信的,可见他心中还是非常挂念我的。只
       是可怜他一路晕船晕车,受了多大的罪啊,实在让我心疼。
          我连饭都顾不上吃,看完就马上给我的轩哥回信。“独
       在异乡为异客”,他一定也很希望能早日收到我的回书。

          1954年3月12日       天气:晴       心情:轻松
          昨晚写了一整晚,今早才将那封长长的信寄出。一共有八
          页信纸,虽然已经超重,多花了一倍邮资,虽然已经写到手软,
          可我仍然觉得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想想以前两个人整天形影
          不离般黏在一块,一天到晚都有说不完的话题,积攒了那么些
          天的话又岂是这区区数页信纸所能诉说完的。
          信放在小店里,就等着邮差来收了。
       轩哥才走了半个月,可我觉得似乎已经有半个世纪那么长了。
          终于重新联系上,我心里的石头也放了下来。清早起来推开窗
          门,晨风柔和地抚摸着我的脸,像是轩哥的温柔。在和煦的阳
          光中,我忍不住对着花园树上的小鸟歌唱。这树上的小精灵,
          叽叽喳喳,似乎在争着告诉我,它们听懂了我的歌,读懂了我的心。
       好久没有出去转转了,今天该和小姐妹们开开心心玩个痛快。

       我到了上海之后,四处托人帮我找工作。并声明只要能吃饱饭、有地方住就行,哪怕是扫大街、通阴沟、拉风箱这样的累活、脏活,我也愿意做,但我的亲戚们一样活都没有给我介绍。我也知道不能指望他们,过了两三天就自己到处去转悠,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儿可以干。
       在找工作过程中,我遇到了一个名叫杨兴的潮阳老邻居,比我大两三岁。他来上海已经两三年了,一直住在他阿姨家中。当时他也无事可做,俩人就经常结伴出去找工作。
       有一天,我一早起来就跟杨兴出去了,我们在淮海路一个小食肆前面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在路边搭起来的棚子,老板自己就是厨师,雇了两三个伙计在帮忙下单、上菜、洗碗、洗菜、拉风箱等。棚子下面摆了四五张木桌,还有木凳,比较简陋,价钱应该也比较实惠。杨兴认识该老板,因为老板也是潮阳人,我们前一次还跟他打过招呼。这次,我们照例在老乡的食摊旁停下来。我们不是来吃东西的,所以没敢坐他们的凳子,只是安静地拘谨地站在摊子旁边看。我想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生意的,也想看看老板是否还需要请人帮忙。
       我觉得我们只是看看而已,也碍不了他们的事。然而,老板的一句指桑骂槐的风凉话让我们始料不及。他板起脸孔,故意对着外面凶巴巴地喊道:“天亮啦!鬼魂赶紧归位回地府!”这明显就是在暗骂我跟杨兴是小鬼,暗地里轰我们走。
       这就是世态的炎凉。穷困者总是会受到这样那样的鄙视与侮辱,弱者永远要被强者欺。
       在处处碰壁的大上海,在没有温暖的大上海,在总是被冷漠伤害的大上海,我感到异常孤独。我非常怀念以前在潮阳虽然辛劳但很快乐的幸福时光。

         1954年3月30日       天气:晴       心情:担忧
         今天收到轩哥的第六封信了。
         看完信之后,我突然觉得有些担忧。虽然轩哥在信中没
       有说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是他最近几次的来信短了,似乎没
       什么内容可写,只是反复告诉我,他想我,想潮阳。虽然信
       中说他在上海过得好,叫我不用担心,但是怎么样的“好”
       呢?具体情形到底怎样?他并没有说明白。这让我觉得这个
       “好”字太空洞,似乎带着虚假的成分,意图掩饰轩哥现在的
       “不好”境况。
          怎么办?我也不能直接挑明,只能一遍遍地向他表明我的
       心思:“轩哥,我只要能和你生活在一起就满足了,无论贫贱
          还是富裕,哪怕是回来在汕头做点小买卖,过夫唱妇随的日子,
          我也乐意。现在的时局到处都差不多,上海比汕头、潮阳应该
          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真的很想你,每天望眼欲穿,希望你能够
          早日回来,我的心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最担心的是,好胜的轩哥即便面临极大的困境也不愿意
       对我讲,不愿意这么灰头灰脑地回来。可对我而言,我真的不
          在乎这些。女人一辈子求的是什么?不过是希望有个真心爱人能
          陪伴自己过一生。什么荣华富贵啊,都是过眼云烟,特别是在
          当前不明朗的政局下,简简单单、平平安安过日子最实在。
          我真是越来越后悔没有将轩哥挽留下来,我真害怕轩哥就
       这么一去不复返,不是说不相信他,只是世事难料,谁知道会
       发生什么呢?
          不,不,不……丽卿,你不能这么悲观,要相信你和轩哥
       之间的爱,真挚的爱是永恒的!对,虽然世事变化莫测,然而
       真挚的爱应该是永恒的!
          我等你,我爱你,直到永恒!

          1954年4月17日       天气:晴      心情:思念
          此时已是深夜,轩哥你是否已经入眠?丽卿我实在睡不
       着,披衣走到窗前,今晚的月亮真圆!我这才想起今天是农
       历三月十五,你已经走了五十二天了。月儿已经圆了两回,
       可我们的团圆之日还是那么遥遥无期,无边的思念让我日不
       能食,夜不能寐。
         我又想起了柳永那首《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
       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
       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是啊,我终于深深体会到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
       人憔悴”的那种境界、那种心情。
         月亮那冷冷的清辉照着我,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今晚
       的她似乎也特别孤寂,没有了往日众星拱月的热闹。霎时间,
       我似乎跟她多了一种相通之感,感觉这一天一地,一仙一人都
       在默默地承受着孤独。孤独与孤独作伴,倒多了一份可怜的安
       慰感。我睁大了眼睛盯着头顶的月亮,上海夜空的月亮是否与
       这儿的一般大,一般圆,一般亮?
         我甚至幻想着轩哥你也在另一方天底下仰望月空,想念着
       可怜的丽卿。
         我甚至幻想着月亮能像清澈的湖水那般,将你思念的身影
       倒映在月亮上。
         那我想,我一定会惊喜得热泪盈眶……
         那我想,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爬上树梢,偷偷亲吻你……

       我走了快一个月了,萧三姑娘对我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虽然之前就明白,没有了我的陪伴会很不习惯,但直到我走后她才开始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不习惯”,而是整个生活顿然失去了色彩。虽然已经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到处一片生气盎然的景象,看那河边杨柳依依,春光明媚,鸟儿也在枝头欢快地歌唱,萧三姑娘却一点兴致都没有。我不在身边了,她常常回想起以前我们在一起时的欢乐时光,有时回想会让她笑,然而更多的时候却加深了她对我的思念之情,让她更加难受。看到美景,她首先想的却是“如果轩哥也在这儿就好了”。
       萧三姑娘每天都度日如年,寝不安席,食不甘味。除非能收到我的来信。收到我的来信是她最开心的时候。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读着那温暖滚烫的甜言蜜语,她反复地读,一遍又一遍,直至滚瓜烂熟,收信那天的时间就显得特别容易过。因而,她很快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老往她家的杂货铺跑,因为邮差送信通常送到萧家开的杂货铺里头。
       为什么萧家开了间杂货铺呢?这里要做个插叙。原来,解放后,萧家为了避开解放后的一系列全国性的政治风头,在他们家侧门的马路对面开了一家杂货铺。这是为了做做样子给外人看,为了表明他们萧家已经落魄了,这样,群众也就不会眼红他们家不用干活日子也过得那么好了。虽然当时对于他们归侨有些政治上的照顾,因为他们所聚集的财富通常被认为不是通过剥削国人得来的,但萧继成还是觉得老成稳重的好。他见过的世面多,心知政治的凶险,在社会变迁时期还是处处小心为妙。
       萧继成审时度势,果断地将家中的丫鬟、家丁打发走。只留下一个从小就待在他们家的丫头秋霞以及老园丁蔡同福。秋霞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萧家不能就这么将她推出门外去让她自生自灭,而且她从小就是在萧家跟着小姐们一起长大的,跟萧家人的感情很深厚,萧继成于是收她为干女儿,以继续留在家中。而蔡同福已经年老,又没有儿孙给他依靠,他在萧家呆了大半辈子,对萧家人非常忠诚,萧家人早已将他看做是萧家的人,萧继成因此也将他留了下来,让大家改称他为福伯,打算让他在萧家终老,那也不枉他们主仆一场。
       而且,由于当时的居委会主席应春舅是我家的亲戚,我一直有拜托他照顾萧家。再者,萧家人平日里与邻居们都能和睦相处,素未与人结怨,而萧家的女孩又个个长得那么水灵,居委会的小伙子们争着献殷勤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去找她们家的麻烦呢?
       综合以上这些因素,萧家安然无恙地度过了那段历史时期。
       邮差每天不管有信没信,总要在萧家的小卖部里头坐上一会,喝喝茶再走。因此,萧三姑娘的信写好了也总是放在小卖部里等邮差来时再带走。
       萧三姑娘的相思之苦,家里人都看在了眼里。为了让她重新过上以前快乐的日子,萧家的长辈开始张罗给萧三姑娘物色新的男友。他们认为在我离开她远赴上海的情况下,让萧三姑娘爱上别的男青年应该是不难的事情。他们认为,这样萧三姑娘就不用再承受那相思之苦了。见多识广的萧父觉得,给萧三姑娘找一个香港的夫婿是最佳的选择,因为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香港相对平静,不会有政治方面不稳定的因素。要不是一家老小都在潮阳,难以举家迁移,他的内心也动了重新回到香港那边的念头,不用在这儿老是要担惊受怕。萧三姑娘的叔叔自是非常赞同哥哥的看法,他尽心尽力介绍了好几个香港青年给萧三姑娘,其中有银行的高级职员,也有大老板的儿子,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优越。那些小伙子见到照片上那如花似玉的萧三姑娘也都喜不自禁。这让萧家长辈很高兴,更起劲地要安排他们到家中相亲。
       起初,本想在萧三姑娘同意的情形下让他们来见面的。无奈每次一提到介绍新男友的事情,萧三姑娘都坚定地一口回绝,不给大人们回旋的余地,大家束手无策。后来,萧父认为,如果萧三姑娘见到条件比我好得多、相貌又跟我相差无几的小伙子时,可能会改变心意。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在没有得到萧三姑娘同意的情况下,将其中一个他最看好的小伙子请到了家中。没想到结果却让大家非常的尴尬。萧三姑娘一反平日的温柔大方,全程板着脸孔,冷冰冰的,一句话都不说。那小伙子可能也从没受过这样的冷遇,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心中好不窝火。
       萧三姑娘淡定地继续写她的日记——

          1954年5月10日      天气:晴       心情:愤怒
          今天我真的好生气!对于他们之前的劝说,虽然我觉得
       有些厌烦,但还没有太放在心上。以为他们也仅仅是说说而
       已。可今天,他们竟然在未征得我同意之前,将一个所谓的
       “大好青年”安排到家中与我相亲!
          我已经是轩哥的人了,怎能再背着他与别人相亲呢?我
       已经有男人了,还需要相什么亲呢?
          为什么家人就是不能理解我对轩哥的痴情,对爱情的忠
       贞呢?!
          轩哥才离开不久,他们就积极地张罗着为我介绍新对象
       了,我实在不能理解他们所谓的良苦用心。凭什么他们就一
       口咬定轩哥去了上海我就会抛弃他呢?他们实在看低我了,
       我不是那种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水性杨花的女人。虽然出
       生在香港那样的花花世界,但我觉得我还是很纯粹、很传统
       的潮汕女人,就像我的母亲。从一而终是贞洁女人的共同选
       择。
          爱情是纯真的,爱情是崇高的,容不得半点玷污。
          父亲整天说希望我找个好人家,将来的生活才有保障。
       可如果跟着一个自己不爱的人,那么,哪怕每天锦衣玉食也
       形同行尸走肉,生活毫无情趣可言。
          轩哥现在虽然仍未走出困境,但我相信他能给我一个幸
       福的未来。他是那么吃苦耐劳,我觉得我没有看错人。等他攒
       够了一定的积蓄,就会回来接我去上海共同生活。
          一起在上海生活,啊!那将是多么幸福的二人世界!我
       只要闭着眼睛想想都觉得美!日子即便清贫,也不要紧,我
       说了,只要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是喝白开水都觉得甜
       滋滋的。
         父亲,请原谅我的不孝,我不能走您指给我的那条路,我
       不能放弃我的爱,我要追求我想要的幸福。

         1954年5月26日     天气:晴     心情:悲伤、思念
         你这一走,我好比风筝断了线;
         你这一走,我好比扁舟少了舵;
         你这一走,我好比禾苗缺了水;
         你这一走,我好比孤灯没了油;
         你这一走,我好比杨柳遭霜打,瞬间白了头;
         你这一走,我好比路边野草,有春没有秋。

         我站在海边,眺望远方,
         虽然绝不可能,但我还是希望,
         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能够出现一条帆船,
         船上载着一个你,微笑着向我张开温暖的臂弯。

         我对着大海那汹涌的波涛,大声诉说对你的思念。
         我对着飞翔的海鸥呼喊,让它们帮我捎个信给你,
         让它们捎去我的思念,我的爱,我的思念,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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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1:1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收废铜、卖甘蔗
       我跟杨兴找了一段时间都没有找到工作。杨兴有天建议,不如两人合伙去收购废铜。因为他的阿姨帮了他够多了,他不好意思再向他阿姨借钱。他认为我刚来,跟亲戚们借点钱做小买卖应该不成问题。
       我认真地考虑了杨兴的提议,想来想去都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在上海找一份工作看来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并且自己初来乍到,路又不认得,话又不会讲,不得不跟杨兴合作。于是,深思熟虑过后,我硬着头皮跟小姨借钱。这是因为考虑到两个舅舅均已经成家,有家庭负担,生活过的也并不宽裕,而小姨尚独身。她的工资每月有五十多万,她为人很节约,花销很少。据我估计,小姨每个月应该能够存三四十万元,她肯定有这个能力借钱给我。并且,我们姨甥之间的关系一向很亲密,我从小就懂得照顾小姨,小小年纪就知道用省下来的零用钱买药给她治病,按理说,小姨应该非常疼爱我这个懂事的小外甥才对。
       但是事情总是出乎人们的意料,也许是上天故意这样安排,让我品尝人间人情的冷暖。小姨听了我的请求之后,一脸不悦,马上找借口来推脱。后来,经过外公的说情,小姨第二天才拿出几件过时的旧衣服,让我拿到当铺去当,当来的钱就借给我去做小买卖。
       当时的穷人多,许多人没钱了,只能吃老本,开始典当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因此,当铺的生意非常之好。由于前去典当的人太多,每天都要排很久的队才成,并且,每人每次最多只能当五万元。我为了能早日做上小买卖,下半夜就起床到当铺门前排队。就这样,我一共排了两天的队,一共当了十万元,加上我原来的十多万元,一共有二十多万。
       有了这二十多万做本钱,我们拿了一杆秤,一个大麻袋,开始了收购废铜的买卖。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包括淮海路、云南南路等地。收购的主要有紫铜(较薄)和青铜(较厚)。当时我们以两万元每斤的价格收进废铜,然后以每斤两万二千元卖给废品店,这样,平均大概有10%的利润。除去吃饭的钱,我们一天的纯利润大概有一万元。当时,两个小伙子也没有约定之间的利润应该怎么分,所以每天赚的钱都加到原本钱里面,因而,做了十几天之后,我们原来的二十多万变成了三十多万。
       有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沿街叫喊“收废铜啦!收废铜啦!”不一会,有个中年男子拿了一麻袋废铜过来,说因为急着等钱用,所以便宜一点卖给我们。我们一看,薄薄的,是好的紫铜,平常紫铜的价钱是两万,那人开价一万八卖给我们。我们喜出望外,以为捡了大便宜。那袋铜一共有十五斤,我们一共付了那人二十七万元。等晚上收工后,我们去废品收购站,把一天收购来的铜卖掉。收购站的人拿着磁铁来检验,检验的结果顿时让我们两人傻了眼。只见磁铁把那些所谓的“铜片”统统吸了起来,说明这些“铜片”的真身是铁片,只是在表层镀了一层薄薄的铜粉而已,我们全亏了。这次上当受骗让我俩后悔了两三天,损失了几乎所有的本钱以及这几天辛苦赚来的钱。我们都很自责,当初收购铜片的时候就应该随身带一块磁铁的,那样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被骗之后,我们没有办法继续收购铜片,因为身上只剩几万块钱了。此时,杨兴又提议用剩下的一点钱去卖甘蔗。他让我想办法去借一辆手推车,他自己则负责借木筐、蔗刀等。我们到十六铺去批发甘蔗,第一次一共批发了四捆。我们的主要目的地是南市区马路旁,那里人流比较旺,生意应该会好一些。因为杨兴阿姨家离那儿比较近,所以成捆的甘蔗就放在她家里。
       我们将甘蔗用水洗干净,除去没用的头、尾部分,然后把它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中间的截得稍微长一点点,卖三百块,头尾部的卖两百块。杨兴这个人做生意还是可以的,他比我早到上海,为人处事比较老练,不怕难为情,在卖甘蔗的时候,他放声吆喝:“桂竹(上海人称甘蔗为桂竹),甜啊,脆啊,两百、三百一块。”我的脸皮薄一点,再者不会讲上海话,就更加不好意思叫唤了。
       招呼客人一般由杨兴负责,我就负责把甘蔗用水洗干净。有人来买甘蔗的时候,杨兴负责削皮,我负责找数。当时没有现在商贩们常用的小胶袋,杨兴就准备了一条雪白的干净的毛巾,削甘蔗皮的时候,就用这白毛巾来包住已经削好的一端,再削另外一端,这样才不会弄脏甘蔗。
       开始的两三天,天气比较晴朗,所以买甘蔗的人比较多,生意还过得去,起码我们两人的伙食费能够解决。但是三天过后,天公就不作美了,绵绵春雨开始下个不停。下雨天很少人吃甘蔗,用水洗过的甘蔗不耐放,一天没人买,切口的地方就变成了橙红橙红的霉色。
       没人买,就只能自己吃,再者也没有钱买东西吃,我们就只能以甘蔗充饥。饿了就吃甘蔗,渴了也吃甘蔗,以至于走路时,我都能听到、感觉到肚子里面的水晃荡晃荡的,发出奇怪的声响。
       这么吃了两三天之后,恶果就出来了。两个本来身强体壮的小伙子把肚子都吃坏了,不断地往厕所跑,经常是前者刚出来,后者就赶紧跑进去了。有一天,我们简直就是轮流上厕所,轮流看摊子。
       天气在那段时间一直没有好转,于是,那些甘蔗要么就自己吃了,吃不了的就烂掉了。最终,本钱全都亏掉了。我那二十几万元就这么打了水漂。
       与杨兴一起做小买卖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跟杨兴住在杨兴阿姨的家中。杨兴的阿姨还跟她的两个儿媳妇一起住。她的两个儿子,也即是杨兴的表哥,解放前就已经到国外去了,两个年轻的嫂嫂等于是在家里守活寡。在此期间,她们对我还算不错,能够以礼相待。后来,小买卖以失败收场之后,我仍然在他家里住了两三天。后来杨兴跟我说,他的阿姨家中也不宽裕,并且都是女眷,长期留我一个小伙子在那儿不太方便,他阿姨建议我回自己亲戚那里去借住。
       我听了也觉得不好意思,就马上辞别了他们,回到二舅那里,跟外祖父一起住在阁楼中。小生意亏了本回去寄住在他们家,二舅显得越发冷淡了。舅舅阿姨们都觉得我来上海是不明智的决定,要在上海找一份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他们恨不得我赶快离开上海回到潮阳去,不要再劳烦他们。二舅有一次竟然很讽刺地对我说:“哼,现在还好点,等天冷的时候你就更惨了。又没有饭吃,又不够衣服穿,到时肯定把你冻得呱呱叫。”他一边说还一边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这是我的一段感到人情冷漠而异常孤独的时期。在这里,大上海的繁华与我无关。虽然我不怕苦不怕累,也想在上海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但处处碰壁。亲戚们的薄情寡义,他们对我的不欢迎一度让我产生回潮阳的念头。但一想到如果自己这么灰头土脸、两手空空地回到家乡,那多没面子啊。而且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根本就没有回去的路费了,而吝啬的亲戚们又不肯提供回去的路费。他们既想早点赶我走,又不愿意资助我回家的路费。三个人你推我我推你,因而我硬撑着留在了上海。



        蜜饯作坊
        我到上海已经快一个月了。1954年4月初的一天,我在张家屯三益里无意中碰见了自己的老乡、老邻居“妹婶”。妹婶姓赵,她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算是比较了解。他乡遇故知,两人都分外高兴,妹婶邀请我到她家里坐坐,我欣然同往。一路上,离开家乡许多年的妹婶不停地问这问那,询问家乡的一些人和事,我均一一作答,妹婶很高兴。
       在路上,妹婶就告诉我他们开了一家蜜饯小作坊。到她家一看,那蜜饯作坊确实小,只是两间土坯房,连屋顶都还是用稻草搭成的,门口一排排的竹架上放着竹编的大簸箕,簸箕上晾晒着已经腌制好的凉果。
       妹叔夫妇热情地招待我吃了一顿便饭。饭后,妹婶还特意为我冲起了工夫茶。在喝茶的时候,我跟妹婶说明自己目前找不到工作的困境,问她的小作坊需不需要请人帮忙。妹婶跟妹叔一合计,就同意留我在他们那儿做临时小工,提供午饭跟晚饭,但不提供住宿。
       我很高兴,这是我在上海的第一份工作,我不想出任何差错。每天早上都尽量早点起床,在二舅家中随便吃点泡饭,然后就到妹叔那干活。有机会的时候我总会留意腌制蜜饯的每道工序。
       在妹叔的凉果小作坊工作快一个月了,我不满足于继续做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小工。当时小作坊里面有两个推销员,一个叫沫之,一个叫炳哥,他们两人专门负责出去推销蜜饯。我在潮阳做了多年小生意,对推销比较感兴趣,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比较丰富的经验,也自信能够把它做好,虽然自己还不太会说上海话,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办法可以让人明白的。
       于是有一天我找机会主动跟妹婶说:“妹婶,我来这儿快一个月了。当初在潮阳时您也知道,我年纪很小就开始出去做小贩,我觉得我在推销方面比较有经验。你能不能让妹叔在空闲的时候带我出去试一试。如果我推销得好,那你们也可以多做点生意嘛,是不是?”
       妹婶听后表示会去跟妹叔说一说。
       妹叔一听就马上对这个建议的可行性表示了怀疑:“他刚来上海没多久,路又不熟悉,上海话又不会讲,怎么可能让他去推销呢?”妹叔早年就到了上海,对我还不太了解,而妹婶则是在两年前才到上海与丈夫团聚的,对于我的才能她跟许多乡亲们一样,是赞赏有加的。
       妹婶:“你说得没错,但这两个都是很快可以克服的。他不认得路,你可以带他去走一次嘛。阿炳跟沫之当初不也是这样吗?他虽然上海话讲不好,但他说总有办法让人家明白他说的意思。像他那么聪明的人,我相信他过一段时间就会说上海话了。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小看阿轩啊,他在我们老家可是出了名的小商人,从小做生意就顶呱呱,他家里都全靠他啊。我们就姑且让他试试嘛,说不定到时会让你大吃一惊。多一个人出去帮我们推销,多做点生意有什么不好呢?”
       经过妹婶这么一番劝说,妹叔总算是同意改天带我出去熟悉熟悉路径,然后给我一个机会试一试。
       “五一”劳动节前后,天气已经转暖。“五一”这天,妹叔带着我出去了。我们先坐汽车,然后转乘电车。妹叔带我去了杨树浦、提兰桥等几条街道,跟弄堂口、烟纸店的小商贩们简单地介绍了我,他说:“这是我们新请来的推销员,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他。”
       我看得出来妹叔并没有怎么用心把我介绍给大家,可能他心里根本就不看好我,带我出来纯粹是为了应付老婆。然而,对于我而言,别人越是不看好自己,自己就越要作出点成绩来。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用纸袋将各种蜜饯一一包好,妹叔点过之后,我再把那些纸袋装进网袋里面。九点左右我出发了,兴冲冲地开始了在上海的推销工作。我手里拎着两个网袋,每袋差不多有二十斤重。据妹婶后来说,当时妹叔望着我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哎,又要浪费几十个纸袋了。”
       我拎着两大袋蜜饯,转了几次车,终于在午饭时间到达了目的地。
       那些在弄堂口摆摊的商贩大多是中年或老年妇女。我一向都很讨女人的欢心,再者,我有着从小做生意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如对人要客气,要有礼貌,嘴巴一定要甜,笑容一定要好等等。虽然我还不会说流利的上海话,但来了一两个月了,多多少少会说点,真的不会说的时候就用普通话、甚至潮汕话,一边说一边用手势、动作等加以辅助说明,很多时候都很引人发笑,那些顾客们反而觉得我这个样子很可爱,有些大婶忍不住还要捏捏我的脸、拉拉我的手。
       就凭着这些,我不到两三个小时就把带去的两袋蜜饯卖完了。我高高兴兴地回到妹叔那里,当着大家的面从口袋里掏出了所有的货款。这次仅我个人就赚了两三万元,妹叔作为第一手赚的就更多了。他感到既惊讶又欣喜,真想不到一个刚来上海不到两个月的小伙子能够取出这样的成绩,比他那两个老推销员做得还要好。当天晚上,妹叔妹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犒劳我。我对自己旗开得胜也感到非常高兴,大家都吃得欢,除了那两个老推销员。他们既妒忌我的成绩,自己又感到难为情,两个老推销员竟然被一个新来的小伙子给比下去了,心里很不好受。
       我的推销员工作就这样开始了,我一个人推销的量比沫之、炳哥两个人合起来的还要多,俨然成了小作坊的摇钱树了。妹叔、妹婶从此对我特别好,有时候我出去推销的时候被雨淋了,回到妹叔那里,妹婶会马上找来妹叔的干净衣服给我换上,再煮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甜的姜汤给我喝下去驱寒。
       在推销蜜饯期间,有个女孩子给我留下较深的印象。在上海市区东北侧的杨树浦路尽头,即与杨树浦路交界处的军工路上的烟酒糖果店,店主的妹妹长得非常甜美可爱,并且每次当我快到他们店铺的时候,总能听到她那悠扬的歌声。也不清楚她是不是每次都远远望到我来了才开始唱歌的。真是人甜歌也甜,这个扬州美少女跟她那甜美的歌声给我黯淡的生活增添了一丝明亮的色彩。看到她、听到她的歌声或是无意中想起她,都能让我暂时忘了自己生活的烦恼以及不如意,但也仅此而已,当时我心里所有的位置都给萧三姑娘占据了,我只是将那扬州妹当成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当时我平均每天能赚两三万,赚了钱之后,首先做的就是还钱给亲友们。我刚来上海的时候在二舅家中吃住,所以我按照小姨支付给二舅的外公的生活费的标准——每天两千块(相当于改制后的两毛钱),按照这个标准,我足足给够了两个月的生活费,一共十二万。而实际上我在二舅家中吃饭的日子连一个月也算不上,并且常常仅仅是早上出门前吃一点点泡饭而已。我的舅妈也都清楚,所以当我拿十二万给她时,她也推辞了一番,但最终收下了。我心里也舒坦了,不欠他们的。
       外公看到我给了二舅家十二万,就几次催我早点把他宝贝小女儿的衣服赎回来。我于是支付赎金跟利息给当店将衣服赎回来还给小姨。
       我不仅还了亲戚们的钱,甚至还多给了伙食费,还时常带蜜饯给他们尝尝,这下,我的亲戚们转变了对我的态度,都热情了起来。
       五六月的生意还不错,但是做了一两次之后,那些商贩们开始要欠账,即是每次拿货的时候不给钱,要等卖完了下次进货的时候才给上一次的货款,还旧又欠新,商贩们没把货卖完我就拿不到货款,而我则每次都要支付现钱给妹叔,这样,就造成了货款的积压。当时我共计被人拖欠了货款一百多万,而自己节余的现钱有五、六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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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1: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绝望的恸哭

       站稳脚跟  
       这时我觉得自己已经慢慢在上海站稳了脚跟,就开始考虑要不要将萧三姑娘接到上海来团聚。但转念一想,现在的经济条件还不够好,自己一直想买部单车方便推销工作都还没有凑够钱,如果要接萧三姑娘过来的话,那起码要租套房子、购买家具吧。这笔开支现在能承受得起吗?我想了想,写信给萧三姑娘说明了我的情况以及自己矛盾的想法。但是,让我迷惑不解的是,从六月份开始,我就收不到萧三姑娘的任何信件了。我每次一到舅舅家就问有没有我的信,外公、舅舅、舅妈摇摇头,劝我:“不要太痴情了,女孩的心思很容易变的。有谁能够保证她一直会等你回去呢?”言下之意即是认为萧三姑娘已经变心了。可我无论他们怎么说都不相信,虽然没有对方的回音,我仍一如既往地将一封封深情的书信寄往潮阳。有封信是这么写的:

           我亲爱的小宝贝,卿:
               吻你。
             想想我离开潮阳、离开你已经有几个月了。不知道
         潮阳是不是还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样?你是否还是当初那
       个深爱我这个穷小子的傻丫头?我相信答案一定是“是”。
       想当初,你为了跟我在一起,不惜以绝食相逼,最终获
       得你家人的同意。我们自由恋爱、互相仰慕、互相欣赏,
       我就不信现在这空间上的距离会拉远我们两心之间的距
       离。不是说,“距离出美感”吗?我觉得我比以往的任何
       时候都想念你,牵挂你,爱着你!
           我是多么想念以前跟你在潮阳的欢乐时光。那里的一
       草一木都见证了我们纯洁的爱情,见证了我们从相识、相
       知到相爱的爱的历程。我现在是多么地后悔当初为什么能
       够狠下心离开那个美丽的地方,离开你——我最爱的女孩。
       如果没有了你,我的努力就没有了目标;没有了你,我的
       奋斗就没有了方向。不是吗?我们当初不是已经规划好了
       只要我在这边站稳脚跟就接你过来一起生活的吗?你跟我
       一样期盼在上海的共同生活。等你过来了,我要带你一起
       去逛外滩,去看那白渡桥,去复兴公园游玩;我们再一起
       去城隍庙吃小笼包子,去大世界看电影,去浦东的郊外踏
       青,一起去钓鱼。好不好?
           那个重逢的日子应该很快就会到来。我会努力存多点钱,
       争取尽早将你接过来一起生活。那时,我就是世界上最最幸
       福的男人。我也会努力让你成为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
           如果没有你,即便是给我整个世界又如何?而如果有
       了你,即便是让我失去整个世界我都在所不惜。卿,你是
       我的唯一,你是我的一切。
           请无论如何给我回个信,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长
       久没有你的消息,我怕我快顶不住了。无论工作再苦再累,
       无论在这里遇到多少的困难与挫折,为了我们的将来,我
       都会努力撑下去。可是,如果没有了你,那我的天就得塌
       了。我是那么地爱你,我美丽温柔善良的卿。
           如果不是生计不允许,如果不是路途遥远,我肯定一
       早就回家去看你了,看你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
       唯有请求你早日给我回信,别让我难过,别让我胡思乱想,
       好吗?我亲爱的卿。
           吻你,宝贝,吻你一百遍。
       爱你的轩
            痛苦的轩
       焦急等待的轩

         空暇的时候,我也会跟同伴们一起去逛逛。在热闹的城隍庙前,我买了一把精致的苏州沉香扇,这扇做工精细、花纹别致,那淡雅清香的味儿更是好闻极了,我想萧三姑娘见了一定会爱不释手。只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亲自将这小礼物送到她手中。
       而在潮阳,萧三姑娘也经历着同样的煎熬:

           1954年6月25日      天气:小雨     心情:疑惑
          天空下起小雨,淅淅沥沥,不像落在地上,仿佛落在心
       里。天是灰的,心是沉的……
          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到轩哥的来信了。之前一星期就能收到
       一两封,这次太不正常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轩哥病了?信件在途中耽搁了?还是他
       想给我一个惊喜,已经在归途中?我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整天盼信儿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又不知道他那边发生了
    什么事情,非常担心他,生怕他出了什么事,老是提心吊胆的,难免胡思乱想。
          最近老是触景生情。生活中的一切都刻上了轩哥的印记。
       眼前总是浮现出以往俩人在一起时的欢乐时光,总是出现他的
       影子,仿佛他没有离去,仍在我的身边。可当我回过神来,他
       的影子就慢慢淡去、淡去……直到完全消失。
          轩哥,你是否知道我现在的心情?
          轩哥,你不会真的忘记我吧?
          你听到我对你的呼唤了吗?
          请给我来信!或者明天就出现在我的窗前!
          请别再让我失望,请别再让我担心。



        失业、失恋
        我非常想买一辆自行车。这是因为我每天去推销货物都要转几趟车,坐上两个多小时车程。这对于晕车的我来说,真是苦不堪言。销路越卖越好,每天用手提货就太重了。更要命的是,随着天气转热,将一包包的蜜饯层层叠叠装在网袋里,容易造成严重的挤压,使得蜜饯的糖浆很容易渗出纸袋,把蜜饯弄得一塌糊涂。基于此,我后来就转为用担子挑。在上海这个大都市可不比得在潮阳这样的小地方,挑担子的经常不给上公交车,特别是上下班人多的时候,因为担子太占位了,上下车也麻烦。
       我陷入了困境。炳哥、沫之他们都有一辆自行车,我觉得自己不买也不行了。但是新的自行车要一百六十万左右,自己被商贩们拖欠了一百多万,身上仅有五十多万现钱,买不起。我思前想后,就去跟妹叔说了这个问题,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妹叔也明白我的处境,他内心其实也很赞同我买自行车,这样,我就可以多帮他推销产品,他也能多赚点钱。但我后来从妹叔的言行中看出了妹叔对我的矛盾心理:他一方面希望我多推销,帮他多做点生意;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我发展得太快,他认为凭我的才能应该是能够自己创业的,终究会离开他们这个作坊,他不希望那天那么早到来。
       妹叔考虑过后对我说:“这样吧,你的舅舅阿姨们都在上海。我想礼拜天跟他们见个面、谈一谈。”我认为妹叔应该是同意借钱给我了,可能借之前还想问一问我亲戚的意见,或者让他们做担保人吧,毕竟在妹叔眼里,我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小伙子。
       因为我的大舅跟小姨星期天都要去二舅家中看望外公,所以在星期天的时候去跟他们见面人会比较齐,比较方便。于是,在一个礼拜天(那时已经是七月初),我先借了沫之的自行车到二舅家中确认大舅跟阿姨是否也在。看到他们果然都在二舅家中时,我就简单地跟他们说妹叔想跟他们见见面、聊一聊。他们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于是我马上骑车回去载妹叔过来。
       由于二舅家里面积太小,无法坐下那么多人,所以,我们就约好在二舅家楼下交谈。二舅跟小区理发店借了几张小凳子,我们五个人就在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交谈。
       妹叔先是送给他们一人一包蜜饯,作为见面礼。三人都一一笑纳了。大家寒暄了一会,妹叔首先表扬我说:“阿轩从四月初就开始在我那儿帮忙,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他第一个月是做小工,一个月之后他就主动要求出去推销蜜饯了。我一开始还不相信他能做好呢。但是他所做出来的成绩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首次出马就旗开得胜,两三个小时就卖了个精光。他现在比我另外那两个老推销员做得都要好。你们这个外甥非常不错啊。”
       舅舅阿姨们听了,笑着点点头。
       “不过,他有个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晕车。刚来上海的人可能大部分都会有这个毛病。晕车对于推销员来说确实是个大障碍。你们应该也知道,他出去推销果品,每天单程都要坐两三个小时,一天一个来回就是五、六个小时。这对于他而言不仅是晕车所带来的难受,而且在时间上也是一种浪费。因为没有直达的汽车,他需要转几趟车,如果像我另外那两个推销员一样骑自行车去的话,就快很多。生意也可以多做点,一天两个来回也是可能的。”
       舅舅阿姨们还是不怎么讲话,只是偶尔点头,“嗯”、“哦”几句而已。
       妹叔继续说:“所以我也赞同他买一部自行车。按照目前的情况,他不买自行车也不行了。因为随着天气转热,将蜜饯装在网袋里面,容易造成严重的挤压,使得蜜饯的糖浆很容易渗出纸袋,把蜜饯弄得一塌糊涂。但是如果用担子挑的话,又经常不给上公交车。阿轩在这两个月,也赚了不少钱,但是他的很多货款都还在商贩那里欠着,他说现在身上只有五十多万现金,而买一辆新自行车可要一百六十万左右。”
       妹叔说到这里的时候,舅舅阿姨们似乎开始不自在了起来,当然嘴里仍旧没有说什么。
       妹叔又开口道:“我看这样吧,你们是阿轩在上海的亲人,都是他至亲的娘舅跟阿姨,你们是不是可以凑点钱借给他?当然,我也要借些给他,他有五十多万,我也借五十万给他,你们三家人看看是不是能凑个六十万。只要有了自行车,他很快就可以把这个钱赚回来还给你们的。”
       妹叔说到这儿,一直沉默的舅舅他们必须出声了。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通常都是作为老大的大舅发言的,这次也不例外。大舅开口说:“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借钱给他。你知道,我们只是拿点工资过日子的人,养家糊口都还紧巴巴的,没有余钱借给他。”
       大舅所说的只是他家里的情况,他在潮阳的时候已经有了两男两女,大舅妈到了上海之后又给他添了一个小男丁。一家七口人生活,全靠他一个人每月六十多万的工资来养活,日子过得确实不容易。但是二舅家当时只有两个小孩,生活并不困难。生活最宽裕的当属小姨,她当时还未结婚,没有家庭负担。只是每个月负责支付给二舅家六万,作为外公一个月的伙食费。她每个月的工资有五十多万,她为人也很节俭,没什么花销,应该有一笔不小的存款。但是听到大舅这么说,他们两个也就不出声了。这种借钱给人的事情最好别让他们摊上。但他们也不想想,借钱的可是他们的亲外甥啊,是他们亲姐姐的儿子啊。母亲当初是怎么托付他们照顾好我的啊。小姨这时候怎么想不起以前省下零用钱给她抓药煲药的小阿轩了呢?她怎么就想不起用荤菜换她的素菜吃的那个阿轩了呢?
       我听大舅这么一说,再看看有能力的二舅跟阿姨都默不作声,心里失望极了,觉得买单车应该没戏了。但想不到的是,妹叔继续说了下面让我感动的话,他说:“我可以体谅你们的难处,既然如此,那这样吧,全部都由我来借给他,你们一分钱也不用出。”我听了眼睛一亮,沉下去的心马上又浮了起来。
       妹叔:“但是,我有一个请求。”大家都重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知道他的这个请求是什么。
       “我希望阿轩买了自行车之后能够在我那儿做久一点。我看他迟早也是要自己当老板的人,我也不可能拦着他。我只是希望你们这些亲戚能够时常提醒他,要记得我现在对他的好,不要迫不及待地离开我。你们看这样行吗?”
       这种要求在我看来是非常简单的,也是很合理的,对于大舅他们来说也是非常容易做到的。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们三个大人先是沉默不语,彼此看了看,最终又是大舅开了口。他说了一句让我时至今日仍然感到气愤的话。大舅当时毫无感情地说道:“这个我们可保证不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们是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从娘舅的口里说出这么不合情理、毫无感情可言的话语,这让妹叔感到非常吃惊。他想不到自己的一番好心好意,我的亲戚却不领情,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让他无言以对!他不禁摇了摇头,然后一脸不悦地起身告辞了。
       我当场觉得又气又窘。我想不到舅舅阿姨们连这样的忙都不肯帮,不就是说几句简单的客套话而已嘛。我想到了以前在学校念书时,老师给我讲过的“天下孤寒与世界孤寒”的小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
       天下孤寒与世界孤寒是好朋友,有一天,天下孤寒到世界孤寒的家里去做客。世界孤寒对他的小孩说:“给天下叔叔倒杯茶吧。”世界孤寒的小孩就走到天下孤寒的身旁,用手比了一个端茶水的姿势(但实际上他的手中并没有端茶杯,就是空摆一个姿势而已),说:“天下叔叔,请喝茶。”
       过了几天,世界孤寒也到天下孤寒的家中做客。天下孤寒也对他的小孩说:“世界伯伯远道而来,可能饿了,给他拿块饼吃吧。”天下孤寒的小孩走到世界孤寒的身旁,也是用手比了一个圆圆的大饼,对世界孤寒说:“伯伯,请吃饼。”这时,天下孤寒却一脸愠色地走过来,用手指戳了一下他小孩的额头,说:“小鬼,小鬼,你真不懂事。世界伯伯年纪大了,吃不下那么大的一块饼,半块就够了!”边说边比了半块饼给他小孩看。
       同学们听了这个故事之后都笑得前俯后仰。笑过之后,老师还说,这只是一个讽刺故事,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小气、吝啬、孤寒的人。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我觉得自己的舅舅阿姨们比“世界孤寒”和“天下孤寒”还要孤寒,他们甚至连比一比都不肯。
       我载妹叔回去的路上,妹叔一直在摇头,说:“想不到你舅舅竟然是这样的人!”
       仅仅因为舅舅们不肯开口说几句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妹叔可能对我的秉性也产生了怀疑吧。虽然我的才能他是欣赏的,但他并不了解我的品格。他可能认为连娘舅母姨都不肯替我说好话的人,个人品格方面值得怀疑。再者妹叔本来就担心我过于聪明,在他那儿学得差不多了,有机会就会出去另立门户,而由一个小伙计变为他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基于这些考虑,妹叔最终没有借钱给我买新自行车,而是带我去挑了一辆破旧的二手货。只有那辆才不会高于五十万元,我出于无奈,只能用自己的钱买下了那辆残破的老爷车。
       7月15日过后,气温已经上升到一年中最高的温度了,连坚硬的柏油路面在高温的炙烤之下也开始融化了。在这样的高温之下,我每天骑着自行车出去推销,辛苦倒是其次的,经常发生的爆胎更是让我苦恼不已。补一补就要两三千,有时候刚补了回去,骑没有多远又爆胎了。修车花钱不说,最要命的是耽误了时间。本来我一般都比其他人要早到的,因为这辆破车,我后来经常落在别的推销员后面。那些商贩们本来想着要跟我拿货的,等那么久都不见我来就以为我不来了,就转而跟其他推销员拿货。因此,我做少了好多生意,我的推销生涯开始走下坡路。
       8月份,单车已经不能再补了,彻底报废。我又急又气,加上在酷暑的天气里整天东奔西跑,竟然中暑病倒,发烧了。真是“屋漏遭淫雨,船破遇台风”。
       在这种情形下,我停止了推销工作,离开了妹叔的小作坊,不得已又回到了二舅家中寄居,与外公、小表弟赵叔华一起住在小阁楼里。赵叔华当时才八、九岁,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拳打脚踢,很不安分。夏天的时候,蚊子特别多,不得不点蚊香来驱蚊。有一天晚上,叔华竟然将蚊香踢到了我的枕头边上,过了一会,枕头煨着了,满阁楼都是烟雾。
       我首先醒了,这时枕头已经烧了起来,通红通红。我顿时大惊,但在半夜里也不敢声张,怕惊扰了满屋子熟睡的人。我拿着冒着火烟的枕头镇定地走下阁楼,到灶间用水将枕头上的火淋灭了。但二舅跟舅妈都醒了,可能是被烟熏醒的。二舅大发雷霆,大声严厉地责骂我,于是大家都被吵醒了。我争辩说不是我而是叔华踢翻蚊香的。但舅舅则一口咬定就是我的错,外公一直在默默地听着,没有为我说一句话。舅舅骂了好久才停下来,我心里委屈极了,更强烈地感受到寄人篱下的酸楚。我心中忿忿不平,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二舅家。
       我去投奔阿权。阿权是在学校念书时认识的。他比我大两三岁,他有一个姐姐住在南市区的林荫路。当时阿权跟另外一个小伙子阿水挑担子去卖木屐,晚上就住在他姐姐家的阁楼上。
       阁楼太闷热了,三个小伙子睡不着,就到外面找比较通风、凉爽的地方打地铺。我们在路边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先打扫打扫,有时还事先用水浇过,晚上睡觉的时候铺上一张凉席,三个人就睡在这露天的大床上。有时候睡着睡着,突然下起的大暴雨将熟睡中的三个人都淋醒了,马上又回到阁楼中,他们两个人继续睡得挺踏实的,但我就睡不着了。那些臭虫一个个排着长长的队伍过来了,我身上的红疙瘩就是这些臭虫留下的痕迹。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内心更加想念萧三姑娘,多少个不眠之夜,都在强烈地思念着她。
       阿权的姐姐已经四十多岁了,她没有生育能力,没有给丈夫生下一男半女。她看上去比较老气,她的丈夫则显得较年轻,看上去才三十多岁,长相也不错。阿权的姐姐有一个已经丧偶的小姐妹经常到他们家里来串门。他们三人之间的暧昧,连我这个没去多久的人都看出来了。阿权的姐姐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生育,外表又不如丈夫的缘故,对老公跟小姐妹交好睁一眼闭一眼,不加干涉。有一次,我更是看到他们三个人都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我看了,虽然惊讶,但也只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别人家的私事,作为一个寄人篱下的人,我无权发表什么评论。
       后来,阿水最先顶不住,中暑死了。这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我于是改为投奔阿茂。阿茂也是潮阳的老乡。他身材很矮小,还不到一米六,镶着金牙,三十多岁了,还没成亲,是个王老五。阿茂也是一个做蜜饯的小工,住在老西门一个狭小的小灶间里面。他的床是用两块木板拼起来的,上面连一张席子都没有。那床仅长一米六左右,我连腿都伸不直。
       我当时的病还没有好,还在发烧,经常半夜里都在说胡话,常常喊着萧三姑娘的名字醒过来。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样的状态下,我更加思乡,更加思念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阿茂看我病得厉害,就去通知了我的舅舅阿姨们。但除了大舅顺路来看过我一次之外,二舅跟小姨都没有来看过我一眼。真想不到他们在我落难生重病的时候会这么地无情无义,而且小姨当时住在露香园,离我很近。
       大舅独自一人空着两手来看我。他明知道我已失业,也没有问一声我到底有没有饭吃。他来了一会,就匆匆走了。临走的时候总算说了一句比较像样的话,他看到我借住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办法煲药,就嘱咐我可以到他家里去煲药。
       于是,我强撑着起来,去大舅家中。在炎热的夏日里,迎面而来的一阵阵热风仿佛要把我击倒,连树上的小鸟也似乎在嘲笑我,我病恹恹的,一路走走停停,有时停下来蹲在路旁休息。平常只需半个小时的路程,我那天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
       十天半个月之后,我的病总算好了。在此期间,为了吃饭,我不得不拖着病体做点小买卖,例如拿些蜜饯去卖。
       我又重新提起笔来写信给萧三姑娘,在信中将自己的思念抒发得淋漓尽致。然而,我的痴情并没有等来萧三姑娘的回应,我多想回去看看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生活的无奈迫使我放弃了这个念头。我只好每天祈祷爱人平安无事,祈祷我们的感情坚如盘石。
       事与愿违。没多久,我就听到了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母亲回信说萧三姑娘已经远嫁香港。看到白纸黑字传来的噩耗,我简直痛不欲生。但我仍不死心,我要听萧三姑娘亲口告诉我,我才相信。于是,我再次写了一封信给萧三姑娘。

          卿:
              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收到你的来信了。给你寄出去
       的封封书信均如石沉大海,没有听到一点点的回音。这
       实在是让我寝食难安。我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
       状况的发生。我以前那个小鸟依人般的卿到哪儿去了?
       你为什么能够狠下心来对我那痛苦的等待、心酸的相思
       置若罔闻?你是生病了吗?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是吧?但
       无论如何请告诉我是为什么,让我来跟你一起承担,一
       起解决,好吗?
             我收不到你的来信,我唯有询问我的母亲,我刚收
       到她的回信。信中的消息着实让我震惊!她说“萧家三
       姑娘已于日前嫁往香港”。我怎么也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事
       实。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忘不了我们以前的恩爱时
       光!我忘不了我们曾经在海边立下的誓言!我忘不了我
       们一起规划的在上海生活的蓝图!听到这样的消息,我
       的心像是被活生生剜去了一半,还有另外半颗心在焦急
       地等待你最后的宣判。

                                         悲痛欲绝的轩

        我过了大概一个月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终于收到了一封信。但那笔迹似乎不是丽卿的。当我看到寄信地址为香港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已经凉了半截。我颤抖着双手撕开了这封信。

          阿轩:
               见信好!
               我是丽卿的二姐。你在上海发展得一定不错吧?希
          望你一切安好。
          想必丽卿之前告诉过你,我在你走后不久即到香港
        与我现在的夫君完婚了。我喜欢这里自由的空气、惬意
        的生活。在这里我也不像其他远嫁的女孩那样孤独,毕
        竟我们家曾经在这儿生活过。虽然当年我跟丽卿均尚年
        幼,但记忆这东西还真奇怪,当我再次踏上香港这片热
        土之后,这里的一切对我而言竟仍是那么的熟悉。我偕
        同夫君一同拜会了以前跟我们家往来较多的一些长辈及
        其儿孙辈。这里还有叔叔一家、大姐一家。有那么多的
        亲朋好友在此,我一点都不觉得孤独,我生活得很幸福。
        如果现在再让我重新回到潮阳,或是大陆的其它任何地
        方生活,我都会难以接受了。
            我突然写信给你,你是不是觉得奇怪呢?希望你能
          心平气和地看完下面的内容,你就会明白了。
          你跟我三妹的交往,我了解所有的情况。你们青梅竹
       马,情投意合,在热恋时期整天形影不离。但这些都已经
       是过去的事情了。年初,你狠心地离开她奔赴上海,一去
       千里,将她留在了潮阳。虽然你的理由是冠冕堂皇的,你
       对她也是信誓旦旦的。但我们怎能相信你到了上海那花花
       世界会不变心呢?我们的三妹怎能将自己宝贵的青春耗费
       在那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之中呢?听说现在上海的形势也好
       不到哪里去,你在那边可能连自己的生活也成了问题吧?
       那我们又怎能让三妹过去跟你一起受那个苦呢?
       你也知道三妹向来拥有众多的对她朝思暮想的追求者,其中包括香港的青年。我们一家人都认为在这样的时局下,香港是生活的最佳选择。三妹当初不同意嫁到香港完全是
    因为正与你热恋。你去了上海之后,我们再次做她的思想
    工作,她刚开始也是死活不同意跟你分手,后来,慢慢地,在身旁没有你左右她的思想的情况下,她的想法逐渐变成
    熟了。周围人的一些经历让她逐步放弃了她那幼稚的爱情
    至上论,她明白了傻傻地等待你是最愚蠢的选择。
          基于你们多年的感情,她没有直接跟你说明想法。一
       来是不好意思开口,二来也希望通过一段时间的冷落,你
       会自动放弃,或者你已经先于她找到新欢了,那样不了了
       之,也就省却了双方的尴尬。可你还是一直写信来追问,
       使得她心情难受,于是,她现在拜托我跟你做一个交代。
             你母亲所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三妹日前已经在香港成
       婚了。对方不仅家境富裕,而且非常疼爱她。众人皆替三
       妹感到高兴。
             所以,请你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过好自己的生
       活吧。三妹就不劳你操心了,有人会照顾她。看在以前三妹
    以及我们一家都对你不薄的情分上,你就不要再来骚扰她了。如果你真的爱她,就祝福她吧。三妹也特意嘱托我,向你送上她最真挚的祝福。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生命的另一半。
           此祝
          安祺!
                   萧丽梅

       我一边看一边用手捂住胸口,我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给撕碎了!当我看到“三妹日前已经在香港成婚”时,在眼眶中转了好久的泪珠刷刷地流了下来。但泪流满面的我仍在大声喊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找来信纸跟笔,写下了以下文字:

         二姐:
               请原谅我还是这么称呼你。
          我和丽卿之间的事情应该由我们两人解决。其他任
       何人都不能代替,所以二姐你这次的好意我无法领受,
       还是让丽卿本人亲自跟我说吧。如果没有听到她本人亲
       口所言,没有看到她本人亲笔所写,我都不会相信这是
       丽卿本人的意愿。我完全不相信这点距离就能割断我们
       俩之间的深情——初恋情人之间的深情,夫妻之间的深
       情,我也决不相信我们曾经的海誓山盟会就此作废。我
       不相信!我不相信!
                                                                          阿轩

       我匆匆写完这封短信,按照上面的寄信地址写了回信地址,然后郑重地到邮局寄了一封挂号信。
       我在信中的语气是坚决而坚定的,然而在现实中,我其实已经产生了动摇和怀疑:“为什么?丽卿,难道你真的不要我了?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真的那么绝情?”
       在惴惴不安与胡思乱想当中,我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日子。每天我都在回想与萧三姑娘共度的时光。每个孤寂的晚上,我对着窗前的明月,用竹箫忧郁地吹奏我们共同的《爱之曲》,望着桌上萧三姑娘的照片,我的心在滴血。
       终于,我又等来了香港的回信,看到信封上面那熟悉的笔迹和香港的地址时,我意识到一切都已经完了。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只写了短短的几行字:

         轩哥:
          请原谅我。我没有办法再履行当初对你的爱的承诺。
       爱情是美好的,但婚姻是现实的。我过惯了好日子。听
       说上海的整体形势都不好,你不可能给我我想要的生活。
       我还是喜欢香港,喜欢这个自由的世界。在现实中,我
       也需要有一个坚强的经济后盾,给我提供充分的生活保
       障。所以我选择了我现在的夫婿。他待我很好。希望你
       能忘了我,重新在上海找一个能跟你踏实过日子的姑娘。
       我预祝你们幸福美满!
                                                                      卿

       想不到这就是自己一直深爱的女人,她竟然可以那么地无情!想不到这就是自己当作妻子的女人,翻脸比翻手还要快!悲怆与愤怒之火灼烧着我的心。熟悉的笔迹,陌生的话语!字字句句犹如铁锤无情地敲打着我的心!我手中抓着信,不顾外面大雨滂沱,冲了出去。我冲进了最近的一个公园。雨天的公园像是被人遗弃了一样。我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之中仰天长啸。我叫到声嘶力竭,蹲在湖边,涕泪如倾,绝望恸哭,手上的信封和信纸不知什么时候被吹落到了湖面上……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王安石词)这天我喝了平生最多的一次酒。从小就吃尽人间苦难的我从未想过要用酒精麻醉自己,而今突闻苦苦思念的爱人已嫁作他人妇,我的心像被打烂的玻璃一样碎了一地。如果不发泄发泄,我可能会疯掉。我喝光了所有的酒,砸了十来个空酒瓶,似唱似哭地干嚎了几个小时,最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了三天三夜。三天后,当我再次走出房门时,已经苍老了许多。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已死,就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那把在城隍庙前买的苏州沉香扇,也被我一把扔进了火炉里,熊熊火光映红了我悲怆的脸、愤怒的胸膛。
       ……
       大病初愈,突然间又失去了精神支柱,我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我那辆破单车最后被当作废铁一样卖掉了,只卖了五六万元,用来支付医疗费和生活费。其实,我哪里知道,上面所谓的二姐写来的绝交信实际上并非二姐所写。萧二姑娘跟萧三姑娘均完全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这封信是由萧姑娘的父亲跟叔叔一手操办的。萧三姑娘的父亲早就将我跟丽卿的往来信件截住了。萧父和萧叔觉得正好趁我离开潮阳的时候将我们这对情侣拆散。他们本以为两个恋人经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重新寻找新的对象,但他们想不到我们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痴情。当萧父看到我最后写来的那封询问信时,觉得如果不明确告知我,我是不会死心的。于是,就跟二叔商量。他们本想直接模仿萧三姑娘的笔迹,但后来考虑到风险较大,因为我很有可能从笔迹和用语中看出问题而产生怀疑。萧父知道我跟二姑娘的关系很好,互相信赖,而二姑娘的笔迹跟书信用语习惯我也不熟悉。于是他们就合计模仿二姑娘的笔迹,认真琢磨之后,炮制了那封信。
       可我仍然不死心,于是,二叔只好托朋友请来一位善于模仿笔迹的高手。他将萧三姑娘之前写给他的那封信作为参照物,打好了底稿让高手模仿萧三姑娘的笔迹。于是,最后那封信就这么炮制了出来。
       可怜萧三姑娘对上海和香港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每天仍在门口不停地眺望,希望邮差再次将信送过来,或者哪天她的轩哥突然出现在眼前。夏荷蓬蓬,知了声声,时间已经到了秋天。萧三姑娘仍然在痴情地等待着我的归来,可她的心情却越来越像那夏天的天气一样烦躁闷热。她坚信我们的爱情一定能够开花结果,所以无论家人怎么劝说,甚至责骂,她都无动于衷。她根本没有去想是不是我变心了,因为她坚信我不是这种人。还是她的父亲提醒她,说:“你看,你那么傻乎乎地等他,他却连信都不回了,肯定是在上海认识了比你更漂亮的姑娘就把你忘了。”
       本来就因为收不到信而伤心不已的萧三姑娘听了心里更加难受,但嘴里却为我辩白道:“不可能的。他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暂时没时间给我回信。是的,一定是那样。”说完就忍着泪回房了,她父亲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直叹气。
       萧三姑娘一进门就把门锁上了。窗外猛然下起了一阵骤雨,燕子急匆匆地飞进了筑在屋梁下的窝,扑打着翅膀,努力甩着身上的雨水。倾盆而下的雨水打在树叶上,打在屋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在风雨雷鸣声中,萧三姑娘忍不住趴在床上放声痛哭:“轩哥,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给我写信?难道你真的像我爸所说的那样有了新欢而忘了我吗?燕子遇到风雨都晓得回家,为什么你对我而言,却像那过去的时光,匆匆一去不复返呢?”
       看到她这副模样,萧母和三姨太等时常去找她谈心。萧家人都很担心,怕她这么下去会生出心理上或身体上的毛病来。萧母说:“儿啊,你要想开些,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既然你当初同意让他去上海,就要承担他一去不归的风险。哎……上海的花花世界,比起我们潮阳这个小地方那可繁华多了。虽然你们之前的感情不错,但世事难料,谁知道到了那边,他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你不要太傻了,心要放宽些,眼光也要放远些啊。”
       三姨太附和道:“是啊,丽卿,你妈妈说的极是。天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你之前对他那么好,他如果到了新环境就将你忘记的话,这样的男人怎么还值得你去等待呢?”
       可即便如此,萧三姑娘的内心还是一直没有放弃我们的爱情,她一直在等待我回来的那一天。家里还是不断地给她介绍对象,不断地安排她跟其他小伙子见面。但他们哪里知道,萧三姑娘的心里已经容不下第二个男人了,这辈子,她就认定了姚泽轩是她今生唯一的爱人。她坚守着俩人对着大海立下的誓言,除非我亲口跟她说“我已经不再爱你了”她才会相信我已经变心。
       红肿着双眼,她在煤油灯下提笔给我写下了一封悲切的书信:

          轩哥:
               提起笔来竟是那么的沉重。已经几个月没有收到你
         的只言片语了,你可知我心中的愁苦?你可知大家对你
         是作何猜想?我实在不敢想象你在上海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希望你一切安好。可又不希望实情是这样,因为如果
         这样,那就表明你的心已经变了。爸爸、妈妈、三姨太
         他们也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说,你肯定是在上海遇见了
         更加漂亮的女孩而将我这个傻丫头忘了。是真的吗?轩哥,
         是真的吗?
           为什么你不肯写信告诉我?不管是多坏的消息我都
        可以承受。总比现在没有任何消息好。对你的情况一无
        所知是多么地折磨人,让人猜不透,摸不透。请你收信
        后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回封信好吗?不管你有没有变心,
    我只要你的一句话:你还爱不爱我?如果你的答案是“爱”,那么不论多久,我都会一直等到你回来,无怨无悔;如
    果你的答案是“不爱”,如果你说你的心中已经另有其人,不再爱我,不再履行以前我们一起许下的诺言……那么,我亦一定不会纠缠。你放心,我一定会放你走,不说一
    句责备的话。爱与不爱是你的自由,就像心甘情愿爱上
    你是我的自由一样。
           期盼你的回音。
                                                                                                               备受煎熬的卿
    永远爱你的卿

         1954年8月28日         天气:阴       心情:悲伤
           李清照的《一剪梅》,最能表达我此刻的心境: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莲舟。云中谁寄锦
           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轩哥已经离开六个月,我已经三个多月没有收到他的信了。虽然我口口声声在别人面前说不相信他已经变心。但私底下我
       不得不承认我的信念已经发生动摇。上海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
       情?轩哥到底怎么了?
         我内心实在憋得难受!不管如何,你都应该写封信告诉我。
       我的爱人,请别再折磨我,我已经将身心全部交付与你。我仿佛没有了自我,我仿佛只为了你而活,所以,请别再折磨可怜的我。
       我的爱人,请别再考验我,这种考验非常残忍。虽然我确信自己能够通过种种考验,包括时间的考验。但是,请别再考验我,如果你不想让最爱你的人心力交瘁、容颜憔悴的话。

         1955年1月2日         天气:晴        心情:痛苦
         快过年了。家人已经开始张罗着办年货了。
         我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因为轩哥还是没有消息,我可真
      担心。
         周围的人似乎都认定轩哥已经抛弃我了,伙伴们在我的
      面前也不再提他的名字,小姐妹们甚至还有意帮我介绍对象。
      哎,虽然她们是一片好意,但我心中一时接受不了,面子上也
    觉得下不去。所以有一次就冲着梅儿她们发脾气,说“我又不
    是没人要!轩哥很快就会回来。谁让你们帮我找对象了?”吓
    得她们当场就愣住了。也许她们之前从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的脾
    气吧。说实话,连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我明白,虽然自己一直不承认,一直嘴硬,但内心深处已
      经从对他的担忧变成了对他的怀疑。难道轩哥真的变心了?当
      我这么问自己的时候,我又回想起以前两人的甜蜜时光,想起
      了分别前两人的信誓旦旦,我于是马上又责怪自己不应该怀疑
      轩哥对爱情的忠诚。
         我想,他的父母是不是应该更加清楚上海到底发生了什么
      呢?我很想去他家里打听,但又脸皮薄,怕别人议论。而且,
      我也知道他的母亲不太喜欢我,而我也不太喜欢她。我父亲也
    肯定不喜欢我上他家去让那些乡下人看热闹。
         人就是这么矛盾。我的内心几乎每天都充满了痛苦和矛盾。

          1955年1月23日        天气:晴       心情:悲
          过大年了!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人人脸上都笑逐颜开。
       而我,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比往日还要悲伤万分。因为轩哥还是
    没有任何音讯,今晚可是除夕之夜啊!是亲人们团聚的大日子。你这漂泊异乡的人即便没钱回家,也该给牵挂你的人儿一封信
    报平安哪。
          没个信儿,这让我多担心、多难受啊。
          我就像一个被你遗忘在阴暗角落的人。看着阳光下的人们
    幸福的生活着,虽然羡慕,可仍沉醉在你制造的这片黑暗当中,不愿意将自己解脱出来,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
    长了。虽然我知道这让家里人担心,但我没有其它的办法,因
    为沉醉的人是不清醒的,是任性的,是无法控制的。
       望着窗外的黑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黑暗似乎终有一天要将我吞噬……除非,除非你能够回来,像西方神话中的骑士将我这个沉睡的少女从那片黑暗中成功解救出来。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猛烈的爆竹声将我从沉沉的哀思中
       惊醒了过来。
          屋里的时钟敲响了,数一数,刚好十二下。
          新年到了!我走到窗前。只见千树万树梨花开,朵朵明艳
       娇妍的烟花映红了夜空。真美!但这美给人一种决绝、凄美的
       感觉。因为在映红夜空的一霎那,烟花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
       头。有人会觉得不值。我倒觉得这轰轰烈烈,一霎间爆发,一
       霎间结束的短暂生命活得精彩、活得洒脱。
          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勇气与力量。我的生命就是等待,等待
       一个远方的人儿。
          新年新气象!我对着新年的夜空祈祷,轩哥早日平安归来!

          1955年2月12日       天气:雨     心情:悲痛欲绝
          今天我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昨晚我一夜无眠,在天亮时分终于做了一个决定:跟秋霞到铜盂区潮港村他父母家中打听他的消息。因为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既然已经决定,哪怕是冒雨也要前往。
          一路上熟悉的景色让我想起了半年前跟他一起到潮港村打
       结婚证明的情形。心中又甜又酸楚又忐忑。甜的是他曾经决定
       要跟我结婚;酸楚的是才半年时间,那曾经口口声声说要爱我
       一辈子的男人就已经杳无音讯,仿佛霎那间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得无影无踪;忐忑的是不知接下来在姚家会听到怎样的消息。
       我是否已经做好了接受最坏消息的打算?
          我不断给自己打气,不断地安慰自己,不断地给他寻找借口。
    到了姚家,见了他母亲。她见我来了,似乎不太欢迎。我没有跟她计较,她似乎一直都这样,何况我现在急于从她嘴中打听她儿子的消息。我恭敬地说明了来意。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说:“他没有写信告诉你吗?”
          我可怜巴巴地说:“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收到他的信了,所
       以才着急找上门来,想了解他在上海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看到她似乎愣了一会,然后慢悠悠地说:“你回去吧,不
       用再等他了,另外找一个小伙子好好过日子吧。”
          我的眼泪马上就上来了,但忍着没有掉下来:“为什么?轩
       哥出什么事了?”
         “呸,大吉利是!我儿子能出什么事?”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儿子不要你了。大上海什么漂亮的姑娘没有啊?阿轩长得那么英俊,到处都有漂亮女孩追求。再说你们现在相隔这么远,怎么可能继续下去呢?你怎么那么幼稚那么傻呢?”
         “你是说他已经有了新欢?”
          她点点头。
          接下来她说了什么,我一句都听不进去了。我跌跌撞撞地
       走出了姚家,一路由秋霞搀扶着,恍恍惚惚回到了家中。
          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我不愿意相信!打死我
       也不愿意相信!
          轩哥,你快告诉我,你母亲在骗我!她骗我!她骗我!她
       向来就不赞同我和你交往。
          我是不会相信的!她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我的轩哥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1955年2月14日       天气:雨        心情:悲
         两天过去了,我还是不相信他母亲所说的话。
         轩哥不是这种人!轩哥不是这种喜新厌旧的人!
         我要去上海,我要去上海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那我只有慢慢攒钱了。起码要攒够
       往返路费以及伙食费和住宿费。刚过完年,过年的利是钱都还
       没有花,我一共积蓄了差不多有一百万。我一个人的往返路费
       是够了,但我还想带秋霞一块去。那就还要一百万的路费以及
       两人在路上的一些花销。
         不管他有没有变心,我都要去上海弄个明白。
         轩哥……请坚守我们的爱,好吗?我没有放弃你,你也不
       要抛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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