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七十五《隱逸上.顧歡傳》1875)
顧歡優老而劣釋
史臣曰:顧歡論夷夏,優老而劣釋。佛法者,理寂乎萬古,跡兆乎中世,淵源浩博,無始無邊,宇宙之所不知,數量之所不盡,盛乎哉!真大士之立言也。探機扣寂,有感必應,以大苞小,無細不容。若乃儒家之教,仁義禮樂,仁愛義宜,禮從樂和而已;今則慈悲為本,常樂為宗,施捨惟機,低舉成敬。儒家之教,憲章祖述,引古證之,於學易悟;今樹以前因,報以後果,業行交酬,連璅相襲。陰陽之教,佔氣步景,授民以時,知其利害;今則耳眼洞達,心智他通,身為奎井,豈俟甘石。法家之教,出自刑理,禁奸止邪,明用賞罰;今則十惡所墜,五及無間,刀樹劍山,焦湯猛火,造受自貽,罔或差貳。墨家之教,遵上儉薄,磨踵滅頂,且猶非吝;今則膚同斷瓠,目如井星,授子捐妻,在鷹庇鴿。從橫之教,所貴權謀,天日連環,歸乎適變;今則一音萬解,無待戶說,四辯三會,鹹得吾師。雜家之教,兼有儒墨;今則五時所宣,於何不盡。晨家之教,播植耕耘,善相五事,以藝九榖;今則郁單梗稻,已異閻浮,生天果報,自然飲食。道家之教,執一虛無,得性亡情,凝神勿擾;今則波若無照,萬法皆空,豈有道之可名,寧餘一之可得。道俗對校,真假將讎,釋理奧藏,無往而不有也。能善用之,即真是俗。九流之設,用藉世教,刑名道墨,乖心異言,儒者不學,無傷為儒;佛理玄曠,實智妙有,一物不知,不成圓聖。若夫神道應現之力,感會變化之奇,不可思議,難用言象。而諸張米道,符水先驗,相傳師法,祖自伯陽。世情去就,有此二學,僧尼道士,矛盾相非。非唯重道,兼亦殉利。詳尋兩教,理歸一極。但跡有左右,故教成先後。廣略為言,自生優劣。道本虛無,非由學至,絕聖棄智,已成有為。有為之無,終非道本。若使本末同無,曾何等級。佛則不然,具縛為種,轉暗成明,梯愚入聖。途雖遠而可踐,業雖曠而有期。勸慕之道,物我無隔。而局情淺智,鮮能勝受。世途揆度,因果二門。雞鳴為善,未必餘慶;膾肉東陵,曾無厄禍。身才高妙,鬱滯而靡達;器思庸鹵,富厚以終生。忠反見遺;詭乃獲用。觀此而論,近無罪福,而業有不定,著自經文,三報開宗,斯疑頓曉。史臣服膺釋氏,深信冥緣,謂斯道之莫貴也。
贊曰:含貞抱樸,履道敦學。惟茲潛隱,棄鱗養角。
(《南齊書》卷五十四《高逸傳》946)
天竺道人釋那伽仙上表
永明二年,闍耶跋摩遣天竺道人釋那伽仙上表稱扶南國王臣僑陳如闍耶跋摩叩頭啟曰:「天化撫育,感動靈祇,四氣調適。伏願聖主尊體起居康御,皇太子萬福,六宮清休,諸王妃主內外朝臣普同和睦,鄰境士庶萬國歸心,五榖豐熟,災害不生,土清民泰,一切安穩。臣及人民,國土豐樂,四氣調和,道俗濟濟,並蒙陛下光化所被,咸荷安泰。」又曰:「臣前遣使繼雜物行廣州貨易,天竺道人釋那伽仙於廣州因附臣舶欲來扶南,海中風漂到林邑,國王奪臣貨易,並那伽仙私財。具陳其從中國來此,仰序陛下聖德仁治,詳議風化,佛法興顯,眾僧殷集,法事日盛,王威嚴整,朝望國軌,慈憫蒼生,八方六合,莫不歸仗。如聽其所說,則化鄰諸天,非可為喻。臣聞之,下情踴悅,若暫奉見尊足,仰慕慈恩,澤流小國,天垂所感,率土之民,並得皆蒙恩佑。是以臣今遣此道人釋那伽仙為使,上表問訊奉貢,微獻呈臣等赤心,並別陳下情。但所獻輕陋,愧懼唯深。伏願天慈曲照,鑑其丹款,賜不垂責。……謹附那伽仙並其伴口具啟聞。伏願憫所啟。並獻金鏤龍王坐像一軀,白檀像一軀,牙塔二軀,古貝二雙,琉璃蘇鉝二口,玳瑁檳榔柈一枚。」
那伽仙詣京師,言其國俗事摩醯首羅天神,神常降於摩耽山。土氣恆暖,草木不落。其上書曰:「吉祥利世間,感攝於群生。所以其然者,天感化緣明。仙山名摩耽,吉樹敷嘉榮。摩醯首羅天,依此降尊靈。國王悉蒙佑,人民皆安寧。由斯恩被故,是以臣歸情。菩薩行忍慈,本跡起凡基。一發菩提心,二乘非所期。歷生積功業,六度行大悲。勇猛超劫數,財命捨無遺。生死不為厭,六道化有緣。具修於十地,遺果度人天。功業既已定,行滿登正覺。萬善智圓備,惠日照塵俗,眾生感緣應,隨機授法藥。佛化遍十方,無不蒙濟擢。皇帝聖弘道。興降於三寶。垂心覽萬機,威恩振八表。國土及城邑,仁風化清皎。亦如釋提洹,眾天中最超。陛下臨萬民,四海共歸心。聖慈流無疆,被臣小國深。」詔報曰:「具摩醯降靈,流施彼土,雖殊俗異化,遙深欣贊。知鳩酬羅於彼背叛,竊據林邑,聚凶肆掠,殊宜剪討。彼雖介遐(休)〔陬〕舊修蕃貢,自宋季多難,海譯致壅,皇化惟新,習迷未革。朕方以文德來遠人,未欲便興干戈。王既款列忠到,遠請軍威,今詔交部隨宜應接,伐叛柔服,寔惟國典,勉立殊效,以副所期。那伽仙屢銜邊譯,頗悉中土闊狹,今其具宣。」上報以絳紫地黃碧綠紋綾各五匹。
(《南齊書》卷五十八《東南夷傳》1015)
徐勉嘗為書誡其子
(徐勉)嘗為書誡其子崧曰:……慧日、十住(皆徐勉子)等,既應營婚,又須住止,吾清明門宅,無相容處。所以爾者,亦復有以;前割西邊施宣武寺,既失西廂,不複方幅,意亦謂此逆旅舍耳,何事須華?常恨時人謂是我宅……且釋氏之教,以財物謂之外命;儒典亦稱「何以聚人曰財」。況汝曹常情,安得忘此……以孔釋二教殊途同歸,撰《會林》五下卷。
(《梁書》卷二十五《徐勉傳》384)
王褒著《幼訓》以誡諸子
(王)褒著《幼訓》,以誡諸子。其一章云:……儒家則尊卑等差,吉凶降殺。君南面而臣北面,天地之義也。鼎俎奇而籩豆偶,陰陽之義也。道家則墮支體,黜聰明,棄義絕仁,離形去智。釋氏之義,見苦斷習,證滅循道,明因辨果,偶凡成聖,斯雖為教等差,而義歸汲引。吾始乎幼學,及於知命,既崇周、孔之教,兼循老、釋之談,江左以來,斯業不墜,汝能修之,吾之志也。
(《梁書》卷四十一《王規傳》583)
范縝與蕭子良論因果
初,縝在齊世,嘗侍竟陵王(蕭)子良。子良精信釋教,而縝盛稱無佛。子良問曰:「君不信因果,世間何得有富貴,何得有賤貧?」縝答曰:「人之生譬如一樹花,同發一枝,俱開一蒂,隨風而墜,自有拂簾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籬牆落於糞溷之側。墜茵席者,殿下是也;落溷糞者,下官是也。貴賤雖復殊途,因果竟在何處?」子良不能屈,深怪之。縝退論其理,著《神滅論》曰:
或問予云:「神滅,何以知其滅也?」答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也。」
問曰:「形者無知之稱,神者有知之名,知與無知,即事有異,神之與形,理不容一,形神相即,非所聞也。」答曰:「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也。」
問曰:「神故非用,不得為異,其義安在?」答曰:「名殊而體一也。」
問曰:「名既已殊,體何得一?」答曰:「神之於質,猶利之於刀,形之於用,猶刀之於利,利之名非刀也,刀之名非利也。然而捨利無刀,捨刀無利。未聞刀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
問曰:「刀之與利,或如來說,形之與神,其義不然。何以言之?木之質無知也,人之質有知也,人既如木之質,而有異木之知,豈非木有其一,人有其二邪?」答曰:「異哉言乎!人若有如木之質以為形,又有異木之知以為神,則可如來論也。今人之質,質有知也,木之質,質無知也,人之質非木質也,木之質非人質也,安有如木之質而復有異木之知哉!」
問曰:「人之質所以異木質者,以其有知耳。人而無知,與木何異?」答曰:「人無無知之質,猶木無有知之形。」
問曰:「死者之形骸,豈非無知之質邪?」答曰:「是無人質。」
問曰:「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質,而有異木之知矣。」答曰:「死者如木,而無異木之知;生者有異木之知,而無如木之質也。」
問曰:「死者之骨骼,非生者之形骸邪?」答曰:「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形,區已革矣,安有生人之形骸,而有死人之骨骼哉?」
問曰:「若生者之形骸非死者之骨骼,非死者之骨骼,則應不由生者之形骸,不由生者之形骸,則此骨骼從何而至此邪?」答曰:「是生者之形骸,變為死者之骨骼也。」
問曰:「生者之形骸雖變為死者之骨骼,豈不從生而有死,則知死體猶生體也。」答曰:「如因榮木變為枯木,枯木之質,寧是榮木之體!」
問曰:「榮體變為枯體,枯體即是榮體;絲體變為縷體,縷體即是絲體,有何別焉?」答曰:「若枯即是榮,榮即是枯,應榮時凋零,枯時結實也。又榮木不應變為枯木,以榮即枯,無所複變也。榮枯是一,何不先枯後榮?要先榮後枯,何也?絲縷之義,亦同此破。」
問曰:「生形之謝,便應豁然都盡,何故方受死形,綿歷未已邪?」答曰:「生滅之體,要有其次故也。夫欻而生者必欻而滅,漸而生者必漸而滅。欻而生者,飄驟是也;漸而生者,動植是也。有欻有漸,物之理也。」
問曰:「形即是神者,手等亦是邪?」答曰:「皆是神之分也。」
問曰:「若皆是神之分,神既能慮,手等亦應能慮也?」答曰:「手等亦應能有痛癢之知,而無是非之慮。」
問曰:「慮,為一為異?」答曰:「知即是慮,淺則為知,深則為慮。」
問曰:「若爾,應有二乎?」答曰:「人體惟一,神何得二。」
問曰:「若不得二,安有痛癢之知,復有是非之慮?」答曰:「如手足雖異,總為一人,是非痛癢雖復有異,亦總為一神矣。」
問曰:「是非之慮,不關手足,當關何處?」答曰:「是非之意,心器所主。」
問曰:「心器是五藏之心,非邪?」答曰:「是也。」
問曰:「五藏有何殊別,而心獨有是非之慮乎?」答曰:「七竅亦復何殊,而司用不均。」
問曰:「慮思無方,何以知是心器所主?」答曰:「五藏各有所司,無有能慮者,是以心為慮本。」
問曰:「何不寄在眼等分中?」答曰:「若慮可寄於眼分,眼何故不寄於耳分邪?」
問曰:「慮體無本,故可寄之於眼分;眼自有本,不假寄於佗分也。」答曰:「眼何故有本而慮無本;苟無本於我形,而可遍寄於異地,亦可張甲之情,寄王乙之軀,李丙之性,托趙丁之體。然乎哉?不然也。」
問曰:「聖人形猶凡人之形,而有凡聖之殊,故知形神異矣。」答曰:「不然。金之精者能昭,穢者不能昭,有能昭之精金,寧有不昭之穢質。又豈有聖人之神而寄凡人之器,亦無凡人之神而托聖人之體。是以八采、重瞳,勳、華之容,龍顏、馬口,軒、皞之狀,形表之異也。比干之心,七竅列角,伯約之膽,其大若拳,此心器之殊也。是知聖人定分,每絕常區,非惟道革群生,乃亦形超萬有。凡聖均體,所未敢安。」
問曰:「子云聖人之形必異於凡者,敢問陽貨類仲尼,項籍似大舜,舜、項、孔、陽,智革形同,其故何邪?」答曰:「玟似玉而非玉,雞類鳳而非鳳,物誠有之,人故宜爾。項、陽貌似而非實似,心器不均,雖貌無益。」
問曰:「凡聖之殊,形器不一,可也;員極,理無有二,而丘、旦殊姿,湯、文異狀,神不侔色,於此益明矣。」答曰:「聖同於心器,形不必同也,猶馬殊毛而齊逸,玉異色而均美。是以晉棘、荊和,等價連城,驊騮、騄驪,俱致千里。」
問曰:「形神不二,既聞之矣,形謝神滅,理固宜然,敢問經云『為之宗廟,以鬼餉之』,何謂也?」答曰:「聖人之教然也,所以弭孝子之心,而歷偷薄之意,神而明之,此之謂矣。」
問曰:「伯有被甲,彭生豕見,墳素著其事,寧是設教而已邪?」答曰:「妖怪茫茫,或存或亡,強死者眾,不皆為鬼,彭生、伯有,何獨能然,乍為人豕,未必齊、鄭之公子也。」
問曰:「《易》稱『故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而不違。』又曰:『載鬼一車。』其義云何?」答曰:「有禽焉,有獸焉,飛走之別也;有人焉,有鬼焉,幽明之別也。人滅而為鬼,鬼滅而為人,則未之知也。」
問曰:「知此神滅,有何利用邪?」答曰:「浮屠害政,桑門蠹俗,風驚霧起,馳蕩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財以赴僧,破產以趨佛,而不恤親戚,不憐窮匱者何?良由厚我之情深,濟物之意淺。是以圭撮涉於貧友,吝情動於顏色;千鍾委於富僧,歡意暢於容發。豈不以僧有多餘之期,友無遺秉之報,務施闕於周急,歸德必於在己。又惑以茫昧之言,懼以阿鼻之苦,誘以虛誕之辭,欣以兜率之樂。故捨逢掖,襲橫衣,廢俎豆,列瓶鉢,家家棄其親愛,人人絕其嗣續。致使兵挫於行間,吏空於官府,粟罄於惰游,貨殫於泥木。所以奸宄弗勝,頌聲尚擁,惟此之故,其流莫已,其病無限。若陶甄稟於自然,森羅均於獨化,忽焉自有,怳爾而無,來也不御,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壟畝,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窮也,蠶而衣,衣不可盡也,下有餘以奉其上,上無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匡國,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此論出,朝野諠譁。子良集僧難之而不能屈。
(《梁書》卷四十八《列傳第四十二.儒林》665)
范縝與蕭子良論因果
時竟陵王子良盛招賓客,縝亦預焉。嘗侍子良,子良精信釋教,而(范)縝盛稱無佛。子良問:「君不信因果,何得富貴貧賤?」縝答曰:「人生如樹花同發,隨風而墮,自有拂簾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籬牆落於糞溷之中。墜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糞溷者,下官是也。貴賤雖復殊途,因果竟在何處。」子良不能屈,然深怪之。退論其理,著《神滅論》。以為:「神即形也,形即神也,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神之於質,猶利之於刀,形之於用,猶刀之於利。利之名非刀也,刀之名非利也,然而捨利無刀,捨刀無利。未聞刀沒而利存,豈容形亡而神在。」此論出,朝野諠譁。子良集僧難之而不能屈。太原王琰乃著論譏縝曰:「嗚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靈所在。」欲杜縝後對。縝又對曰:「嗚呼王子!知其祖先神靈所在,而不能殺身以從之。」其險詣皆此類也。子良使王融謂之曰:「神滅既自非理,而卿堅執之,恐傷名教。以卿之大美,何患不至中書郎,而故乖剌為此,可便毀棄之。」縝大笑曰:「使范縝賣論取官,已至令僕矣,何但中書郎邪。」
(《南史》卷五十七《范雲傳附范縝傳》1421)
劉歊著《革終論》
劉歊字士光,訏族兄也……歊幼有識慧,四歲喪父,與群兒同處,獨不戲弄。六歲誦《論語》、《毛詩》,意所不解,便能問難。十一,讀《莊子逍遙篇》,曰:「此可解耳。」客因問之,隨問而答,皆有情理,家人每異之。及長,博學有文才,不娶不仕,與族弟訏並隱居求志,遨遊林澤,以山水書籍相娛而已。常欲避人世,以母老不忍違離,每隨兄霽、杳從宦。少時好施,務周人之急,人或遺之,亦不距也。久而嘆曰:「受人者必報,不則有愧於人。吾固無以報人,豈可常有愧乎?」
天監十七年,無何而著《革終論》。其辭曰:
死生之事,聖人罕言之矣。孔子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知鬼神之情狀,與天地相似而不違。」其言約,其旨妙,其事隱,其意深,未可以臆斷,難得而精核,聊肆狂瞽,請試言之。
夫形慮合而為生,魂質離而稱死,合則起動,離則休寂。當其動也,人皆知其神;及其寂也,物莫測其所趣。皆知則不言而義顯,莫測則逾辯而理微。是以勳、華曠而莫陳,姬、孔抑而不說,前達往賢,互生異見。季札云:「骨肉歸於土,魂氣無不之。」莊周云:「生為徭役,死為休息。」尋此二說,如或相反。何者?氣無不之,神有也;死為休息,神無也。原憲云:「夏後氏用明器,示民無知也。殷人用祭器,示民有知也。周人兼用之,示民疑也。」考之記籍,驗之前志,有無之辯,不可歷言。若稽諸內教,判乎釋部,則諸子之言可尋,三代之禮無越。何者?神為生本,形為生具,死者神離此具,而即非彼具也。雖死者不可復反,而精靈遞變,未嘗滅絕。當其離此之日,識用廓然,故夏後明器,示其弗反。即彼之時,魂靈知滅,故殷人祭器,顯其猶存。不反則合乎莊周,猶存則同乎季札,各得一隅,無傷厥義。設其實也,則亦無,故周人有兼用之禮,尼父發遊魂之唱,不其然乎。若廢偏攜之論,探中途之旨,則不仁不智之譏,於是乎可息。
夫形也者,無知之質也;神也者,有知之性也。有知不獨存,依無知以自立,故形之於神,逆旅之館耳。及其死也,神去此而適彼也。神已去此,館何用存?速朽得理也。神已適彼,祭何所祭?祭則失理。面姬、孔之教不然者,其有以乎!蓋禮樂之興,出於澆薄,俎豆綴兆,生於俗弊。施靈筵,陳棺槨,設饋奠,建丘隴,蓋欲令孝子有追思之地耳,夫何補於已遷之神乎?故上古衣之以薪,棄之中野,可謂尊盧、赫胥、皇雄、炎帝蹈於失理哉?是以子羽沈川,漢伯方壙,文楚黃壤,土安麻索。此四子者,得理也,忘教也。若從四子而游,則平生之志得矣。
然積習生常,難卒改革,一朝肆志,儻不見從。今欲翦截煩厚,務存儉易,進不裸屍,退異常俗,不傷存者之念,有合至人之道。孔子云:「斂首足形,還葬而無槨。」斯亦貧者之禮也,余何陋焉。且張奐止用幅巾,王肅唯盥手足,范冉殮畢便葬,奚珍無設筵幾,文度故舟為槨,子廉牛車載柩,叔起誡絕墳隴,康成使無卜吉。此數公者,尚或如之;況於吾人,而尚華泰!今欲彷彿景行,以為軌則,儻合中庸之道,庶免徒費之譏。氣絕不須復魄,盥洗而斂。以一千錢市治棺、單故裙衫、衣巾枕履。此外送往之具,棺中常物,及餘閣之祭,一不得有所施。世多信李、彭之言,可謂惑矣。余以孔、釋為師,差無此惑。斂訖,載以露車,歸於舊山,隨得一地,地足為坎,坎足容棺,不須磚甓,不勞封樹,勿設祭饗,勿置幾筵,無用茅君之虛座,伯夷之杅水。其蒸嘗繼嗣,言象所絕,事止余身,無傷世教。家人長幼,內外姻戚,凡厥友朋,爰及寓所,咸願成余之志,幸勿奪之。
明年疾卒,時年三十二。
歊幼時嘗獨坐空室,有一老公至門,謂歊曰:「心力勇猛,能精死生;但不得久滯一方耳。」因彈指而去。歊既長,精心學佛,有道人釋寶誌者,時人莫測也,遇歊於興皇寺,驚起曰:「隱居學道,清淨登佛。」如此三說。歊未死之春,有人為其庭中栽柿,歊謂兄子弇曰:「吾不見此實,爾其勿言。」至秋而亡,人以為知命。親故誄其行跡,謚曰貞節處士。
(《梁書》卷五十一《處士.劉歊傳》747)
劉歊著《革終論》
(劉歊)天監十七年,忽著《革終論》。以為:
形者無知之質,神者有知之性。有知不獨存,依無知以自立,故形之於神,逆旅之館耳。及其死也,神去此館,速朽得理。是以子羽沈川,漢伯方壙,文楚黃壤,士安麻索:此四子者得理也。若從四子而游,則平生之志得矣。然積習生常,難卒改革,一朝肆志,儻不見從。今欲翦截煩厚,務存儉易,進不裸屍,退異常俗,不傷存者之念,有合至人之道。且張奐止用幅巾,王肅唯盥手足,范冉斂畢便葬,爰珍無設筵幾,文度故舟為棺,子廉牛車載柩,叔起誡絕墳隴,康成使無卜吉。此數公者,尚或如之,況為吾人,而尚華泰。今欲仿佛景行,以為軌則。氣絕不須復魂,盥漱而斂。以一千錢市成棺,單故裙衫,衣巾枕履。此外送往之具,棺中常物,一不得有所施。世多信李、彭之言,可謂惑矣。余以孔、釋為師,差無此惑。斂訖,載以露車,歸於舊山,隨得一地,地足為坎,坎足容棺。不須磚甓,不勞封樹,勿設祭饗,勿置幾筵。其蒸嘗繼嗣,言象所絕,事止余身,無傷世教……始沙門釋寶誌遇歊於興皇寺,驚起曰:「隱居學道,清淨登仙。」如此三說。歊未死之春,有人為其庭中栽柿,歊謂兄子弇曰:「吾不見此實,爾其勿言。」至秋而亡,人以為知命。親故誄其行跡,謚曰「貞節處士」。
(《南史》卷四十九《劉懷珍傳附劉歊傳》1225)
《梁書曾鞏目錄序》
《梁書》,六本紀,五十列傳,合五十六篇。唐貞觀三年,詔右散騎常侍姚思廉撰。思廉者,梁史官察之子。推其父意,又頗采諸儒謝吳等所記,以成此書。臣等既校正其文字,又集次為目錄一篇而敘之曰:
自先王之道不明,百家並起,佛最晚出,為中國之患,而在梁為尤甚,故不得而不論也。蓋佛之徒自以謂吾之所得者內,而世之論佛者皆外也,故不可絀;雖然,彼惡睹聖人之內哉。書曰:「思曰睿,睿作聖。」蓋思者,所以致其知也。能致其知者,察三才之道,辯萬物之理,小大精粗無不盡也。此之謂窮理,知之至也。知至矣,則在我者之足貴,在彼者之不足玩,未有不能明之者也。有知之之明而不能好之,未可也,故加之誠心以好之;有好之之心而不能樂之,未可也,故加之至意以樂之。能樂之則能安之矣。如是,則萬物之自外至者安能累我哉。萬物之所不能累,故吾之所以盡其性也。能盡其性則誠矣。誠者,成也,不惑也。既成矣,必充之使可大焉。既大矣,必推之使可化焉。能化矣,則含智之民,肖翹之物,有待於我者,莫不由之以至其性,遂其宜,而吾之用與天地參矣。德如此其至也,而應乎外者未嘗不與人同,此吾之道所以為天下之達道也。故與之為衣冠、飲食、冠昏、喪祭之具,而由之以教其為君臣、父子、兄弟、夫婦者,莫不一出乎人情;與之同其吉凶而防其憂患者,莫不一出乎人理。故與之處而安且治之所集也,危且亂之所去也。與之所處者其具如此,使之化者其德如彼,可不謂聖矣乎。既聖矣,則無思也,其至者循理而已;無為也,其動者應物而已。是以覆露乎萬物,鼓舞乎群眾,而未有能測之者也,可不謂神矣乎。神也者,至妙而不息者也,此聖人之內也。聖人者,道之極也,佛之說其有以易此乎。求其有以易此者,固其所以為失也。夫得於內者,未有不可行於外也;有不可行於外者,斯不得於內矣。《易》曰:「智周乎萬物而道濟乎天下,故不過。」此聖人所以兩得之也。智足以知一偏,而不足以盡萬事之理,道足以為一方,而不足以適天下之用,此百家之所以兩失之也。佛之失其不以此乎。則佛之徒自以謂得諸內者,亦可謂妄矣。
夫學史者將以明一代之得失也,臣等故因梁之事,而為著聖人之所以得及佛之所以失以傳之者,使知君子之所以距佛者非外,而有志於內者,庶不以此而易彼也。
臣鞏等謹敘目錄,昧死上。
(《梁書》卷末《曾鞏目錄序》869)
付縡著《明道論》難暠法師《無諍論》
(付)縡篤信佛教,從興皇惠朗法師受《三論》,盡通其學。時有大心暠法師著《無諍論》以詆之,縡乃為《明道論》,用釋其難。其略曰:
《無諍論》言:比有弘《三論》者,雷同訶詆,恣言罪狀,歷毀諸師,非斥眾學,論中道而執偏心,語忘懷而竟獨勝,方學數論,更為仇敵,仇敵既勾,諍鬥大生,以此之心,而成罪業,罪業不止,豈不重增生死,大苦聚集?答曰:《三論》之興,為日久矣。龍樹創其源,除內學之偏見;提婆揚其旨,蕩外道之邪執。欲使大化流而不擁,玄風闡而無墜。其言曠,其意遠,其道博,其流深。斯固龍象之勝驤,鯤鵬之搏運。〔蹇〕乘決羽,豈能觖望其間哉?頃代澆薄,時無曠士,苟習小學,以化蒙心,漸染成俗,遂迷正路,唯竟穿鑿,各肆營造,枝葉徒繁,本源日翳,一師解釋,復異一師,更改舊宗,各立新意,同學之中,取寤復別,如是展轉,添糅倍多。總而用之,心無的准;擇而行之,何者為正?豈不渾沌傷竅,嘉樹弊牙?雖復人說非馬,家握靈蛇,以無當之卮,同畫地之餅矣。其於失道,不亦宜乎?攝山之學,則不如是。守一遵本,無改作之過;約文申意,杜臆斷之情。言無預說,理非宿構。睹緣爾乃應,見敵然後動。縱橫絡驛,忽怳杳冥。或彌綸而不窮,或消散而無所。煥乎有文章,蹤朕不可得;深乎不可量,即事而非遠。凡相酬對,隨理詳覈。有何嫉詐,干犯諸師?且諸師所說,為是可毀?為不可毀?若可毀者,毀故為衰;若不可毀,毀自不及。法師何獨蔽護不聽毀乎?且教有大小,備在聖誥,大乘之文,則指斥小道。今弘大法,寧得不言大乘之意耶?斯則褒貶之事,從弘放學;與奪之辭,依經議論。何得見佛說而信順,在我語而忤逆?無諍平等心如是耶?且忿恚煩惱,凡夫恆性,失理之徒,率皆有此。豈可以三修未愜,六師懷恨,而蘊涅槃妙法,永不宣揚?但冀其忿憤之心既極,恬淡之寤自成耳。人面不同,其心亦異,或有辭意相反,或有心口相符。豈得必謂他人說中道而心偏執,己行無諍,外不違而內平等?仇敵鬥訟,豈我事焉;罪業聚集,鬥諍者所畏耳。
《無諍論》言:攝山大師誘進化導,則不如此,既習行於無諍者也。導悟之德既往,淳一之風已澆,競勝之心,呵毀之曲,盛於茲矣。吾願息諍以通道,讓勝以忘德。何必排拂異家,生其恚怒者乎?若以中道之心行於《成實》,亦能不諍;若以偏著之心說於《中論》,亦得有諍。固知諍與不諍,偏在一法。答曰:攝山大師實無諍矣,但法師所賞,未衷其節。彼靜守幽谷,寂爾無為,凡有訓勉,莫匪同志,從容語嘿,物無閒然,故其意雖深,其言甚約。今之敷暢,地勢不然。處王城之隅,居聚落之內,呼吸顧望之客,唇吻縱橫之士,奮鋒穎,勵羽翼,明目張膽,被堅執銳,騁異家,衒別解,窺伺間隙,邀冀長短,與相酬對,捔其輕重,豈得默默無言,唯唯應命?必須掎摭同異,發擿玼瑕,忘身而弘道,忤俗而通教,以此為病,益知未達。若令大師當此之地,亦何必默己,而為法師所貴耶?法師又言:「吾願息諍以通道,讓勝以忘德。」道德之事,不止在諍與不諍,讓與不讓也。此語直是人間所重,法師慕而言之,竟未知勝若為可讓也。若他人道高,則自勝不勞讓矣;他人道劣,則雖讓而無益矣。欲讓之辭,將非虛設?中道之心,無處不可。《成實》、《三論》,何事致乖?但須息守株之解,除膠柱之意,是事皆中也。來旨言「諍與不諍,偏在一法」。何為獨褒無諍耶?詎非矛盾?
《無諍論》言:邪正得失,勝負是非,必生於心矣,非謂所說之法,而有定相論勝劣也。若異論是非,以偏著為失言,無是無非,消彼得失,以此論為勝妙者,他論所不及,此亦為失也。何者?凡心所破,豈無心於能破,則勝負之心不忘,寧不存勝者乎?斯則矜我為得,棄他之失,即有取捨,大生是非,便是增諍。答曰:言為心使,心受言詮;和合根塵,鼓動風氣,故成語也。事必由心,實如來說。至於心造偽以使口,口行詐以應心,外和而內險,言隨而意逆,求利養,引聲名,入道之人,在家之士,斯罪非一。聖人所以曲陳教誡,深致防杜,說見在之殃咎,敘將來之患害,此文明著,甚於日月,猶有忘愛軀,冒峻制,蹈湯炭,甘虀粉,必行而不顧也。豈能悅無諍之作,而回首革音耶?若弘道之人,宣化之士,心知勝也,口言勝也,心知劣也,口言劣也,亦無所苞藏,亦無所忌憚,但直心而行之耳。他道雖劣,聖人之教也;己德雖優,亦聖人之教也。我勝則聖人勝,他劣則聖人劣。聖人之優劣,蓋根緣所宜爾。於彼於此,何所厚薄哉?雖復終日按劍,極夜擊柝,瞋目以爭得失,作氣以求勝負,在誰處乎?有心之與無心,徒欲分別虛空耳。何意不許我論說,而使我謙退?此謂鷦鵬已翔於寥廓,而虞者猶窺藪澤而求之。嗟乎!丈夫當弘斯道矣。
《無諍論》言:無諍之道,通於內外。子所言須諍者,此用末而救本,失本而營末者也。今為子言之。何則?若依外典,尋書契之前,至淳之世,樸質其心,行不言之教,當於此時,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而各得其所,復有何諍乎?固知本末不諍,是物之真矣。答曰:諍與無諍,不可偏執。本之與末,又安可知?由來不諍,寧知非末?於今而諍,何驗非本?夫居後而望前,則為前;居前而望後,則為後。而前後之事猶如彼此,彼呼此為彼,此呼彼為彼,彼此之名,的居誰處?以此言之,萬事可知矣。本末前後,是非善惡,可恆守邪?何得自信聰明,廢他耳目?夫水泡生滅,火輪旋轉,入牢阱,受羈紲,生憂畏,起煩惱,其失何哉?不與道相應,而起諸見故也。相應者則不然,無為也,無不為也。善惡不能偕,而未曾離善惡,生死不能至,亦終然在生死,故得永離而任放焉。是以聖人念繞桎之不脫,愍黏膠之難離,故慇勤教示,備諸便巧。希向之徒,涉求有類,雖驎角難成,象形易失,寧得不彷彿遐路,勉勵短晨?且當念己身之善惡,莫揣他物,而欲分別,而言我聰明,我知見,我計校,我思惟,以此而言,亦為疏矣。他人者實難測,或可是凡夫真爾,亦可是聖人俯同,時俗所宜見,果報所應睹。安得肆胸衿,盡情性,而生譏誚乎?正應虛己而游乎世,俛仰於電露之間耳。明月在天,眾水咸見,清風至林,群籟畢響。吾豈逆物哉?不入鮑魚,不甘腐鼠。吾豈同物哉?誰能知我,共行斯路。浩浩乎!堂堂乎!豈復見有諍為非,無諍為是?此則諍者自諍,無諍者自無諍,吾俱取而用之。寧勞法師費功夫,點筆紙,但申於無諍;弟子疲唇舌,消晷漏,唯對於明道?戲論哉!糟粕哉!必欲且考真偽,暫觀得失,無過依賢聖之言,檢行藏之理,始終研究,表裡綜核,使浮辭無所用,詐道自然消。請待後筵,以觀其妙矣。
(《陳書》卷三十《傅縡傳》401)
元懌表諫
時有沙門惠憐者,自云咒水飲人,能差諸病。病人就之者,日有千數。靈太后詔給衣食,事力優重,使於城西之南,治療百姓病。懌表諫曰:「臣聞律深惑眾之科,禮絕妖淫之禁,皆所以大明居正,防遏奸邪。昔在漢末,有張角者,亦以此術熒惑當時。論其所行,與今不異。遂能幻誘生人,致黃巾之禍,天下塗炭數十年間,角之由也。昔新垣奸,不登於明堂;五利僥,終嬰於顯戮。」
(《魏書》卷二十二《清河王元懌傳》591)
元懌表諫
孝明熙平初……時有沙門惠憐者,自云咒水飲人,能差諸病。病人就之者,日有千數。靈太后詔給衣食,事力優重,使於城西之南,治療百姓病。懌表諫曰:「臣聞律深惑眾之科,禮絕妖淫之禁,皆所以大明居正,防遏奸邪。昔在漢末,有張角者,亦以此術,熒惑當時。論其所行,與今不異。遂能詃誘生人,致黃巾之禍。天下塗炭數十年間,角之由也。昔新垣奸,不登於明堂;五利僥,終嬰於顯戮。此事可為至鑑」。靈太后深納之。
(《北史》卷十九《清河王元懌傳》717)
李瑒上言
於時民多絕戶而為沙門,(李)瑒上言:「禮以教世,法導將來,跡用既殊,區流亦別。故三千之罪,莫大不孝,不孝之大,無過於絕祀。然則絕祀之罪,重莫甚焉。安得輕縱背禮之情,而肆其向法之意也?正使佛道,亦不應然,假令聽然,猶須裁之以禮。一身親老,棄家絕養,既非人理,尤乖禮情,堙滅大倫,且闕王貫。交缺當世之禮,而求將來之益,孔子云『未知生,焉知死』,斯言之至,亦為備矣。安有棄堂堂之政,而從鬼教乎!又今南服未靜,眾役仍煩,百姓之情,方多避役。若復聽之,恐捐棄孝慈,比屋而是。」沙門都統僧暹等忿瑒鬼教之言,以瑒為謗毀佛法,泣訴靈太后,太後責之。瑒自理曰:「竊欲清明佛法,使道俗兼通,非敢排棄真學,妄為訾毀。且鬼神之名,皆通靈達稱,自百代正典,敘三皇五帝,皆號為鬼。天地曰神祇,人死曰鬼。《易》曰『知鬼神之情狀』,周公自美,亦云『能事鬼神』,《禮》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是以明者為堂堂,幽者為鬼教。佛非天非地,本出於人,應世導俗,其道幽隱,名之為鬼,愚謂非謗。且心無不善,以佛道為教者,正可未達眾妙之門耳。」靈太后雖知瑒言為允,然不免暹等之意,猶罰瑒金一兩。
(《魏書》卷五十三《素孝伯傳附李瑒傳》1177)
程駿上表
沙門法秀謀反伏誅。駿表曰:「臣聞《詩》之作也,蓋以言志。邇之事父,遠之事君,闕諸風俗,靡不備焉。上可以頌美聖德,下可以申厚風化,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誡。此古人用詩之本意。臣以垂沒之年,得逢盛明之運,雖復昏耄將及,猶慕廉頗強飯之風。伏惟陛下,太皇太后,道合天地,明侔日月,則天與唐風斯穆,順帝與周道通靈。是以狂妖懷逆,無隱謀之地;冥靈潛翦,伏發覺之誅。用能七廟幽贊,人神扶助者已。臣不勝喜踴。謹竭老鈍之思,上《慶國頌》十六章,並序巡狩、甘雨之德焉。」其頌曰:……忽有狂豎,謀逆聖都。明靈幽告,發覺伏誅。羿浞為亂,祖龍千紀。狂華冬茂,有自來矣。美哉皇度,道固千祀。百靈潛翦,奸不遑起。奸不遑起,罪人得情。憲章刑律,五秩猶輕。於穆二聖,仁等春生。除棄周漢,遐軌犧庭。周流奚棄?忿彼苛刻 ∞庭曷軌?希仁尚德。徽音一振,聲教四塞。豈惟京甸,化播萬國。
(《魏書》卷六十《程駿傳》1347)
崔光上表諫靈太后
(神龜)二年八月,靈太后幸永寧寺,躬登九層佛圖。(崔)光表諫曰:「伏見親升上級,佇蹕表剎之下,祗心圖構,誠為福善。聖躬玉趾,非所踐陟,臣庶恇惶,竊謂未可。按《禮記》:『為人子者,不登高,不臨深。』古賢有言:『策畫失於廟堂,大人蹶於中野。』《漢書》:上欲西馳下峻阪,爰盎攬轡停輿曰:『臣聞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倚衡,如有車敗馬驚,奈高廟太后何?』又云:上酎祭宗廟,出,欲御樓船。薛廣德免冠頓首,曰:『宜從橋,陛下不聽臣,臣以血污車輪。』樂正子春,曾參弟子,亦稱至孝,固自謹慎,堂基不過一尺,猶有傷足之愧。永寧累級,閣道回隘,以柔懦之寶體,乘至峻之重峭,萬一差跌,千悔何追?《禮》,將祭宗廟,必散齋七日,致齋三日,然後入祀,神明可得而通。今雖容像未建,已為神明之宅。方加雕繢,飾麗丹青,人心所祗,銳觀滋甚,登者既眾,異懷若面。縱一人之身恆盡誠潔,豈左右臣妾各竭虔仰?不可獨升,必有扈侍,懼或忘慎,非飲酒茹葷而已。昨風霾暴興,紅塵四塞,白日晝昏,特可敬畏。《春秋》,宋、衛、陳、鄭同日而災,伯姬待姆,致焚如之禍……《內經》,寶塔高華,堪室千萬,唯盛言香花禮拜,豈有登上之義。獨稱三寶階,從上而下,人天交接,兩得相見,超世奇絕,莫可而擬。恭敬拜跽,悉在下級。遠存矚眺,周見山河,因其所眄,增發嬉笑。未能級級加虔,步步崇慎,徒使京邑士女,公私湊集。上行下從,理勢以然,迄於無窮,豈長世競慕一登而可抑斷哉?蓋心信為本,形敬乃末,重實輕根,靖實躁君,恭己正南面者,豈月乘峻極,旬御層階。今經始既就,子來自勸,基構已興,雕絢漸起,紫山華台,即其宮也。伏願息躬親之勞,廣風靡之化,因立制防,班之條限,以遏囂污,永歸清寂。下竭肅穆之誠,上展瞻仰之敬,勿踐勿履,顯固億齡,融教闡悟,不其博歟。」……九月,靈太后幸嵩高,光(又)上表諫曰:……
(《魏書》卷六十七《崔光傳》1495)
崔光上表諫靈太后
二年八月,靈太后幸永寧寺,躬登九層佛圖。光表諫曰:「伏見親升上級,佇蹕表剎之下,祗心圖構,誠為福善,聖躬玉趾,非所踐陟。臣庶恇惶,竊謂未可。」九月,靈太后幸嵩山佛寺,光上表諫,不從。
(《北史》卷四十四《崔光傳》1621)
尼高皇太后崩於瑤光寺
神龜元年九月,尼高皇太后崩於瑤光寺。……有司奏:「案舊事,皇太后崩儀,自復魄斂葬,百官哭臨,其禮甚多。今尼太后既存委俗尊,憑居道法。凶事簡速,不依配極之典;庭局狹隘,非容百官之位。但昔逕奉接,義成君臣,終始情禮,理無廢絕。輒准故式,立儀如別。內外群官,權改常服,單衣邪巾,奉送至墓,列位哭拜,事訖而除。止在說師,更不宣下。」詔可。
(《魏書》卷一百八十四《禮志四》2807)
樊遜論釋道兩教
(詔)又問釋道兩教,(樊)遜對曰:
臣聞天道性命,聖人所不言,蓋以理絕涉求,難為稱謂。伯陽道德之論,莊周逍遙之旨,遺言取意,猶有可尋。至若玉簡金書,神經秘錄,三尺九轉之奇,絳雪玄霜之異,淮南成道,犬吠雲中,子喬得仙,劍飛天上,皆是憑虛之說,海棗之談,求之如係風,學之如捕影。而燕君、齊後、秦皇、漢帝,信彼方士,冀遇其真,徐福去而不歸,欒大往而無獲。猶謂升遐倒影,抵掌可期;祭鬼求神,庶或不死。江璧既返,還入驪山之墓;龍媒已至,終下茂陵之墳。方知劉向之信洪寶,沒有餘責;王充之非黃帝,比為不相。又末葉已來,大存佛教,寫經西土,畫像南宮。昆池地黑,以為劫燒之灰;春秋夜明,謂是降神之日。法王自在,變化無窮,置世界於微塵,納須彌於黍米。蓋理本虛無,示諸方便。而妖妄之輩,苟求出家,藥王燔軀,波論灑血,假未能然,猶當克命。寧有改形易貌,有異生人,恣意放情,還同俗物。龍宮餘論,鹿野前言,此而得容,道風前墜。
伏惟陛下受天明命,屈己濟民,山鬼效靈,海神率職。湘中石燕,沐時雨而群飛;台上銅鳥,朔和風而杓轉。以周都洛邑,治在鎬京,漢宅咸陽,魂歸豐、沛,汾、晉之地,王跡維始,眷言巡幸,且勞經略。猶復降情文苑,斟酌百家,想執玉於瑤池,念求珠於赤水。竊以王母獻環,由感周德;上天錫珮,實報禹功。二班勒史,兩馬制書,未見三世之辭,無聞一乘之旨。帝樂王禮,尚有時而沿革;左道怪民,亦何疑於沙汰。
(《北齊》卷四十五《文苑.樊遜傳》611)
北周武帝時辨釋三教先後
(建德二年)十二月癸巳,集群臣及沙門、道士等,帝升高座,辨釋三教先後,以儒教為先,道教為次,佛教為後。
(《周書》卷五《武帝紀上》83)
韋敻著《三教序》
武帝又以佛、道、儒三教不同,詔敻辨其優劣。敻以三教雖殊,同歸於善,其跡似有深淺,其致理殆無等級。乃著《三教序》奏之。帝覽而稱善。
(《周書》卷三十一《韋敻傳》545)
梁武降號伽藍
五事愆違則天地見異,況於日月星辰乎?況於水火金木土乎?若梁武之降號伽藍,齊文宣之盤遊市裡,陳則蔣山之鳥呼曰「奈何」,周則陽武之魚乘空而鬥,隋則鵲巢黼帳,火炎門闕,豈唯天道,亦曰人妖,則祥眚呈形,於何不至?亦有脫略政教,張羅樽糈,崇信巫史,重增愆罰。
(《隋書》卷二十二《五行上》617)
梁武帝淫於佛道
中大通元年,朱雀航華表災。明年,同泰寺災。大同三年,朱雀門災。水沴火也。是時帝崇尚佛道,宗廟牲牷,皆以面代之。又委萬乘之重,數詣同泰寺,捨身為奴,令王公已下贖之。初陽為不許,後為默許,方始還宮。天誡若曰,梁武為國主,不遵先王之法,而淫於佛道,橫多糜費,將使其社稷不得血食也。天數見變,而帝不悟,後竟以亡。及江陵之敗,闔城為賤隸焉,即捨身為奴之應也。
(《隋書》卷二十二《五行上》620)
李士謙論三教
(李)士謙善談玄理,嘗有一客在坐,不信佛家應報之義,以為外典無聞焉。士謙喻之曰:「積善餘慶,積惡餘殃,高門待封,掃墓望喪,豈非休咎之應邪?佛經云輪轉五道,無復窮已,此則賈誼所言,千變萬化,未始有極,忽然為人之謂也。佛道未東,而賢者已知其然矣。至若鯀為黃熊,杜宇為鶗鴂,褒君為龍,牛哀為獸,君子為鵠,小人為猿,彭生為豕,如意為犬,黃母為黿,宣武為鱉,鄧艾為牛,徐伯為魚,鈴下為鳥,書生為蛇,羊祜前身,李氏之子,此非佛家變受異形之謂邪?」客曰:「邢子才云,豈有松柏後身化為樗櫟,僕以為然。」士謙曰:「此不類之談也。變化皆由心而作,木豈有心乎?」客又問三教優劣,士謙曰:「佛,日也;道,月也;儒,五星也。」客亦不能難而止。
(《隋書》卷七十七《隱逸.李士謙傳》1753)
李士謙論三教
(李)士謙善談玄理,嘗有客在坐,不信佛家應報義。士謙喻之曰:「積善餘慶,積惡餘殃,豈非休咎邪?佛經云『轉輪五道,無復窮已』,此則賈誼所言『千變萬化,未始有極,忽然為人』之謂也。佛道未來,而賢者已知其然矣。至若鯀為黃熊,杜宇為鶗鴂,褒君為龍,牛哀為猛獸,君子為鵠。小人為猿,彭生為豕,如意為犬,黃母為黿,宣武為鱉,鄧艾為牛,徐伯為魚,鈴下為鳥,書生為蛇,羊祜前身李氏之子,此非佛家變受異形之謂邪?」客曰:「邢子才云『豈有松柏後身,化為樗櫟』,僕以為然。」士謙曰:「此不類之談也,變化皆由心作,木豈有心乎?」客又問三教優劣,士謙曰:「佛,日也;道,月也;儒,五星也。」客亦不能難而止。
(《北史》卷三《魏本紀三.孝文帝紀》1234)
胡僧所傳乃是四夷之樂
又太子洗馬蘇夔以鍾律自命,尤忌(萬)寶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樂者,皆附之而短寶常。數詣公卿怨望,蘇威因詰寶常,所為何所傳受。有一沙門謂寶常曰:「上雅好符瑞,有言征祥者,上皆悅之。先生當言就胡僧受學,云是佛家菩薩所傳音律,則上必悅。先生所為,可以行矣。」寶常然之,遂如其言以答威。威怒曰:「胡僧所傳,乃是四夷之樂,非中國所宜行也。」其事竟寢。
杜按:《北史》卷九十(2987)文稍異,意同。故不錄。
(《隋書》卷七十八《藝術.萬寶常傳》1784)
何尚之於宅設八關齋
先是,何尚之致仕,復膺朝命,於宅設八關齋,大集朝士,自行香,次至僧達曰:「願郎且放鷹犬,勿復遊獵。」僧達答曰:「家養一老狗,放無處去,已復還。」尚之失色。
(《南史》卷二十一《王弘傳附王僧達傳》574)
郭祖深論佛教
(梁武)帝溺情內教,朝政縱弛,(郭)祖深輿櫬詣闕上封事,其略曰:……
臣聞人為國本,食為人命,故《禮》曰國無六年之儲,謂非其國也。推此而言,農為急務。而郡縣苛暴,不加勸獎,今年豐歲稔,猶人有饑色,設遇水旱,何以救之?陛下昔歲尚學,置立五館,行吟坐詠,誦聲溢境。比來慕法,普天信向,家家齋戒,人人懺禮,不務百桑,空談彼岸。夫農桑者今日濟育,功德者將來勝因,豐可墮本勤末,置邇效賒也,今商旅轉繁,游食轉眾,耕夫日少,杼軸日空。陛下若廣興屯田,賤金貴粟,勤農桑者擢以階級,惰耕織者告以明刑。如此數年,則家給人足,廉讓可生。
夫君子小人,智計不同,君子志於道,小人謀於利。志於道者安國濟人,志於利者損物圖己。道人者害國小人也,忠良者捍國君子也。臣見疾者詣道士則勸奏章,僧尼則令齋講,俗師則鬼禍須解,醫診則湯熨散丸,皆先自為也。臣謂為國之本,與療病相類,療病當去巫鬼,尋華、扁,為國當黜佞邪,用管、晏。今之所任,腹背之毛耳。論外則有勉、捨,說內則有雲、旻。雲、旻所議則傷俗盛法,勉、捨之志唯原安枕江東。主慈臣恇,息謀外甸,使中國士女南望懷冤,若賈誼重生,豈不慟哭。臣今直言犯顏,罪或容宥,而乖忤貴臣,則禍在不測。所以不憚鼎鑊區區必聞者,正以社稷計重而螻蟻命輕。使臣言入身滅,臣何所恨……
時帝大弘釋典,將以易俗,故祖深尤言其事,條以為:
都下佛寺五百餘所,窮極宏麗。僧尼十餘萬,資產豐沃。所在郡縣,不可勝言。道人又有白徒,尼則皆畜養女,皆不貫人籍,天下戶口幾亡其半。而僧尼多非法,養女皆服羅紈,其蠹俗傷法,抑由於此。請精加檢括,若無道行,四十已下,皆使還俗附農。罷白徒養女,聽畜奴婢。婢唯著青布衣,僧尼皆令蔬食。如此,則法興俗盛,國富人殷。不然,恐方來處處成寺,家家剃落,尺土一人,非復國有。
杜按:《梁書》不見《郭祖深傳》。
(《南史》卷七十《循吏.郭祖深傳》1720)
張普惠上疏論佛教
(張)普惠又表乞朝直之日,時聽奉見。自此之後,月一陛見。又以肅宗不親視朝,過崇佛法,郊廟之事,多委有司,上疏曰:「臣聞明德卹祀,成湯光六百之祚;嚴父配天,孔子稱周公其人也。故能馨香上聞,福傳遐世。伏惟陛下重暉纂統,欽明文思,天地屬心,百神佇望。故宜敦崇祀禮,咸秩無文。而告朔朝廟,不親於明堂;嘗禘郊社,多委於有司。觀射游苑,躍馬騁中,危而非典,豈清蹕之意。殖不思之冥業,損巨費於生民。減祿削力,近供無事之僧;崇飾雲殿,遠邀未然之報。昧爽之臣,稽首於外;玄寂之眾,遨遊於內。愆禮忤時,人靈未穆。愚謂從朝夕之因,求秖劫之果,未若先萬國之忻心,以事其親,使天下和平,災害不生者也。伏願淑慎威儀,萬邦作式,躬致郊廟之虔,親紆朔望之禮,釋奠成均,竭心千畝,明發不寐。潔誠禋祼,孝悌可以通神明,德教可以光四海,則一人有喜,兆民賴之。然後精進三寶,信心如來。道由禮深,故諸漏可盡;法隨禮積,故彼岸可登。量撤僧寺不急之華,還復百官久折之秩。已興之構,務從簡成;將來之造,權令停息。仍舊亦可,何必改作。庶節用愛人,法俗俱賴。臣學不經遠,言多孟浪,忝職其憂,不敢默爾。」尋別敕付外,議釋奠之禮。
(《魏書》卷七十八《張普惠傳》1737)
張普惠上疏論佛教
(張)普惠又表乞朝直之日,時聽奉見。自此之後,月一陛見。又以孝明不親視朝,過崇佛法,郊廟之事,多委有司,上疏曰:「伏惟陛下重暉纂統,欽明文思,天地屬心,百神佇望。伏願躬致郊廟之虔,親紆朔望之澤,釋奠成均,竭心千畝,明發不寐。潔誠禋祼,孝弟可以通神明,德教可以光四海。然後精進三寶,信心如求。道由化深,故諸漏可盡;法隨禮積,故彼岸可登。量撤僧寺不急之華,還復百官久折之秩。已興之構,務從簡成;將來之造,權令停息。但仍舊貫,亦何必改作。庶節用愛人,法俗俱賴。」尋別敕付外,議釋奠之禮。
(《北史》卷四十六《張普惠傳》1695)
杜弼論佛性
(杜弼)奉使詣闕,魏帝見之於九龍殿,曰:「朕始讀《莊子》,便值奏名,定是體道得真,玄同齊物。聞卿精學,聊有所問。經中佛性、法性為一為異?」弼對曰:「佛性、法性,止是一理。」詔又問曰:「佛性即非法性,何得為一?」對曰:「性無不在,故不說二。」詔又問曰:「說者皆言法性寬,佛性狹,寬狹既別,非二如何?」弼又對曰:「在寬成寬,在狹成狹,若論性體,非寬非狹。」詔問曰:「既言成寬成狹,何得非狹非寬?若定是狹,亦不能成寬。」對曰:「以非寬狹,故能成寬狹,寬狹所成雖異,能成恆一。」上悅稱善。乃引入經書庫,賜《地持經》一部,帛一百疋……弼性好名理,探味玄宗,自在軍旅,帶經從役。注老子《道行經》二卷,表上之曰:……詔答云:「李君游神冥窅,獨觀恍惚,玄同造化,宗極群有。從中被外,周應可以裁成;自己及物,運行可以資用。隆家寧國,義屬斯文。卿才思優洽,業尚通遠,息棲儒門,馳騁玄肆,既啟專家之學,且暢釋老之言。戶列門張,途通徑達,理事兼申,能用俱表,彼賢所未悟,遺老所未聞,旨極精微,言窮深妙。朕有味二《經》,倦於舊說,歷覽新注,所得已多,嘉尚之來,良非一緒。已敕殺青編,藏之延閣。」又上一本於高祖,一本於世宗。……六年四月八日,魏帝集名僧於顯陽殿講說佛理,弼與吏部尚書楊愔、中書邢邵,秘書監魏收等並侍法筵。敕弼升師子座,當從敷演。昭玄都僧達及僧道順並緇林之英,問難鋒至,往複數十番,莫有能屈。帝曰:「此賢若生孔門,則何如也?」……常與邢邵扈從東山,共論名理。邢以為人死還生,恐為蛇畫足。弼答曰:「蓋謂人死歸無,非有能生之力。然物之未生,本亦無也。無而能有,不以為疑。因前生後,何獨致怪?」邢云:「聖人設教,本由勸獎,故懼以將來,理望各遂其性。」弼曰:「聖人合德天地,齊信四時,言則為經,行則為法,而云以虛示物,以詭勸民,將同魚腹之書,有異鑿楹之誥,安得使北辰降光,龍宮韞櫝。既如所論,福果可以鎔鑄性靈,弘獎風教,為益之大,莫極於斯。此即真教,何謂非實?」邢云:「死之言『澌』,精神盡也。」弼曰:「此所言澌,如射箭盡,手中盡也。《小雅》曰『無草不死』,《月令》又云『靡草死』,動植雖殊,亦此之類。無性之卉,尚得還生,含靈之物,何妨再造。若云草死猶有種在,則復人死亦有識。識種不見,謂以為無者。神之在形,亦非自矚,離朱之明不能睹。雖蔣濟觀眸,賢愚可察,鍾生聽曲,山水呈狀。乃神之工,豈神之質。鋒玉帛之非禮,鐘鼓之非樂,以此而推,義斯見矣。」邢云:「季札言無不之,亦言散盡,若復聚而為物,不得言無不之也。」弼曰:「骨肉下歸於土,魂氣則無不之,此乃形墜魂遊,往而非盡。如鳥出巢,如蛇出穴。由其尚有,故無所不之;若令無也,之將焉適?延陵有察微之識,知其不隨於形;仲尼發習禮之嘆,美其斯與形別。若許以廓然,然則人皆季子。不謂高論,執此為無。」邢云:「神之在人,猶光之在燭,燭盡則光窮,人死則神滅。」弼曰:「舊學前儒,每有斯語,群疑眾惑,咸由此起。蓋辨之者未精,思之者不篤。竊有末見,可以核諸 則因質生光,質大光亦大;人則神不係形,形小神不小。故仲尼之智,必不短於長狄;孟德之雄,乃遠奇於崔琰。神之於形,亦猶君之有國。國實君之所統,君非國之所生。不與同生,孰云俱滅?」邢云:「捨此適彼,生生恆在。周、孔自應同莊周之鼓缶,和桑扈之循歌?」弼曰:「共陰而息,尚有將別之悲;窮轍以游,亦興中途之嘆。況曰聯體同氣,化為異物,稱情之服,何害於聖。」邢云:「鷹化為鳩,鼠變為鴽,黃母為鱉,皆是生之類也。類化而相生,猶光去此燭,復然彼燭。」弼曰:「鷹未化為鳩,鳩則非有。鼠。既非二有,何可兩立。光去此燭,得燃彼燭,神去此形,亦托彼形,又何惑哉?」邢云:「欲使土化為人,木生眼鼻,造化神明,不應如此。」弼曰:「腐草為螢,老木為蠍,造化不能,誰其然也?」
其後,別與邢書云:「夫建言明理,宜出典證,而違孔背釋,獨為君子。若不師聖,物各有心,馬首欲東,誰其能御。奚取於適衷,何貴於得一。逸韻雖高,管見未喻。」前後往復再三,邢邵理屈而止,文多不載。
(《北齊書》卷二十四《杜弼傳》348)
杜弼論佛性
(杜弼)奉使詣闕,魏帝見之九龍殿,曰:「聞卿精學,聊有所問。經中佛性法性,為一為異?」弼曰:「正是一理。」又問曰:「說者妄,皆言法性寬,佛性狹,如何?」弼曰:「在寬成寬,在狹成狹,若論性體,非狹非寬。」詔曰:「既言成寬成狹,何得非狹非寬?」弼曰:「若定是寬,則不能為狹;若定是狹,亦不能為寬。以非寬非狹,所成雖異,能成恆一。」上稱善,引入經庫,賜《地持經》一部,帛百疋。弼性好名理,探味玄宗,在軍恆帶經行。注老子《道行經》二卷,表上之。遷廷尉卿……後魏帝集名僧於顯陽殿講說佛理,敕弼升師子座,莫有能屈。帝嘆曰:「此賢若生孔門,則何如也!」……常與邢邵扈從東山,共論名理。邢以為人死還生,恐是為蛇畫足。弼曰:「物之未生,本亦無也。無而能有,不以為疑;因前生後,何獨致怪?」邢云:「聖人設教,本由勸獎,故懼以有來,望各遂其性。」弼曰:「聖人合德天地,齊信四時,言則為經,行則為法,而云以虛示物,以詭勸人,安得使北辰降光,龍宮韞櫝。既如所論,福果可以鎔鑄性靈,弘獎風教,為益之大,莫極於斯。此即真教,何謂非實?」邢云:「季札言無不之,亦言散盡,若復聚而為物,不得言無不之也。」弼曰:「骨肉下歸於土,魂氣則無不之,此乃形墜魂遊,往而非盡。由其尚有,故云無所不之。若也全無,之將焉適?」邢云:「神之在人,猶光之在燭,燭盡則光窮,人死則神滅。」弼曰:「燭則因質生光,質大光亦大;人則神不係形,形小神不小。故仲尼之智,必不短於長狄;孟德之雄,乃遠奇於崔琰。」其後,別與邢書,前後往復再三,邢理屈而止。
(《北史》卷五十五《杜弼傳》1987)
元和六年中書門下奏
(元和六年六月中書門下奏:)國家自天寶已後,中原宿兵,見在軍士可使者八十餘萬。其餘浮為商販,度為僧道,雜入色役,不歸農桑者,又十有五六。則是天下常以三分勞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坐衣待食之輩。今內外官給俸料者不下一萬餘員,其間有職出異名,奉離本局,府寺曠廢,簪組因循者甚眾。
(《舊唐書》卷十四《憲宗紀上》435)
殷侑擅制戒壇
(寶歷二年三月)辛未,江西觀察使殷侑請於洪州寶歷寺置僧尼戒壇,敕殷侑故違制令,擅置戒壇,罰一季俸料。
(《舊唐書》卷十七上《敬宗紀上》519)
沈傅奏請起方等戒壇
(太和三年)冬十月戊申朔。己酉,江西沈傅師奏:皇帝誕月,請為僧尼起方等戒壇。詔曰:「不度僧尼,累有敕命。傅師忝為藩守,合奉詔條,誘致愚妄,庸非理道,宜罰一月俸料。」
(《舊唐書》卷十七上《文宗紀上》533)
僧徒、道士講論於麟德殿
(太和七年)冬十月癸未朔,揚州江都等七縣水,害稼。壬辰,上降誕日,僧徒、道士講論於麟德殿。翌日,御延英,上謂宰臣曰:「降誕日設齋,起自近代。朕緣相承已久,未可便革,雖置齋會,唯對王源中等暫入殿,至僧道講論,都不臨聽。」宰相路隨等奏:「誕日設齋會,誠資景福,本非中國教法。臣伏見開元十七年張說、源乾曜請以誕日為千秋節,內外宴樂,以慶昌期,頗為得禮。」上深然之,宰臣因請十月十日為慶成節,上誕日也。從之。
(《舊唐書》卷十七下《文宗紀下》552)
會昌四年敕
(會昌)四年春正月乙酉朔,以澤潞用兵,罷元會。其日,楊弁逐太原節度使李石。敕:「齋月斷屠,出於釋氏,國家創業,猶近梁、隋,卿相大臣,或沿茲弊。鼓刀者既獲厚利,糾察者潛受請求。正月以萬物生植之初,宜斷三日。列聖忌斷一日。仍准開元二十二年敕,三元日各斷三日,餘月不禁。」壬子,河東監軍使呂義忠收復太原,生擒楊弁,盡斬其亂卒,百僚稱賀。
(《舊唐書》卷十八上《武宗紀》599)
史臣論唐武宗削浮圖之法
史臣曰:……(武宗)於是削浮圖之法,懲遊惰之民,志欲矯步丹梯,求珠赤水。徒見蕭衍、姚興之謬學,不悟秦王、漢武之非求,盡惑於左道之言,偏斥異方之說。況身毒西來之教,向欲千祀,蚩蚩之民,習以成俗,畏其教甚於國法,樂其徒不異登仙。如文身祝髮之鄉,久習而莫知其醜;以吐火吞刀之戲,乍觀而便以為神。安可正之以《咸》、《韶》,律之以章甫。加以笮融、何充之佞,代不乏人,非荀卿、孟子之賢,誰與正論。一朝隳殘金狄,燔棄胡書,結怨於膜拜之流,犯怒於鄙夫之口。哲王之舉,不駭物情,前代存而勿論,實為中道。欲革斯弊,以俟河清,昭肅明照,聽斯弊矣。
(《舊唐書》卷十八上《武宗紀》610)
陳商議廢弘敬寺為太廟事
會昌五年,留守李石因太微宮正殿圮墮,以廢弘敬寺為太廟,迎神主祔之。又下百僚議,皆言准故事,無兩都俱置之禮,唯禮部侍郎陳商議云:「周之文、武,有鎬、洛二廟,令兩都異廟可也。然不宜置主於廟,主宜依禮瘞於廟之北墉下。」事未行而武宗崩。宣宗即位,因詔有司迎太微宮寓主,祔廢寺之新廟,而知禮者非之。
(《舊唐書》卷十八下《宣宗紀》614)
史臣曰「報應必無」
史臣曰:臣常接咸通耆老,言恭惠皇帝故事……然器本中庸,流於近習,所親者巷伯,所暱者桑門。以蠱惑之侈言,亂驕淫之方寸,欲無怠忽,其可得乎!……然猶削軍賦而飾伽藍,因民財而修淨業,以諛佞為愛己,謂忠諫為妖言……是以干戈布野,蟲旱彌年,佛骨才入於應門,龍輴已泣於蒼野,報應無必,斯其驗歟!土德凌夷,禍階於此。
(《舊唐書》卷十九上《懿宗紀》684)
蕭昕又奏
及(永泰二年)二月朔上丁釋奠,蕭昕又奏:諸宰相元載、杜鴻漸、李抱玉及常參官、六軍軍將就國子學聽講論,賜錢五百貫。令京兆尹黎幹造食。集諸儒、道、僧,質問竟日。此禮久廢,一朝能舉。
(《舊唐書》卷二十四《禮儀四》923)
長孫皇后論佛教
(貞觀)八年(長孫皇后)從幸九成宮,染疾危惙,太子承乾入侍,密啟後曰:「醫藥備盡,尊體不療,請奏赦囚徒,並度人入道,冀蒙福助。」後曰:「死生有命,非人力所加。若修福可延,吾素非為惡;若行善無效,何福可求。赦者國之大事,佛道者示存異方之教耳,非惟政體靡弊,又是上所不為,豈以吾一婦人而亂天下法?」承乾不敢奏,以告左僕射房玄齡,玄齡以聞,太宗及侍臣莫不歔欷。朝臣咸請肆赦,太宗從之,後聞之固爭,乃止。
(《舊唐書》卷五十一《后妃上》2166)
長孫皇后論佛教
(長孫皇后)從幸九成宮,方屬疾,會柴紹等急變聞,帝甲而起,後輿疾以從,宮司諫止,後曰:「上震驚,吾可自安?」疾稍亟,太子欲請大赦,汎度道人,祓塞災會。後曰:「死生有命,非人力所支。若修福可延,吾不為惡;使善無效,我尚何求?且赦令,國大事,佛、老異方教耳,皆上所不為,豈宜以吾亂天下法!」太子不敢奏,以告房玄齡,玄齡以聞,帝嗟美。
(《新唐書》卷七十六《后妃傳上》3471)
懿宗喜佛道,蕭倣諫之
咸通初,為左散騎常侍。懿宗怠政事,喜佛道,引桑門入禁中為禱祠事,數幸佛廬,廣施予。(蕭)倣諫,以為:「天竺法割愛取滅,非帝王所尚慕。今筆梵言,口佛音,不若懲謬賞濫罰,振殃祈福。況佛者可以悟取,不可以相求。」帝雖昏從,猶嘉嘆其言。後官數遷,拜義成軍節度使。
(《新唐書》卷一百一《蕭瑀傳附蕭倣傳》3960)
孫令問論殺生
令問雖特承恩寵,未嘗干預時政,深為物論所稱。然厚於自奉,食饌豐侈,廣畜芻豢,躬臨宰殺。時方奉佛,其篤信之士或譏之,令問曰:「此物畜生,與果菜何異,胡為強生分別,不亦遠於道乎?」略不以恩眄自恃,閒適郊野,縱禽自娛。
(《舊唐書》卷六十七《李靖傳附李令瓿傳》2482)
韋嗣立上疏
景龍三年,(韋嗣立)轉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時中宗崇飾寺觀,又濫食封邑者眾,國用虛竭。(韋)嗣立上疏諫曰:……臣竊見比者營造寺觀,其數極多,皆務取宏博,競崇環麗。大則費耗百十萬,小則尚用三五萬餘,略計都用資財,動至千萬已上。轉運木石,人牛不停,廢人功,害農務,事既非急,時多怨咨。故《書》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誠哉此言,非虛談也。且玄旨秘妙,歸於空寂,苟非修心定慧,諸法皆涉有為。至如土木雕刻等功,唯是殫竭人力,但學相誇壯麗,豈關降伏身心。且凡所興功,皆須掘鑿,蟄蟲在土,種類實多。每日殺傷,動盈萬計,連年如此,損害可知。聖人慈悲為心,豈有須行此事,不然之理,皎在目前。世俗眾僧,未通其旨,不慮府庫空竭,不思聖人憂勞,謂廣樹福田,即是增修法教。倘水旱為災,人至饑餒,夷狄作梗,兵無資糧,陛下雖有龍象如雲,伽藍概日,豈能裨萬分之一,救元元之苦哉!於道法既有乖,在生人極為損,陛下豈可不深思之!
(《舊唐書》卷八十八《韋恩謙傳附韋嗣立傳》2870)
韋嗣立建言
(韋)嗣立建言:……伏見營立寺觀,累年不絕,鴻侈繁麗,務相矜勝,大抵費常千萬以上。轉徒木石,廢功害農;地藏開發,蟄蟲傷露。上聖至慈,理必不然。准之道法則乖,質之生人則損。陛下豈不是思?
(《新唐書》卷一百一十六《韋恩謙傳附韋嗣立傳》4232)
狄仁傑上疏諫武則天造大像
(武)則天又將造大像,用功數百萬,令天下僧尼每日人出一錢,以助成之。(狄)仁傑上疏諫曰:
臣聞為政之本,必先人事。陛下矜群生迷謬,溺喪無歸,欲令像教兼行,睹相生善。非為塔廟必欲崇奢,豈令僧此皆須檀施?得筏尚捨,而況其餘。今之伽藍,制過宮闕,窮奢極壯,畫繢盡工,寶珠殫於綴飾,環材竭於輪奐。工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來,終須地出,不損百姓,將何以求?生之有時,用之無度,編戶所奉,常若不充,痛切肌膚,不辭箠楚。游僧一說,矯陳禍福,翦髮解衣,仍慚其少。亦有離間骨肉,事均路人,身自納妻,謂無彼我。皆托佛法,詿誤生人。裡陌動有經坊,闤闠亦立精舍。化誘倍急,切於宮征,法事所須,嚴於制敕。膏腴美業,倍取其多;水碾莊園,數亦非少。逃丁避罪,並集法門,無名之僧,凡有幾萬,都下檢括,已得數千。且一夫不耕,猶受其弊,浮食者眾,又劫人財。臣每思惟,實所悲痛。
往在江表,像法盛興,梁武、簡文,捨施無限。其三淮沸浪,五嶺騰煙。列剎盈衢,無救危亡之禍;緇衣蔽路,豈有勤王之師!比年已來,風塵屢擾,水旱不節,征役稍繁。家業先空,瘡痍未復,此時興役,力所未堪。伏惟聖朝,功德無量,何必要營大像,而以勞費為名。雖斂僧錢,百未支一。尊容既廣,不可露居,覆以百層,尚憂未遍,自餘廊廡,不得全無。又云不損國財,不傷百姓,以此事主,可謂盡忠?臣今思惟,兼采眾議,咸以為如來設教,以慈悲為主,下濟群品,應是本心,豈欲勞人,以存虛飾。當今有事,邊境未寧,宜寬征鎮之徭,省不急之費。設令雇作,皆以利趨,既失田時,自然棄本。今不樹稼,來歲必饑,役在其中,難以取給。況無官助,義無得成,若費官財,又盡人力,一隅有難,將何救之!
則天乃罷其役。是歲九月,病卒,則天為之舉哀,廢朝三日,贈文昌右相,謚曰文惠。
(《舊唐書》卷八十九《狄仁傑傳》2893)
狄仁傑上疏諫武則天造大像
(武則天)後將造浮屠大像,度費數百萬,官不能足,更詔天下僧日施一錢助之。(狄)仁傑諫曰:「工不役鬼,必在役人;物不天降,終由地出。不損百姓,且將何求?今邊垂未寧,宜寬征鎮之徭,省不急之務。就令顧作,以濟窮人,既失農時,是為棄本。且無官助,理不得成。既費官財,又竭人力,一方有難,何以救之?」後由是罷役。
(《新唐書》卷一百一十五《狄仁傑傳》4213)
姚璹論明堂火
時武三思率蕃夷酋長,請造天樞於端門外,刻字紀功,以頌周德,璹為督作使。證聖初,(姚)璹加秋官尚書、同平章事。是歲,明堂災,則天欲責躬避正殿,璹奏曰:「此實人火,非曰天災。至如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漢武建章,盛德彌永。臣又見《彌勒下生經》云,當彌勒成佛之時,七寶台須臾散壞。睹此無常之相,便成正覺之因,故知聖人之道,隨緣示化,方便之利,博濟良多。可使由之,義存於此。況今明堂,乃是布政之所,非宗廟之地,陛下若避正殿,於禮未為得也。」左拾遺劉承慶廷奏云:「明堂宗祀之所,今既被焚,陛下宜輟朝思過。」璹又持前議以爭之,則天乃依璹奏。先令璹監造天樞,至是以功當賜爵一等。璹表請回贈父一官,乃追贈其父豫州司戶參軍處平為博州刺史。天后將封嵩岳,命璹總知撰儀注,並充封禪副使。及重造明堂,又令璹充使督作,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
(《舊唐書》卷八十九《姚璹傳》2902)
姚璹論明堂火
證聖初,加秋官尚書。明堂火,後欲避正殿,應天變。(姚)璹奏:「此人火,非天災也。昔宣榭火,周世延;建章焚,漢業昌。且彌勒成佛,七寶台須臾散壞。聖人之道,隨物示化,況明堂布政之宮,非宗廟,不宜避正殿,貶常禮。」左拾遺劉承慶曰:「明堂所以宗祀,為天所焚,當側身思過,振除前犯。」璹挾前語以傾後意。後乃更御端門,大酺,燕群臣,與相娛樂,遂造天樞著己功德,命璹為使,董督之。功費浩廣,見金不足,乃斂天下農器並鑄。以功賜爵一級。後封嵩山,詔璹總知儀注,為封禪副使。更造明堂,又以使護作,加銀青光祿大夫。大食使者獻師子,璹曰:「是獸非肉不食,自碎葉至都,所費廣矣。陛下鷹犬且不蓄,而厚資養猛獸哉!」有詔大食停獻。時九鼎成,後欲用黃金塗之。璹奏:「鼎者,神器,貴質樸,不待外飾。臣觀其上先有五采雜昈,豈待塗金為符曜耶?」後乃止。
(《新唐書》卷一百二《姚思廉傳附姚璹傳》3980)
桓彥范表論時政
(桓)彥范嘗表論時政數條,其大略曰:……「臣聞京師喧喧,道路籍籍,皆云胡僧慧范矯托佛教,詭惑后妃,故得出入禁闈,撓亂時政。陛下又輕騎微行,數幸其室,上下媟黷,有虧尊嚴。臣抑嘗聞興化致理,必由進善;康國寧人,莫大棄惡。故孔子曰:『執左道以亂政者殺,假鬼神以危人者殺』今慧范之罪,不殊於此也,若不急誅,必生變亂。除惡務本,去邪勿疑,實願天聰,早加裁貶。」疏奏不納。時有墨敕授方術人鄭普思秘書監,葉淨能國子祭酒,彥范苦言其不可。帝曰:「既要用之,無容便止。」彥范又對曰:「陛下自龍飛寶位,遽下制云:『軍國政化,皆依貞觀故事。』昔貞觀中嘗以魏徵、虞世南、顏師古為秘書監,孔穎達為國子祭酒。至如普思等是方伎庸流,豈足以比蹤前烈?臣恐物議謂陛下官不擇才,濫以天秩加於私愛。惟陛下少加慎擇。」帝竟不納。
(《舊唐書》卷九十一《桓彥范傳》2929)
郭霸表稱武則天是彌勒佛身
時有御史郭霸上表稱則天是彌勒佛身,鳳閣舍人張嘉福與洛州人王慶之等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皆請(張)仁願連名署表,仁願正色拒之,甚為有識所重。
(《舊唐書》卷九十三《張仁願傳》2981)
李嶠上疏諫武則天於白司馬阪建大像
長安末,則天將建大像於白司馬阪,(李)嶠上疏諫之,其略曰:「臣以法王慈敏,菩薩護持,唯擬饒益眾生,非要營修土木。伏聞造像,稅非戶口,錢出僧尼,不得州縣祗承,必是不能濟辦,終須科率,豈免勞擾!天下編戶,貧弱者眾,亦有傭力客作以濟餱糧,亦有賣舍貼田以供王役。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貫,若將散施,廣濟貧窮,人與一千,濟得一十七萬餘戶。拯饑寒之弊,省勞役之勤,順諸佛慈悲之心,沾聖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悅,功德無窮。」疏奏不納。
(《舊唐書》卷九十四《李嶠傳》2994)
李嶠上疏諫武則天於白司馬阪建大像
武后將建大像於白司馬阪,(李)嶠諫:「造像雖俾浮屠輸錢,然非州縣承辦不能濟,是名雖不稅而實稅之。臣計天下編戶,貧弱者眾,有賣舍、帖田供王役者。今造像錢積十七萬緡,若頒之窮人,家給千錢,則紓十七萬戶饑寒之苦,德無窮矣。」不納。
(《新唐書》卷一百二十三《李嶠傳》4368)
姚崇論佛教
先是,中宗時,公主外戚皆奏請度人為僧尼,亦有出私財造寺者,富戶強丁,皆經營避役,遠近充滿。至是,(姚)崇奏曰:「佛不在外,求之於心。佛圖澄最賢,無益於全趙;羅什多藝,不救於亡秦。何充、苻融,皆遭敗滅;齊襄、梁武,未免災殃。但發心慈悲,行事利益,使蒼生安樂,既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令壞正法?」上納其言,令有司隱括僧徒,以偽濫還俗者萬二千餘人。
(《舊唐書》卷九十六《姚崇傳》3023)
姚崇論佛教
崇先分其田園,令諸子侄各守其分,仍為遺令以誡子孫,其略曰:……今之佛經,羅什所譯,姚興執本,與什對翻。姚興造浮屠於永貴裡,傾竭府庫,廣事莊嚴,而興命不得延,國亦隨滅。又齊跨山東,周據關右,周則多除佛法而修繕兵威,齊則廣置僧徒而依憑佛力。及至交戰,齊氏滅亡,國既不存,寺復何有?修福之報,何其蔑如!梁武帝以萬乘為奴,胡太后以六宮入道,豈特身戮名辱,皆以亡國破家。近日孝和皇帝發使贖生,傾國造寺,太平公主、武三思、悖逆庶人、張夫人等皆度人造寺,竟術彌街,咸不免受戮破家,為天下所笑,經云:「求長命得長命,求富貴得富貴」,「刀尋段段壞,火坑變成池」。比來緣精進得富貴長命者為誰?生前易知,尚覺無應,身後難究,誰見有征。且五帝之時,父不葬子,兄不哭弟,言其致仁壽、無夭橫也。三王之代,國祚延長,人用休息,其人臣則彭祖、老聃之類,皆享遐齡。當此之時,未有佛教,豈抄經鑄像之力,設齋施物之功耶?《宋書》、《西域傳》,有名僧為《白黑論》,理證明白,足解沈疑,宜觀而行之。
且佛者覺也,在乎方寸,假有萬像之廣,不出五蘊之中,但平等慈悲,行善不行惡,則佛道備矣。何必溺於小說,惑於凡僧,仍將喻品,用為實錄,抄經寫像,破業傾家,乃至施身亦無所吝,可謂大惑也。亦有緣亡人造像,名為追福,方便之教,雖則多端,功德須自發心,旁助寧應獲報?遞相欺誑,浸成風俗,損耗生人,無益亡者。假有通才達識,亦為時俗所拘。如來普慈,意存利物,損眾生之不足,厚豪僧之有餘,必不然矣。且死者是常,古來不免,所造經像,何所施為?
夫釋伽之本法,為蒼生之大弊,汝等名宜警策,正法在心,勿效兒女子曹,終身不悟也。吾亡後必不得為此弊法。若未能全依正道,須順俗情,從初七至終七,任設七僧齋。若隨齋須佈施,宜以吾緣身衣物充,不得輒用餘財,為無益之枉事,亦不得妄出私物,徇追福之虛談。
道士者,本以玄牝為宗,初無趨競之教,而無識者慕僧家之有利,約佛教而為業。敬尋老君之說,亦無過齋之文,抑同僧例,失之彌遠。汝等勿拘鄙俗,輒屈於家。汝等身沒之後,亦教子孫依吾此法云。
(《舊唐書》卷九十六《姚崇傳》3026)
姚崇論佛教
(姚)崇因跪奏:「臣願以十事聞,陛下度不可行,臣敢辭。」帝曰:「試為朕言之。」崇曰:「垂拱以來,以峻法繩下;臣願政先仁恕,可乎?……武後造福先寺,上皇造金仙、玉真二觀,費鉅百萬;臣請絕道佛營造,可乎?……」中宗時,近戚奏度僧尼,溫戶強丁因避賦役。至是(姚)崇建言:「佛不在外,悟之於心。行事利益,使蒼生安穩,是謂佛理。烏用奸人以汩真教?」帝善之,詔天下汰僧偽濫,發而農者餘萬二千人。
(《新唐書》卷一百二十四《姚崇傳》4383)
姚崇論佛教
(姚)崇析貲產,令諸子各有定分。治令曰:……今之佛經,羅什所譯,姚興與之對翻,而興命不延,國亦隨滅。梁武帝身為寺奴,齊胡太后以六宮入道,皆亡國殄家。近孝和皇帝發使贖生,太平公主、武三思等度人造寺,身嬰夷戮,為天下笑。五帝之時,父不喪子,兄不哭弟,致仁壽,無凶短也。下逮三王,國祚延久,其臣則彭祖、老聃皆得長齡,此時無佛,豈抄經鑄像力邪?緣死喪造經像,以為追福。夫死者生之常,古所不免,彼經與像何所施為?兒曹慎不得為此!
(《新唐書》卷一百二十四《姚崇傳》4386)
張廷珪論佛教
張廷珪,河南濟源人,其先自常州徙焉。廷珪少以文學知名,性慷慨,有志尚。弱冠應制舉。長安中,累遷監察御史。則天稅天下僧尼出錢,欲於白司馬阪營建大像。廷珪上疏諫曰:
夫佛者,以覺知為義,因心而成,不可以諸相見也。經云「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此真如之果不外求也,陛下信心歸依,發宏誓願,壯其塔廟,廣其尊容,已遍於天下久矣。蓋有住於相而行佈施,非最上第一希有之法。何以言之?經云:「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佈施,及恆河沙等身命佈施,其福甚多。若人於此經中受持及四句偈等為人演說,其福勝彼。」如佛所言,則陛下傾四海之財,殫萬人之力,窮山之木以為塔,極冶之金以為像,雖勞則甚矣,費則多矣,而所獲福不癒於一禪房之匹夫。
菩薩作福德,不應貪著,蓋有為之法不足高也。況此營建,事殷木土,或開發盤礴,峻築基階,或塞穴洞,通轉采斫,輾壓蟲蟻,動盈巨億。豈佛標坐夏之義,憫蠢動而不忍害其生哉!又役鬼不可,唯人是營,通計工匠,率多貧窶,朝驅暮役,勞筋苦骨,簞食瓢飲,晨炊星飯,飢渴所致,疾疹交集。豈佛標徒行之義,憫畜獸而不忍殘其力哉!又營築之資,僧尼是稅,雖乞丐所致,而貧闕猶多。州縣征輸,星火逼迫,或謀計靡所,或鬻賣以充,怨聲載路,和氣未洽。豈佛標隨喜之義,憫愚蒙而不忍奪其產哉!且邊朔未寧,軍裝日給,天下虛竭,海內勞弊。伏惟陛下慎之重之,思菩薩之行為利益一切眾生,應如是佈施,則其福德若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不可思量矣,何必勤於住相,凋蒼生之業,崇不急之務乎!臣以時政論之,則宜先邊境,蓄府庫,養人力;臣以釋教論之,則宜救苦厄,滅諸相,崇無為。伏願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務以理為上,不以人廢言,幸甚幸甚。
則天從其言,即停所作,仍於長生殿召見,深賞慰之。景龍末,為中書舍人,再轉洪州都督,仍為江南西道按察使。
(《舊唐書》卷一百一《張廷珪傳》3150)
張廷珪論佛教
張廷珪,河南濟源人……武后稅天下浮屠錢,營佛祠於白司馬阪,作大象,廷珪諫,以為:「傾四海之財,殫萬民之力,窮山之木為塔,極冶之金為象,然猶有為之法,不足高也。填塞澗穴,覆壓蟲蟻,且巨億計。工員窮窶,驅役為勞,飢渴所致,疾疹方作。又僧尼乞丐自贍,而州縣督輸,星火迫切,鬻賣以充,非浮屠所謂隨喜者。今天下虛竭,蒼生凋弊,謂宜先邊境,實府庫,養人力。」後善之,召見長生殿,賞慰良厚,因是罷役……神龍初,詔白司馬阪復營佛祠,廷珪方奉詔抵河北,道出其所,見營築勞亟,懷不能已,上書切爭,且言:「自中興之初,下詔書,弛不急,斥少監楊務廉,以示中外。今土木復興,不稱前詔,掘壤伐木,浸害生氣。願罷之,以紓窮乏。」帝不省。尋為中書舍人。再遷禮部侍郎。
(《新唐書》卷一百一十八《張廷珪傳》4261)
辛替否論佛教
當今疆場危駭,倉廩空虛,揭竿守禦之士賞不及,肝腦塗地之卒輸不充。而方大起寺舍,廣造第宅,伐木空山,不足充梁棟,運土塞路,不足充牆壁。誇古躍今,逾章越制,百僚箝口,四海傷心。夫釋教者,以清淨為基,慈悲為主,故當體道以濟物,不欲利己以損人,故常去己以全真,不為榮身以害教。三時之月,掘山穿池,損命也;殫府虛帑,損人也,廣殿長廊,榮身也。損命則不慈悲,損人則不濟物,榮身則不清淨,豈大聖神之心乎!臣以為非真教,非佛意,違時行,違人欲。自像王西下,佛教東傳,青螺不入於周前,白馬方行於漢後。風流雨散,千帝百王,飾彌盛而國彌空,役彌重而禍彌大。覆車繼軌,曾不改途,晉臣以佞佛取譏,梁主以捨身構隙。若以造寺必為其理體,養人不足以經邦,則殷、周已往皆暗亂,漢、魏已降皆聖明;殷、周已往為不長,漢、魏已降為不短。臣聞夏為天子二十餘代而殷受之,殷為天子二十餘代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餘代而秦受之,自漢已後歷代可知也。何者?有道之長,無道之短,豈因其窮金玉、修塔廟,方得久長之祚乎?
臣聞於經曰:「菩薩心住於法而行佈施,如人入暗,既無所見。」又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臣以減雕琢之費以賑貧下,是有如來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蟲,是有如來之仁;罷營構之直以給邊陲,是有湯、武之功;回不急之祿以購廉清,是有唐、虞之理。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未來而疏見在,失真實而冀虛無,重俗人之所為而輕天子之功業,臣竊痛之矣。當今出財依勢者盡度為沙門,避役奸訛者盡度為沙門;其所未度,唯貧窮與善人。將何以作范乎?將何以役力乎?臣以為出家者,捨塵俗,離朋黨,無私愛。今殖貨營生,非捨塵俗,拔親樹知,非離朋黨;畜妻養孥,非無私愛。是致人以毀道,非廣道以求人。伏見今之宮觀台榭,京師之與洛陽,不增修飾,猶恐奢麗。陛下尚欲填池塹,損苑囿,以賑貧人無產業者。今天下之寺蓋無其數,一寺當陛下一宮,壯麗之甚矣!用度過之矣!是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陛下何有之矣!百姓何食之矣!雖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猶尚不給。況資於天生地養,風動雨潤,而後得之乎!臣聞國無九年之儲,國非其國。伏計倉廩,度府庫,百僚供給,百事用度,臣恐卒歲不充,況九年之積乎!一旦風塵再擾,霜雹薦臻,沙門不可擐干戈,寺塔不足攘饑饉,臣竊痛之矣!
疏奏不納。歲餘,安樂公主被誅。
睿宗即位,又為金仙、玉真公主廣營二觀。先是,中宗時斜封受官人一切停任,凡數百千人,又有敕放令卻上。替否時為左補闕,又上疏陳時政曰:……伏以太宗文武聖皇帝,陛下之祖,撥亂反正,開階立極,得至理之體,設簡要之方。省其官,清其吏,舉天下職司無一虛授,用天下財帛無一枉費。賞必俟功,官必得俊,所為無不成,所征無不伏。不多造寺觀而福德自至,不多度僧尼而殃咎自滅。道合乎天地,德通乎神明。故天地憐之,神明佑之,使陰陽不愆,風雨合度。四人樂其業,五穀逐其成,腐粟爛帛,填街委巷。千里萬里,貢賦於郊;九夷百蠻,歸款於闕。自有帝皇已來,未有若斯之神聖者也,故得享國久長,多歷年所,陛下何不取而則之?
中宗孝和皇帝,陛下之兄,居先人之業,忽先人之化,不取賢良之言,而恣子女之意。官爵非擇,虛食祿者數千人;封建無功,妄食土者百餘戶。造寺不止,枉費財者數百億;度人不休,免租庸者數十萬。是使國家所出加數倍,所入減數倍。倉不停卒歲之儲,庫不貯一時之帛。所惡者逐,逐多忠良;所愛者賞,賞多讒慝。朋佞喋喋,交相傾動。容身不為於朝廷,保位皆由於黨附。奪百姓之食,以養殘凶;剝萬人之衣,以塗土木。於是人怨神怒,親忿眾離,水旱不調,疾疫屢起。遠近殊論,公私罄然。五六年間,再三禍變,享國不永,受終於凶婦人。寺舍不能保其身,僧尼不能護妻子,取譏萬代,見笑四夷。此陛下之所眼見也,何不除而改之?
依太宗之理國,則百官以理,百姓無憂,故太山之安立可致矣;依中宗之理國,則萬人以怨,百事不寧,故累卵之危立可致矣。頃自夏已來,霪雨不解,谷荒於壟,麥爛於場。入秋已來,亢旱成災,苗而不實,霜損蟲暴,草葉枯黃。下人咨嗟,未知周賑;而營寺造觀,日繼於時,檢校試官,充台溢署。伏惟陛下愛兩女,為造兩觀,燒瓦運木,載土填坑,道路流言,皆云計用錢百餘萬貫。惟陛下,聖人也,無所不知;陛下,明君也,無所不見。既知且見,知倉有幾年之儲,庫有幾歲之帛?知百姓之間可存活乎?三邊之上可轉輸乎?當今發一卒以御邊陲,遣一兵以衛社稷,多無衣食,皆帶饑寒。賞賜之間,迥無所出,軍旅驟敗,莫不由斯。而乃以百萬貫錢造無用之觀,以受六合之怨乎!以違萬人之心乎!伏惟陛下續阿韋之醜跡,而不改阿韋之亂政。忍棄太宗之理本,不忍棄中宗之亂階;忍棄太宗久長之謀,不忍棄中宗短促之計。陛下又何以繼祖宗、觀萬國?
昔陛下為皇太子,在阿韋之時,危亡是懼,常切齒於群凶。今貴為天子,富有海內,而不改群凶之事,臣恐復有切齒於陛下者也,陛下又何以非群凶而誅之?臣往見明敕,自今已後,一依貞觀故事。且貞觀之時,豈有今日之造寺營觀,加僧尼道士,益無用之官,行不急之務,而亂政者也!臣以為棄其言而不行其信,慕其善而不遷其惡,陛下又何以刑於四海?往者,和帝之憐悖逆也,為奸人之所誤,宗晉卿勸為第宅,趙履溫觀為園亭,損數百家之居,侵數百家之地。工徒斫而未息,義兵紛以交馳,卒使亭不得游,宅不得坐。信邪佞之說,成骨肉之刑,此陛下之所眼見也。今茲造觀,臣必知非陛下、公主之本意,得無趙履溫之徒將勸為之,冀誤其骨肉,不可不明察也。
臣聞出家修道者,不預人事,專清其身心,以虛泊為高,以無為為妙,依兩卷《老子》,視一軀天尊,無慾無營,不損不害。何必璇台玉榭,寶像珍龕,使人困窮,然後為道哉!且舊觀足可歸依,無造無營,以取窮竭。若此行之三年,國不富,人不安,朝廷不清,陛下不樂,則臣請殺身於朝,以令天下言事者。伏惟陛下行非常之惠,權停兩觀,以俟豐年。以兩觀之財,為公主施貧窮,填府庫,則公主福德無窮矣。不然,臣恐下人怨望,不減於前朝之時。前朝之時,賢愚知敗,人雖有口而不敢言,言未發聲,禍將及矣。韋月將受誅於丹徼,燕欽融見殺於紫庭,此人皆不惜其身而納忠於主,身既死矣,朝亦危矣。故先朝誅之,陛下賞之,是陛下知直言之士有裨於國。臣今直言,亦先代之直,惟陛下察之。
疏奏,睿宗嘉其公直。稍遷為右台殿中侍御史。開元中,累轉穎王府長史。天寶初卒,年八十餘。
(《舊唐書》卷一百一《辛替否傳》3156)
辛替否論佛教
辛替否字協時,京兆萬年人……武崇訓死,主棄故宅,別築第,侈費過度;又盛興佛寺,公私疲匱。替否上疏曰:
古之建宮不必備,九卿有位而闕其選。故賞不僭,官不濫;士有完行,家有廉節;朝廷餘奉,百姓餘食;下忠於上,上禮於下;委裘無倉卒之危,垂拱無顛沛之患。夫事有惕耳目,動心慮,作不師古,以行於今,臣得言之。陛下倍百行賞,倍十增官,金銀不供於印,束帛不充於錫,何所愧於無用之臣、無力之士哉?……今疆場危駭,倉廩空虛,卒輸不充,士賞不及,而大建寺宇,廣造第宅。伐木空山,不給棟樑;運土塞路,不充牆壁。所謂佛者,清淨慈悲,體道以濟物,不欲利以損人,不榮身以害教。今三時之月,掘山穿地,損命也;殫府虛帑,損人也;廣殿長廊,榮身也。損命則不慈悲,損人則不愛物,榮身則不清淨,寧佛者之心乎?昔夏為天子二十餘世而商受之,商二十餘世而周受之,週三十餘世而漢受之,由漢而後,歷代可知已。咸有道之長,無道之短,豈窮金玉修塔廟享久長之祚乎?臣以為減凋琢之費以貝周不足,是有佛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蟲,是有佛之仁;罷營構之直以給邊垂,是有湯、武之功;回不急之祿以購廉清,是有唐、虞之治。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未來,疏見在,失真實,冀虛無,重俗人之所為,而輕天子之業,臣竊痛之。
今出財依勢,避役亡命,類度為沙門,其未度者,窮民善人耳。拔親樹知,豈離朋黨,畜妻養孥,非無私愛,是致毀道,非廣道求人也。陛下常欲填池塹,捐苑囿,以賑貧人。今天下之寺無數,一寺當陛下一宮,壯麗用度尚或過之。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陛下何有之矣?雖役不食之人、不衣之士,猶尚不給,況必待天生地養、風動雨潤而後得之乎?臣聞國無九年之儲,曰非其國。今計倉廩,度府庫,百僚共給,萬事用度,臣恐不能卒歲。假如兵旱相乘,則沙門不能擐甲冑,寺塔不足穰饑饉矣。
帝不省。
睿宗立,罷斜封官千餘人,俄詔復之。方營金仙、玉真觀。替否以左補闕上疏曰:
臣謂古之用度不時、爵賞不當、國破家亡者,口說不若身逢,耳聞不若目見,臣請以有唐治道得失,陛下所及見者言之。
太宗,陛下之祖,撥亂立極,得至治之體。省官清吏,舉天下職司無虛授,用天下財帛無枉費;賞必待功,官必得才,為無不成,征無不服。不多寺觀而福祿至,不度僧尼而咎殃滅。陰陽不愆,五穀遂成,粟腐帛爛。萬裡貢賦,百蠻歸款。享國久長,多歷年所。陛下何憚而不法之?
中宗,陛下之兄,居先帝之業,忽先帝之化,不聽賢臣之言,而悅子女之意。虛食祿者數千人,妄食土者百餘戶;造寺蠹財數百億,度人免租、庸數十萬。是故國家所出日加,所入日減,倉乏半歲之儲,庫無一時之帛。所惡者逐,逐必忠良;所愛者賞,賞皆讒慝。朋佞喋喋,交相傾動。奪百姓之食以養殘凶,剝萬人之衣以塗土木。人怨神怒,親忿眾離,水旱疾疫,六年之間,三禍為變。享國不永,受終於凶婦,取譏萬代,詒笑四夷,陛下所見也。若法太宗治國,太山之安可致也;法中宗治國,累卵之危亦可致也。
頃淫雨不解,谷荒於壟,麥爛於場,入秋亢旱,霜損蟲暴,草木枯黃,下人咨嗟,未知所濟。而營寺造觀,日繼於時,道路流言,計用緡錢百餘萬。陛下知倉有錢幾儲?庫有幾歲帛?百姓何所活?三邊何所輸?民散兵亂,職此由也。而以百萬構無用之觀,受天下之怨。陛下忍棄太宗之治本,不忍棄中宗之亂階;忍棄太宗久長之謀,不忍棄中宗短促之計。何以繼祖宗、觀萬國耶?陛下在韋氏時,切齒群凶;今貴為天子不改其事,恐復有切齒於陛下者。
往見明敕,一用貞觀故事。且貞觀有營寺觀,加浮屠、黃老,益無用之官,行不急之務者乎?往者和帝之憐悖逆也,宗晉卿勸為第宅,趙履溫勸為園亭,工徒未息,義兵交馳,亭不得游,宅不得息,信邪僻之說,成骨肉之刑,陛下所見也。今茲二觀,得無晉卿之徒陰勸為之,冀誤骨肉?不可不察也。惟陛下停二觀以須豐年,以所費之財給貧窮,填府庫,則公主福無窮矣。
疏奏,帝不能用,然嘉切直。
(《新唐書》卷一百一十八《辛替否傳》4277)
食去葷血,心依定惠
維上元元年,太歲庚子,六月己未朔,二十六日甲申,皇第十二子持節鳳翔等四州節度觀察大使興王佋,薨於中京內邸,殯於寢之西階……愛詔有司,恭宣懿德。其辭曰:
惟天祚唐……《五經》在口,六律諧心,才優藝洽,絕古超今。蛇豕猶梗,寰區未父。滌慮祈真,焚香演偈。食去葷血,心依定惠。庶福邦家,俾清凶穢。霧露嬰疾,聰明害神,沉痾始遘,彌曠盈旬。止慮無擾,發言有倫……
(《舊唐書》卷一百一十六《肅宗代宗諸子.恭懿太子(李)佋傳》3389)
彭偃論佛道
彭偃,少負俊才,銳於進取,為當塗者所抑,形於言色。大曆末,為都官員外郎。時劍南東川觀察使李叔明上言,以「佛,道二教,無益於時,請粗加澄汰。其東川寺觀,請定為二等:上等寺留僧二十一人,上觀留道士十四人,降殺以七,皆精選有道行者,餘悉令返初。蘭若、道場無名者皆廢」。德宗曰:「叔明此奏,可為天下通制,不唯劍南一道。」下尚書集議。(彭)偃獻議曰:
王者之政,變人心為上,因人心次之,不變不因,循常守固者為下。故非有獨見之明,不能行非常之事。今陛下以惟新之政,為萬代法,若不革舊風,令歸正道者,非也。
當今道士,有名無實,時俗鮮重,亂政猶輕。唯有僧尼,頗為穢雜。自西方之教,被於中國,去聖日遠,空門不行五濁,比丘但行粗法。爰自後漢,至於陳、隋,僧之廢滅,其亦數乎!或至坑殺,殆無遺餘。前代帝王,豈惡僧道之善如此之深耶?蓋其亂人亦已甚矣。且佛之立教,清淨無為,若以色見,即是邪法,開示悟人,唯有一門,所以三乘之人,比之外道。況今出家者皆是無識下劣之流,縱其戒行高潔,在於王者,已無用矣,況是苟避征徭,於殺盜淫穢,無所不犯者乎!今叔明之心甚善,然臣恐其奸吏詆欺,而去者未必非,留者不必是,無益於國,不能息奸。既不變人心,亦不因人心,強制力持,難致遠耳。
臣聞天生烝人,必將有職,遊行浮食,王制所禁,故有才者受爵祿,不肖者出租征,此古之常道也。今天下僧道,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廣作危言險語,以惑愚者。一僧衣食,歲計約三萬有餘,五丁所出,不能致此。舉一僧以計天下,其費可知。陛下日旰憂勤,將去人害,此而不救,奚其為政?臣伏請僧道未滿五十者,每年輸絹四疋;尼及女道士未滿五十者,每年輸絹二疋;其雜色役與百姓同。有才智者令入仕,請還俗為平人者聽。但令就役輸課,為僧何傷。臣竊料其所出,不下今之租賦三分之一,然則陛下之國富矣,蒼生之害除矣。其年過五十者,請皆免之。夫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列子曰:「不班白,不知道。」人年五十,嗜欲已衰,縱不出家,心已近道,況戒律檢其情性哉!臣以為此令既行,僧道規避還俗者固已太半。其年老精修者,必盡為人師,則道、釋二教益重明矣。
議者是之,上頗善其言。大臣以二教行之已久,列聖奉之,不宜頓擾,宜去其太甚,其議不行。
偃以才地當掌文誥,以躁求為時論所抑,鬱鬱不得志。涇師之亂,從駕不及,匿於田家,為賊所得,朱泚素知之,得偃甚喜,偽署中書舍人,僭號辭令,皆偃為之。賊敗,與偽中丞崔宣、賊將杜如江、吳希光等十三人,李晟收之,俱斬於安國寺前。
(《舊唐書》卷一百二十七《彭偃傳》3579)
姚南仲諫代宗於章敬寺北起陵廟
大曆十三年,貞懿皇后獨孤氏崩,代宗悼惜不已,令於近城為陵墓,冀朝夕臨望於目前。(姚)南仲上疏諫曰:
伏聞貞懿皇后今於城東章敬寺北以起陵廟,臣不知有司之請乎,陛下之意乎,陰陽家流希旨乎?臣愚以為非所宜也。謹具疏陳論,伏願暫留天眷而省察焉。
臣聞人臣宅於家,君上宅於國。長安城是陛下皇居也,其可穿鑿興動,建陵墓於其側乎?此非宜一也。夫葬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見也。是以古帝前王葬后妃,莫不憑丘原,遠郊郭……如骨肉歸土,魂無不之,章敬之北,竟何所益?視之兆庶,則彰溺愛;垂之萬代,則累明德,此非所宜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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