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15-1-30 18: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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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309 天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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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5 16:3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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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论一:治理秩序解(19)
所谓立法企业家就是创造规则、制度的人。历史就是构造群及群之间的关系的过程,因而,历史无非就是制度变迁的过程。据此可以说,创造历史的主体是“立法企业家”。在一个社会中,常态下的绝大多数人会被制度所塑造。即便是在变革时代,即便是在精英群英中,大多数人也都呈现为在给定制度框架下追求个人收益最大化的“经济人”。史书记载了无数这样的人和事,“厚黑学”也确实构成了这些人的圣经。但是,这些人并不创造历史,而是被历史所创造,他们更多的是历史的客体。而立法企业家则是历史的主体,他们理应成为历史叙述关注的对象。也只有透过对他们的研究,人们才有可能理解治理秩序的演变机理。这样的立法企业家其实就是人,比较活跃的、较为充分地体现了人之为人的本性的人。
而人的活动之本源在于其心。人的行动的起点是人的意识,制度是心所构造出来的物。如张君劢、牟宗三先生所说:
权力与自由,权力是一架机器的运转力,这是属于物的一方面,自由是人类前进的动力,这是属于心的一方面。人类的意力,在任何社会现象、社会集团中,无往而不有其表现。譬如在政治方面,我们注重效率与进步,故我们即用心思组织一架敏活的机器。这架机器,对着个性自由而言,虽是呆板而趋于物化,但是我们人类故意让它如此;不如此,不足以达到效率、进步与合理的目的。每一架机器,是由于参照客观环境,将吾人的意力灌输于其中而造成的。所以按照人类社会而言,每一套权力系统都参以人类意力于其中,绝不是独立于人类之外,与物质世界一样,客观地在外界存在。这套机器是经过一番意匠,投之于外,有似于物化;其实它是心的物,有理想的事实。张君劢著,立国之道,第372-73页(据中国民主社会党中央总部印赠,张君劢先生九秩诞生纪念册版本)。本书最后一节由牟宗三先生撰述。
这里所说的“机器”,就是制度。归根到底,制度是心的物,是心所塑造出来的哈耶克也指出,社会科学所研究的事实,不同于自然现象,它属于“主观事实”:社会科学“首先研究得是个人的思维现象或精神现象,而不是直接研究物质现象。它所处理的现象之可以理解,紧紧是因为我们的研究对象具有与我们相似的思想结构”((英)弗里德里希•A*惫*耶克著,科学的反革命:理性滥用之研究,冯克利译,2003年,第21页);“构成社会结构真正要素的,不是极为复杂的个人头脑之和,而是个人的观念、人们对他人以及对事物所形成的观点”(第28页)。。托克维尔曾经指出:“政治社会不是由其法律造就的,而是由作为其组成者的人们的情感、信念、理念、心灵和心智的习惯事先预备着的。”LettertoCorcelle,17September1853,OC,XV,2,p**81*弊*引自AlexisdeTocqueville,DemocracyinAmerica,EditedbyEduardoNolla,TranslatedfromtheFrenchbyJamesT*盨chleifer,LibertyFund,2010,volumeI,Editor’sIntroduction,cviii*比嗣堑奶囟 勰睿*或者说特定的精神,可以塑造出特定的规则、制度,进而决定一个个群的治理秩序,最终汇总而塑造出国家的治理秩序。
人心是复杂的,人至少可能按照仁、义、利、力等四种倾向构造群。首先是仁。古典中国的社会组织原理,其一为亲亲,这是熟人联合的纽带。其本源就在于前引孟子所说的“恻隐之心”。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而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中庸》第二十章指出:“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基于亲亲之爱,人们会建立起某些类型的群,其中最为典型者为家。
导论一:治理秩序解(20)
其次,古典中国思想集中论说的另外一个社会组织原理是“尊尊”,这是陌生人联结的纽带。它的本源则是孟子所说的恭敬、辞让之心,而恭敬、辞让之心,义之端也。义者,宜也。在这样的陌生人团体中,人们会形成尊卑关系,双方各有自己的“分”,包含权利和义务。每个人都应当履行自己的义务,从而享受权利。尊尊之义适合于陌生人之间的共同生活。
上述两种人间合群的原理出自儒家,法家同样提出了两种合群的原理。
首先,法家提出,人间关系乃是以利相计,如韩非说:“且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此俱出父母之怀衽,然男子受贺,女子杀之者,虑其后便,计之长利也。故父母之于子也,犹用计算之心以相待也,而况无父子之泽乎!”韩非子,六反第四十六。这里所说的利,就是人们可以看得见、或者可以计算、算计的物质性利益。追求物质性利益的人之天性会促使人们构造出旨在增大个人物质性利益的各种组织。最为典型者是盈利性企业。现代经济学所假设的“经济人”就是以利而合的。有的时候,人们也会把从事政治活动理解为增进物质利益的手段,最典型者是汉高祖说过的一段话:“未央宫成。高祖大朝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刘家老二)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史记,卷八,高祖本纪第八。利的动机可能渗透在人们构造很多种类的群的努力中。
其次,法家同时提出,强有力者可以凭借着“力”强制别人,至少在短期内也可以建立起某种秩序,即命令-服从性统治秩序。这样的力可以是简单的肉体的力量,也可以是一种组织化的机制的力量,比如武装团伙。这样的力量可以让一个人有能力迫使他人服从自己的意志。维持这种治理秩序的要素是一方的强暴与另一方的恐惧。法家的国家组织原理,就是以力合群。
这样,把人们联结在一起的因素,也即“群”的纽带,大约不出仁、义、利、力四种。仁者,爱也,父子、兄弟、夫妻相爱也。义者,宜也,人各得其宜也。利者,利益也,相与利之、以利益相激励也。力者,强力、暴力也,以暴力强制他人也。
这些联结性因素适合于人们构造不同性质、不同层次的群。人们必然同时生活于这几种不同性质的群之中。而一个邦国,通常是由这四种性质——或许还有更多——的群,按照某种比例混合在一起的。人的行为模式和人际间关系模式,也就由不同性质的群的搭配比例所塑造。
这样的搭配比例,是由人民的精神倾向所决定的。比如,在某一个时代,人民普遍具有仁的精神,因而,基于较为直接的“仁”所构造的群在治理秩序中居于支配性地位。在有些时候,人民的精神可能趋向于利。当然,在另外一些时候也可能趋向于强力。这种精神会渗透于治理体系中,从而呈现出某种宪制的精神,治理秩序的精神,国家的精神。
导论一:治理秩序解(21)
我们把这样的精神及其取向,称之为秩序意向(orderinginclination)。在一种治理秩序背后,必存在着推动其生成和维系的秩序意向。人总是在行动着的,行动者的人总是在追求某种秩序。但是,一个共同体中,人在与他人打交道的时候,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取决于人们的秩序意向。意向就是一种倾向,一种渴望,一种向往,一种想象,关于自我和他人的想象。简而言之,秩序意向就是一个邦国的特定时代的精神,就是人们对于生命、对于生活是什么及应当是什么的普遍的共识。一定的秩序意向推动人们采取一定的行动,塑造着一定的人际关系,包括伦理关系,社会关系,政治关系等,在这其中蕴含着一定的规则,可构造出一定的制度。总之,特定的秩序意向决定着与它对应的特定的治理秩序。秩序意向就是人心的指向,这个指向具有自我实现的能力,而治理架构和治理秩序就是人心自我构造出来的“主观性事实”。
秩序意向是由多种因素复合组成的,至关重要的是人对超越者比如神、天、上帝的信念。这种信念决定人对自身的观念,人对他人的态度,人对规则、制度、秩序的态度。凡此种种共同决定着人在仁、利、义、力之间的选择,最终塑造出特定的秩序。
最为重要的是人对于自己与超越者的关系的意识,也就是说,人们的宗教、信仰倾向,构成秩序意向的核心。极端而言,仅有人,是无法构造出可持续的合理秩序的。构造治理秩序需要神,最起码是人的神性之参与。一个合理的、可持续的治理秩序的成型和生长,都带有某种“奇迹”的意味,在某种程度上,它超出了人的世俗能力的范畴。
检视中外历史即可发现,一种坚固的治理秩序的建立,总是以启示被人所感知、或者原来就有但被败坏的信仰之振兴为前奏。正是神启引领人们犯难涉险,从事构建新秩序的事业。如果没有坚实的信仰的驱动,心灵的惰性会支配人们,人们会满足于给定秩序内的生活,即便这样的生活是腐败的,即便人与人之间处于相互伤害的可悲状态新制度经济学家诺斯从经济学的角度对此给出了解释,他指出:“至为关键的是,任何一个成功的意识形态必须克服搭便车问题,其基本目的在于促进一些群体不再按有关成本与收益的简单的、享乐主义的和个人地计算来行事。这是各种主要意识形态的一个中心问题,因为无论是维持现存的秩序,还是推翻现存的秩序,离开上述行为都是不可能的”([美]道格拉斯•诺思著,经济史上的结构与变革,陈郁、罗华平等译,上海三联书店,1994年,第59页)。。
另一方面,治理架构是怎样的,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信念、信仰所决定的。人如何看待神,决定着人如何对待他人,决定着人如何对待规则、制度、秩序,也决定着人会树立什么样的治理架构,制定什么样的律法。因此,神是什么样的,人就是怎样的。人们如何对待神,对于任何一个治理秩序的生成和维系而言,都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
历史上,中国人普遍信仰的超越者是天。但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天被杀死的时代,此即战国时代。其结果就是人与人之间处于长期的丛林状态,从而出现了一种无法自我维系的统治秩序:秦制。此后,天道信仰被重建,人们也就构造出了另外一种人间秩序。
导论一:治理秩序解(22)
与信仰紧密相关的秩序意向要素则是思想,“学”。用西方的话语说就是“哲学”,但中国传统中本无西方式哲学,所以我们不用这个词。但是,中国历代圣贤亦致力追寻智慧,人生的智慧和治理的智慧。尤其是具有道德理想主义的儒者,在这方面进行了深入思考,由此而形成“学统”——其中混融了道统,也混融了信仰。因此,“学”构成传统中国精英群体之秩序意向的根本载体。《论语》开篇即谓“学而时习之”,一语道破这一点。这句话也清楚表明,儒者之学,本为治理而生,学的内容就是批判不合理的治理架构,思考治理新蓝图。
这样的思想会通过儒家共同体的传播、发酵,而成为普遍的观念。观念会寻求自我构建为制度。因此,儒者所从事之“学”,应当成为考察中国制度变迁时所不能不特别关注的因素。这就仿佛考察中世纪欧洲历史变动,不能不考察基督教神学之变化。
总之,基于心、物之间关系的上述认知,本书将关注信仰、学术的变动,及其与人的行动、制度之间的互动关系。一个基本命题是:人对于神的态度是会变化的,人心是可以变动的。因而,人的秩序意向是会发生变化的,这样的变化就构成了治理秩序变迁的内在动力。
秩序意向的变化可能有多个动力。比如,我们已经指出,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不同性质的群的复合体。这种混合本身就意味着任何一种治理架构都是内在地不稳定的。也就是说,多样性就已经蕴含了变化的可能性。因为,不同性质的群的存在敞开了竞争的可能,从而给人们提供了比较和重新决策的机会。人们会相信,另一种类型的合群纽带也许更有利于人们低成本地合作、交易。这样的信念会推动人们采取新的行动,在这一行为模式中就已经包括了新的规则,人们可能为此而构造新的组织,这样,治理架构至少局部地发生变化。
在这样的治理秩序变迁过程中,变化首先始于个体,即前面提及的“立法企业家”。最初,若干人因为某种机缘而产生道德和政治的自觉,他们的心智和价值观发生变化。也即,他们的秩序意向发生了变化。新的秩序意向推动他们寻求宗教或准宗教、进而寻求文化、社会的变革。更进一步,这样的努力可能启动政治制度的变革。这样的治理秩序变迁过程,已被《大学》所揭明: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孔颖达正义曰:“先治其国”者,此以积学能为明德盛极之事,以渐到。今本其初,故言欲章明己之明德,使遍于天下者,先须能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也。“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言若欲齐家,先须修身也。“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言若欲修身,必先正其心也。“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者,总包万虑谓之为心,情所意念谓之意。若欲正其心,使无倾邪,必须先至诚,在于忆念也。若能诚实其意,则心不倾邪也。“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者,言欲精诚其己意,先须招致其所知之事,言初始必须学习,然后乃能有所知晓其成败,故云“先致其知”也。“致知在格物”,此经明初以致知,积渐而大至明德。前经从盛以本初,此经从初以至盛,上下相结也。“致知在格物”者,言若能学习招致所知。格,来也。己有所知,则能在于来物。若知善深,则来善物,知恶深,则来恶物。言善事随人行善而来应之,恶事随人行恶亦来应之。言善恶之来缘人所好也。“物格而后知至”者,物既来,则知其善恶所至。善事来,则知其至于善;若恶事来,则知其至于恶。既能知至,则行善不行恶也。“知至而后意诚”,既能知至,则意念精诚也。“意诚而后心正”者,意能精诚,故能心正也。“国治而后天下平”者,则上“明明德于天下”,是以自天子至庶人皆然也(礼记正义,卷六十,大学第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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