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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炎培周期率难题”执笔人姚维钧百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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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发表于 2014-9-23 08:44: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黄炎培周期率难题”

                                执笔人姚维钧百年祭

                               

                         黄 方 毅



       

        上个世纪有两部同为夫妻合作,又脍炙人口影响深远的著作。一部是1937年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与其妻海伦的合著《西行漫记》,首次介绍了共产党领导下的红军及其领袖们;另一部是1945年黄炎培与夫人姚维钧合作完成的《延安归来》,向世人介绍共产党领导下延安,同时又向共产党领袖毛泽东提出“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周期率。前者影响之大,超出中国,传遍世界;后者传颂天下,影响之久,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仍不时为人提起,被称作“黄炎培周期率”或“黄炎培周期率难题”。

       黄炎培,1878年生于上海浦东川沙县内史第(宋庆龄等宋家姐妹和宋子文兄弟也在此宅出生成长,胡适也在此宅度过童年)。上世纪初年,黄炎培25岁便开始了办学生涯,其中最著名为浦东中学,当时有“北南开,南浦东”之称。引得蒋介石也慕名送来两个儿子蒋经国、蒋纬国。1917年黄又从美、日引进开创了我国的职业教育。黄虽蜚生社会,执江南教育界之牛耳,然他长年不肯做官,1921年和1922年两度拒不出任政府教育总长。投身教育的同时,他还涉足经济,1920年黄修建了上海至川沙的上川铁路,为开发浦东之先驱。1937年抗战爆发,黄结识了共产党人,黄为国共共同推举为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其间,他创建了我国八个民主党派中的两个(民盟、民建)并首任主席。1949年新中国成立,在周恩来两度来家动员下出任了开国的四个副总理之一。1949年毛泽东进京次日接见黄炎培,请他出来做新中国民营经济的领头人。八十余年生涯中,黄在教育、经济、政治三个领域均不乏建树,他的学生从毛泽东的老师徐特立、共产党总书记张闻天、左联五烈士胡也频、殷夫、数学家华罗庚、中子弹之父王淦昌、历史学家范文澜、罗尔纲、会计学先驱潘序伦、明星谢晋、秦怡、付其芳等,甚至越南开国主席胡志明、缅甸开国总理吴努都称黄为“我的老师”,可谓桃李满天下。然而至今最广为人知,广为传诵的,仍是他在延安与毛泽东的周期率谈话。

        姚维钧,1909年生于上海浦东南汇县周浦镇。祖籍是安徽黄山脚下的黟县姚村。祖上从商有成,桑梓乡里,多有善举。父姚旭明十六岁从安徽老家迁来浦东。姚出世不久,家道中落,十三岁时父亲辞世。她自幼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无论做饭还是看护妹妹,手中老是捧着书。她原名薇娟,后来入了学校自取《诗经•小雅》中的两句:“秉国之钧,四方是维。”(意思掌持国家权力,要维系各方人士),改名“维钧”。她在江苏省立淞江女子中学高级师范毕业后在本地从教。1937年抗战爆发,日军侵占上海,不肯做亡国奴的姚泪别母亲,只身跋涉,辗转香港、广州,到达贵阳,先求学在贵阳女师,后考入上海迁黔的大夏大学。    1940年黄炎培原配夫人去世,登门说媒者众,但均被婉拒。1941年底黄来贵阳大夏大学讲演,二人邂诟,遂开始通信,以诗唱和。“孤鹤高飞,越海冲天,别尽旧人。且拓开新境,聊酬壮志,快翻怒翼,早拂轻尘。林露何依,巢云何托,谁识长鸣自有真。...无言久,有一腔热血,相映红轮。”姚以《沁园春》表达自己的心境。黄也是认真的,洋洋洒洒写了“论家庭再造”。百封书信往来,多首诗词唱和,两人终遥订终身。7月姚大学毕业来重庆,8月16日二人婚礼,杨卫玉为介绍人,沈钧儒等参加。黄当场散发婚事经过告亲友书,文中有赫赫八个字:“佳人易得,同志难求。”    黄炎培在重庆,又是国民参政会,又是中华职业教育社,又是民盟、民建,公事繁忙、每每晚归,姚都在他们居住的张家花园山坡上眺目等候。她做诗道:“观音岩上久徘徊,贩者纷纷饱橐回。过尽千车人不见,一镫远送屐声来。”黄读后感动,应答:“观音岩上市声稀,夜夜夫迎我归。过尽千车人不见,一天风露湿君衣。”几年后抗战胜利,黄姚携全家重返上海,同时奔走于国共和谈中。和谈失败后,黄辞去国民参政员,又拒绝参加国民党单方面召开的伪国大,与国民党全面决裂,迎来了他人生最艰难的时期。期间姚一直陪伴他,共渡这政治上受高压,经济上靠卖字为生的生活。1948年迎来姚的四十岁生日,黄感激地写下贺诗赠姚:"迎君长夏海棠溪,入握情丝未足迷。出处商量关大计,将才许国两心齐。”一直互相激励。解放后,有一次姚因病住院数日,婚后很少分离的黄写下相思的诗篇,奉送到北京医院姚的病床前,姚读后热泪盈眶,写下几页充满情意的长信,回赠黄。1962年两人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虽黄已是八十五岁高龄,但不忘这"知己同居二十年"的日子,先共同写下四首诗,装入以旧翻新的信封,分送给我们每个儿女。同时又在这一天,黄把自己最满意的字迹,即1927年流亡到大连时所抄写的<杜诗尤>,签上”赠我爱维”后赠姚。最后,黄姚又把相恋至婚的100多封书信及之后的诗篇收集在册,取名《灵珰百札》。    1945年7月,黄与其他几位参政员访延安,姚携我两姐姐去机场送行。与陪都纸醉金迷的乌烟瘴气相反,黄目睹了革命根据地的一派欣欣向荣。黄从延安归来后,十分兴奋,友朋纷纷来问,黄应答不暇,故闭门谢客,黄回忆,口述,姚整理,执笔,一连数日,合作完成《延安归来》。在延安连续多次长谈后,68岁的黄炎培对毛泽东说:“我生六十多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见到的,真所谓‘其兴也浡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也有为了区域一步步扩大了,它的扩大,有的出于自然发展,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强求发展,到干部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环境倒越加复杂起来了,控制力不免趋于薄弱了。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53岁的毛泽东相答:“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起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这341字的精彩语言,出之于黄炎培、毛泽东之口,见之于姚维钧之笔。    婚后姚仍从事教书,在重庆巴蜀中学,在上海比乐中学,均被评为优秀教师。1949年初,黄被国民党列为杀害对象,于是黄偕姚及我的大姐当当潜离上海,为掩护父母离去而留在常熟路我家宅中的大姨妈姚荇绚、姐姐丁丁和我成了匪特包围下的人质,受严密监控。黄一行辗转香港、天津等地后于3月25日上午抵达北平,下午便风尘仆仆赶到西郊机场迎接来自西柏坡的毛泽东等中共诸领袖,黄向毛介绍了姚.次日晚应毛邀请黄携姚来到了毛下榻的香山双清别墅.一进门,毛伸过手来称:“姚维钧女士!”,黄姚吃惊毛的好记性,毛说:你的名字好记,“秉国之钧,四方是维”也!黄、姚闻之顿停,且对脸相望,都惊讶毛的博学!解放后,黄任政务院副总理兼轻工业部部长,文件信件纷至沓来。姚遂放弃教师工作,领衔政务院秘书协助黄工作。在黄的办公室里,摆着姚的办公桌,每天姚在这里处理来往信件公函。每天仅人民来信少则十封八封,多则几十上百。都由黄口述大意,姚回复作答。大至大政方针,小至失业的人找工作,专业不对口的调工作,黄、姚都尽力协助。以至黄姚死后多年,仍有当初的写信者寄信到我家,继续求助。50年代,姚维钧被推选为全国政协委员。

       黄炎培一生出的四部诗集里,《天长集》、《红桑》都是由姚作序。在业余爱好上姚与黄甚为相投,都不擅长歌、舞、牌、麻,而都只好书、文、诗、字。姚不仅擅诗文,且写得一手颜体好字。工余,黄、姚在家中铺上纸墨,边书写边赏评,共同玩味,视为乐趣。有时也在院中葡萄架下谈诗赋词,不时传出二人的说笑。姚为人贤惠,待人宽厚,善解人意,书房里挂着黄前妻的大照片,还叫我们去行礼。黄有时发脾气,对友人部下或于严厉,逢此,姚总是出来宽慰一番。然而在黄严格管教我们子女时,母亲却从不来"护犊子"。黄、姚生有我们姐弟四人。姚对黄前妻的子女也是关爱的。黄姚结婚时,黄对前妻所生子女讲:“天下母亲只能有一个,你们也不必叫你们的继母为‘母亲’,你们的继母是教师,以后就叫‘姚先生’吧!”。然经姚照管过的尚年少的三位兄姐仍发自内心地称姚为“妈”!在她力主下,把被国民党杀害的我二兄黄竞武之子黄孟复(现全国工商联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兄弟接来,抚养成人。1968年她辞世后,黄孟复与我两人守在她遗体前,共同陪伴了她的最后一夜。    1965年底黄去世,姚偕黄共度了24个春秋。这是黄一生事业的顶峰,是黄最辉煌又最艰辛的岁月。其间,姚经历了延安归来,之后正身怀笔者时特务的抄家,到黄拒绝参加伪国大及之后的卖字生涯,脱身虎穴北上北平到建国后参政从政。解放后,姚一方面接受党和人民的重托,对党对事业满腔热忱。当时已经形成了诸领导"要找黄,先找姚"的工作模式;另一方面又经受一场又一场的政治运动,愈来愈‘左’的政治压力。这些对黄本人在所难免,而姚则更需直面相对,“要找黄,先找姚”的工作模式使姚处于她并非熟悉但又不得不直面的位置上。建国后,黄为良心所驱使为民请命,直言犯颜的传统习惯不改,初年作为领袖的毛泽东,还能听进这位其老师的老师的诤友谏言,然忠言逆耳难以为继,更难以为久,直言犯颜终会招忌,甚至遭压。反右来临,我的五位兄姐被打成右派。黄本人的日子,黄家的日子绝非好过。这种情形下,作为黄的最亲密助手且位居一线的姚,处境之难可想而知。面对愈大压力,她愈感力不从心,以至心力交瘁,头发几乎全白了。或许是知道老友的心境,1963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周恩来、邓颖超来了,周与黄在客厅里长谈,邓与姚则手拉手在里屋比肩而坐,低声细语,促膝而谈。这是我记忆中他们最后一次来我家。凭着良知与执着,凭着党与友人的关怀,凭着对丈夫的理解、认同与钦佩,姚维钧一直支撑着,在“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月里,支持黄,追随黄,陪伴黄,虽然为此有荣亦有辱,有福亦有祸,但她对此无怨亦无悔。1965年底黄去世,次年文革开始,她成了黄的替罪羊,遭受拳脚棍棒,人格侮辱以至其以一死来做最后抗争之时,都是如此。1968年1月20日,姚结束了她不到59岁的生命,穿着她那件带有二十余处补丁的棉袄,追随黄去了。

        打倒四人帮后,有关方面为姚平反,举行骨灰安放仪式。邓颖超打来电话,送来挽联,多位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和全国政协副主席的黄生前老友们赶来参加,缅怀这位黄的亲密战友与忠实伴侣。哀乐声中追溯她一生的功绩,想到她伴黄为黄付出的种种,想到她执笔的“黄炎培周期率难题”。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姑且不去推测,1965年底病逝的黄与1976年秋去逝的毛在其弥留之际是如何回首其早年的这段周期率对话。然而对姚而言,其执笔的这段伟大对话,被执笔人献身的这一事实,不幸而言中了!执笔人的被害身亡,再次以生命的代价,验证了其生前执笔的这一周期率!也再次以生命的代价,证实了求解这一难题之艰!之难!然而即使如此,即使并非情愿的'应验,即使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母亲姚维钧在生命结束之际,留给我们姐弟和黄孟复兄弟的遗嘱中写道:”孟强、孟复、当当、丁丁、方方、冈冈:孩子们,我病的很苦!你们要跟着共产党……”。与那个时代被害至死的多数人一样,姚在告别人世之际仍无忘,无悔,也无改其早年的政治决择,以至在颠倒与迷乱的现实面前,用一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用奉献生命来唱合其早年的一腔热血,用生命的符号来落幕其悲壮的人世挽歌!四十年后的今天,回想起那个时代,回想起寒风凛冽中母亲告别人世的京城冬夜,六十有余,已两鬓灰白的我们,仍不禁心灵要为之一颤!所幸的是,四十年前的那个罪恶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中国已大步迈上改革开放的新进程。更所幸的是,母亲执笔的这段对话,不仅为曾健在到21世纪的薄一波等共产党元老们常常提起,同时也为新一代执政时共产党人不时引用,不时用来警醒盛世中的今人与后人们。回首四十年前那个罪恶的时代,即使结朿生命之时,母亲透过其遗嘱所留给后人的信息,与其说是悲观,不如说是悲奋,更是悲壮,她是在用生命激励我们,激励后人!四十年后的今天,可以告慰母亲的是,如同无数相对真理的叠加就是向绝对真理的逼近,中国的今人与后人们,已经并将继续用自己崭新的足迹,一往无前地求索美好的明天,也一往无前地求解这个六十年前姚维钧钧所执笔的,黄炎培与毛泽东对话留下的”周期率世纪难题”。

    八十年代后期,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我怀念早已亡故多年的父母,写有二诗:

    《海外念父》

    孩儿西辞故人国,

    父迹依稀七十年

    忠魂傲骨代有续,

    炎黄子孙今又来。



    注:父1916年曾赴美考察职业教育



    《海外念母》

    万里行路不胜寒,

    千卷寻书也堪难。

    举头月下落凌处,

    母仍依稀待儿还。





    今年是母亲姚维钧百年诞辰并四十载冥日,令我想起四十年前母亲撒手西去当夜,风吼雪哮,如天怒地怨,在我家阳台前,母亲天天在写字桌前与之隔窗相望的一棵半米粗老杨树竟骤然腰折,扑倒在地,随母而去!或许忠魂有灵,或许生物有应,感天动地罢!其间,冥冥中总有一声音:维钧维钧,“秉国之钧,四方是维”也!更名维钧的姚一生,恐正是应了“维钧”两字!

    六十又三之我,无忘亡母在天之灵,今叩首祭母,作文并诗一首:

                      



    纪  念  姚  维  钧                  



    母姚维钧一九零九年生于上海浦东南汇。母父姚旭明安徽黟县商贾多有善举桑梓乡里。母自幼聪慧发奋读书志存高远更名微娟为维钧。抗战只身赴黔读毕大学四二年结缘吾父黄炎培传书百封唱和诗词婚后育二女二子。母长于文字曾作序父诗<天长集>尤执笔父之名作<延安归来>记录黄炎培与毛泽东著名对话传颂天下至今。母忠厚贤慧将被害之吾兄遗孤黄孟复兄弟和病故之吾舅遗女收至膝下抚养。建国后母衔政务院副总理吾父之秘书和全国政协委员之职全面辅佐父之事业。极左猖厥时民众遭殃父为民请命直谏犯颜而招忌遭压吾三兄两姐被打成右派母忍辱负重艰于护夫而心力交猝几近崩溃。母为人正派待人宽厚体恤父之友人属下口碑甚佳文革后友人纷纷为母奔走伸冤平反。当时除吾等七孩儿外父母尚需供养吾外祖母补贴姑母舅母经济不甚宽裕母节衣缩食克已甚严且严教吾等自小旧衣旧鞋习以为常年少便洗衣清扫自理生活。六五年底父逝次年文革母代夫受过遭殴斗然回家不言。六八年初母抱吾痛泣嘱托又抱吾姨泣叙童年。一月十九日晚吾离家归校见母端锅灶前为次日礼拜天将回家之吾等做最后一餐竟为永诀。当夜母颤抖之手提笔书遗嘱“孟强孟复当当丁丁方方冈冈:孩子们,我病得很苦……”。廿日晨姨见母着廿余补丁袄倒书桌旁手边为安眠药片奄奄将息即抬上救护车却胎漏母亡。吾等回家伏母大哭二姐丁年与叶佩戎为母更衣吾与黄孟复守灵通宵。是夜风吼雪倾如天怒地怨晨见母书桌前窗外与母天天隔窗相望之半米粗树竟已折断在地随母而去矣!

            

         吾 母 才 女 又 忠 烈,

                   蹉 跎 一 生 佐 夫 业。

                   不 堪 回 首 风 雪 日,

                   当 是 英 魂 恸 苍 生

                           2009年 2月(孙黄冶陶笔录)                                                               

    作者为经济学者、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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