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10月的一天,江西安福县知县姚濬昌的府上,来了一位满面风尘的年轻人。这时,姚府正是宾朋满座,而这位年轻人竟在庭院的桂花树下,旁若无人地吟诵起了诗歌。此时,姚浚昌的小女儿姚倚云感到十分的惊诧,她急忙来到室外,只见这位年轻人三十多岁,仪表堂堂,吟诵的正是自己前不久写下的诗歌。而此时,那位年轻人看到面容娇好,文静大方的姚依云,就大胆热情地自我介绍起来,说:“我叫范伯子,字铜士、无错,号肯堂、伯子,是江苏南通人……”
姚依云的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云。她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就是从冀州前来与自己修缘结好的未来丈夫。范伯子当然也明白,这位秀气可人的大家闺秀,就是自己千里寻觅的心上人……
而要说起这段感人至深的姻缘,却有着很长很长的故事哩!
姚倚云:名门望族,大家闺秀
大凡上过中学的人,都会从课本上读到姚鼐的《登泰山记》,并由此了解那个绵延清代二百多年的中国最大的文学流派——桐城文派。而姚鼐就是姚倚云的外曾祖父,乾隆二十八年进士,累官至会试同考官和刑部广东司郎中,后充任四库全书馆纂修官,是桐城文派的集大成者。
姚家自明清以来,就是桐城的名门望族。追溯到姚旭,他是明景泰辛未进士,官至云南布政使司右参政,有著作传世,著有《菊堂集》3卷。姚之兰,明万历二十九年进士,官至杭州知府加副使衔;他的四子姚孙棐,明崇祯庚辰进士,官至兵部职方司主事,在东阳城陷之时,他一面请求援军,一面积极抵抗,克复了东阳。孙棐工诗文,著有《逸园诗集》6卷,《戊生诗集》数卷;育有八子三女,均有文名,晚年隐居龙眠山。姚文然,秉承家学,20岁成进士,明末隐居桐城小龙山,清初被安庆巡府李犹龙举荐,授国院庶吉士,后改礼科给事中、兵科给事中、迁副使、刑部郎中,十五年晋升刑部尚书,主持制定了《大清律例》;姚范,是乾隆壬戌进士,翰林,清代著名文学家,著有《援鹑堂笔记》50卷,《文集》7卷。
姚倚云的爷爷姚莹,不仅是清代著名的官员,还是著名的文学家,著有《东槎纪略》、《识小录》、《杂著》、《东溪文集》、《才阴丛录》、《奏稿》、《遗稿》、《中复堂全集》等。姚莹师承姚鼐,是“姚门四弟子”,官至台湾兵备道赏加按察使。林则徐评价姚莹,说:“学问优长,所至于山川形势,民情利弊,无不悉心讲求,故能洞悉物情,遇事确有把握。前任闽省,闻其历著政声,自到江南,历试河工漕务,词讼听断,皆能办理裕如。武进士民,至今畏而爱之。”姚莹在台湾任兵备道时,与总兵达洪阿一起,组织军民积极备战,多次设计击退击沉英军战舰,是鸦片战争期间,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抗击外国侵略者指挥若定的主将。由于姚莹屡立战功,被赐予二品衔和云骑尉,遭到英夷的离间和投降派构陷,被以“冒功贪赏”革职入狱。后来,清廷迫于舆论压力,将姚莹释放贬到四川。姚莹又多次进入西藏,成功调解了大小呼图克图之争,并写下《康輏纪行》一书,对西藏的山川风物,宗教民俗,边疆态势做出细致的记录、梳理和分析。姚莹无疑是一位有眼光有魄力的爱国者,他看到了封建末世的忧患,写下大量的文章以图唤起人们的觉醒,有人评价他,是“一手拿笔杆子,一手拿枪杆”的经世致用之才。
姚莹育有一子,这便是姚倚云的父亲姚濬昌。姚濬昌承袭家学,深得曾国藩的赏识,奏荐他到湖北的竹山县和江西的安福县任县令。姚濬昌一生著有《慎终举要》、《乡俗纠谬》、《乡贤实录》、《海运纪要》、《五瑞斋诗文集》。姚濬昌育有5子2女,这5子分别为:姚永楷、姚永朴、姚永概、姚永堂、姚永樛。这2女,大女儿嫁给了桐城派殿军人物,清史馆总纂马其昶;小女儿姚倚云嫁给了同光体诗人,桐城派后期在江苏的代表人物范伯子。在清末民初的乱世之中,姚倚云的兄弟,除姚永楷早亡以外,他们都以各自的才华,在中国近代文化史和教育史上,文名流彩,让姚门辉光绵延。
这也难怪,范伯子来到姚府时,心里惴惴不安,诚惶诚恐。他说:“顺康元老家,乾嘉大儒系。道咸名公孙,同光诗人子。蔼蔼敦诗媛,持以配当世。当时却不言,咄哉吴刺史。持我烟雾中,德我亦已诡。令今尚在途,吾独望公耳……”这首长达二百字的《入滩河易舟闻舟,人言往月安福使人迎探状,惭恐弥基,心神益焦,辄复为诗十九韵》的诗歌,正是范伯子仰望姚家明清以来,大师辈出,名流名宦相望,心怀崇敬的真实写照。
姚倚云这样显赫的家世和文脉承袭,让她从小就耳濡目染,受到父亲的指点和兄弟们的影响。既便是随父亲闲居挂车河老家,姚倚云见父亲教授永楷、永概每天研习古文,她也时常取经史古文高声朗读,遇有疑惑,在父兄的点拨之下,便豁然开朗。姚倚云由此,对古典诗词的创作,产生了浓厚兴趣。“何处钟声逐晚风,碧天云净夕阳红。渔人隔岸弄明月,白鹭街鱼出柳丛。”(《偕大姊晚眺》),这是在家乡挂车河时,姚倚云写下的诗句。姚倚云的诗歌,在晚清安徽诗坛上拥有一定的影响;桐城派后期大家,中国近代教育奠基人,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汝伦十分欣赏她的诗词,他评价道:“顿开异境,飘丽不群。”由此可见,姚倚云禀承家学,才气是何等的卓然不凡了!
范伯子:命运坎坷,早年丧妻
清咸丰四年(1854)七月初四,范伯子降生在通州四步井的一个老宅子里。范家瓜迭绵延,诗文传家,可上溯到宋代的大文学家范仲淹。从迁居江苏通州的始祖范盛甫算起,传至明代嘉靖年间的范应龙、范凤翼,乃至当代著名画家、国学大师范曾先生,历450年,共13代,执著薪传,一脉相承。但到了范伯子的父亲范如松这一代,家境已是极度清贫,只能靠伯子的母亲纺纱卖钱度日。他弟弟范铠在《敬录(贞孝君六十述怀)稿》中写道:“寒窗纺读一灯前,襄助辛勤仗内贤。怀饼裒中呈大父,十龄儿子易纱棉。”
清贫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却让范伯子懂得了人间冷暖,“当世盖十一岁时,立于祖父之侧,父刚退,祖父谓曰:‘顷汝父之欲吾笑也,与吾同矣!’因追道此。”范伯子十四岁参加童子试,十六岁州试第一,这时与顾锡爵、顾锡祥、陈国璋等成为好友,同时结识了顾曾焕、顾曾灿兄弟,以及清代最后一名状元,中国近代轻纺工业的奠基人张謇,并与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而此后,他九次参加乡试,却屡考屡败,可谓命运不济。
1880年7月,张裕钊来到南通。张裕钊和薛福成、黎遮昌、吴汝纶被誉为曾国藩的“四大弟子”,可谓声名显赫。一天,他招见了范伯子、张謇、朱铭盘,人称“一日得三生”,成为当地美谈,这也成为范伯子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1887年正月,范伯子与顾延卿乘船前往兴化,他精心挑选出自己的数十篇诗文,执弟子礼拜谒刘熙载。刘熙载是著名的大文学家、文艺理论家,见两位年轻人如此诚恳,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赠送了《艺概》、《持志塾言》、《昨非集》等书籍。
同治九年的初秋,天仍很燥热,范伯子经媒人介绍,来到了通州富商吴茇庵家相亲。由于贫穷,那点聘礼并未让吴家人看上,但仪表堂堂,温文尔雅的范伯子,却让吴茇庵很是喜欢。这一年范伯子才19岁,他的末婚妻吴大桥长他4岁。吴大桥虽然出身于商贾人家,却因嫁给了范伯子,而努力改变自己,加之早年受到她哥哥吴肇嘉的影响,多才多艺,通晓书法,兼能吟诗,与范伯子同携相随,恩爱情深。大桥的名字说来有趣,通州城郭之东偏十五里处有座桥。一日,父母携她从桥上走过,就给她取名了“大桥”之名。范伯子与吴大桥生活了十一年,婚后育两男一女,长子范罕(乳名莲儿),长女范鞠(后名孝嫦),次子范况(乳名禊儿)。
光绪九年(1883),为生活所迫,范伯子辞别大病渐好的妻子吴大桥,接受张裕钊的推荐,前往湖北通志局去修志。22日乘船到上海,28日由上海乘船去湖北,此时正是四月春暖花开,他忽闻噩耗,妻子吴大桥溘然去逝。犹如惊雷在范伯子的头上突然炸响,他在悲痛之时,写下了《湖北通志局闻妻丧,于时方修(列女志),稍整齐而后行,悲苦之余,犹翻故纸,停笔写哀,遂成四绝》:
耗至惊看吾父笔,行行老泪写哀词。如何薄命无妻日,正是过门不入时。
一病新从九死还,分明绐我去乡关。平生已种无边恨,此恨绵绵况可删。
入棺闻说彩衣鲜,费尽亲心总枉然。十载宵晨有饥饱,不曾销我卖文钱。
迢迢江汉泪滂沱,秉烛修书且奈何。读罢五千嫠妇传,可知男子负心多。
字里行间,透出万分悲伤,范伯子甚至骂自己是负心男子。他回到家中,睹物思人,哀从心起,又写下了挽联:
又不是新婚、垂老、无家,如何利重离轻,万古苍茫为此别;
且休谈过去、未来、现在,但愿魂凝魄固,一朝欢喜博同归。
大桥去逝时才34岁,留下三个孩子,范罕10岁、范鞠8岁、范况4岁;范伯子搂住可怜的孩子们,伤心欲绝。孩子们想妈妈,范伯子思念爱妻;可大桥连遗照都没有,范伯子只好在《百美图》中选取一帧与亡妻神似的美女,请人画下来当作吴大桥的遗像。生死两重,此情难续,往昔的恩恩爱爱与温情相随的场景,历历在目,久久难以释怀,他写道:“君魂匿吾心,君貌悬吾睛。若为相对复愁苦,达者胡为不自宁。大桥莽烟水,从此无君形……”
吴冀州:穿针引线,再续姻缘
光绪十二年(1886)七月的一天,姚濬昌在安福县收到了一封来自北方冀州的书信。这封信是知府吴汝纶写来的。吴汝纶与姚濬昌是同乡,又是挚友,同出曾国藩门下,而且姚濬昌的儿子姚永朴、姚永概又成为吴汝纶的得意弟子。吴汝纶在《与姚慕庭》的信中写道:“所论姻事,前因执事及仲实屡有书见托,并言不嫌远省,但计人才,故敢为之导言。”原来,姚濬昌把小女儿姚倚云的选婿之事,托付给了吴汝纶。而且选婿的标准是“不谦远省,但计人才”,因此,吴汝纶的此番来信,是牵线来的。而介绍的未来女婿就是他的得意门生范伯子。
光绪十二年十月,张裕钊写信给吴汝纶举荐范伯子。范伯子于1885年初春,应吴汝纶之聘来到了冀州。他一路长途跋涉,在过峄山时,又想起逝去的妻子吴大桥,“忽闻呢喃语,在我头上鸣。举头见双燕,急泪当时倾。……人生结发有真意,栖茅饮水何其荣。不然远道阻征役,相思万苦皆饜情。”燕喃声声,触景生情,哀从心来,可见,他对亡妻吴大桥的情感是多么的深厚!
来到冀州,吴汝纶感到范伯子的人品、学识,与张方裕钊介绍的相吻合,对他印象极好。吴汝纶高兴地说,“公来破其荒,龙虎生风云。莘莘媚学子,淳如苗怀新。”在另外一首诗中,吴汝纶又说道:“轼辙家全有,丘轲后可几。”竟希望他成为孔子和孟子那样的圣人,可见对他是多么器重!当了解到范伯子不幸的婚姻和家庭现状时,吴汝纶很是同情和惋惜,并由此想到了好友姚濬昌之托,就劝范伯子续弦,极力促成他与姚倚云的这段美好姻缘。可是,范伯子却拒绝了。范伯子对吴大桥一往情深,她的去逝,对范伯子是巨大的打击,因此,他表示不再娶亲,这让吴汝纶很是费了一番口舌。
好事多谋。一天,吴汝纶把姚倚云的《蕴素轩少时诗稿》交给了范伯子,因为范伯子是著名的同光体诗人。当他看到“蝇头小楷,谛视之,先生之手笔也,而评者为吴冀州”《(蕴素轩诗集)序》时,那一刻,他砰然心动了!他甚至想像,能写出如此工整清丽的诗词和章法有度的书法的女子,该是怎样一位教养极好,学养深厚之人。当得知姚倚云出身宗师大家辈出的名门时,范伯子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他在《冀州宅中再为姚锡九姻丈置酒次韵奉留》中写道:“薑坞子孙犹壮佼,桐城父老见丰隆。”可以说,姚倚云与范伯子的婚姻,是“以诗为之介,春风帘幕,秋霜庭院,苦语唱酬,联绵稠叠。”姚倚云的哥哥姚永朴在《(蕴素轩诗稿)序》中也说:“吴挚甫尝见妹诗于戚姻家,为之惊喜。会通州范当世丧其室,乃自冀州遗先考书曰:‘肯堂诗笔海内罕与俪者,君为贤女择对,宜莫入斯人。’”
吴汝纶当月佬,穿针引线,一连写了九封信给姚濬昌。促成这段婚姻,让这位大儒,喜不自禁,他在光绪十三年四月给张裕钊的《答张濂卿》书云:“范肯堂巳为媒说姚慕庭之女,范府亦允诺矣,执事能不佩服我乎?”
1888年10月,范伯子南去江西安福续娶才女姚倚云,这一年姚倚云25岁,范伯子35岁。途中范伯子写下《入滩河易舟闻舟,人言往月安福使人迎探状,惭恐弥甚,心神益焦,辄复为诗十九韵》。新婚时又写下《成婚有日,内子为诗十三韵,以道其相与为善之意与其迫欲侍舅姑之忱,余亦作三十韵答之》。“虽然惮尔才,岂不恋尔德。”道出了范伯子对才女姚倚云的爱慕和动情,丧妻后又临一场婚姻,那种突然而至的幸福感让他有些晕眩。“与子今偕潜,静言抚琴瑟。琴瑟鸣愔愔,寒水流汩汩。服芬亦为君,与子花间逸。”
姚倚云对自己的婚姻也是很满意的,面对满腹才学,温文尔雅的范伯子,她感到吴汝纶先生为她找到了知音,并且设想将来与范伯子一起安贫乐道,徜徉林泉,共享惬意人生。所以她婚后写下了《呈夫子》一诗。在《次夫子韵》一诗中写道:“倦眼乍开疑是醉,回肠搜索岂为枯。怜君乡思听疏雨,拔闷哦诗兴不输。”
正当姚倚云沉缅于婚后的幸福之中时,范伯子却突然大病一场,几乎差点死去。在无奈之中,范伯子决定回南通老家,姚倚云送他时,眼含热泪写下了《送别夫子》,“束装归路悦庭闱,独愧私恩妇识违……”心境很是凄然。光绪十六年的春天,姚倚云在《春日漫题有怀夫子,信笔书来,聊以拨闷》中写道:“曲栏杆下独徘徊,种得芳兰次第开。花鸟宜人无限意,十分春色待君来。”六月,张之洞邀请范伯子入幕,范伯子只“惟静待至翁(指吴汝纶)之所以处我。”(《家书一》)。九月,范伯子强打精神,去江西安福把姚倚云接回南通。
姚倚云:心胸宽广,做新继母
姚倚云来到南通时正是初秋,“先继祖母抵通后,照例第一次拜访亲朋,乃一大典。……”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虽然个子不高,言谈举止,却落落大方。当时的南通,交通闭塞,文化落后,姚倚云的到来,刮起了一阵时尚的风潮,很多女孩都模仿她,穿起了红裙子。而范伯子更是高兴,他在一首诗中写道:“经年苦事成欢语,奕奕朝晖在我东。茶花洁白人面红,南方未腊先春风。我先抱病如衰翁,跟前嬉戏还如童。”
但生活并不都是诗,姚倚云面对的是上有公婆,下有伯子前妻遗下的三个孩子,此外,范伯子身患肺病,对逝去的前妻久难释怀。究竟怎样面对,怎样去处理这些棘手的事情,对姚倚云无疑是个考验。范伯子从冀州回到南通后,又来到前妻墓前去祭奠,写有《大桥墓下》一诗。面对河水,伫立墓前,斯人犹现,读之催人肝肠。但新婚的姚倚云深解其情,陪他共同写下怀念的诗篇《题大桥遗照》。“……人间结境有许哀,从来此事伤心目。纸上传心不传真,大桥魂魄今何属?义为一体不相亲,蘋蘩自愧为君续。”姚倚云这种旷世稀有的心怀,表现出对范伯子和前妻的情感,没有半点腊意,真是难能可贵!
姚倚云面前三个像阶梯一样站立的孩子,睁着疑惑和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她,他们既需要母爱,又想念逝去的母亲吴大桥,因此,心理上是拒绝这个后妈的。姚倚太年轻,那时她只有26岁,没有经历过婚姻,更没有养育过孩子,如何对待这三个孩子,与他们能够情感上相融,让他们心理上接受她,已是当务之急。还有,继母难为,管教严厉了,在邻里们眼里有虐待之嫌;而放纵了,会让他们的成长不利。她与伯子曾探讨过子女的教育问题,但答案总难找到。在范伯子心目中,一面是才娶回的娇妻,一边是自己的子女,他当然不好说。但姚倚云完全清楚自己担当的角色,因此,她决定牺牲自己的某些权力,放弃生育子女的机会,要用自己的一腔母爱,善待他们,做一个新式的继母,把这三个孩子抚养成人。为此,姚倚云专门写了一篇《论为继母之义》的文章发表在《妇女杂志》上,阐明做继母的责任和义务,表明了她的决心。姚倚云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三个孩子在她的精心呵护下,都长大成材,范罕任教南通学院、南通农校、江西南州国学专修院;范况游学日本学有所成,后主讲东南大学。范孝嫦在姚倚云的培养下,诗书画皆通,堪称才女,嫁给江西义宁陈三立之子陈衡恪。陈家是江西著名的诗文世家。陈宝箴(1831-1900)是陈三立之父,官至湖南巡抚,力推新政。陈三立(1853-1937)则全力帮助父亲推行新政,戊戌政变后被革职,后隐居杭州,日本人百般利诱,他坚持民族气节不为所诱。
范孝嫦与陈衡恪结婚时都是19岁,他们诗画相随,相处和睦;陈三立与范伯子结成亲家,可以说是诗文溢彩,志趣相投。而这份姻缘的得来,与姚家有着密切的关系。陈三立对这门婚姻极为满意。叶恭绰评价衡恪的诗画时,说:“故君之诗与画恒相系属。”姚倚云曾为他们合画的梅花写下《题师曾夫妇合画梅幅》诗:“且为癯仙聊苦吟,十年旧梦不堪寻。清贫梁孟成真隐,合写冰姿讬素心。”诗中道出了沤心沥血,养育她们成长的艰辛。而他的弟弟陈寅恪是近代中国最有名的学者之一。只可惜,范孝嫦25岁时英年早逝。陈衡恪悲伤不已,为孝嫦的遗照题诗,姚倚云和范伯子读后泪流满面。范伯子在诗中写道:“誉女诗文至悼亡,人间无有此情伤。徒缘罔极呼天痛,更为同怀引恨长。遂以鸿毛沦我爱,不图麟角为兹狂。秋心不与秾春谢,从此东篱岁岁芳。”
陈宝箴去逝后,范伯子写下《故湖南巡抚义宁陈公墓志铭》,记载了陈宝箴的为人和成就,情真意切,甚为感人。
当西席:宾主和谐,精心施教
光绪十七年(1891)二月,范伯子经吴汝纶举荐,来到天津入李鸿章幕府,教他第小儿子李经迈。范伯子从1885年起,先后三次去冀州,在吴汝纶门下,深得桐城文派的真传。吴汝纶此时已辞去知府,到保定莲池书院当山长了。他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莲池书院是直隶培养人才的基地。吴汝纶十分关心他的弟子范伯子,范伯子在诗文中多次写到他们之间的师生情意。
范伯子在冀州几度出任观津书院当山长,培养出李刚己等许多英才。当时,吴汝纶门下还有一位叫贺涛的学生,历任大名教谕,冀州学正,主讲信都书院十八年,他们都是吴汝纶的得意门生。范伯子以诗出名,贺涛以文著称,一时有“南范北贺”之称。吴汝纶打电报给范伯子,说。“前接傅相书,深以得名师为幸。旋接来示,敬悉宾主款恰。”(《桐城吴先生尺牍》卷一)要他来天津,当李鸿章的家庭教师,范伯子知道这是恩师对他的莫大信任。此时的李鸿章正值权势的鼎盛时期,虽然晚清时期,国内的各种社会矛盾交织,外部势力的渗透和侵略魔抓的舞动,让时局动荡不堪。但,唯有李鸿章能在错综复杂的时局下,游刃有余。
接到电报,范伯子来到了李鸿章府上。平日里范伯子精心教授李经迈,姚倚云在家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料理家务。范伯子尽职尽责的教授,让李经迈进步很快,深得李鸿章的信任。范伯子虽是一介布衣,但在吴汝纶的激赏下,获得了西席,这个地位是很尊贵的。据徐珂《清稗类钞.幕僚类.范肯堂佐李文忠》载:“文忠尊师重道,朔望必衣冠候起居,每食,奉鱼翅一簋。范固甘菜根而薄膏梁者,却之,不获,文忠遂以干翅寄奉其二亲。”李鸿章每逢初一和十五,公务再繁忙,都穿着礼服,郑重其事地来见西席范伯子,和他或讨论问题,或探讨文章之事。天津的冬天,气侯比较寒冷,那时在高官家里才刚刚兴起使用煤炉子,当时李府仅有两个,一个由李鸿章使用,另一个就给范伯子取暖。而宾主地位悬殊,李鸿章身居相位,范伯子只是一介布衣,李鸿章如此器重他,主要还是钦佩这位桐城派的末世传人的才学。
在当时,李鸿章的对立面较多,如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晚清重臣张之洞和李鸿章的矛盾就很大。张之洞说他很有钱,范伯子却敢于当面反驳他,说,“我看不是的。”这到不是范伯子趋炎附势,而纯粹是个读书之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范伯子不势利,很少想到一己之私,根本没有向上的攀爬之心,那时他若想做官,找李鸿章应该是唾手得之事。因为李鸿章正值权力的颠峰之时,给个官是不成问题的。
来到天津后,由于气候不适应,加之范伯子身体一直虚弱,不久就生病了,这让姚倚云很是着急。六月,姚倚云在范铠的护送下,来到了天津。姚倚云见到消瘦的范伯子,泪睛红润,心疼不已。范伯子见到姚倚云,则喜出望外,他在《禀父翁书》中说,“媳妇此来实于男有益处”。李鸿章得知伯子生病后,马上请来西医为他诊治,疗效很好。为此,范伯子在给岳父姚濬昌的信中说,“洋医之事,已屡禀大人,大人如许操心,岂有不遵之理?但婿自泄气病以后,又变为头晕,晕则目前深黑有万丈之遥……明明有效无害,实难猝然改图,务请大人放心,不必牵挂。”(《上外舅书》)
光绪二十年(1894)七月二十五日,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此时,翁同龢是主战派,而范伯子的好友张謇支持主战;李鸿章是主和派,范伯子站在李鸿章一边,在这件事情上,范伯子与张謇思想上产生了隔阂。五月,张謇参加会试落第,在回通州时,忽然想到好友范伯子在李府事教,便来到范伯子家中。当年的少年才俊,范伯子、朱铭盘和张謇三人拜谒张裕钊的时情景历历在目,但好友朱铭盘已溘然去逝。范伯子和张謇见面,追忆往事,不计前嫌,挚友间的不快在谈笑间烟消云散……
此时,因甲午战争战败,国力日衰,很多人把矛头直指李鸿章,范伯子和姚倚云离开了李府,回到了南通。光绪二十三年,范伯子去上海拜见李鸿章,他在诗中写道:“天津回首阵云屯,重向江头谒相门。天意尚能留硕果,人间何处起贞元。耆年往复乘衰运,老泪滂沱有笑言。一事公告时论定,八州生类赖公存。”(《至沪谒李相》)应该说,范伯子在诗中对李鸿章的评价,是比较客观的。
办教育:开创女学,是为己任
光绪二十二年(1896),张謇创办的大生纱厂的织机声在南通响起。随着实业的发展,滚滚财源快速增强了张謇的实力。而这一时期,应通州知州汪树堂来电邀请,范伯子回到通州担任东渐书院山长。姚倚云跟随范伯子相濡以沫生活了十余年,她们都十分热爱教育事业,他在《潜之见余倒韵诗,复顺和见示,而盛以文学之事相推,以百忙中再依韵奉答,并呈梦湘》一诗中写道:“故技终莫捐,教授若醇饮”。他们把教育看成是“醇饮”,由此可见他们对教育的执著。
光绪二十八年,范伯子与张謇商谈筹建通州学堂,由于地方官僚的拦阻,张謇与罗振玉、汤寿潜等人商量后,自立通州师范。1903年10月,范伯子赴江宁三江师范学校任总教习,他身兼三职,既是通州小学堂校长,又是总教习,还兼任江楚译书局总纂,姚倚云执教于小学。因操劳过度,范伯子终于一病不起,12月10日,他病逝于上海。好友张謇、刘桂馨、白作霖等帮助姚倚云料理丧事。陈三立在《挽肯堂先生》中说:“先生曰:归死、客死等耳,奚为故乡、为道路乎?”姚倚云更是悲痛欲绝,她写下《悼亡二十首》诗,在引言中说“萧瑟金风,百感难消。今日凄凉,玉露千端……”在诗中她伤感地写道:“情协金兰太可怜,迴思去影泪如泉。唱随十五年间事,今日何期化作烟。”十五年的婚姻相伴,十五年的恩爱情深,形同衣履,历历在目。但是,姚倚云作为一代知识女性,是坚强和坚韧的,她不屈从于命运的摆布,而是要展示自己的精彩人生。
1906年,姚倚云应大实业家张謇的聘请,担任了南通女子师范学校首任校长,这是我国最早的女子师范学校。姚倚云既是管理者,又是授课教员,先后十五年。她打破封建教条,引进西方先进的教育理念,“为人类自学,女不可无学;人种改良计,女尤不可不学。”在姚倚云的主持下,制订了《女子师范学校章程》,开设了“图画、英文、修身、国文、历史、地理、数学、理化、体操、唱歌、家政、裁缝手工、教育史”等课程。姚倚云常说, “师范为教育之母”,她建立起“涵盖基础、职业技术、特殊、高等教育的较完备的体系”,聘请日籍教员森田政子和湖南女教育家易瑜,昆虫学家尤金镛任教,以提高教育质量。姚倚云强调,教学的目的,重在提升专业素养,突出师范内涵,提高职业意识和技能。这在清末民初时期,能够这样的办学理念,实在难能可贵。她在一首诗中写道:“豪迈英姿舒与黄,振兴女业勇提倡。须知教育相关处,分付君家仔细量。”创办女校,振兴女业,姚倚云可谓是不遗余力。
姚倚云热衷教育,敢为人先,无私奉献的精神,与其家族有着很深的渊源,先祖姚鼐就是大教育家,先后主讲江南梅花书院、敬敷、紫阳、钟书等书院;祖父姚莹任职福建、台湾、江苏时就大办教育。兄姚永朴曾为广东起凤书院院长、山东、安徽高等学堂,京师学政学堂、京师大学堂经文科教习,北京大学、东南大学、安徽大学教授;弟永概曾任安徽高等学堂教务长、安徽师范学堂监督、京师大学堂文科学长、教授,北京正志中学教务长;姊夫马其昶曾任学部主事、京师大学堂教习、安徽高等学堂监督、清史馆总纂。家庭的影响,桐城文化潜移默化的薰染,让姚倚云心胸抒展,目光深邃;而其不拘泥于一时一事,大胆泼辣,具有前瞻性的办学风格,影响了当时国内的教育界。1919年,安徽女子师职业学校聘请姚依云出任校长,她把她的教学理念又带回安徽,培养出一大批人才。抗战胜利后,她回通州担任过红十会会长。
姚倚云一生倾心教育,情美,德美,诗文溢彩,是中国女子师范教育的奠基人和开创者,是中国近代史上少有比肩的女教育家。她的诗才不在范伯子之下,著有《蕴素轩诗集》十一集、《蕴素轩词》一卷、《沧海归来集》上下卷、《沧海归来集.消愁吟》上下卷。民国三十三年(1944)十月,女教育家、诗人姚倚云在南通溘然去逝,享年八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