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姚

姚波

老姚

相湮*随笔杂记

我一直忘不掉那天一帮人坐在拖拉机上疯唱两只老虎的模样和荒败的田埂上呼呼扫过的野风。蓝得没有一丝破绽的天空下，老姚酒醉的脸上毫无表情。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挥别的手势，只是如同一棵被风蚀空的树安静地立在那里，有些摇晃，有些孤独。这种摇晃和孤独直到多年以后再见到他时也没有改变。他似乎生来就是静止的，一直立在某个地方，纵然一些人去了，又一些人来了，他仍立在原地，立在那条已被风吹得发黄的田埂上。
老姚是我师范时的下铺，他很瘦，瘦得脸和身体里都透着骨骼的力量。他的眼睛总是被一副很厚的镜片遮住，或者说他总是将目光隐藏在一块透明的隔膜之后，也许后者的描述更为准确。他的目光是向着远方的，哪怕你站在他的眼前也会觉得，他看得不是你，而是更远的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受了他的深度镜片的影响，但是他骨子里是忧郁的，向着远方的忧郁。
他写诗，很长的诗，从头至尾都弥散着欧洲中世纪的宗教气息和一种纯朴的灵性。我那时编印校刊，很多人都问我他是不是信教，问得多了连我也怀疑了。他的家在农村，一个天地之间孤零零横着的小村落。但他的诗却仿佛和泥土绝缘，每一个字都显出一种神秘的虔诚与高贵。于是我问他，老姚，你信教吧。他说，我不信上帝。然后便自顾自地抽起烟来。许久，他又转过头说，上帝住得太远了，他肯定找不到我家，我们那里只有观音。
我明白老姚的诗之所以飘乎空灵的原因，是在毕业多年以后。他在苏州教书，我去看他。临别时，我旧话重提，他深思了一会说，我其实没在写诗，那只是一种倾诉，对神的倾诉，一写出来就有些玄了。我于是才知道了老姚的素净的心是有着自己的信仰的，他拥有自己的神，他活在自己的神的领域里，一切大喜大悲，在他那里都将归于安宁。所以，这些年，他一直过得很安静，也很干净。
老姚跟我联系从不用电话，只写信。一笔一划的隶体钢笔字常连绵数十页，信封上我的名字是隶体的毛笔字。每每收到老姚的信，读他的信，我的心便跟着那仍散出墨香的隶体字迹一起慢慢松弛、柔软下来，我甚至可以清楚地闻到他在灯下写信时留在纸上的烟草味儿。
老姚这个称呼从同窗时便开始叫，至今已有三年。其实他并不老，现在也只有二十多岁。然而我仍叫他老姚，这个“老”，无关岁月，只因为他一直立在那个地方，那条被秋风吹得发黄的田埂上。他从未离开过，他一直是他，一直是老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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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美知

刻画人物抓住特征，老姚的形象，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