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谢方叔 末代南宋的背影

姚波

宰相谢方叔 末代南宋的背影

2014年12月21日四川在线-华西都市报

　　

　　1127年，金国灭掉北宋，赵构逃到南方，在临安建立了中国历史上最屈辱、最腐败的南宋王朝。100多年后，南宋王朝内忧外患、山河破碎，国势日渐式微，陷入文无良相、武缺良将的局面，亡国征兆开始显现。
　　就在这时，一个从四川僻远山乡走出来的进士，登上了历史舞台，官至宰相。他，就是威州（今四川理县）人谢方叔。尽管谢方叔很想像他的先祖在历史关头改变国家命运那样竭力挽救南宋的命运，在关心庶民百姓的同时，不断与奸臣、宦官作斗争，但最后还是以彻底失败而告终。他用坎坷的一生，陪伴南宋走完了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
一个军伍世家出身的进士
　　谢方叔（1201-1272年），字德方，号渎山，南宋威州（今四川阿坝州理县）人。
　　唐开元年间，谢方叔的先祖应征入伍到维州（宋朝时改名为威州）屯垦戍边。后来与当地女子结婚，在维州安家落户。几经辗转后，谢家在今理县桃坪乡谢溪沟定居下来。
　　时间进入南宋。1201年，谢方叔出生。因字辈为“方”，排行老三，古时用伯、仲、叔、季来排定弟兄的长幼次序，所以取名方叔，字德方，寓意德随一生，方正为人。
　　谢父把长子送去履行军伍义务，把谢方叔送到当地仅有的一所私塾念书。谢方叔果然不负众望，刻苦学习、勤奋励志。短短几年，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烂熟于胸。嘉定初年，谢方叔告别父母，只身一人到成都求学。嘉定16年（1223年），谢方叔考中进士，被任命为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官阶职位较低，为正八品上阶，但可以“职掌监察巡按郡县、屯田、铸钱”等事。拥有“监察百官之礼仪”的职责，位不高但权势重。雄心勃勃的谢方叔对上至皇帝、太后，下至文武百官、内侍外戚进行了分析和观察，向宋理宗赵昀上书谏奏，发表对治国、御臣、修身、平天下的见解。
　　赵昀宠信阎妃，重用奸臣，沉湎声色，谢方叔直言不讳地说：“陛下享玉食珍馐之奉，当思两淮流莩转壑之可矜；闻管弦钟鼓之声，当思西蜀白骨如山之可念。”希望赵昀同志“崇俭德以契天理，储人才以供天职，恢远略以需天讨，行仁政以答天意”，不要老是在花天酒地中打发时光。
　　同时，谢方叔还提出针对稳定两淮局势的5点建议：“一曰明间谍，二曰修马政，三曰营山水砦，四曰经理近城之方田，五曰加重遏绝游骑及救夺掳掠之赏罚。”表现出强烈的光复故国的愿望。
　　赵昀对谢方叔的直率和忠诚非常欣赏和钦佩，后来相继授予他宗正少卿、太常少卿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刑部侍郎等职位，还封给他永康郡侯、惠国公的爵位。
　　谢方叔是穷人家的孩子，对老百姓的生产和生活状况一直很关心。有一年，赵昀早朝问群臣：“边事无他闻否？迁避之民，已复业否？”这个问题，把满朝文武大臣都问住了，因为他都不知道情况。但谢方叔对边境情况了如指掌，站出来回答说：“近来三边幸无他事，淮民之迁避者，皆已归耕。其贫甚者，制司亦少资给之也。”谢方叔的这番回答，让赵昀很是满意。
　　谢方叔对老百姓的关心，还体现在对制度、体制上的一些考虑和构想。南宋中后期，全国上下土地兼并成风，朝廷财政亏空、军费不足、物价上涨、民不聊生。淳祐6年（1246年），谢方叔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谏言赵昀推行“限民名田法”。
　　谢方叔说，目前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已经到了非管不可的地步。鉴于“豪强兼并之患，自今而极”，现在“非限民名田不可”。他期望“陛下勿牵贵近”，“大臣勿避仇劳”，大家都要跳出利益得失，“定经制，塞兼并”，以此缓解“敌人睥睨于外，盗贼窥伺于内”的紧张局面，确保大宋江山社稷的安定。
两次卷入权力名利的争夺
　　谢方叔身在朝廷，又身居高位，自然无法摆脱权力名利的争夺。其中，与权臣史嵩之、主战派赵葵等人的冲突尤为突出。
　　嘉熙3年（1239年），史嵩之当上宰相。他蒙蔽君主，防塞群臣。奸权误国。当时有个台州进士叫杜范，才华横溢、勤政爱民、正直廉洁，很受赵昀的器重。
　　淳祐4年（1244年），赵昀任命杜范为同知枢密院事。但杜范不屑于与史嵩之共事，要辞官回乡。赵昀不答应，叫身边的太监去把杜范追回来，还命令守护各城门的将官，不准杜范出城。太学生们也纷纷上书，要求挽留杜范，把矛头直接指向史嵩之。
　　面对汹涌的舆论，史嵩之感受到了危险正在逼近。为要挟赵昀，平息舆论，史嵩之主动出击，6次上奏，请求辞去宰相之职。史嵩之擅权朝政，赵昀是清楚的。但赵昀不喜欢打理朝政，还是对史嵩之非常倚重，大凡军国大事，都交给他处置。
　　面对史嵩之的奏章，赵昀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户部侍郎刘汉弼给赵昀上了一道密奏说：“今嵩之既之请也，愿听其终丧。亟选贤臣，早定相位。”刘汉弼的这通话，让赵昀终于下定决心，同意史嵩之辞去宰相的请求。
　　史嵩之下台后不过几天时间，面对一堆事务，赵昀脑袋都大了。他发现，自己真的离不开史嵩之，准备恢复史嵩之的相位。这个消息传出后，整个朝廷一片哗然，大家纷纷反对。其中反对得最厉害的，是中书舍人、工部侍郎徐元杰。他对赵昀同志游戏国事、出尔反尔的做法进行了坚决而猛烈的斥责。
　　赵昀看到群情如此，万般无奈，只得忍痛割爱，把史嵩之晾在一边。在年底任命杜范为右宰相、范钟为左宰相。赵昀此举大获人心，人们奔走相告，百官举笏相庆。失魂落魄的史嵩之，看到这种情景，真是肝肠寸断，对刘汉弼、徐元杰这帮捣乱的家伙恨得咬牙切齿。
　　很快，各种离奇的事情相继发生。淳祐5年（1245年）4月，接任右宰相不到半年的杜范，暴病身亡。之后，徐元杰、刘汉弼也相继暴疾身亡。这样的事情，但凡正常人都知道里面有巨大的阴谋。太学生蔡德润等173人“伏阙上书”，要求查明事因，严惩凶手，以告亡灵。
　　谢方叔一直关注着这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件。感受到了官场的险恶。但他有着敏锐的政治直觉，认为在当前的情势下，应该而且完全能有所作为。他果断地主动站了出来，从维护皇朝纪纲的角度出发，上书赵昀，要求赵昀主持公道，彻查事件，严惩凶手，伸张正义，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谢方叔很明确地把矛头直接指向了史嵩之。
　　谢方叔这番举动，正式拉开了他和史嵩之进行你争我夺的序幕。6年后的淳祐11年（1251年），在拜相的问题上。两人再次发生正面交锋。史嵩之主动出击，步步进逼，志在必得；谢方叔则韬光养晦，低调行事，暗中发力。最终，双方的争夺以谢方叔入相暂告一个段落。
　　再说说谢方叔与赵葵的较量，主要问题是他们对蒙古问题产生了不同的见解。1247年，赵葵任枢密使，1249年又任右丞相兼枢密使。赵葵主张强兵御辱，抵抗外敌，是很坚决的主战派。谢方叔是主和派，认为在对外关系上以和为贵，反对轻易挑起战端。政见不和，引起双方争斗。
　　1235年起，蒙古军队大举入侵南宋。先后攻下成都、利州、潼川等20多个州。后来，赵葵的门生、知招信军余玠，率精兵击败蒙军。蒙军退后，南宋朝廷开始在四川进行防御部署。1242年，余玠被任命为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府。经过余玠的整治，四川驻军声势大振。蒙军多次到四川侵扰，都被打退。余玠守蜀有功，1248年，被提拔为兵部尚书。但仍驻守在四川。
　　当时驻守四川金堂云顶山的统制叫姚世安。余玠想把他调到戎州（今宜宾）去，派亲信蔡都统去接手云顶山。余玠亲自带领3000骑兵到云顶山，叫姚世安交出兵权。但姚世安自恃与谢方叔的侄子来往密切。“闭关不纳”，同时向谢方叔求援。
　　谢方叔本来就与赵葵、余玠政见不和，看到自己人姚世安要被余玠搞下去，心中很是不爽。谢方叔叫人在朝中散布谣言说，余玠失去了士卒的信任，又暗中叫姚世安收集余玠的黑材料。把整余玠的材料“陈之于帝前”，使赵昀对余玠产生了疑心。余玠没有办法，只有生闷气。
　　谢方叔一心想实现自己的治世方略，一展政治抱负，但阻碍他的就是主战派代表人物赵葵。谢方叔联络其他主和派，攻击赵葵不是科举出身。以“宰相须用读书人”为由，排斥赵葵任相。1250年，赵葵被罢免右相兼枢密使。
　　把赵葵拉下来后，谢方叔又把目标对准了余玠。1252年。蒙军侵掠成都，围攻嘉定（今乐山）。余玠率军力战，打退蒙军。尽管如此，谢方叔仍没有放弃对余玠的偏见。他和参知政事徐清叟等人，在赵昀面前攻击余玠掌握大权，拥兵自重。赵昀终于被说动了，下诏书要余玠回临安。
　　赵葵被罢相，余玠深知自己处境艰难。接旨后，他知道，回临安凶多吉少。不回又有抗旨之罪。余玠忧愤成疾，1253年在重庆服毒自杀。谢方叔任命鄂州知府余晦去四川带兵。蒙军来袭，余晦屡战屡败。
　　谢方叔与赵葵、余玠的争斗，导致川蜀战事危急，南宋形势逆转。在这一点上，谢方叔给自己的政治生涯抹上了不小的污点。
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较量
　　1251年，谢方叔官运亨通，扶摇直上。赵昀先是任命谢方叔为知枢密院事兼参政知事，辅佐他掌管军事机密、边防事务，获得与宰相同议朝政的地位。年底，赵昀又提拔谢方叔为左宰相，吴潜为右宰相，同时授予谢方叔枢密院最高长官枢密使一职。如此一来，谢方叔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达到顶峰。
　　谢方叔是带着感恩的心情当宰相的，他勤勉敬业，励精图治，一心扑在军国大事上。为更好地履行宰相职责，让大宋王朝实现复兴，不辜负赵昀同志的重托，谢方叔和宦官展开了一场殊死的较量。
　　赵昀的贴身内侍董宋臣等，结党营私，侍宠弄权。苏州百姓仲大伦等，联名控诉董宋臣等强占土地。新任监察御史洪天锡受理此案，要求朝廷严办此事。洪天锡上疏了六七次，赵昀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洪天锡绝望了，愤然请辞。
　　大宗正寺丞赵崇瑶给谢方叔写了一封密信说，宦官骄横放纵，你这个当宰相的不理不问，不采取措施遏制纠正，简直有愧于江山社稷！谢方叔看了密信，果然惭愧得脸红了。他思虑再三，觉得该站出来说两句。
　　第二天，谢方叔向赵昀申明大义，讲了宦官、内侍干权乱政的危害。赵昀同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丢不得的江山社稷和离不开的内侍面前，他痛苦地选择了江山社稷，同意起用洪天锡，授予大理少卿职位，负责查处董宋臣这个案子。
　　在谢方叔的感召下，朝中大臣们纷纷加入到声讨宦官的行列中。可惜缺乏政治敏锐的洪天锡，没有察觉到形势在变化，仍然认为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宦官弄权，这样干下去，没什么意思。封金挂印后，洪天锡愤然离开了京城。
　　洪天锡不辞而别，让董宋臣等人迅速振作起来，开始进行反击。董宋臣叫人到处散布谣言说，洪天锡阅历浅、缺心眼，他的所作所为都是谢方叔唆使的。谢方叔这么做的目的，是想通过洪天锡把内侍打翻，打击皇帝的力量，削弱皇权，架空天子，最终独揽朝纲。
　　赵昀是一个毫无主见之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大臣专权的事情。现在听说谢方叔想专权，心中哪里还能舒服得起来？董宋臣一伙又给谢方叔下烂药，暗中派人唆使谢方叔“上书自解”。正在气头上的赵昀，看到谢方叔居然主动辩解，大骂他忘恩负国，有失体统。
　　董宋臣看到火候还没够，又叫监察御史朱应元再添一把火，上书弹劾谢方叔。赵昀听信谗言，决定免去谢方叔的宰相职务，下诏书说：“……不夺方叔之相权，则是朕躬有罪。”谢方叔与宦官内侍的斗争，以彻底失败结束。
一次毫无希望的最后努力
　　谢方叔被罢相后。在江西午乔泉住了下来。多年宦海生涯，让他感到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他想好好休整身心，过一段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他很清楚，只要赵昀在位，董宋臣等人还在，他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他决定蛰伏下来，耐心地等待机会。这一等，就是15年。
　　15年里，谢方叔凭借着深厚的学术功底，撰写了《中兴四朝国史》《太极图说》等。还收集整理南宋历代皇帝的书法、诗文作品，编写了一本叫《宝奎录》的巨帙典籍。
　　景定五年（1264年）十月，赵昀病死，赵椹继位，是为宋度宗，第二年改年号为成淳。谢方叔敏锐地感觉到，东山再起的机会似乎来了。成淳4年（1269年）四月庚寅，乾会节，赵椹到御紫宸殿接受大臣的恭贺。谢方叔借此机会，从江西带去一琴、一鹤、金丹一炉，献给赵椹。
　　当时的太师贾似道，专横跋扈，把赵椹玩于股掌之上。谢方叔突然冒出来，贾似道怀疑他是借机探听风声，了解情况，以便为再次入相作准备。于是，贾似道唆使左司谏赵顺孙弹劾谢方叔说：“论其不当诱人主，为声色之好。”
　　赵椹果然听信谗言，下诏书批评说，谢方叔托名进香，擅进金器，且私集先帝书法、诗文，以先帝行事为己功，失大臣体统，宜贬一秩。秩是古代官员的品级，与俸禄密切相关，“贬一秩”就是降低一个等级。
　　事情还没完。右司郎官卢越、给事中冯梦得、右正言黄镛等，在贾似道的支持下，继续对谢方叔发难，列举谢方叔此前犯下的问题，认为削一秩的处罚太轻。对贾似道唯唯诺诺的赵椹同志心领神会，又下诏书说，“诏削（谢方叔）四秩，夺观文殿大学士、惠国公，罢宰臣恩数，仍追《宝奎录》并系跋真本来上”，还想把谢方叔和他的儿子、侄子、女婿等“谪之远郡”。你别说，这个赵椹下起手来，也是够狠的。
　　制置使吕文德一向对谢方叔很是敬佩，谢方叔下台后，仍然和他不断有书信往来，自称是谢方叔的“门下使臣”。看到贾似道等人做得实在过火了，吕文德挺身上书说，愿意以自己的职位为谢方叔赎罪。见此情景，赵椹这才改变了要严惩重罚谢方叔的想法。
　　经过这番风波，谢方叔彻底放弃了东山再起的幻想。他再次回到江西，修身养性，颐养天年。咸淳8年（1272年）正月，谢方叔突然接到豢养的两只白鹤相继而亡的消息，感觉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他开始为身后事做准备。“凡他人负欠文券，一切焚之。”然后“沐浴更衣，焚香望阙遥拜，次诣家庙祝白，招亲友从容叙别”。最后，他叫来笔墨，挥毫疾书：“罢相归来十七年，烧香礼佛学神仙。今朝双鹤催归去。一念无惭对越天。”写罢，谢方叔瞑目静坐，须臾而逝，享年71岁。
　　1276年，谢方叔去世后的第4年，蒙军攻占南宋都城临安。3年后，陆秀夫背负幼帝跳海自杀，偏安152年的南宋王朝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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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版稿件采写华西都市报记者黄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