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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村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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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发表于 2015-1-1 12:06: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姚村纪事

    文/孙守名

    第一节

    姚思平在姚村的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中成了名副其实的英雄。我数度前往采访,都失之交臂。四月十八日中午,当懒洋洋的他迈着碎步踱过村西头枝叶婆娑的老槐树下时,被我一眼盯住。我如获至宝,邀他去村东头姚劲的三女儿开的那家破旧的酒馆里小酌。

    姚村本身就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村落。村西流淌着“逝者如斯”的小河,河水清澈透亮,三两只类似鸳鸯的小鸭子不知闲愁地游来游去,两岸绿茵如褥,齐整整的六排大槐树荫地而生,槐花飘散着浓淡相宜的馨香。几个须髯斑白的老汉手执烟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时用眼瞅着远处啃着青草的肥硕的老绵羊。

    村东头与三王村相接,一条界碑立在中间,碑右边便是一片荒芜的坟地。坟地碑碣竖立,蔓草杂生,柏树胡乱地穿插其间。乌鸦打着唿哨在空荡荡的青天上盘桓,三五只野狗子出没于杂草丛生中,用力嗅着什么,时不时相互嚎叫几声,哀婉凄厉,声断旷野。

    那场大火就发生在离三王村不远处的姚立立家。那天姚思平吃过早饭,顺着蜿蜒的小路走向村东坟地西侧,坐在一个小石墩子上,翻开《诗经》去读。这一章叫《七月流火》,他刚读了两句就停下来,因为他听到毕毕剥剥的声音传来。抬头看到烟火腾空而起的姚立立家,他的第一闪念是姚立立家没什么可烧。但本能使他一跃而起,抓着《诗经》就直奔过去。外面的门是开着的,从大门到堂屋共七步,堂屋门紧闭,烟火从铁窗子空隙处挤出来,划着孤线飘散开去。姚思平一脚就跺开房门,浓烟匝地而飞,一条细瘦的小黄狗跟着冲了出来,没头没脑地撞在姚思平的身上。《诗经》恰在这时掉落在地,纷至沓来的人群随后而至。姚思平只顾往里窜,待到和众人扑灭这场无名大火时,那本与自己朝夕相伴的《诗经》,连同那章《七月流火》早已化为灰烬。

    姚思平告诉我,《诗经》是不能毁灭的,那是中国的魂灵,是人类生生不息的圣火。自此以后,姚思平失魂落魄,不出屋门三年。他天天蹲踞家中,听着如泣如诉的《葬花吟》,用狼毫毛笔以蝇头小楷抄煌煌巨著《红楼梦》。他就那么一笔一画地抄录,夜以继日,日以继夜,老屋很快充满了堆积如山的写完了的宣纸。字字珠玑,字字含泪,斑斑泪点洒落,凝结千年悲辛。姚思平原本是要在《红楼梦》中抄出《诗经》来的,可越抄越感到心力交瘁,抄到肠断处,顾不得寻找《诗经》的影子,竟大放悲声,号啕大哭,继而长啸天地间,其声响彻云霄,十里八乡村人闻之无不慨然流涕。姚思平也自认为已是曹雪芹的高山流水,可以同声同息。

    姚思平就这样成了远近闻名的英雄,一传十,十传百,百传万千,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众多媒体开始络绎不绝地前来采访。不过,姚思平出语惊人,放言除了我,这个世界上谁也别想采访他。我是在寒食已过清明来临之际听到这个传言的,心里着实吃惊不小!既然他引我为知音,我又何吝惜自我?几天后,千里之遥,风雨兼程,乘船破浪,转道姚村。可我还是三顾茅庐,一次没见着,二次他不见,三次据说是云游四方,这一次算是捉了个正着。

    我们落坐,稍事寒暄,话不絮烦,直入正题。姚思平将其自幼所历之事细细展叙,娓娓道来,时而欢笑,时而悲咽,时而低头默默,时而扼腕叹息。做梦也没想到,在这山水相间、僻壤穷巷之中,还会有如此奇人!流落江湖的姚思平自幼饱读经书,三岁断字,五岁能文,六岁七步为诗,能言善辩,温情脉脉,潇洒风流,十七岁偶遇清秀女子,引以为知音,不想那女子情移意动,转瞬即杳。姚思平无奈,痛酒清泪,断了相思念头。从此,孤灯相伴,清影相随,专攻经书,不料,天地造化不祐,落魄如斯,世态炎凉可窥一斑。

    三杯酒下肚,姚思平面色微酡,谈论世事,顾盼神飞。中外古今,顺手捻来,如数家珍。人生诸事,句句言理;治国经邦,头头是道;天下大势,言之凿凿。最为经典的是分析其村地理位置,讲得神出鬼没,如影随魅,听来令人毛骨悚然,若不是深谙《周易》《八卦》之道,言不及于此。

    离开姚村,心内怅然,想这姚思平一世风流,竟落得如此这般,心内惴惴。回到寓所,整理其抄录《红楼梦》,朝夕不寐,爬罗剔抉,始读完全部。发现后四十回自与原本不同,细细品味,大骇。遍寻红学专家,看了无不击节叹惋,盖姚思平竟重续《红楼梦》也!

    一字不易,重刊《红梦》,前八十回写明曹雪芹所著,后四十回注清姚思平所续。刊行十天,续书畅销于世,国人争相传读,大有洛阳纸贵之势。心内窃喜,不枉知音一场。乘船渡江,携书重访姚村。然十余日前,姚思平已杳然不知所往。

    清澈的河水依然日夜不息流淌,那个姚思平像流星一样划过这个尘世,如今安在?一世才学,伴着一部《诗经》、半部《红楼》,走向遥不可及的陈年岁月。

    第二节

    就在我离开姚村的三个月后,姚立立辗转托人捎信,远在边地为官的姚崇于某天夜半十分轻车便服隐居姚村西南四十八里的砚尾山。

    姚崇,我是知晓的。起身微末,精明强干,扛过活,摸过枪,跌打滚爬,靠着勇力和智谋,渐渐位高权重,十年前一跃而成为权贵。姚府深居僻巷,殿阁如矗,金碧辉煌;仆从如云,华装丽服,妖妇艳女,欢笑达旦,那真是饫甘餍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个炙手可热的姚崇,怎么会一夜而归隐山林?

    我飞舟渡江,转道姚村,夜访姚立立。随后乔装一番,徒步四十八里,悄然而入砚尾山。立于山麓,但见层峦叠嶂,峥嵘而崔嵬,峭崖壁立,古松倒挂;步入山道,阴森森黯幽幽,游人绝少。山行六七里,渐入佳境。陡峭转为平坦,蹊径两旁,山花烂漫,清香逸人,蜂蝶翩跹,好一处清幽所在!问一僧人,始知山后有一庙宇,近来百万重修,多日前忽来一僧人,携仆役三人,入住该寺。仆役归后,那僧人趺坐打禅,诵经念佛,了却尘缘,倒也逍遥。

    进入寺院,只有几个年轻的寺僧手执扫帚洒扫庭除。晨雾缭绕,清冷如水。询问之下,方知姚崇居所。曲径通幽,立于禅房,此处气象轩阔,自与别处不同。透过镂窗,只见姚崇坐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口诵禅经,正做早课。良久,步出禅堂,抬眼望见我,略微颔首,低眉而过。我以香客身份,与其搭讪,欲与其攀谈。那僧人姚崇思忖片刻,约于午时三刻相见僧房。

    略作寒暄,转入正题。姚崇谨慎有加,并不稍涉其隐情。与其深谈半日,姚崇忽而潸然泪下,自述少小欢乐事,崎岖坦途,官宦浮沉,情感波折,其一生所历,全然向我倾诉。时而喜形于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悲气填胸,时而激昂大义。说到悲情处,泪如泉涌,末了,神情凄然,兀然而坐。远处松涛阵阵,如歌如泣。

    姚崇生于姚村西南角一破落人家,眉清目秀,十多岁出外行走江湖,后渐渐转入官场,某年月日,被下放回村,村人以温暖相迎。姚村三载,姚崇虽心灰气冷,但处处温暖如春,也并未有些许受挫之感。同村一妙龄女子,识为相知,投其怀抱。姚崇离开村子时,那女子已身怀六甲,只是全村之人并不知晓。姚崇是在一个深夜离开姚村的,寂然无声,明月高悬。两人相拥相泣,说不尽的山盟海誓,道不尽的缠绵衷情。执手相看,脉脉低语。这姚崇一去,杳然无踪,女子生下儿郎,引起轩然大波,垢辱欺侮,如身随形,无奈之下,投姚河自尽,情感天化,后姚河三年枯尽。

    姚崇入官场,步宦途,凭着精明,步步辉煌,几年下来,也就忘记了温厚的姚村人,还有那个痴心多情的女子。然仕途多艰,因直言快语,做事狠辣,得罪黑白两道,再加上家道中衰,入官场前攀上的妻子与其父亲重病而亡。这姚崇亦渐至心灰意懒,诸事安排妥当,便去读圣贤书,窗外事渐去渐远。同道连封密折,使其失去恩宠。忽一日,一年轻人远道相访,秘语三天而逝。从此,姚崇山推海倒,神情黯淡,上书乞归。无多日,赐金帛若干,允以养老。这姚崇,扈从部众相随,先至姚村,将所有钱物,一并转赠,只寻那年轻人,孰知那人已然漂游四方,不知所归。姚崇无奈,遂隐于砚尾山。

    你道那年轻人为谁?就是前文所说的姚思平!姚思平为谁?众所周知也。我打听到这个消息时是在清幽的姚河边,此时已是暮秋天气,叶落香消,一片肃杀。我决计明天离开这姚村,不再留恋。

    姚村,这个伤心于往事的姚村,你还好吗?静静流淌着的姚河水,一枯一荣的树丛幽林,你怎么那么让人感到神奇和向往?

    第三节

    北方的春天忽而变短了,昨天还是寒衣裹身,今儿一早已是长裙飘飘。闪电般的变暖使我的心情有些躁动,盘算着明天必须前往姚村,姚遥结婚当晚出走的事让我寝食难安。

    姚遥是姚立立的大侄子,经媒人搓和,与三王村的刘姓女子定婚。那少女自幼出落得还算齐整,又略通诗书,闲雅秀慧,十里八乡无人不夸。按说,姚遥应该知足。两家多次磋商,合八字,算良辰,选在农历三月初三。当日,偌大的姚村喧闹异常,高朋满座,少长贤集,车水马龙,笙箫齐鸣,鼓乐和唱,一派欢庆气象。一通山呼海叫,猜拳行令,便有人东倒西仰。杯盘狼藉已过,早已夜半时分。闹喜之人久等已倦,开始蜂拥进入洞房,可这时人们突然发现,红烛艳艳、柔纱飘飘的绛帐中只有新娘羞怯而坐。大家四处寻找,独独不见了姚遥。起初家人还没在意,两个时辰过后,全家人开始预感大事不妙,头昏昏汗涔涔。一夜无话,翌日凌晨,全村出动,寻遍山野岗峦,哪里还有姚遥的踪迹。这事一传十十传百,自然而然传入我的耳中,踌躇再三,还是决定渡江走一遭。

    到姚村已是掌灯时分,家家炊烟袅袅,香气馥郁;街面少有人走,远处深巷狗吠,清晰可辨。会过姚立立,三杯酒下肚,聊起旧事,只是没有更多的消息。烦忧徒增,信步出门,沿蜿蜒小街而北,不知不觉走出村外。月色如洗,树影斑驳,万籁俱寂,虫鸣啾啾。

    姚村北面是一望无垠的麦田,绿油油水汪汪,在月色下煞是美艳。凉风习习,迎风而立,忽而酒意上涌,豪气冲飞,大踏步走去,毫无怯意。

    不知步行几何,忽见灯光荧荧,闪闪烁烁,心里着实吃惊万状。听姚立立讲,这一带曾是远古战场,建村之初,青草翠蔓,坟墓绵延,几经周折,到了今天的模样。心下琢磨,倒也不觉迷信,再前行一段,观览夜景,辜负这大好乡村夜景岂不可惜。

    转弯抹角,渐近灯影摇曳处,原来这也是一村落所在。虚惊一场,哑然失笑。正要转身而回,一居家屋门“呀”的一声打开,开门处一年轻后生笑颜朝我走来,诚邀我去他家略坐。正是酒后口干舌燥时,倒也愉快应邀。入其院,但见烛光通明,自与外面迥异。院落深幽,桃李榆柳间杂,清风飘香,小亭轩榭,流水细石,世所罕见。主人引我左转右看,走了几进院落,始达三间通透瓦屋。青石为桌,木礅为座。略略寒暄,相对而坐。忽一秀女而出,丽曼婉妙,口道祝福,排下茶茗,转身而杳。茶碗青瓷古雅,茶稍一入口,便觉清爽怡人,沁入心脾,通体舒泰,说不出的万千滋味。主人再三劝饮茗茶后,自道其名,听后我目呆神立,无语半晌,这人竟是姚遥!

    姚遥含笑无语,静待片刻,始与我攀谈。原来,那天晚上,宾朋满座,觥筹交措,自己原是与宾客嘻闹,忽有一人相请,说到后面有事相商。出门后,那人愈走愈快,他也就在后面而跟,随后就到了这个清幽所在。婚事完后,进入洞房,从此,夫妻相敬如宾。村落清幽可人,与原来似乎两样,自己只是怡然自得,省却了世间烦扰。日日农田禾稼,归来与妻弈棋,恬恬然乐乐然。我惊得半日痴立,语无伦次,只得听其陈说。相语良久,始觉倦怠,起身欲去。姚遥哪里相舍,再四恳求,略住一宿,明日自有人间佳境。

    翌日,东曦既驾,姚遥与其妻已迎立门口。饭毕,又作叙谈。言此村落无官长,无争斗,无黑白,无赋税,民风质朴,人人相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俨然仙境。不多时,邻人扣门,皆来相邀,情真意切,万千气象。如此盘桓三日,始能离去。转入街面,但见房屋连蔓,屋瓦青青,鲜花铺地,绿荫幽幽。村人含泪相送,说不尽的情怀。姚遥与我并肩而行,几次欲告知他事情原委,只是实在不忍心。转道巷口,执手相别。沿来路而回,仍是夜静更深。

    步入姚立立家,只见他形销骨立,木然无语。看到我,放声大哭,盖我已失踪一月有余。洗盘添盏,与姚立立对坐而饮,只说自己有事外出,别无言语。对于姚遥,只劝他告知众人,不要再去寻找,人各有缘,说不定那天他会自己回来。饮酒毕,与姚立立握手相别,趁夜深人静,我要离开姚村。

    第四节

    与姚立立相隔两条旧街有一处院落,青砖碧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八进院落,清雅别致。相传这栋宅第为宋建炎年间所建,经沧桑风雨,至今已残败萧条。女主人姚琴清秀娟好,父亲去世后,静守偌大院宇,读书鼓瑟,自有一番天地。

    据说姚琴家世代书香门弟,先祖是宋代大学问家,与朱熹齐名,曾同登岳麓书院讲学。到了父亲这一代,姚家收藏图书尚有几十万册。只是一把莫名其妙的大火将千年藏书焚烧殆尽,姚父眼望几代心血断送于己手,肝肠寸断,寝食俱废,几天后撒手人寰。姚琴眼望家道衰败,将一世情怀掩藏起来,料理丧事后闭门不出,将一应家事托付于家伯姚立立打理,自己潜心于琴棋书画。春花秋月,往往泪洒衫襟。自叹时运多舛,命运不济。夜夜与月相伴,时时将心事诉诸瑶琴,其声哀婉悠扬,如雨打梧桐,断雁声鸣,听之催人泪下。

    若干年前,从千里之遥来了一群年轻人,博雅潇洒,倜傥风流,停驻姚村,研习风俗文化。其中有一个头高挑的金瑟,眉清目秀,通天文地理,晓古今中外,学识渊博,语言诙谐幽默,善吹洞箫,其声绵软柔韧,听之如饮香茗。那一日,得见清雅女子姚琴,金瑟便取出心爱的凤尾箫,吹起了那首凄美婉丽的招魂曲,只听到姚琴如痴如醉,神魂俱失。曲罢,相对而坐,谈古论今,说到姚琴家世,金瑟如数家珍,由宋至今,如江河日下,滔滔不绝。姚琴得遇知音,自将多年幽情诉于其人,一曲高山流水让整个姚村沐浴在月色之下。金瑟听后也唏嘘不已,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从此,两位年轻人出双入对,笑语盈盈,艳羡了多少有情人。一月有余,这群年轻人离开姚村。相别之日,姚琴几成泪人,秀眉凌乱,容颜含秋。两人握手言别,万千话语只留哽咽,真是天悲地哀!偏在这时,透骨寒风匝地而起,平添无数凄怆悲凉。

    金瑟离去年余尚无音信,姚琴心事重重,茶饭不思。辗转打听,方知事出有因。当日金瑟与其他人乘船渡江南下,夜深人静,江面忽而刮过一阵阴风,紧接着狂风骤起,波涛汹涌,转眼间,大船倾覆,合船六十九人,无一生还。可怜那些江南秀士、儒雅才俊皆葬身鱼腹。其事轰动天下,半月打捞,六十八人骨赅得以重葬,独独不见金瑟其人。

    姚琴得信,万箭穿心,一恸而绝。可怜一如花似玉女子,竟落得如此这般。姚琴心灰意冷,自然断了俗世念头,另扫一室,置炉焚香,青灯古书,月影相伴,过起了归隐生活。姚立立每当对我讲起此事,总是潸然泪下,摧肝沥胆。

    随姚立立步入这座庭院已是深秋天气,枯叶洒落一院。姚琴挽青丝,素衣而出,互致存慰,欲语先泪。秋风时起,吹起一地落叶,盘旋飘转,如内心一般。姚琴将出一古琴,当风而坐,秀眉紧蹙。一扬手,琴声乍起,铿铿锵锵,其音悲楚含泪,与秋风相和,凉意逼人;其声渐转柔顺悠扬,如清流溪水,温润细滑;稍后音变尖细,愈拔愈高,渐渐高不可及,心疼头裂随声而生,酸楚悲凉,无边无际。铿然一声,琴弦崩断,但见瑶琴双手抱琴,转身向墙壁奔去,姚立立惊呼而起,然为时已晚,琴碎人亦倒地。几经抢救,姚琴才脱离险境,苏醒过来,已对往事全然不知……

    如此刚烈女子,天地愧对!想那金瑟随清流而去,已然不顾身后一切。姚琴既已将你视为知音,以身相许,你又何必随天地造化而去?枉费了她的一片苦心……

    对姚村,全是伤心!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还是决定离开姚村。姚琴已然忘却了所有,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吧!

    又要离开姚村了,关于姚琴,我对姚立立再三叮嘱,让其尽可能照顾好这个孤傲女子,看将来如能痊可,找一户人家嫁了去,只要没有了灾难,也便是她的福了。与姚村告别,秋风渐紧,傍晚时分,残阳如血,走过一段路程,回头再望,姚村已是模糊一片。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姚村了,我想。

    三天后,姚立立远道托人捎信,当时我正在读一本怎么也看不懂的上古之书,文字古怪,书页枯黄,像是隔了千秋万代。捎信人说,那个杳无踪迹的金瑟昨日午时三刻出现在姚村,随后携鲜花去医院看望姚琴。金瑟出现的一刹那,只见姚琴眼光一闪,一行清泪悄然而落,随之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真是天旋地转,眼前忽而出现那残阳如血下的姚村……

    第五节

    某一个天朗气清的下午,我坐在家中,摊开中国地图,详细地查看每一个角落,试图为姚村找一个适当的位置,然而茫无头绪。燕赵山川,齐鲁大地,西北边陲,荆楚之地,巴蜀一带,似乎都不能盛下这个神妙的地方。江南太过婉约,北方略显性躁。到处借阅地方志,如饥似渴地啃读,只想尽快为姚村找一个安身之所。

    正当我夜以继日地苦读之时,二十六岁的姚可道带着满脸沧桑回到了姚村,他的到来使本已静若死水的姚村顿时起了轩然大波。姚可道在八年前的清明节带着简易行李,满怀憧憬地离开姚村,那时他正好是十八岁,一个梦寐以求的年龄。他的离开原因众说纷纭,最权威的说法好像与常名有关。姚村东邻三王村,西隔碧波长流的姚河与五官屯相望。盛夏季节,读大学归来的姚可道沿着树影婆娑的姚河堤岸边走边若有所思,这时隔河的树荫中就出现了一个叫常名的貌美女子。姚可道就那么不经意地抬眼望向远方之时,一下子就盯住了那个温婉的常名,这惊鸿一瞥使他的内心进入一个神妙的境界,沁入心脾的凉意让他顿时酥软。回过神来的姚可道隔河与对岸的常名相望,就那么痴痴地,一言不发。那常名倒也爽快,隔河搭讪,三言两语就把姚可道的来龙去脉打探得一清二楚。姚可道木人儿似的,任那女子轻言软语相问。相别之时,倒也有了你情我意。二次相见约定一般,谈起情爱,常名指水为誓,声言如若知姚河水之源头,便以终身相许。姚可道听后,神情凝重,转身离去,任那女子千呼万唤,终已不顾。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姚可道一夜苦思,第二天竟沿着姚河徒步向西北而去,他要万里之遥探寻姚河的源头。对于他如何劝服家人,离开时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境,我们不得而知。就在一个朝阳初升的早晨,身披万道霞光,义无返顾,姚可道踏上了征程。

    这个年轻人让我非常感兴趣,决定见其一面。时光荏苒,话语絮烦。我在姚立立的引领下,进入姚可道位于村西的院落,但见荒草连蔓,树木萋萋,一位老人执杖来迎。提到姚可道,老人唏嘘不已,神情黯然。走进里屋,简陋的床榻上,一个年轻人形销骨立,似语还泪,这便是姚可道。说明来意后,落座,端茶,开始交谈。

    事实上,历经沧桑的姚可道非常健谈。历经八年,横跨十省三十二个县市,行程两万余里,雪山草地,餐风露宿,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心中永远的姚河。其中,说不尽的艰辛,道不完的苦楚。风光旖旎,山川秀美,哪里有心思观览;路途艰难,处处坎坷,几近死亡者多次。每当夜深人静,姚可道奋笔疾书,必记录当天所见所闻所感。谈起自身所历,姚可道似有千言万语,口若悬河,滔滔不可遏抑。望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一种壮美渐渐升至心头。

    姚可道谈完经历,忽而黯然神伤,似乎触及伤心往事。我婉言相劝,怎奈他心枯神倦,稍后,从枕下摸出一玉饰珍品,材质绝佳,玲珑剔透。姚可道诉说其来历,几次潸然泪下,这件价值连城的“秋山玉品”原是欲送与女子常名的,只可惜她已远嫁马来西亚,无福消受了。风尘仆仆的姚可道赶回后,携玉器马不停蹄前往五官屯,打探常名所在。常名的母亲告诉他女儿三年前留学马来西亚,婚嫁富商,同时拿来女儿的照片,那姚可道,一时痴呆,无言无语,泪下如雨,半天长啸一声,只惊得云分雾开,簌簌落下一阵细雨。

    姚可道归家,躺倒床上,病渐渐加重。看看这样子,其父以泪洗面,生怕儿子一时半会痴傻,苦苦相劝,昼夜相守。说到常名,姚可道这样评价:“人人都说女儿家是水做的,男子是泥塑的,倒也准确。只是,水做的易变,泥塑的坚实。”话语传到常名耳中,那女子嘤咛一笑,算是回应。

    离开姚村时,姚可道托老父相送,将出所有的日记与游历材料,让我回去后细细品读,可道说:“读之深,方入乎情;入乎情,方知其性。”姚立立似懂非懂,摇头叹息良久,掺携老人而去。

    姚可道的游历日志,用了整整两月有余方始读完。其中所记多风俗人情,地理方志,服饰部分竟手绘图景,药材所叙,大多未曾亲见。另有一部分是其所历所感,其情感变化可见一斑。我精心挑选,耐心剔抉,为其出书两本,一为《姚可道西行漫记》,一为《姚可道风物人情志》。月余后,携书和稿酬再入姚村。那姚可道已将玉饰珍品抛入静静的姚河,托姚崇入于砚尾山,出家为僧,绝了一世尘缘。

    无奈,只得离开姚村,脑子里忽然涌出老子的一句放在这儿似乎有点不伦不类的话:“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五年后,姚可道夜间出寺赏月,秋风飒然,惊悸欲回,返身而晕,堕井而死。一颗流星,划破苍穹,消失于沉沉暗夜。

    第六节

    沿湖海大道驱车南行六百公里,斜穿砒罗亚山脉,便是一望无际的静静的塔玉蓝大平原。碧波摇荡的姚河昼夜不息地流淌着,诉说着亘古不变的美妙传说。沿姚河两岸的村落古镇如一串串珠玉珍宝镶嵌在这片肥沃富饶的平原之上。千年古刹寒庾寺位于姚村东南五里的虚云山麓,这里古木参天,佛塔林立,烟火繁盛,香客络绎不绝。这座古寺始建于唐天宝年间,历代敕旨修缮,乾隆三次入寺进香,两登藏经阁,手书“敕造寒庾寺”金匾。自此,寺院臻于鼎盛时期。

    姚立立说,藏经阁并非所有人都能进入。据他所知,宋代朱熹万里之遥软靴皂绦而登,含笑而去。其后金石研究家罗振玉入寺读经三日,泪流满面而出。再后来,据说有位文化大师欲入阁一观藏书,转托政府要员,层层疏通,步步关节,结果到了藏经阁楼下,仍被拒之门外。这位文化大师一脸怃然,悻悻而归。姚崇是个例外,十年前,当他还在做某部部长之时,衣锦还乡,各路诸侯齐到,在姚村排宴五日,歌舞升平,一派热闹气象。酒足饭饱,姚崇提出登览藏经阁。地方大员紧急协调,仍被寺院住持慧宇断然拒绝。最后,不知谁出主意,哀恳村女姚月,由她出面,与住持面商多时,姚崇始得成行。

    这个姚月自姚崇入寺后名声大振,政客名流求见者接踵比肩。然而,自那以后,村女姚月闭门休户,不见踪影。正当我苦思姚月之谜时,一夜漫天透雨洗劫了寒庾寺。这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使三座耸立的佛塔轰然倒塌,年已失修的禅房碎裂于地,年轻有为的住持慧宇圆寂。消息传出,举世震惊。最令人惊奇的是,姚月得知寺院出事后,惊奔而往,一恸而绝。寺僧与村人送入家中,卧床不起。三日后有人相探,已是白发苍颜。

    我于清秋季节转道而入姚村,在姚立立的引领下,先去探访姚月。姚月所居独门别院;进入院落,但见蓬蒿遍地,叶落茎黄,依稀可见先前清幽的迹象。打开屋门,昏暗中始辨出模样,一桌一椅一床,地上摆放三个蒲团。村女姚月趺坐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背对于我,口中念念有词。听到我们进来,缓缓转过身来。看到眼前这位脸布沧桑仍不掩年少时风韵的村女,心里抖然一惊。落座后,姚立立略作介绍,我便说出对她的疑惑。姚月冷若冰霜,有一言无一言相答。无奈,茶盏工夫,告辞。

    到达寺院后,只见行人如云,香客不断。三座佛塔正在重建,只是住持禅堂仍是倒塌时的模样,一片狼藉不堪。我和姚立立踏着残瓦断片,横过幽径时,不经意被地上一件物品吸引。那是一个小小的玉结,像双飞蝴蝶,上下相扣,精美绝伦,晶莹剔透。我惊讶不已,捡起后不知归谁。姚立立说,若干年前,好像见过姚月曾经携带。他建议,就把这个带给神秘的姚月。登藏经阁,我是无望的。只得携玉而归,心犹怅怅然。

    回到姚村,径入姚月住所。说明来意后,那姚月脸色骤变。拿着玉结,抖动不止,潸然泪下。待其平静,始开言问之。姚月凄然而悲,坐于蒲团之中,向我们道出实情。原来,姚月年幼之时,生性沉静。一日与母亲登寺拜佛还愿,入寺后遇一玩童,眉宇清秀,聪慧绝伦。母亲进香,这姚月便与这个叫远丰的玩童戏耍,相得益趣,从此两人便有了某种默契。母亲每次还愿,兴奋的姚月必往,远丰便也躲在塔寺后相等。时日一长,情景就有所变故,两人竟有些依依不舍之意。不过,长到十四五岁的光景,那远丰便做起了僧人。姚月好生失望,但那心却磁儿一般,再也回不到静如姚水的日子。眼见着青春似水而流,姚月越发着急。趁同母亲一同入寺,便私约原叫远丰现为慧宇的心上人。塔寺之后,两人互诉衷曲。提到将来,慧宇黯然神伤,自言身为僧人,自当守身如玉,不再重履红尘。姚月秀眉紧锁,满面泪痕,自誓终身不嫁。慧宇哀婉九绝,心神俱伤,眼含热泪,跪地相劝。恰在此时,母亲还香已毕,得遇此景。继而气断生吞,声嘶力竭,只吓得姚月飞奔而回。自此以后,姚月好久无缘见那慧宇。母亲生其大气,日日哀哀凄凄,泪流不止。尽管姚月发誓不与慧宇往来,仍不能解母亲心头之恨。三月之后,抑郁而终。这姚月悲苦无言,整日以泪洗面。看看姚月孤苦无依,媒婆踏破门槛,而她却一概回绝。

    慧宇渐升住持,合寺一应事务均需处理,百事繁忙,那姚月的事,再也无从问起。后来,姚月趁还愿烧香之时,又一次见到慧宇。这时的慧宇已全然断了尘缘,看到姚月只是颔首而已。一声“施主”,只让姚月肝肠寸断。再后来,姚崇欲入藏经阁,有人跪拜相求,姚月才又与慧宇单独会面。这一次,姚月将无数相思与千年愁怨尽数诉说。慧宇一言不发,再后来,竟合目睡熟一般。姚月万念俱灰,抬脚出门。这时,慧宇始微睁双目,泪落如珠。

    十八载悠悠岁月,姚月春花秋月,历风经雨,夜夜与孤灯相伴,自编一套《解厄释困经》。三十六节,每节诵读半个时辰,诵毕,自当心静如水,满面含春。

    当我在苍苍夜月下离开姚村之际,似乎还能看到姚月房屋的孤灯暗影,后悔没有学会那套《解厄释困经》。人生苦短,倏忽而逝,如姚河日日不息的流水。脱离尘缘,沉于心宇,这也许是姚月最好的人生之路。摊开手心,看看姚月临别相赠的玉结,一腔热血顿时化为千年悲怆……

    第七节

    暮秋时节,西风渐紧,万物凋零,天地间一片肃杀。我独坐屋隅,打开姚村日志,眼前全是层层叠叠的姚家故事。

    偌大的姚村三街六巷,京湾大街自东北向西南斜贯中心,与伯海大街交汇后穿姚河而出。据著名建筑大师梁思成考证,姚村中轴线向北延伸与古城北京中轴线相合,而红砖碧瓦的房舍宅第也与故宫建制相仿。这一点的确令人不可思议,甚至有人猜想,姚村也许会是某个朝代身为高官的姚家宗亲搬迁所建。至于为何转至万里之遥而流落姚村,更是众说纷纭,神妙莫测,或言告老还乡,或曰获贬放归,或说避战祸而至,姚村由此更是扑朔迷离。

    正当我对姚村做出种种猜测之时,身着撒花百褶绣裙的姚墨正沿着绿树成荫的姚河堤岸走着,秀丽的面庞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光艳。姚墨世代书香,其父姚岑精通经史子集、天文历算,曾为官京城;母亲识文断字,一代才女。姚墨自幼生活于世宦之家,耳濡目染,遂成大家闺秀,其修养、气质非同一般。姚岑休官毅然决然回归故里,建宅第于姚河之畔;前眺一望无际的平原,背靠苍翠欲滴的山峦,与日月为伴,吟诗赋词,自得其乐。而姚墨那时已出落得芙蓉一般,在京城读书,与江南丝绸富商赵天赐之子赵周相识,诗词酬唱,如膝似胶,欲结美满姻缘。

    姚墨回归姚村,一来看望父母,二来专等赵周过江相探。夜月初上,柳枝飘拂,给了姚墨无限的遐想和思念之情。她想像着此时的赵周已然坐上北来的渡船,想像着渡船在湍急的江面乘风破浪,想像着手拿书卷的赵周恬然自得潇洒自如地站在船头的丰姿,想像着两人见面时洒泪相诉的瞬间……姚墨独自轻笑,笑得那样灿然。

    姚墨回到家里,已是掌灯时分。她打开朱轩大门,朝父亲的书房走去。转阁门,进轩室,静悄悄地。案桌上,一卷古书打开着,好像并没有父亲的身影。她叫了两声,也无人相应。转身出来,站着院子里,喊着母亲。母亲从东屋走来,看得出这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大家女子,其容貌与姚墨惊人一般,委婉清约,全不见四十上下的形象。两人重又进入姚岑的书房,书桌上一杯香茗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分明人刚刚离开不久。母亲笑笑,与姚墨出来,一同转到院外,然而仍然没有姚岑的身影。晚饭时间已到,苦苦相等,直到夜半时分,两人才开始着忙。央求左邻右舍找遍村村落落,大街小巷,就是没有踪兆。看看天色渐明,大家就灰了心,各各暂且回家。晨光曦微,静谧的院落里只有轻轻的啜泣声。

    此时的赵周已越过大江,下船,乘车,转道,徒步向姚村走来。看看天色已晚,也顾不得许多,快步向前飞奔,反正离姚村不会太远。走过大道,转入小路,蜿蜿蜒蜒斜穿而行。前方影影绰绰一棵大树,走至才发现这是棵千年古槐,虬枝苍老,树干干裂炸开,枝头上绿绿花花,长出许多新叶。赵周不经意低头一看倒是吓了一跳,原来有人站着树身的旁边。看到有人来,那人转过身形,面朝赵周,轻然一笑,转身朝着赵周的来路而去。赵周莫名地紧张起来,连喊三声,那人不闻不问,飘然而去。

    赵周打听多时,终于站到姚墨家院门之外。敲门,大门开处,是莹莹珠泪的日思夜想的姚墨。两人相见,自是泪洒江天,共诉相思相知之苦。姚墨母亲待两人分开后,引着赵周到了姚岑的书房,向他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这赵周倒是生出几分好奇,心下自忖,这事前不出后不出,偏偏在自己到来的当口,是何道理?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还是婉言相劝母女,认为这事甚是离奇,说不定一两天工夫自会归来。母女心情稍稍宽安,自去整顿饭食,招待赵周。赵周坐在书桌旁,看看桌面摆放着的那本书,是古色古香的《庄子一得》。展开的一页书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字迹。细细分辨,蝇头小楷,分明记录着姚岑的成长之路、为官之道、归隐之思,历历在目。赵周大惊,再翻前一页,他惊诧不已,中间一页竟被齐根撕掉。顾不得许多,喊来姚墨,两人查遍所有房间,角角落落,也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赵周拿起那本书,一页页重新展开,忽而就有一张纸条出现。纸条对折,打开,仍是蝇头小楷,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两行字:“你从南方来,我向北方去。”其余什么也没有。两人嗟叹良久,自是无奈。

    全姚村人上上下下又找寻了整整两天,仍是踪迹全无。赵周只好住下来,不知该如何去做。原本的婚姻大事,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提。姚墨终日以泪洗面,无所适从。转过七日,赵周便有重回江南之意,姚墨眼见婚事遥遥无期,凄苦悲愁。母亲看出事情苗头,只好与姚墨相商,看如何处置这种事情。正待要想出主意,京城来人,查抄姚家,里里外外,搜求殆遍,结果一无所获。姚墨与母亲惊恐万状,赵周也是神情黯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倒是来人说得明白,姚岑为官之时,结党专权,贪赃枉法,获金宝珠玉无算,字画古玩无数。姚墨母亲闻知,悲怆痛哭,身感被欺一世,转身回房,自缢身亡,待到众人发觉,已是气断声绝。姚墨悲气填胸,几度晕厥,赵周煎熬一般,只得相守。

    赵周忽然就想起那晚古槐下神秘的老者,那人究竟是不是姚岑,他不得而知,只感到事情着实古怪。不说别的,那姚岑是从哪儿得到将被查抄的消息而逃之夭夭?“我向北方去”,到底去了哪儿?那笔金银珠宝现在何方?为何掘地三尺竟没有发现?种种谜底如烟如雾,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半月中发生这么多的变故让姚墨心力交瘁,容颜削减。葬母后,她几次哭求赵周赶快离开。赵周看看孤苦无依的姚墨,越发于心不忍,央浼她与自己同归江南。凉透了心的姚墨自惭形秽,感到已与赵周天壤之别。苦苦劝说赵周乘舟南下,如若有缘,自有相见之机。赵周无奈,只得暂别,回江南与家人相聚。

    姚墨孤苦,一任泪水流面,半年屋门不出,倒是京城昔日旧友轮番相探。一日深夜,姚墨收拾行装,素颜出门,一把火将大院点燃,转身而出。走出里余,姚墨回望火光中的姚家大院,哽咽再起,天空中跳荡的火焰中是一颗于人世绝望的心在飞动。

    姚墨去了哪儿?无人知晓。只是三年后,一位老者重又回到姚村,他就是姚岑。站在曾经熟悉而今满目疮痍的宅第旁,慨叹良久,满目苍凉中却透着少有的坚毅。打探女儿的消息后,乘车而去,从此,杳无音信。

    静静的姚河还在昼夜不息地流淌,姚村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第八节

    姚村东北角有座隆起地面的小土山,四周芳草萋萋,荆榛遍野。背面是闻名遐迩的峄尼峰,山势高峻,秀峦耸翠,清澈莹润的姚河从山脚由西南向东北斜穿而过。姚思服站着自家的庭院里就能望见那座荒草凄迷的小土山,每日三次观览成了他必修的课程。

    不过,这观来看去,姚思服就发现了怪异。每当夜黑如漆之时,那座土山的背后隐隐约约会出现些亮光,其大如豆,荧荧点点,形如鬼魅。起初姚思服并未把它当回事,可时日一久,他倒犯了嘀咕。

    姚思服私下走访几位年已古稀的老人,当问及此事时,他们全是闪烁其辞,吞吞吐吐。姚古涵老人家学渊源颇高,历五代均为官京城,家内藏书无算;至他这一代流寓姚村,然仍勤读诗书,通晓古今。姚思服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甚为敬服,于三日前晤谈六个时辰,随后老人拿出千年老酒相待。那酒绵软甘爽,香气馥郁,入口润凉骨髓,姚思服自然多饮几杯。夜月初上,从老人家出来,姚思服已颇为几分醉意。转过三街六巷,姚思服就又站在自家庭院,也是酒助英雄胆,他忽而凛凛然生出些许豪气,信步朝土山的方向走去。

    披荆斩棘,挥汗如雨,手足并用,终于接近了那座土山。虽先前白天对这个地方探过多次,但夜晚而至还是心惊胆寒。山丘后是株老楸树,纷披的枝条如诗如画。就在眨眼的瞬间,如豆的亮光从老楸树的背后闪烁而起,惊得姚思服酒醒过半。他慢慢接近,走近才发现那亮光只不过是从一件东西上发出。他捡拾起来,如狼窜而逃。回家多时,始心平气静。就灯下观之,乃是一块玉佩,其色泽光鲜,放在掌心温厚细滑,甚爱之,放在床头,自去昏睡。

    生性好奇的姚思服夜来辗转难眠,对这块玉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翌日清晨,轻装软服的他开始十里八乡遍寻打探有关玉器专家;随后十多天,他大门紧闭,潜心攻读玉石书籍,夜深人静,苦对玉佩,忽而悲从心来,这块流落尘世的玉佩有没有前世后缘,如果有,那么,又有着怎样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这块玉佩外形环状,材质精美,远观如敦煌飞天之形,抚之温润,夜则光照满室,细听如梵音飘浮,奇妙绝伦。姚思服在研究了三个月仍无头绪的情况下,将目光转向京城鉴玉专家。稍作休整,打点行装,启程而去。偌大的京城,他是半个闲人都不相识,好在他是一个虚心的人,穿街走巷,逢人就问,逐渐有人开始关注这枚奇妙的玉佩。京城金石大家海涵主动找上姚思服,带他到一个清幽所在,展开晶莹剔透的玉佩,细细品味半晌,认定这是唐代珍品,答应三天后,再次相会,告诉认定结果。第三天,狂风骤雨突至,姚思服闷在斗室心情烦躁,这时,忽听急促敲门声,门开处,海涵老先生携十余人站在水中。姚思服赶紧让人进来,海涵逐一介绍,原来这些人全是世界金石玉器研究专家。落坐后,专家海涵开始详细寻问此玉佩来历,姚思服心生疑窦,委婉相拒,只说无意得之。而海涵出语惊人,原来经诸多专家认定,此物乃唐代贵妃杨玉环平素所佩,据史料记载,这块玉佩直至马嵬驿杨氏自缢身亡仍没有离身。

    姚思服大惊失色,眼前马上闪过唐玄宗和杨贵妃出逃长安的情景。不过,瞬间,这姚思服便回过神来,听到诸多专家相劝或上交官府、或高价出售之时,他语气稍作婉转,即下逐客令,这些京城专家冒雨来,顶雨去,门外传来阵阵叹息声。

    等来人走后,姚思服立马打点行装不顾一切冲进雨幕。两天后,他又重新站在自身小院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在夕阳下寂寞凄清的小土山,他是怎么也不能和那个如花似玉的杨贵妃联系在一起的。

    安史之乱,潼关失守,唐玄宗带着皇子皇孙和杨国忠兄妹,在陈玄礼带着的右龙武军护卫下如丧家之犬而逃出长安。第二天,朝堂之上大臣们如往常一样前来朝见天子,当得知皇帝出逃之时,整个朝廷炸开了锅。几天后,唐玄宗一行来到马嵬驿,有人开始怂恿太子发难,此时的军队开始哗变,杨国忠被杀,大家的眼光又死死盯住杨贵妃,这个貌若天仙的红颜祸水让整个煌煌大唐落得这般天地,天下谁人还会轻意放过这个女人!万般无奈,唐玄宗含泪下令杨贵妃自缢。爱妃离世,唐玄宗心灰意懒,转回京城之时,再也无心做皇帝,遂了心愿,让了位,专门找个地方去思念如诗如梦的爱情了。

    姚思服对这段历史熟而又熟,现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杨贵妃的玉佩是如何流落到姚村这个对她来说陌生的地方的。如果杨玉妃真的来过呢?那么,马嵬驿兵变之时,也许杨贵妃真的没死!如若杨玉环没死,唐玄宗又是采取了什么方法救出而又让其远走高飞的?杨贵妃来到姚村,唐玄宗以退位为名,会不会也悄悄来过姚村?姚思服想着就吓出一身冷汗,如若知道这些秘密,那么,唐朝的那段历史就要重写!

    姚思服又重新找到村里几位年已古稀的老人,从他们闪闪烁烁的眼神和吞吞吐吐的话语中,他忽而明白,这些人都在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也许随着他们离开尘世,这个永远的秘密真的要变得永远。

    接下来的三年时间,姚思服开始对那座小土山进行专门研究,十下西安,九去北京,八至洛阳,翻阅大量有关唐朝的资料,在姚村周围找寻出大量的物证,最终,他断定,杨贵妃确确实实在马嵬驿兵变后流落到姚村,不仅如此,唐玄宗也曾六次秘密出宫来姚村与杨贵妃相见。他将自己独到发现夜以继日写成文字,定名为《杨贵妃与姚村之谜》,准备择日公开这段让世人震惊的历史。

    静静的姚村也许永无宁日了。晨雨迷雾中,姚思服重又站在自家的庭院里向那堆小土山眺望,就在此时,天地倾斜,屋宇倒转,姚思服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地震!他的玉佩还在房中,他的倾尽心血撰写的有关杨贵妃惊天之谜的文稿还在房中,姚思服健步如飞窜入房中,就在此时,房子轰然倒塌。随着地震而至的,是狂风雷电冰雹骤雨,这场天灾整整折腾了一夜。

    如今,姚村又是碧水长流的景象,那座曾经让姚思服惦记着的隆起着的小土山还在,乌啼月落,萋萋绿草,一片清冷……

    第九节

    容颜略显憔悴的姚立立三个月来多次秘密来访,与我协商祭姚河大典一事。

    姚村一带近年来异象频呈。六月,骤雨突降,河水暴涨,姚村旧区平地水深两尺,与福建土楼、桂西北干栏居、山西平遥青砖灰瓦房并称中国建筑四大奇迹的姚村鱼鳞瓦屋浸渍水中长达十天之久,坍塌三成有余。村北千年古柏在八月初的一个深夜,被雷电拦腰斩断,燃烧至天明,当人们发现急于救助之时,已焚毁殆尽。十二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使姚村新区楼房倒塌八十余间;附近的砚尾山丘峦崩摧;千年古刹寒庾寺两座佛塔再遭重创;奇人姚思服在这场灾难中丧生。日前,京湾大街和柏海大道交汇处惊现天坑,一溜三排九个天坑形态各异,坑口圆形略小,越陷越深,窈不见底……

    十里八乡的老人聚集于姚古涵逼仄的小院里,在昏暗的月色下商讨对策。姚古涵翻古书,查历册,观天象,算八卦,最后告诉众人要像古代天子封禅那样举行祭河大典,以期天降祥瑞,福祉来临。最终一锤定音,此事由姚立立具体策划筹备。

    姚立立接手此事,立即着手准备。有关祭河日期,经多次磋商,初定阴历端午。接下来就是人选问题。按古代祭祀大典,需天子或钦定人选主持,代天行牧。姚立立反复陈说这次祭河纯属民间,不宜政府要员出面。而民间原在政界有威望的姚村人不多,一是曾为封疆大吏现已遁入空门、隐匿砚尾山的姚崇;一为因被抄家逃遁不知所踪的姚岑。而想将这两人请到谈何容易!在姚立立的再三要求下,我们乘舟千里之遥登上风景秀丽、雅致怡人的砚尾山,拜见已入古稀之年的姚崇。宾主坐定,说明来意,神清气定的姚崇双手合十,话语幽幽而言,“身入佛山,自当四大皆空。佛在心中,方有净土。我慧根太浅,造恶又多,非二十载所能尽除。祭河之日,当有以报。”说完,闭目不言。我与姚立立面面相觑,只得无奈下山。

    正当我们无计可施之时,姚岑携带着女儿姚墨回到姚村,随行的还有江南才子赵周。姚岑精神矍铄,仙风道骨,刚毅的脸上越发冷俊严肃。一行三人先是拜访姚古涵,随即在自家原址草创三间板房,十余天后,姚墨家已屋宇连亘,高舍大院。姚岑遇人更加小心,言语越发和气。而姚墨和赵周家门不出,不知所为。姚立立闻讯赶至其家,说明来意,一脸惶恐。没想到姚岑爽快应承,倒让他感到意料之外。

    姚立立紧张筹略、落实各色人选之时,远在马来西亚的常名随丈夫携六十五万马币回归与姚村一河之隔的故里马官屯,听说祭河一事,当即将五十万马币送与姚立立以作筹资。这笔钱解了祭河燃眉之急,第三天,各种祭典设施破土动工。根据事先筹划,选定离姚村四里之处姚河左岸建一祭坛,坛高十二丈,宽二十四丈。坛后立一旗杆,黄色旗幡飘摇,上有姚可道手书“姚村”二字。

    端午节前夕,姚立立召集姚古涵等八位村中老者做最后筹划安排,就祭河日程问题做周密的布置。翌日上午九时九分九秒,祭典仪式正式开始。但见祭坛森然而立,五颜六色的旗帜在微风中飘扬。坛上四周,姚古涵率八位长者按乾、坤、巽、兑、艮、震、离、坎等八个方位而坐,他们身着古装,表情严肃,相向而视。坛中央,禅师慧宇住持携寒庾寺众僧,手持佛珠,面容含笑,眺望远方。姚立立、姚思平和姚遥立于旗杆之下,窃窃私语;远道而来的金瑟、赵周与我一同坐于嘉宾席上。坛下,合村三千六百五十一口齐集;四周红男绿衣、老幼妇儒,全是十里八乡前来看热闹的人众。

    一通锣鼓喧天,万籁俱寂。慧宇禅师一声佛号,众僧持珠念经,其声穿透蓝天白云,穿透姚河滚滚涛声,穿透宇宙大地,穿越干枯心灵,如醍醐灌顶般,刹时让人内心一片纯净。这禅声祈祷消灾祛祸,百民康乐,五谷丰登。白云为之敛容,波涛为之清平。茶盏工夫,诵经声停,随之三十六只唢呐呜呜咽咽吹起;先是激昂嘹亮、和谐悦耳,继而悲调深沉、委婉幽怨。听者感极而悲,无不落泪。唢呐声声,诉说姚村人多少悲欢离合,多少情真意切,多少岁月沧桑,多少恩怨情仇……

    对襟白衬衫、下身轻便绸缎马裤的姚岑从旗杆处登坛,立于祭坛中央,双手抱拳,宣读姚村千年史志,上自盘古开天,下至今朝祸殃,无一无历历在册。接着姚思平双手捧着做工精制的托盘向姚古涵老人走去,老人立起,用湿巾拭手,双手捧出粉色宣纸,展开,神色凝重而诵读:“鸿蒙之初,天降祥瑞……天和雨顺,地和物丰。原隰郁茂,畎渎流清。芳草绿堤,粳谷盈丰。……百姓祈福,姚河立清……”这个由姚思平撰写的长达五千余字的祭文,老人字正腔圆、声情并茂足足读了两盏茶的工夫。

    接下来,十八位身披蓑衣、头戴毡笠、手执船桨的年轻后生登坛,排成队列开始表演。鼓乐轰响,神态各异,呼号声声,踏地作响,表演者以力与美展示劳作之功,仿播种、耕作、收割的动作创制的舞蹈以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姚立立在一片喧嚣声中悄然下坛,转至姚河边。此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姚河波平浪静,清澈见底。岸边,一只桃木小船悠然而止于荫柳之下,船上繁花堆积,五颜六色,身着素衣、头顶五彩纸伞的姚墨静坐船头,青衣古服、手执轻罗小扇的姚月面带微笑端坐船尾。木桨被轻轻拿起,小船带着全村人的祝福,带着美好和希望,顺着河流驶向远方……

    我立起身子,转眼望了望金瑟和赵周,悄无声息地走下祭坛,顺着蜿蜒的乡间小路,泪眼婆娑地离开姚村。身后是锣鼓喧天,是佛音悠然,是唢呐阵阵,是清清的姚河,是数不清的爱情故事,是永远的沧桑岁月……

    永别了,我的姚村!愿祭河大典带给你和平,带给你美好,带给你安宁……

    祭河大典端午节九时九分九秒如期进行,四十八里外砚尾山上的姚崇,面含微笑,寂然长逝。满山松涛阵阵,似乎在诉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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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发表于 2015-1-1 16:11:39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如梦如幻!其实效果确也如此!发人深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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