誥封一品夫人亡室姚氏行實 文端公讳英譔
痛哉!忆夫人自结褵(成婚)以来 归予(我)家五十有六年自幼恭诚醇笃(敦厚诚笃)孝谨节俭 赠光禄大夫 晚年居西门(桐城西便门一带) 予与夫人从先君深识其贤淑 每见輒(就)奖励之 事内外无闲言 予自二十染疾(生病) 经三年 簮珥尽行典鬻(簮珥:发髻的长针或金钱珠玉耳饰;典鬻:抵押卖掉) 手自调治饮食果饵之属(糖果饼饵等食品) 三年未尝一刻倦 予疾得稍起 庚子 予病愈 从事于帖 括伊吾之声(包括她和我 指诵读之声)终夜不倦 家事悉听其料理 予绝不置问 暨癸卯登贤书(乡试考中为“登贤书”) 公车再上(举人应试) 生计亦贫 丁未 获隽授翰林(考中进士)旋以忧去(因为丧事辞去官职) 扁舟南归 舟中至不能给 朝夕抵家亦窘迫(非常穷困)夫人安之 从不肯向人言贫 闲或亲友偶有馈问(馈赠慰问)輒面赤不肯受(虽贫困 然侧志气)庚戌 服阕入都(守丧期满进京) 癸丑时 当会试(科举制度中的中央考试 应考者为各省的举人及国子监监生) 予资在词林前列(翰林院属官前列) 或有问津者(行贿) 予正色拒之 夫人相谓曰:“贫士家有人赠三金五金 则童仆欣相告 薪米皆充然盈庖廪(厨房和粮仓) 下至婴儿孺子皆知之 欢然有喜色 今入闱(科举考试时监考人员) 而忽有千金之获后将何面目对家人” 孺子入闱后 家人经旬乏食 搜得家中有麦数斗 遂举家食麦汤 将一月 时姚端恪公闻之(端恪公讳文然) 语人曰:“此事甚难”盖予与端恪公至亲密迩知吾家中备细 故欢息及之 时予客居虎坊桥 归子孝仪馆 予家家中典质几尽 将二郎项下银锁以质钱(二郎:文和公讳廷玉) 命二郎解以与母有闲 二郎走告予曰:“已将项铃与母矣”孝仪窃听闻之 予初不以告也 及入赐第(赏赐宅第) 清苦日甚 岁时 典质以供饔飧(做饭) 既而长男官翰林(詹事公讳廷瓒) 夫人教子惟谨 每逢乡会试夫人曰:“自予为汝家妇 见汝父于试事 皆冰清玉洁 内庭考教习 与静海励公(励杜讷字近公 一字澹园 直隶静海(今天津市静海县)人 初以杜姓为生员 后恢复励姓 特授编修 官刑部侍郎 谥文悖 学问渊博)信誓旦旦 虽得咎朋友(得罪) 不敢屈挠(退缩) 从来无一字闲言 况乡会试乎 汝宜谨守之 不可以一字与人口实(话柄)”廷瓒乙丑为会试同考 己卯为山东正主考 以至廷玉 丙戌为会试同考 皆守家训 实无一事訾议(议论) 实夫人教之也 始居果子巷 泊居内左门 垂二十余年 比隣(邻居)之人皆呼为老佛 盖其素性 谦抑小心慈爱及人 故所居皆敬爱之 予请老归里 隣人咸举 一觞祝之欢曰:“老佛去矣”宗族乡党 惠爱周挚 虽予家居淡泊 不能多推解以济人(“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关心他人) 而以贫乏闻者 必拮据以及之而此心恒 恻然不宁(悲伤)
初敕封孺人 既而诰封淑人后累进诰封一品夫人 弥怀谦退 初不知有人闲 得意矜夸之事(骄傲自夸) 惟以圣恩难报 不知所措 夫人为吴兴望族 祖湘潭公 丁未进士 父龙泉公为龙泉学博 兄彥昭 己酉举人 峡江令 羹湖 己亥进士 封翰林院编修 弟玉青 候选同知 姪莱 荆门州知州 士藟 戊辰进士 詹事府左赞善士黉 庚午科举人 以及膚功 士瑾 士黊 士塖皆有文誉 侄孙孔釴 己卯举人 孔鍹 沧州知州 家世鼎盛 而夫人愈自谦退(谦让) 事母方太夫人 至性纯孝 待昆弟子侄 慈爱周浃 事予诸兄 极恭谨 待诸弟 诚爱笃至 训诸子女 皆有规矩准绳 子女皆躬自鬻养(养育) 恩勤劳勚(劳苦) 无所不至 待庶子女(与嫡子相对 就是非正妻所生的儿子) 踰于所生(超过) 童仆臧获(佣人) 皆知其艰苦 恩恤周至 独至于自奉(自己日常生活享用) 则从来未有之俭约 居常茹斋之日(素食)甚多 一月尝及半月 而瓜葅蔬菜以为常 自今年以来 止于荠数茎(野菜) 饭半勺而已 不事珠玉(珠宝) 不尚纨绮(精美的丝织品) 常服之衣 躬自补纫 至老不衰 不以为嫌 盖五十余年 未尝有异 布衣蔬食 终身泊如也 生平未尝有一钱之私蓄 予守官时 相对多正言予所交朋友 皆能辨别贤否 时引古事以相劝勉 绝不似巾帼语也 予请假归里 屡蒙圣恩高厚 东宫恩赐优渥(优厚的待遇) 有加无已 去年南巡时 廷玉先归谒母 留里门十日(桐城十天) 眷恋不忍去 夫人趣令就道 后随余迎驾至清江浦(“中国运河之都”江苏省淮安市的主城区中的清河清浦二区部分地区的古称) 上面问廷玉曰(康熙爱新觉罗·玄烨):“汝母今年多少年纪”廷玉对以六十八岁 然素多病 予对曰:“今蒙圣恩垂问 其病自当愈矣”东宫睿笔 书『心经』一幅 面谕廷玉曰:“知汝母家居奉佛可以此寄供养”平居不作诗 后因廷瓚远在塞外(长城以北的地区)作诗以寄 勉以忠贞敬慎 时或作诗 以训子孙 予家居重修家谱 数催予速成 生平《毛诗·通鉴》 悉能淹贯 旁及医药方数相卜之书 而尤好禅学 祭祖祀神 咸尽诚孝 古之所谓:“贤淑能识大体教子以严 训婦以俭 惠周三党 礼法不愆” 夫人有焉 犹记予方九龄 先母 赠一品夫人 疾中识其贤淑急为定盟 踰月而先母太夫人遂逝 可谓先达矣 夫人之病 起于廷瓒之丧 当食而气隔 调至半岁稍愈 旧夏 又以二女之亡疾复发 至春 加剧病笃时 犹每日晨起 盥漱栉纵(栉:用梳子梳头发)肃衣端坐 未尝偃卧(睡卧) 综理家政 织悉无遗 饬小婢 纺绩如故 族戚中 当周恤 问遗者 靡不周备 连年廷玉侍直内廷 扈从塞北 夫人每有信至京师 必勉以勤慎供职上报国恩 今夏 病中闻廷玉奉命出 口复致书曰:“汝能尽瘁 勿懈 正所以养志 我病已全愈 毋以为念”至六月九日 疾甚於初十日遂逝 享寿六十有九 痛哉!夫人生六男 廷瓒廷玉廷璐廷璂廷瑑廷瓘 孙七人 若霖若霈若潭若震若霨若沁若霍 曾孙一人曾啟 女四人 适姚士黉 吴骥 姚士封 吴同岱 孙女九人 曾孙女三人 老耄中(七八十岁的老人 亦指衰老) 不能言其详 敢举其大略如此 亦不敢没其善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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