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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学者姚奠中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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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发表于 2015-3-8 09: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百岁学者姚奠中访谈录
    中国论文网
     编者按 姚奠中,1913年生于山西稷山县南阳村,曾先后在运城、太原、无锡、苏州求学,是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晚年收录的7名国学研究生之一。1936年起,胸怀教育救国理想,辗转江苏、安徽、四川、贵州、云南等地任教,1951年秋到山西大学。执教60余年,善教播德,备受学生爱戴。先生是古典文学专家、诗人、书画家,学问贯通文史哲各领域,出版著作(含主编高校教材)23种,结集出版了《姚奠中论文集》、《姚奠中讲习文集》、《姚奠中诗文集存》等。诗、书、画、印被文学艺术界誉为四绝。曾先后在中国美术馆、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馆举办个展。2009年荣获中国书法最高奖——第三届兰亭奖终身成就奖。冯其庸盛赞姚奠中为“雄才博学百年身,四海堂堂第一人”。近日,本刊资深作者张建安对姚先生进行了专访。
      张建安:姚先生,2010年,山西省姚奠中国学教育基金会成立。为此,您还带头捐出自己的100万元积蓄,得到社会各界仁人志士的积极响应。国学教育基金会的目的自然是要大力提倡国学,那么,您觉得中国传统文化对于人类文化,它有什么贡献?
      姚奠中:主要是历史。中国传统文化应该是以历史为中心的,六经皆史嘛。几千年来,中国的历史和文化是一直连续下来的,这是世界其他国家没有的。
      张建安:跟西方的文化还是不一样的。
      姚奠中: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往往为自己考虑的很少,为他人为社会考虑的多。就是为社会服务,为人做事的。轻财重义。中国文化的包容性很大,很少有大的宗教矛盾、派别矛盾,这是与许多国家不一样的地方。
      张建安:现在科学这么发达,国学的价值在哪儿?
      姚奠中:科学和国学应该没有矛盾。科学发展不能代替国学。国学代表着中国的传统精神,中国的魂灵,中国几千年传下的灵魂。只有科学,没有国学是不行的。
      张建安:但是时代在变,国学的有些东西是不适应现代社会的,是应该剔除的。
      姚奠中:当然是应该筛选的,从古至今,向来都是如此。学古并不是为古,从来都是古为今用的。对现代世界有用的才用。不筛选就是死的。
      张建安:您是章太炎先生的关门弟子,章先生早年是一位革命家,晚年在苏州创建了章氏国学讲习会,大力弘扬国学,他对国学的态度,早年和晚年应该是不一样的。
      姚奠中:章先生最早在东京的时候就研究和传授国学,他是既要革命又要国学。第二次集中传授国学是在北京。袁世凯把他软禁起来,他还是讲国学。在章先生那儿,国学与革命不仅不矛盾,反而是一致的。到他晚年的时候,大家都不重视国学了,所以他开办国学讲习会,讲授国学。
      张建安:我看过一些资料,知道您年轻时到南方求学,最初并不在章太炎门下,而是在无锡国专。无锡国专也是一个很好的学校呀,在那儿您还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姚奠中:无锡国专是挺好的。唐文治先生虽是校长,但全校上下一律尊称他为老夫子。这是其他学校没有的。唐老夫子做过清廷的工部尚书,非常有学问,能力很强。他接办过南洋公学,肇建了交通大学。我见到他时,他已70多岁了,留着大白胡子,双眼失明,总是端坐在办公室里面黑色的椅子上,威严得很。他常常听课,坐在轮椅上,在教室的外面,听教授们的讲课和课堂的反应。他还查饭厅,在窗户外面听到大声喧哗或碗筷撞击的声音,就用手一指。陆秘书马上到他所指的地方,批评:“太浮躁了。”学生们知道老夫子就在外面,立刻鸦雀无声。唐老夫子虽然在行为上恪守程朱理学,但在学术上十分宽容,兼容并包。
      我曾亲受老夫子的关爱。有一次,我腿上生了个疮,没有什么办法,就用土办法采草药治疗。唐老夫子听说后就召见我。他坐在那,他的秘书在他的右边坐着,我一到门口他的秘书就站起来了,秘书报告说姚豫泰(注:姚奠中原名姚豫泰)世兄到了。唐老夫子就站起来了,把手摆一摆招呼我坐下。他说:“北方人到南方不适应,北方干燥,南方湿,容易生疮。”他听我说生疮了自己治,就问:“你自己治可以吗?”我说:“在北方习惯用蒲公英治疮,内服外敷,有效。”他微微点头说:“你还是到校医室去,找校医看,要什么东西校医室可以帮忙。”我起身告辞,老夫子仍然欠身挥手,陆秘书送我至门口。后来我就去了校医室,校医批准我:“吃一个月的馒头。”那个时候在南方,哪能吃得上馒头。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从第二天午餐起,我就得到两个馒头的供应,而且一直供应了一个月!使我十分感动。
      在国专,接触最多的老师是钱仲联先生。有一次学校举行全校作文竞赛,题目是经、史、子、集各一。“子”题的题目是《拟庄子秋水篇》。钱先生知道我对庄子很有兴趣,他就指定我做。我没怎么考虑,很快就写了七八百字交卷。在唐老夫子直接领导下,评卷结果我得了98分,全校第一,当时即铅印向全校分发。唐老夫子给我的批语中有“撰写作者可以追蹑子云”句。子云是指杨子云,杨雄,汉朝辞赋家。我对杨子云一点也不感兴趣,但唐老夫子的评语给我不小的鼓舞。跟我一起的还有马茂元学长,他在这次竞赛中得了96分。我们都是一年级的,二年级三年级的,他们不如我们,很丢面子。找到学校要求改分数,最后学校给三年级一个同学也打了98分,与我并列第一。呵呵。
      张建安:这么好的学校,您却没有学完就离开了,为什么?
      姚奠中:因为我听了章太炎先生的讲座。在无锡国专,我醉心于先秦诸子,又好汉魏古体诗。年少轻狂,颇有凌驾“古文”的气概。我还以《汉学师承记》为线索,涉猎了一些清代朴学家的著作。但只有到了章太炎先生门下,我才算真正开始自己的学术道路。
      当时,章太炎先生在苏州讲学。通过朋友的引导,我旁听章先生的讲学后,感到茅塞顿开。他不局限于某个专门的领域,对小学、经学、文学、史学、诸子等,都有很深的研究,他的思想、观点、见解、论证,都不是一般汉学家所能达到的,令人有全新的感觉。我以前没法解决的许多问题,听讲后豁然开阔,觉得这才是做大学问的。于是我下决心到苏州章氏国学讲习会求学。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钱仲联先生,钱先生同意了。要正式进入章氏国学讲习会,需要有名的学者介绍。钱先生便写信给章先生的朋友金松岑,请金先生做我的介绍人,这样我就放弃了无锡国专的学籍,到达苏州。一报名,那儿的老师高兴得很,说:“无锡国专的第一名都转到这儿来了。”   张建安:请您介绍一下您在讲习会求学的情况。
      姚奠中:章氏国学讲习会内,除章先生主讲外,授课老师还有章先生的老友王小徐、蒋维乔等人,章氏弟子朱希祖、汪东、马宗霍等也在授课。
      章先生讲课时,把整个中国的学问分成几个专题,经学一个专题,史学一个专题,诸子一个专题,文字学一个专题。讲文字首先专讲说文部首,540部的部首,他一步一步就给讲透彻了,所以说他是很系统的教学。他讲《诗经》不是像我们这样讲,《诗经》一部书里面,他是讲问题的,有问题才讲,没问题不讲。他是专讲问题的。章先生也讲革命史、历史,他的革命著作很多。一个是文化方面,一个是革命方面,在这两个方面,章先生对我的影响都不小。
      张建安:在您求学的过程中,章先生为什么开始招研究生了?您是怎样成为他的研究生的?
      姚奠中:我是通过考试成为章先生的研究生的。到讲习会一段时间后,有一天突然听说章先生要招研究生了。章先生讲学,向来以传播国学为目的,没有门第之见,任何人都可以听。但是开讲一段时间后,他发觉听讲的70多名学生中,年龄大小悬殊,年龄大的有73岁,年少者只有18岁,学识水平也自然差距很大。这样,在讲课的时候就不好讲了,讲得浅了,对学识高的是一种浪费;讲得深了,学识浅的又听不懂。为解决这个矛盾,章先生决定选拔优秀者做他的研究生,并且规定了两条录取研究生的标准。一条是:凡有大学学历的、有著作的,或者年纪大的学生,经考查后可以不参加考试,享受研究生同等待遇;另一条是:凡没有高校学历也没有著作的学生,可以报名参加考试,根据考试成绩录取。按照我的条件,只能通过考试。
      我当时还是很有自信的。有的学生知难而退,所以参加考试的只有十七八位学生,最后只录取了前七名。加上不必考试的,章先生的研究生共有十几位,我当时23岁,是年龄最小的。所以有人说我是章先生的关门弟子,这应该是事实。作为研究生,我写的毕业论文是《魏晋玄学与老庄》。
      张建安:您认为章先生治国学,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姚奠中:嗯。和唐文治完全不一样,和其他学者也不一样。
      张建安:怎么不一样?
      姚奠中:比方说,他的弟子很多,像黄侃、朱希祖、刘文典等人,都是很有学问的。但是,这些人的学问都是他的一部分,有的在语言学方面有成就,有的在社会学方面有成就,而章先生他是全面的。再一点,章先生站得很高,研究得很远,他在思想方面的贡献很大。比如说,刘文典我们很熟,他是研究老子、庄子的,但还是注释工作,谈不到思想。章先生研究国学,是向现代化这方面走的,是思想方面的,完全不一样。
      张建安:章先生当然是一位影响深远的大家,可惜他突然生病去世了,据说他去世前几天还在上课,当时您在场吗?
      姚奠中:那是1936年夏天,章先生得了癌症,鼻子这儿的,刚开始时不注意,上完课以后觉得头晕,他赶紧搬个椅子坐下来,歇一歇,还要讲课。章师母说不能再讲,章先生不同意,照常上课。章师母没办法,只能暗中吩咐学生们离开教室。章先生见教室没有学生,当然就不讲了。但是学生们并不知道章先生真正的病情,所以过了不多久就又把教室坐满了。于是章先生继续讲课。临终的前几天,章先生仍在讲课。他患的是鼻癌,没有办法治,就这样去世了。他去世时,我们都在,好多人都来看他,他以前的老朋友也来了,遗憾得很。
      张建安:临终前,章太炎先生有什么嘱托?
      姚奠中:就是嘱托大家,一定要把国学讲习会办下去。
      张建安:讲习会是如何继续延续的?
      姚奠中:章先生逝世后,国学讲习会的重任落在了章师母肩上。章师母就是汤国梨,她很能干,思想很开通。章先生在世时,她就在国学会管总务。章先生逝世后,师母说,章先生的讲习会不能停止,还得继续办下去,而且还要办预备班,招收高中毕业生作为预备班的学生。
      张建安:您当时还是学生吧?
      姚奠中:是的。但我也开始当老师了。怎么回事呢?我当时继续完成研究生的课题。然而有一天,章师母把我叫过去,让我到预备班代课,教文学史。国学会还给讲课费,上一次课两块钱,相当于一个钟头一块钱。
      张建安:谈谈您第一次讲课的情况。
      姚奠中:我当时20多岁,没有上过讲台,许多学生比我年纪大,我感觉很紧张。我先准备好了讲义,然后去讲课。结果,由于紧张,第一次讲课的时候,我讲了半天,学生们却什么都听不见。我以为说出来了,其实是嘴在动,说出来的话自己能听见,别人听不见。可笑不可笑?
      下课以后,章师母笑着跟我说:“你没有放开胆,要大胆地讲。”反正就是鼓励了我一番。后来就可以了,还有学生找我写些什么,连他家里写个序也找我写呢。这是我讲课的开始,也是我正式讲历史的开始。
      张建安:这段时间,您有什么成果?
      姚奠中:一个就是完成了研究生课题。另一个就是结合所教文学史,增改讲义,写成一本《中国文学史》,经过章师母和教研组先生们的审定,交制言社油印成册,作为教材。这本书实际上还不能算是著作,因为里面的内容多是折衷诸家成说,很少个人研究成果。
      张建安:这样看来,讲习会办得仍然很好,但后来它为什么停办了?
      姚奠中:因为日本人的缘故。1937年七八月间,日军逼近江南,时局混乱,章氏国学讲习会没办法办了,只好停办。
      张建安:您也离开了。没有回山西老家,却去了安徽。为什么?
      姚奠中:因为山西也沦陷了,不好回去。我便逃难去了南京,在那儿没过多久,日本人的轰炸机也飞了过去。南京呆不住了,我在国学讲习会的同窗好友柏逸荪叫我去他那儿,于是我就前往安徽泗县。在柏逸荪的帮助下,我寄住到设在文庙的省立第六图书馆。那里有一些藏书,我借助这些藏书,完成了大约50万字的《古书<尚书>讲疏》,可惜泗县沦陷时文稿丢失。
      张建安:这段时间,您好像还投笔从戎,参加过游击队?   姚奠中:是有这么一段经历。1938年春,柏逸荪响应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的号召,组织抗日游击队。我也参加了,还为游击队撰写了《结盟誓言》。这个时候,我们都是满腔热血要为国效力的。我曾写一首七律《泗城感时》表达心情:“儒生流落依戎马,故国飘零风雨间。一片丹心伤碧水,两行红泪哭青山。梦中沉痛诗和血,觉后凄凉月满阛。志士英雄应即作,从头重整旧关山。”
      我们这支部队是第五战区第五游击纵队第一支队,主要用游击战术阻扰日军。我被安排为司令部的秘书,留守双沟镇,联系前线和后方,还组织一些副官、士兵边战斗边学习,写标语宣传抗日。队伍在前面打得很好,都是黑夜活动,一跑就是几里地,把敌人打得乱跑。他们把路面切断,日本人短时间不能过去,打着打着就撤退了。这件事向司令部汇报了,司令部高兴得很。可是,报功的时候,司令部把我们这边的功分到了第二支队。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嫡系队伍。第二支队没有到前线去,而且纪律很坏,外面的老百姓很反对他们。柏逸荪气得去评理。对方说:“老兄给你道歉,你辛苦了,你回来做参谋长吧,你别去了,叫他们去打。”柏逸荪说:“我在这干啥,我才不干呢。”一气之下就不干了,我们这支队伍也就散了。我回到泗县,到泗县中学当国文课教师。
      张建安:在安徽,您还自己办过一个学校“菿汉国学讲习班”,而且还拟了教条十则,内容是:“以正己为本,以从义为怀,以博学为知,以勇决为行,以用世为归”;“不苟于人,不阿于党,不囿于陋,不馁于势,不淫于华”。我觉得这些话到现在仍是非常有意义的,可以作为做人的基本准则。
      姚奠中:是这么一个过程。1938年4月,我在泗县中学教三年级国文,没过多久,徐州、泗县相继沦陷,我就跑到离泗县县城70多里的大柏圩,住到柏逸荪家。在这里,我们聚集40来名失学青年,办起了菿汉国学讲习班。菿汉就是大汉的意思,是继承章太炎先生的衣钵,实现教育救国的理想。
      就是在这个时候拟了教条十则,作为学生思想行为的规范。
      这些内容都是从实际出发的。“以正己为本”,意思很明确,如果自己不正,别的还能谈什么呢?所以首先要正己。这是根本的。其次,在社会中处理问题的时候,哪个是正义的,你就应该服从哪个,必须怀抱正义,所以说“以从义为怀”。但是如果你知道的很少,有些问题你弄不清楚,这当然也是不行的,所以提倡“以博学为知”,多了解情况,多学习。而一旦认识清楚了,就应该勇敢、决断地去做。这就是“以勇决为行”。前面所有的一切,最后的归结就是对社会有用。不是弄了半天,就是玩玩,对社会一点好处没有,又没有用处,那算什么?所以我提倡“以用世为归”。 “不苟于人,不阿于党,不囿于陋,不馁于势,不淫于华”,都是提倡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做一个有骨气的中国知识分子。
      张建安:您在这里的办学效果怎么样?
      姚奠中: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在讲习班,我为学生们讲授古代论文,以诸子为主。选讲说文,讲《大学》,学生们手录传抄,学习劲头很足。我要求学生们表里一致,由近及远,为中流砥柱,以力挽狂澜为己任。这些虽然是幻想,但也在一些青年身上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这里留下我不少的记忆,但是,又是因为战乱,菿汉国学讲习班办了没多久,我们就不得不离开,逃难到了大别山。
      张建安:兵荒马乱,到大别山以后,人生地不熟,您怎样继续您的讲学生涯?
      姚奠中:是不容易。1940年2月,我和柏逸荪进入大别山,前往当时安徽省政府所在地立煌。3月间,我们有缘遇上弘伞法师,谈话之后,称得上一见如故。弘伞法师是弘一法师的师弟,也是位高僧,当时不知什么缘故,还担任中央赈济委员、皖赣两省赈济特派员。他知道我们的情况后,介绍我们到新成立的立煌师范任国文教员。我在那儿大概任教3个月。
      张建安:为什么只有3个月?
      姚奠中:因为我与安徽省教育厅长发生了冲突。
      张建安:您是一名普通教师,能与教育厅长产生什么冲突?
      姚奠中:是这样。当时立煌师范和教育厅仅隔一个小山头。教育厅长方治是国民党的中央委员,担任过中央宣传部副部长、代部长,是CC的骨干,权势很大,做厅长只是临时权宜。他随时转悠到学校来,什么都可以过问、干预。有一次突然出现在我的教室,对学生横加责问,对我这个教师,也用命令口气,盛气凌人。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很生气,就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我命令你站起来。”我不退缩,说:“你站起来!”他拍桌子,我也拍桌子。我就坚持这是我的座位。他还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士,手握盒子枪向我威胁。我没有气馁,说:“我不教书可以,你侮辱教师可不行。”他说:“我没有让你不教书。”我直斥他的无礼,说:“你无权让我不教书。我是学校聘请来的。教育厅长不尊重教师哪行。什么教育厅长?”(哈哈哈哈)。在学生拥护下,我把他轰了出去。
      张建安:您很有骨气,但这样一来,您的饭碗可能也就难保了。
      姚奠中:是呀。所以我自己主动卷起行李,离开了学校。就这么一件事,没想到轰动了山城。一个小小的中学教师,竟敢和炙手可热的要人对着干,参议会的老头子们纷纷叫好。大概这事为大家出了一口怨气,打击了权豪势要的威风。
      张建安:您是这样的性格,称得上性情中人。但您一生喜欢庄子,研究庄子,对庄子的评价很高,而且庄子对您的影响也很大。这似乎是矛盾的,因为有人认为庄子是消极的,是无情的。
      姚奠中:庄子对我的影响很大。主要是在思想上、感情上,能放得开。有人说庄子无情,我认为他最多情。庄子对现实、对世界的理解,比别人都深刻。他了解什么都深刻,所以他感情也真挚。有人说他消极,我说这种理解完全错了,庄子是从现实提高认识,知道过去,也知道未来应该如何发展。我写过不少与庄子有关的诗词文章。到大别山路过庄子庙时,我写了三首诗,其中就有“至人惟寂寞,庄周独多情”的诗句。
      张建安:离开立煌师范不久,您去了安徽第一临时中学任教,但过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姚奠中:从立煌师范出来后,我过了一段清闲的时光。有一天,突然接到安徽第一临时中学的聘书,就到那儿教书。
      张建安:那个教育厅长方治不会出来压制?
      姚奠中:方治已离开安徽去重庆,教育厅长换了万昌言。安徽第一临时中学教高三国文的吴遁生受不了艰苦生活,跑到安庆投入伪组织怀抱;高二师范班的教员高某也因学生反对而离去,临时找人替代他们很难。校领导听到我的名字后,便立刻派专人来聘。这样,我就到了一临中,教三个班的高中国文和两个班的历史课,还兼师范班班主任。这个学校规模大,教师队伍强。我去的时候,校长是陈介甫。1941年暑假,陈介甫调教育厅,新任校长是张月潭。他原是六安中学校长,来的时候把他的管理、教学班子也带来了。这些新任教师不断引起学生的不满,他们没有很好地分析原因,反而对学生采取高压政策,激起了学生驱逐校长的风潮。校长不敢见学生,用乡兵、校役来保护。最后,学校突然被军队包围,军人持枪进校抓人,风潮被镇压下去了。住在我隔壁的历史教员李菀民,就是在此时被捕的。我感到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由朱华清先生介绍,到安徽临时政治学院任教。
      张建安:这在哪一年?
      姚奠中:是1942年的2月。我受聘为安徽政治学院讲师,暑假后,学院改为安徽师专。1943年,我升为副教授。
      张建安:这儿的待遇应该是不错的,但您仍然离开了。
      姚奠中:也是发生了一件事。1943年元旦,日寇以很少的兵力,在全无抵抗的情况下,侵入了大别山、立煌。街上到处是逃难人群,学校没有得到政府和军队的任何通知,被迫疏散。不久大别山收复,大家返回学校后,发现校舍大部被烧毁。师生只好一面开学,一面着手重建。返校师生互诉所见所闻,事事令人愤慨:一个拥有好几个师的二十一集团军,对6000多日寇的进犯,竟然望风而逃!散兵还成群结伙持枪乱闯,抢掠欺压百姓而无人敢问!怨愤的语言到处流传,当然也传入省当局耳中。于是,那个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二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安徽省政府主席李品仙恼羞成怒,到处开会骂人。在安徽师专全体师生大会上,李竟说:“敌人没到,你们学校师生鸡飞狗走,抱头鼠窜!”“山城是你们收复的吗?”教师们听不下去,纷纷走出会场。大家一合计,决定罢课、抗议、集体辞职。学生也立刻响应,成了风潮。当时推定刘继宣、翟宗文和我为发言人,并由我起草辞职抗议书。主要内容是:一、守土的责任,究竟应该谁负?二、我们一年多来做了些什么?三、此位高职重大人物,说话应该“没有率尔不根之言”,而竟出现了那样粗鲁的、侮辱性的话!我们身为教师,“义不受辱”,如果“此而可忍,将何以为人师表!”决定集体辞职云云。此信一公开,李品仙急了,派人疏通,不承认他有侮辱教师之意。大家没有理他们。于是社会上便出现了种种谣言,主要说是“异党”捣乱。大家都知道这是准备镇压的前奏,因为那两年随时都有人被捕。可是毕竟没有抓到什么凭据,不得已搬了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来做安抚工作。我是学校代表,参加了座谈会。会上没人敢带头发言,后来有两个发言的,也是说了些李宗仁和李品仙的好话。我实在忍不住,站起来当面讲了驻守大别山的军队一枪不放,弃城逃跑,将县城拱手让给日本人,开门揖盗的事实。并且指出军队的纪律很坏,不抵抗日本人也罢,反过来糟蹋自己的老百姓!说的李宗仁脸色很难看。
      会后, 很多教师动摇了,纷纷表示愿意上课。最后,只我和刘继宣带着七个学生离开立煌,奔赴重庆;翟宗文则辞去了总务长职务。就这样,我结束了大别山三年半的教师生涯。
      张建安:在大别山,您做了哪方面的研究?
      姚奠中:大别山的学习、科研条件很差,我尽可能地对随时遇到的问题作一些探索,发表了几篇文章。其中在《师道》上发表了《<大学>讲疏》,在《安徽教育》上发表了《安徽学风》长文。前者在考证、训诂方面,有些新见解;后者对安徽古代在学术上有成就贡献的名人、名著予以评述。接着在《中原》上发表《屈原的有无问题》,以驳斥廖继平、胡适之否定屈原存在的说法;在《安徽政治》上发表《书注与读书法》,对古今书籍的注解作了分析批判。该文认为“经传以下书注之失”有三方面:一是但明典故而不详本义,如李善之注《文选》;二是但录事实而不求训诂,如裴松之注《三国志》;三是但诠大旨而不问自诂,如王逸注《楚辞》。然后提出作注的四个要点:字音、字义、名物、故实。四要点中,字音、字义为训诂之事,名物、故实为考据之事,如果以此为例,就各书所涉及的内容,依次阐释,就会整齐划一,条理井然。
      张建安:离开大别山以后,您最初去的是四川?
      姚奠中:1944年春,我应四川白沙国立师范学院聘请,担任国文学系副教授,讲授中国文学史和庄子研究等课程。在此期间,我编写了文学史教材和《庄子通义》。
      张建安:当时陈独秀也在四川,您怎样评价他?
      姚奠中:陈独秀的思想很进步。做政治工作不合适。他就是个文人,他的品德是很好的,他死的时候我还在重庆。我在白沙时,他住在江津。白沙是江津的一个镇。
      张建安:您后来到贵州、云南任教。云南大学当时的校长是熊庆来,您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姚奠中:熊庆来是数学家,原清华大学数学系的系主任,华罗庚就是他培养的。很多数学家都是他培养的。后来他当云南大学校长。他是谦虚得很呀。年纪大,对我们可尊敬得很呢。我是年轻教授,(他)每年都要用自己的钱请大家吃饭。解放后,因为他在国民党那儿做过校长嘛,他又跑印度去了。后来把他请回来了,回到北京了。给他特别的待遇。
      张建安:您与钱穆也有不少交往?他的贡献主要在哪些方面?
      姚奠中:我们是同事。熟悉得很。他的贡献主要是在国学方面。钱先生比我大19岁,当时除在云南大学任教外,还兼着《云南省志》的主编。他的寓所在翠湖公园省图书馆内,他常叫我一起品尝甜食。后来,钱先生去了台湾。他1990年去世后,我写了三首诗纪念他。
      张建安:您如何评价冯友兰?   姚奠中:中国谈哲学的,冯友兰算一位。《贞元四书》,四本,后来加了一本,叫五书,了不起。有的人是研究家,他是自己创造的。他不是研究,他自己创作几本书呀,有他的系统思想,可以称为新儒家代表。
      张建安:在贵州、云南这段时间,您应该有不少学术成果吧?
      姚奠中:从贵阳到昆明,我写了《论治诸子》和《<礼运·大同>辨》,都发表在《东南日报》上。当时,胡适、冯友兰等学者研究诸子时,多喜欢用西方哲学的体系、概念、术语为框框,来套中国学说。形式上新颖可喜,但往往取粗遗精,失掉诸子的真精神,形成了一种通弊,所以我写了《论治诸子》,予以分析批判,提出研究诸子学应有的基本态度和方法。这些论述,虽不能说有先见之明,但直到今天却仍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我还在《云南论坛》上发表《<庄子·内篇>间绎》,在《正义报·文史》上发表《诗歌的生命与新旧诗的合一》和《由词之音律论苏东坡之知不知音》。这些文章,都提出了一些个人的独立见解。
      为适应教学需要,我还写了《中国哲学史》、《中国文学史》和《<庄子>通义》,都作为讲义印发。《中国文学史》印过五次,《<庄子>通义》印过六次。《庄子》一书,很多人只承认内篇是庄子自作,外、杂26篇是庄徒或后学附益进去的。我认为,外、杂篇虽有他人作品羼入,但主要的仍出庄子之手;内七篇是庄子晚年成熟之作,中年以前不容毫无作品遗留。我认为,没有外、杂篇,就很难看出庄子思想的发展;而内七篇的思想根源,正以外、杂篇为基础。大体来说,庄子早年曾服膺儒术,但已经每每予以新解;等到涉历日深,深感儒家所倡仁义礼智之弊之害,于是转信老聃之言,称扬阐释,不遗余力;再从老聃的以卑弱谦下来逃避矛盾,进而谋求从精神上解除桎梏以达到“内圣外王”之最高境界。我的《<庄子>通义》,就是用外、杂篇和内篇比较互证,来掌握《庄子》一书的基本精神的。
      张建安:1951年前半年,您还在贵州大学任教,当时待遇很高,您还主持中文系和外文系的教学改革,为什么您一定坚持回山西任教呢?
      姚奠中:山西是我的家乡呀。那时候,离开山西的时间太久了,16年了。离家也很远了嘛,我想要回老家。这是故乡嘛。回来后,到禹门口一看,感慨万千,我还写有诗曰 :“不见家山十二年,归来满目尽凄然。”
      张建安:您到山西大学后,一方面教学,承担文艺学的教学工作,另一方面继续做国学方面的研究。请谈谈您这一时期的研究成果。
      姚奠中:1956年我发表了《试谈作为文学家的庄子》和《司马迁的传记文学》。
      庄子作为两千余年来中国文化上影响极大的思想家之一,是人们不能不承认的。但新中国成立以后,文化界对庄子的贬抑很多,研究很少,一般文学史对庄子也是尽量少谈。这种现象,显然是受了当时强调唯物论、批判唯心论等思想的影响。我认为,姑且不谈哲学,即便单从文学角度上看,庄子也不愧为伟大的文学家,所以就写了《试谈作为文学家的庄子》。认为“庄子归根结底诚然是唯心论者,但他的思想在当时的具体条件下,却仍有进步性甚至革命性的东西。”“尤其对文学来说,他深刻透彻地批判了现实,为古今所少有”。
      《司马迁的传记文学》是我企图用新观点,对《史记》全书反复绎总结而写的长篇论文。我认为《史记》创造了纪传体通史的典范,为古今所公认,但它之所以能深入人心,历久弥光,却不仅在于史的方面,而在于它的艺术造诣。我认为司马迁的传记,是真实的而又是艺术的。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可以和庄周、屈原并列。
      张建安:可以看出,您仍然保持着独立的思考,这种品质是知识分子最应该保持的,但在特殊年代,您可能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姚奠中:1954年,我被隔离审查几个月,查我的历史问题。1957年反右,我受到了意外的打击,长期被剥夺了政治上和学术上的发言权。再经十年浩劫,所受的打击就更大了。
      张建安:您怎样看待特殊年代的打击?比如说“文革”的时候,您曾经被分配清除大粪。
      姚奠中:没什么。清除大粪不是专给我定的。这些事情,我们这些人都可以去干。有的人是很不愿意干的,我是很痛快地干,而且干得很好。茅房外面那个池子别人不管,我把它弄得干干净净的。为什么不弄干干净净?上茅房也要干净是吧。
      张建安:您还被派去烧锅炉?
      姚奠中:是。我也干得很好,受到工人师傅的表扬。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别人能做的我都能做。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没有把自己特殊化。我还学了不少东西。
      张建安:但是您的工作本应该是去教学呀,您怎么能看开?
      姚奠中:个人的许多磨难,只要从历史角度看问题就能看开了。再大的事情,从历史从宏观一看,就很平常了,不算回事情。所以就乐观了。
      我写过一首《自警》诗:“识广胸怀阔,静观气自平。纷繁原历历,化育赞生生。”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一个人很渺小,社会却复杂得很,对自己来说,保持乐观很重要。
      张建安:“文革”中,估计您不可能公开发表什么文章,但“文革”结束后,您的学术成果应该会很多。
      姚奠中:是这样。我和其他受极左路线打击的同志不同处,在于我始终没有离开大学讲台,相反,教学负担更重,大概这就叫“控制使用”吧!几个班争着要“右派老师”上课,成了笑话。在这期间,写点东西还是可以的,只是不能公开发表和正式出版。所以除1957年初由函授部印行了一本《先秦文学》外,继续写的《汉魏六朝文学》、《唐代文学》等都作为内部交流教材印行,当然不署名。
      直到1978年起,逐步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后,我才陆续发表了几十篇论文,出版了几本书。其中《中国古代文学家年表》,是长期教文学史积累的资料;《中国短篇小说选》,我写古代部分,有注解分析,是新作;《山西历代诗人诗选》和《咏晋诗选》,是指导研究生集体选注的;《词谱范词注析》、《唐宋绝句选注析》,也是指导青年人编写的。另外撰写了《章太炎学术年谱》(二人合作)、《李颀诗注》;主编了《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六册)、《元好问全集》、《元遗山诗词选注析》等书。2006年8月,出版了《姚奠中讲习文集》,共五册,170万字,这是我学术成果的一个总结。
      张建安:2009年,您获得第三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这是书法界最高的奖项。您的诗书画印被称为四绝,现在您已100岁高龄了,精神还这么好,还能每天写书作画吗?
      姚奠中:不每天写了,实在需要的时候才写。
      张建安:每天还读书看报吗?
      姚奠中:这是我生活中必须的。我现在的生活仍然很规律。每天看书读报、写日记、锻炼身体,不做这些,生活就不一样了。我现在还在学习,不是谦虚,一看书就知道自己不行,该知道的东西很多,面儿那么宽,你哪里都能知道。
      张建安:您是百岁老人了,您认为人生的价值何在?
      姚奠中:很简单,做个有用的人就行了。你一个人和整个社会是互相影响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起点作用,起点好作用,这样就可以无愧于人生了。
      [采访者张建安系山西原平人。曾任《传记文学》编辑、《纵横》主编、中国文史出版社编辑室主任。出版专著《中国古代哲学》、《文化名人的最后时光》、《低学历的五大师》、《人生本不苍凉——民国十六名士写真》、《细说孝庄》、《桃花扇底看南朝》、《解读皇帝遗嘱密码》等16种。曾主编《民国大案》,合著《京剧典故》等书。2012年7月,在中央电视台法律讲堂主讲“始皇遗嘱密码”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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