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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姚鵷雏与柳亚子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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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11-8 13:26: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950年姚鵷雏与柳亚子的交往
    虞云国   发表于2015-11-08 02:06

    1950年代初的姚鵷雏与柳亚子等许多旧文人一样,正沉醉在与新政权的短暂蜜月中。

    1950年代初的姚鵷雏与柳亚子等许多旧文人一样,正沉醉在与新政权的短暂蜜月中。 1950年代初的姚鵷雏与柳亚子等许多旧文人一样,正沉醉在与新政权的短暂蜜月中。
      姚鵷雏是南社著名诗人,近年三卷本《姚鵷雏文集》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刊行,分别为诗词、杂著与小说卷。日前,他的一通逸简由管继平先生发现(见2015年10月2日《文汇报》“笔会”载《卅载文字因缘在》,下称“管文”):
      亚子我兄社长左右:
      违异来久,音问中绝。夐夐踽踽,如在空谷。孤僻之甚,亦自怪也。曩岁游从之欢,时复驰溯,止应天上,世短意多。情殷迹邈,而下走衰病荒落,学业不立,恧对故人,以是濡殢,懒于自通,惟仁者矜宥而已。自去岁来屏居沪渎,稍理故业,而客游卅余年,立锥无地,行年六十,体气已衰。幸精力尚强,写作未倦,或可藉是自效于新民主主义之世,服务群众,免为寄生。迩者,沪市成立文物管理委员会,搜集载籍已过十万,其他器物称是,爰有扩充为图书、博物两馆之议。友人有柳翼谋、沈尹默、汪旭初皆已罗致,颇谓如走亦勉可滥竽,独无为推挽于陈市长者,柳、沈诸君不便自中发之,用是踟踌躇耳。
      从者雅意,故旧在远不遗,能否为我通一书于市长,提名作介。廿年暌违,甫一通问,便作此诿諈,无任惭疚,惠子知我,倘勿责邪!走顷以人民代表会议事来松江,匪久即去沪。如荷赐答,寄上海山阴路文华别墅十八号为便。专承
      近祺!
      弟姚鵷雏顿首
      六月十三日
      根据这封轶札,管文钩沉了姚鵷雏与柳亚子的一段交往,读来兴味盎然,但尚可补足些细节,这既关乎沪上文坛故实,也反映了鼎革之际新政权对旧文人的统战。
      这是“廿年暌违”后,姚鵷雏首次与柳亚子通函,求这位南社社长在上海市长陈毅那里“提名作介”,以便在新成立的市文物保管委员会谋一席之地。他之所以“甫一通问”就乞友说项,原因大概有二。其一,据《姚鵷雏文集·诗词卷》,他1951年有诗题说及,“癸丑岁赁居松城,不数年携家流浪,迄无一椽之托”(“癸丑”是1913年),其诗末句云“三十八年头尽白,依然无屋更无田”,也就是说,他1949年移居沪渎,“立锥无地”,如何解决生计,应是其不顾“惭疚”驰函故人的首要考量。其二,政权鼎革之际,他既非陈寅恪式的文化遗民,但却非“侮食自矜”之辈,显然听从新政权的宣传,希望与之合作以紧跟时代,此即函称“藉是自效于新民主主义之世,服务群众,免为寄生”。
      管文说,“姚鵷雏此信发出,柳亚子复信如何我不得而知”。实际上,这封复信保存在《柳亚子文集·书信辑录》里,今迻录如下:
      鵷雏我兄道鉴:
      病脑经年,万缘都废,顷始复苏。三月中惠教,久搁箧中,迁居时偶捡出,即依尊意,致函陈市长作介,请兄参加文物保存委员会,并说明尹默、翼谋、旭初诸先生均为旧识,可以访问。顷得市长复笺,略谓“姚先生为词章名家,早心仪其人,当设法照顾,使其得一服务机会”云云。虽未肯定,似意尚不菲,未知下文如何,甚盼兄与沈、柳、汪诸公商议,随时从旁催促之,好否?弟函中曾提及图书、博物两馆,届时如能实现,弟夹带中有数人,拟先与兄预约,度兄不责其冒昧也。赐教寄北京北长街八十九号便到。匆颂
      道安!
      弟柳亚子上
      九月十九日
      复函延宕了三月之久,似乎令人不解。但据柳亚子同月28日给柳无忌家书说:“我自去年七月中旬起,神经衰弱症复发,不能用脑,更怕写信,这样已有一年多了。”足证他所说“病脑经年,万缘都废”,绝非敷衍搪塞之词。而说姚函“久搁箧中,迁居时偶捡出”,也有据可查。据《柳亚子日记》,这年9月11日,他“自北京饭店迁居北长街八十九号,王侯邸宅皆新主,居然朱门华桷矣”,成为北长街原王侯邸宅的新主人,他的《磨剑室诗集》也自迁居起编为《北长集》。至于信中说“三月中惠教”,疑作“三月前惠教”,始能与姚信落款日期前后衔接。如此看来,卧病经年的柳亚子在迁居时捡出来函,随即致邮陈毅,并将对方答复及时函告姚鵷雏,也可谓忠人之事。这封说项函作于迁居后三天,作为档案也保存了下来,《文汇报》1990年2月18日“笔会”曾予披露,后编入《柳亚子集外诗文辑存》(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全文如下:
      仲弘我兄同志:
      匝日前奉上小诗一幅,度早赐收。弟顷自北京饭店迁居北长街八十九号(电话三五〇九〇),行箧中检得旧友姚鵷雏兄六月十三日一笺,特以奉阅。姚君为南社诗人眉目,与弟订交四十年,长于文学,其最近行履,则沈尹默、汪旭初暨宗兄翼谋耆老皆知之甚详。甚盼我兄罗致于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或畀以图书、博物馆职务,必不为年公之鹤也。如荷许可,希就近与沈、汪、柳三先生一谈,请其转告姚君为感。如何处之并希示复。国庆期近,兄亦有意来京一游否?
      此致
      敬礼
      弟柳亚子上
      九月十三日
      此信刊布时的编辑附记说:
      陈市长接信后十分重视,当即签署了意见,批给潘汉年副市长。意见谓:“1.最近即派人去看他;2.即以安置。”在陈毅市长的关心下,姚鵷雏先生与杨千里、夏敬观、冒广生等一起,被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聘为特约顾问。
      由于柳亚子附呈姚函,“特以奉阅”,遂使这封私信入藏上海市档案馆。而管文推断,“柳亚子接信后肯定没有敷衍,不仅鼎力推荐并且还圆满落实”,也足以有据坐实。至于“鼎力推荐”与“圆满落实”的具体过程,值得进一步考实。
      接到柳亚子信后,双方续有邮筒往来,姚诗有《亚子函索近作既杂录诗词为报复成此篇再寄》,也印证了这点。《柳亚子文集·书信辑录》还有一函也与这事有关:
      鵷雏兄:
      九月廿九日两笺均到。松江来信早到,已于九月廿七日奉复,并再函陈市长矣!森玉先生初未相识,此次来京,由郑西谛作介,一见如故,已与畅谈。据渠言,陈市长对兄,早有罗致之意。惟管文蔚同志颇拟留兄于苏南,陈公勿愿与争,以是延搁。弟本托森玉先生返沪后,先向李亚农先生道意,函询管君,得一究竟,然后再作解决之计。森老大约一礼拜左右返沪,兄可面与一谈,渠亦甚愿引兄同事也。尊著绝句极佳,惟益触弟山阳之恸耳!匆颂
      道安!
      弟亚白
      十月三日
      此信转述徐森玉语牵涉到当时行政人事权限,有必要略作说明。尽管当时姚鵷雏“屏居沪渎”,他的人民代表资格却是松江选出的,故致柳亚子信提及“顷以人民代表会议事来松江,匪久即去沪”,也就是说,他的人事管辖权最终仍须听命于松江县的上级政府苏南专区行政公署,管文蔚其时正是苏南人民政府主席。而苏南与上海当时各为独立政区,并无隶属关系。惟其如此,管文蔚拟留用于苏南,上海市长陈毅“勿愿与争,以是延搁”,所以柳亚子要转托徐森玉通过李亚农函询管文蔚“得一究竟”。从结果看,这一沟通显然是有效的。
      管先生推断大体没错,柳亚子《红桑一首用姚鵷雏韵》“也许就是写于那一段时期”。查《磨剑室诗词集》,这首诗题标明具体日期,即“十一夜车中作”,其次日日记也记及“昨夜失眠,枕上成诗十首”,就包括这首诗。
      据《柳亚子日记》,10月11日,柳亚子偕夫人郑佩宜搭乘饶漱石的专列南下,13日抵沪,陈毅在与潘汉年前往车站迎接饶漱石时,便与他约定当日下午将趋谒拜会。日记说,“下午,陈市长来长谈,极痛快,此儿大可人意。”柳亚子私下月旦新政权的封疆大吏“此儿大可人意”,与他倩人在印章上刻“兄事史达林,弟畜毛泽东”出于同一做派。这种恣意率性固然个性使然,也基于他在鼎革前后与最高领袖的特殊关系。正如他的1949年6月14日家书所说:“中共对我极客气,对文化人亦极好。……此地是皇宫,我们居然享受帝王之乐,也算翻身了。一笑。”这种翻身感让他以光武故人高自位置。尽管陈毅迎迓的是饶漱石,但《磨剑室诗词集》有赠陈毅七律,仍题作“喜陈市长仲弘来迓,赋赠一首”,其颈联“佯狂使酒吾犹昔,礼士寻贤汝最能”,即指他推荐姚鵷雏而获得陈毅助力。
      据《姚鵷雏文集·杂著卷》附《姚鵷雏年谱简编》:“10月13日,柳亚子抵沪,陈毅市长在百老汇大楼设宴,应邀出席。”但柳亚子13日日记说,“李亚农来谈,言陈市长将于十六日夜设宴,为余洗尘云”,再结合其16日特记及“饶主席、陈市长百老汇大厦(下午七时)”,则姚鵷雏出席洗尘宴应是16日。此前一日,柳亚子拉南社诗友高吹万之子高君介往访姚鵷雏不遇,则接风宴应是契阔多年后两人首晤。
      诗友把臂,吟咏酬酢必不可少。柳亚子刚到,姚鵷雏就有《亚子至奉赠长句即题其北长集后》。其首联“雨散星飞二十年,鲁连玉貌亦霜髯”,比以义不帝秦的鲁仲连,说廿年分袂再次相见,柳亚子已飘飘霜髯了。结句“文工雅乐和平舞,百族团圆喜共占”,即指10月3日在怀仁堂少数民族文工团歌舞晚会上,应毛泽东之命,柳亚子当场献赋《浣溪沙》的雅事。
      16日夜宴让姚鵷雏“流连胜会,慨念旧游”,遂赋七绝八首献呈赴宴者。颂扬饶漱石与陈毅那首说:“功成百战为人民”,“磨石铭勋大海滨”。赠柳亚子一绝云:
      卌年磨剑郁雄奇,热血冰心天下知。
      四海一家今日事,挑灯起写月圆词。
      结句暗用柳亚子“奉旨填词”时那句“歌声唱彻月儿圆”,堪称得体与到位。
      据《柳亚子日记》,18日上午,姚鵷雏偕其婿到访,下午姚鵷雏再来。柳亚子与夫人当日赴无锡,姚鵷雏也随陪前往,作诗有《重九前一日偕亚子佩宜石公白蕉诸君游梁溪居城南宾馆翌日而病两首》《锡游病归作似亚子石公白蕉》,同行还有尹石公与白蕉。数日后,姚鵷雏以诗《再简亚子》,其一云:
      九日光阴第二泉,与君饮啄且随缘。
      荡胸云海成高眄,打枕风涛且熟眠。
      胜地重来秋澒洞,故人久别话缠绵。
      鸳湖烟雨苏堤柳,屈指相期更放船。
      结合其前纪游诗说“诸君不负幽寻兴,行到梁溪第几桥”,足见这次联袂出游之轻松惬意,以至再期泛舟嘉兴南湖与杭州西湖。
      其第二首结句说,“卌年文字因缘在,结习谁怜老更痴”,管文之题“卌年”引作“卅载”,据诗律平仄,“载”当是“年”的误植。而姚、柳文字因缘究竟三十年还是四十年,仍应一辨。南社创始于1909年,据柳亚子《南社纪略》说:民国元年(1912)“可称为南社的全盛时代”,接着他罗列当年阵容,已有姚鵷雏之名。上引《年谱简编》在这年4月1日下也说,“《太平洋报》创刊,以陈陶遗之介入报社,与叶楚伧、柳亚子、李叔同、胡朴安等沦交”;同年5月9日下说,“以叶楚伧、柳亚子介绍入南社,入社书号268”,印证了《南社纪略》的说法。而《杂著卷》“书信编”收入现存最早的《答柳亚子》函,是刊载1912年7月8日《太平洋报》上的。再参前引赠柳有“卌年磨剑郁雄奇”之句,足证至迟民国元年两人已结文字因缘,至1950年已越三十九年,故“卅载”显然应作“卌年”。
      10月28日,返京前夜,柳亚子回请海上诸友,姚鵷雏自在邀请之列,与宴的还有柳翼谋(即柳诒徵)、沈尹默、尹石公、汪旭初、李亚农、刘思慕、高君介与徐森玉等,皆一时英彦。
      综上所述,《年谱简编》说:1949年“夏,由柳亚子推荐,受聘为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显然误将系年提早了一年,应是1950年10月,与其出任松江县副县长都在出席陈毅宴请柳亚子后。这年岁暮,姚鵷雏有《松江南关欢迎农民子弟参军》,尾联“爷娘鼓舞妻孥喜,一反兵车杜老吟”,说的是抗美援朝爆发后,他以副县长身份欢迎新兵入伍,还反杜甫《兵车行》为农民子弟参军点赞。次年,他又有诗题说及:“三月十五日,偕支会同人慰劳本县浦滨泖口等处圩堤工程人员”,所谓“支会”应即《年谱简编》1950年12月5日下说的“出任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苏南分会委员”。姚鵷雏深知,他的所有政治待遇,都得力于居停主人柳亚子。时隔一年,他又有《重九书感》诗云:“已衰筋力惭优礼,在远朋侪隔苦吟。”作者小注说:“去年此日,与亚子联吟沪锡道中,今亚子居北,音讯久疏,故有五六语”,除追怀诗友倡和外,还由衷感激由柳亚子促成的“优礼”。直到1953年,姚鵷雏重游京华,与柳亚子夫妇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聚会,仍念念不忘以诗追忆1950年的海上交游:“南归置酒菊花黄,十日欢悰江水长。”
      其时,姚鵷雏与柳亚子等许多旧文人一样,正沉醉在与新政权的短暂蜜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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