誥封一品夫人亡室姚氏行實·文端公讳英譔

姚波

誥封一品夫人亡室姚氏行實·文端公讳英譔
桐城续修县志卷第二十【孝慈】

张英妻姚氏，英大学士，谥文端。氏龙泉学博①孙森②女也。于归③之初，舅深识其贤淑，辄奖励之。文端年二十染疾，经三年，簪珥尽行典鬻④，手自调治果饵饮食，未尝一刻倦。癸丑礼闱⑤，文端为同考官⑥。入闱后，家人经旬⑦乏食，搜得家中有面数斗，遂举家食面汤一月。长子廷瓒、次子廷玉，官翰林⑧。教之惟谨，尝曰：『自予为汝家妇，见汝父于试事⑨，皆冰清玉洁。汝等宜谨守⑩之！』后廷瓒主试山东，廷玉丙戌、壬辰、乙未，三为会试①同考官，遴选矜慎②，所取士皆得人③。虽秉④文端家训⑤，亦夫人佐⑥成之也。素性谦抑⑦，小心慈爱。居京师二十余年，比邻孺妇⑧，皆呼为老佛⑨。及归里，邻人咸举一觞⑩祝之，叹曰：『老佛去矣！』累封一品夫人，寿六十九。先文端三月卒，合葬于龙眠之双溪。

①唐制，府郡置经学博士各一人，掌以五经教授学生。后泛称学官为学博。

②姚孙森，字绳先，号珠树。桐城人。湘潭令之骐子。天启甲子副榜。崇祯乙亥，举『贤良方正』后官浙江龙泉训导，有《可外堂集》 江南通志：『博学有文名，尤工于诗。宼乱，请兵讨贼，城赖以安。乙亥贼围桐，又协守令捍御，有功以荐官龙泉训导。』张文端集·姚珠树公传：『公文章经济，气谊识量，皆光明骏伟。性豪迈不羁。初不治家人生产，留心当世事，讲习兵家防御之策。值贼张献忠三围桐城，公与守令同心守御，卒以无恙。少与方宫詹八人为友，称八俊。其为诗，宗法少陵而命意。选词机杼，仍由己出。』钱田间集·姚珠树诗引：『公翩翩佳公子，文采风流。所至，引为上客。性豪举，时置酒征客坐，常满焉。为诗，初学竟陵体，喜刻露，久乃渐瑧。高老，要以性情为主，不袭王李肤调。』方楼冈·可处堂诗集序：『先生天姿高迈，丰采奕然。于书无所不窥，诗文无所不能。与人交，无城府。为诸生祭酒者三十余年，而数不偶。中年官广文，又不终其志。先君尝曰：『姚子之多才博学而不显，又非上寿，天殆留余志于其子耶！今彦昭(长子姚文焱)，明经第一。经三(仲子姚文燮)，成名进士，非其验欤！』

③女子离开母家与丈夫成婚。④『簪珥』发簪和耳饰。『典鬻』典押出卖。⑤指古代科举考试之会试，因其为礼部主办，故称礼闱。 ⑥泛指主持考试的人。⑦很长时间。⑧唐以后皇帝的文学侍从官，明清两代从进士中选拔。⑨考试之事。⑩敬慎守持。①明清两代各省举人参加的科举考试，每三年在京城举行一次。 ②『遴选』慎重地选拔；『矜慎』谨严慎重。③谓得到德才兼备的人。亦谓用人得当。④执也。犹德行，操行。⑤家长在立身处世为学等方面对子孙的教诲。这里指《聪训斋语》 ⑥辅助。⑦犹谦逊。⑧『比邻』近邻。『孺妇』儿童和妇女。 ⑨认为某些事物所属的，指定范围或角色。这里谓夫人『慈悲为怀』原为佛教语，指仁爱而给众生以安乐，怜悯众生而拔除苦难。后也泛指仁慈而富有同情心，乐于施舍救助的妇女。⑩以酒祝颂。




誥封一品夫人亡室姚氏行實·文端公讳英譔

痛哉！忆夫人自结褵(成婚)以来，归予(我)家五十有六年。自幼恭诚醇笃(敦厚诚笃)，孝谨节俭。赠光禄大夫，晚年居西门(桐城西便门一带)，予与夫人从先君深识其贤淑，每见辄(就)奖励之，事内外无闲言。予自二十染疾(生病)，经三年，簮珥尽行典鬻(簮珥：发髻的长针或金钱珠玉耳饰；典鬻：抵押卖掉。)，手自调治饮食果饵之属，三年未尝一刻倦，予疾得稍起。庚子予病愈，从事于帖括，伊吾之声(指诵读之声)，终夜不倦。家事悉听其料理，予绝不置问。暨癸卯登贤书(乡试考中为『登贤书』) ，公车再上(举人应试)，生计亦贫。丁未获隽授翰林(考中进士)，旋以忧去(因为丧事辞去官职)，扁舟南归，舟中至不能给朝夕，抵家亦窘迫(非常穷困)。夫人安之，从不肯向人言贫。间或亲友偶有馈问(馈赠慰问)，辄面赤不肯受(虽贫困，然侧志气)。 庚戌服阕(守丧期满进京)入都，癸丑时当会试(科举制度中的中央考试应考者为各省的举人及国子监监生)，予资在词林(翰林院属官前列)前列，或有问津者(托请)，予正色拒之，夫人相谓曰：『贫士家有人赠三金五金，则童仆欣相告，薪米皆充然盈庖廪(厨房和粮仓)。下至婴儿孺子皆知之，欢然有喜色。今入闱(科举考试时监考人员)而忽有千金之获，后将何面目对家人？』孺子入闱后，家人经旬乏食，搜得家中有麦数斗，遂举家食麦汤将一月。时姚端恪公闻之(端恪公讳文然)，语人曰：『此事甚难！』盖予与端恪公至亲密迩，知吾家中备细，故欢息及之。时予客居虎坊桥，归子孝仪馆，予家家中典质几尽，将二郎(二郎：文和公讳廷玉)项下银锁以质钱，命二郎解以与母。有闲，二郎走告予曰：『已将项铃与母矣！』孝仪窃听闻之，予初不以告也。及入赐第(赏赐宅第)，清苦日甚，岁时典质以供饔飧(做饭)。 既而长男(詹事公讳廷瓒)官翰林，夫人教子惟谨。每逢乡会试，夫人曰：『自予为汝家妇，见汝父于试事，皆冰清玉洁。内庭考教习，与静海励公(励杜讷字近公，一字澹园。直隶静海，今天津市静海县人。初以杜姓为生员，后恢复励姓。特授编修，官刑部侍郎，谥文悖。学问渊博。)信誓旦旦，虽得咎(得罪)朋友，不敢屈挠(退缩)，从来无一字闲言，况乡会试乎？汝宜谨守之，不可以一字与人口实(话柄)！』廷瓒乙丑为会试同考，己卯为山东正主考。以至廷玉，丙戌为会试同考，皆守家训，实无一事訾议(议论)，实夫人教之也！始居果子巷，泊居内左门，垂二十余年。比邻(邻居)之人，皆呼为老佛。盖其素性谦抑小心，慈爱及人，故所居皆敬爱之！予请老归里，邻人咸举一觞祝之欢曰：『老佛去矣！』宗族乡党，惠爱周挚。虽予家居淡泊，不能多推解以济人(“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关心他人)，而以贫乏闻者，必拮据以及之。而此心恒，恻然不宁(悲伤) ！


初敕封孺人，既而诰封淑人，后累进诰封一品夫人。弥怀谦退，初不知有人闲得意矜夸之事(骄傲自夸)。惟以圣恩难报，不知所措。夫人为吴兴望族，祖湘潭公(讳之骐)，丁未进士；父龙泉公(讳孙森)，为龙泉学博；兄彦昭(讳文焱)，己酉举人，峡江令；羹湖(讳文燮)，己亥进士，封翰林院编修；弟玉青(讳文荧)，候选同知；侄莱，荆门州知州；士藟，戊辰进士，詹事府左赞善；士黉，庚午科举人；以及肤功、士瑾、士黊、士塖皆有文誉；侄孙孔釴，己卯举人；孔鍹，沧州知州。家世鼎盛，而夫人愈自谦退(谦让)。事母方太夫人，至性纯孝。待昆弟子侄，慈爱周浃。事予诸兄极恭谨，待诸弟诚爱笃至。训诸子女，皆有规矩准绳。子女皆躬自鬻养(养育)，恩勤劳勚(劳苦)，无所不至。待庶子女(与嫡子相对，就是非正妻所生的儿子。)，踰于(超过)所生。童仆臧获(佣人)，皆知其艰苦，恩恤周至。独至于自奉(自己日常生活享用)，则从来未有之俭约。居常茹斋之日(素食)甚多，一月尝及半月，而瓜葅蔬菜以为常。自今年以来，止于荠数茎(野菜)、饭半勺而已。不事珠玉(珠宝)，不尚纨绮(精美的丝织品)。常服之衣，躬自补纫，至老不衰，不以为嫌。盖五十余年，未尝有异。布衣蔬食，终身泊如也！生平未尝有一钱之私蓄。予守官时，相对多正言。予所交朋友，皆能辨别贤否。时引古事以相劝勉，绝不似巾帼语也。予请假归里，屡蒙圣恩高厚，东宫恩赐优渥(优厚的待遇)，有加无已。去年南巡时，廷玉先归谒母，留里门十日(桐城十天)，眷恋不忍去。夫人趣令就道，后随余迎驾至清江浦(『中国运河之都』江苏省淮安市的主城区中的清河清浦二区部分地区的古称)。上面(康熙爱新觉罗·玄烨)问廷玉曰：『汝母今年多少年纪？』廷玉对以六十八岁，然素多病。予对曰：『今蒙圣恩垂问，其病自当愈矣！』东宫睿笔，书『心经』一幅，面谕廷玉曰：『知汝母家居奉佛，可以此寄供养！』平居不作诗，后因廷瓒远在塞外(长城以北的地区)，作诗以寄，勉以忠贞敬慎！时或作诗以训子孙。予家居重修家谱，数催予速成。生平《毛诗·通鉴》，悉能淹贯。旁及医药方数相卜之书，而尤好禅学。祭祖祀神，咸尽诚孝！古之所谓：『贤淑能识大体，教子以严，训妇以俭。惠周三党，礼法不愆(失掉)。』夫人有焉！犹记予方九龄，先母赠一品夫人，疾中识其贤淑，急为定盟。踰月而先母太夫人遂逝，可谓先达矣！夫人之病，起于廷瓒之丧。当食而气隔，调至半岁稍愈。旧夏又以二女之亡，疾复发，至春加剧。病笃时，犹每日晨起，盥漱栉纵(栉：用梳子梳头发)，肃衣端坐，未尝偃卧(睡卧)。综理家政，织悉无遗，饬小婢纺绩如故。族戚中，当周恤问遗者，靡不周备连年。廷玉侍直内廷，扈从塞北，夫人每有信至京师，必勉以勤慎供职，上报国恩。今夏，病中闻廷玉奉命出，口复致书曰：『汝能尽瘁勿懈，正所以养志。我病已全愈，毋以为念。』至六月九日疾甚，于初十日遂逝，享寿六十有九。痛哉！夫人生六男：廷瓒、廷玉、廷璐、廷璂、廷瑑、廷瓘；孙七人：若霖、若霈、若潭、若震、若霨、若沁、若霍；曾孙一人：曾启；女四人：适姚士黉、吴骥、姚士封、吴同岱；孙女九人；曾孙女三人。老耄中(七八十岁的老人亦指衰老)，不能言其详，敢举其大略如此，亦不敢没其善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