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云峰：回家过年

姚波

姚云峰：回家过年
2015年03月06日 08:56
来源：河北新闻网



□姚云峰（河北）

终于赶在年三十下午五点前把车开到了村外的马路上。我们是自东向西行，马路被橘黄色的阳光照亮，再加上这样一个无比浓情的时刻，真觉得像走在回归的脐带上。

见到爸爸的时候，能看出他又喝过酒了。穿上我给他带回的夹克衫，掀着衣襟又看又摸，直到正月初三我离家前，都没有见他再脱下。

晚上照例有乡亲来串门。从小我就习惯了。是的，这跟电视上演的——尤其是广告里的——城里人不一样，一家人亲密地围桌而坐，带着欢笑聊天守岁。这些乡亲经常被邀请上餐桌，而桌上似乎总能找到一双给他们备好的筷子。

今年正月，爸爸是大会首，所以来的客人更多了。大会即自娱娱神的赛会，主要就是舞龙、舞狮、扭秧歌、踩高跷、拉碌碡、划旱船、放烟花。村里人也把它直接说成是演节目，从我小的时候开始，这些节目里又多了时兴的霹雳舞（现在是广场舞小苹果）和三句半，踩高跷却好久没见着过了，当年我的几个表叔都是个中好手，可以直接蹦上八仙桌，或者跳过摞起来的几条长凳，甚至鹞子翻身也看见过。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少，多是年根儿才到家，还没出十五又外出上班，没空练。

再说回来，大会首就是负责人。有的村基本是固定的，有的是轮着来——就像我们村。

客厅里烟雾缭绕，再加上儿子乱跑，我连春晚也没看上几眼。那就早点儿睡吧，第二天还要六点起床拜年呢。每年三十晚上我几乎都是和衣而睡，不这样，第二天很难从被窝里爬出来。

我自小在本村呆的时间就短，认识的人也少，拜年的时候仅仅知道，这个是爷爷那个是奶奶，磕了半天头，也叫不上几个名儿来。

这两天的饭都是妈在张罗，除了伺候我们吃，还招待了两桌小会首——也就是帮着收钱、布场的乡亲。碗筷都堆在水槽里，我一犹豫，转眼就都被妈刷完了。冰凉的洗碗水仿佛就是这个村子的生活，从十几年前开始，我几乎再未染指，只享受或继续寻找着她所有的供养。

给一个表叔还板凳，顺便多聊了几句。他问我在外面一年能弄二十几个吗。我坦白地告诉他差得很远。我知道他这两年拉保险挣了钱，不但在村口买了楼还买了几十万元的车，孩子们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也都跟他干。“为什么我能做到咱们整个市的第一，最开始还不是一家家、一户户跑出来的。以前过年的时候正是跑得欢的时候，给人家送礼。现在好了，自己就找上门了。”

正聊着，又一个乡亲上门找表叔看日子，说要把旧房翻盖一下。表叔随口就说，初五。乡亲不太满意，毕竟兹事体大：你翻书了没？表叔说，谁谁谁年前就问过我了，错不了。

大年初二，一场落地即化的小雪把街道变得更泥泞了。我们的车被堵在出村的路上，半天动不了。村里车多了，虽然多是些十万以下的三四线品牌。我站在车流中正费力地疏导交通的时候，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一扭头是大爷家的堂姐。她这是回娘家来了，旁边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我竟没有任何印象。我们大概有两三年没见了，我刚应了一声，堵了半天的疙瘩恰好解开，后边的车队嘀嘀的摁喇叭，我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匆忙上车。

初二是姥姥家这边亲戚大聚会的日子。但几十口人在一起，也只够彼此寒暄几句，给给压岁钱，喝喝酒，吃顿饭。酒桌上有人不在了，有人又添进来。二舅家的表哥需要到邻村去拜自己的丈母娘。三姨家两个女婿整顿饭下来说过的话没超过五句，年年如此。

从小天天在一起的兄弟，转眼就成一年只见一两面了。而姥姥和我告别的时候，站在北屋门口，撩着帘子，她这两年拄上了拐杖，是真的跟不上我的步伐了。

初三上午，乡亲们已经到我家拿上电线和射灯准备布置表演的场地了。场地就在附近一个小庙前。我站在一棵柏树下面，小时候看起来还算开阔的一片地方，现在估摸着也就百十平方米的样子。他们站在小庙门前的高台上，琢磨着线路的走向……我站在一旁的柏树下抬头打量着他们：这些五六十岁的人，常年在外奔波，春节才回到这片巴掌大的地方认真折腾一番，过了元宵节，又再次成为农民工的主力。

初三下午，我就开车返回石家庄了，这边已经约好了妻子的亲戚。一路上薄雾弥漫，我只能跟看不见的故乡告别。高速上车辆稀疏，偶尔有冀E的车超过，我都隐隐想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