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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京华:《湘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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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14: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宋氏《序例》与顾氏《考释》的不同取向
    在《考释》第一稿发表前后,顾颉刚还有二处论述,一在读书笔记中,一在《古史辨》第一册《自序》中。三者的写作或发表时间排序如下:
    1.《泣吁循轨室笔记》中《宋育仁与〈虞初小说〉》条:记于1924年2月20日-4月17日之间。[1]
    2.《考释》第一稿:《语丝》发表时间1925年6月15日。
    3.《古史辨》第一册《自序》:1926年1月12日始草,4月20日草毕。
    这三处论述,都或多或少引用了宋育仁《序例》的原文。读书笔记和《语丝》第一稿都介绍了《讲学类钞》和抄录了二十四回的回目,并有简评,可以看出《语丝》第一稿基本上由读书笔记移录而成,其中引用《序例》原文的一句按语都完全相同,但删去了“这一种总也不续作了”等具有讥讽意味的话。还有《语丝》第一稿增写了第一回上半回目的考释。
    《古史辨》第一册《自序》中“这一件故事是战国时的最大的故事”一句,与《语丝》第一稿语意相同,(后者作“舜的故事,是古代最大的一件故事”。)同时加了说明:“本书第二册中的《虞初小说回目考释》一篇,就是想把它作一回鸟瞰的。”[2]
    值得注意的是,读书笔记中有一段自述“观念”的话,是正式发表的《考释》和《自序》中没有的。(《读书笔记》的发表已在顾氏逝世之后。)读书笔记说道:“我们今日所以能够彻底的辨论(原文如此,下同)古史,完全是没有崇拜圣人观念之故。这崇拜圣人的观念须到今日伦理观念改变时才可打消,故彻底的辨论古史的事业到今日才可作。我们的智力并不是比古人特别好,实在是我们处的时势比古人特别好。”
    所说“观念”实指民初的时代思潮,具体说是西化运动。这段话虽不见于正式发表的文章,却是顾氏经常陈述的。可见疑古辨伪始终都有时代政治背景关联,研究一开始就持有全盘否定古史的预设。
    读书笔记又说:“宋育仁能写出这个回目,实在他已知道舜的故事是小说意味的故事了。……我们既没有这崇拜圣人的观念,所以就可明白承认它是小说而不是史实了。可见相差只在这一点观念的改变,对于材料的地位与价值的见解原是一样的。”
    观念的不同关系着研究的宗旨不同。虽然材料相同,但因观念、宗旨不同,研究的结论便也不同。顾氏此语可视为上面观念论的补充。
    下面即开始呈现分歧。
    宋氏《序例》关于虞舜有一段描述,说道:“帝舜……其初遭遇(《考释》、《自序》同,读书笔记引作“其初遇遭遇”)之厄,则不得于亲,至于捐阶掩井。其后遭遇之隆,则先得于君,至于登庸在位。妃匹之爱,则二妃皆帝女。风云之会,则五臣皆圣贤。成治水之大功,狩苍梧而仙去。”随之感叹说:“实古今中外、环球五洲、空前绝后、绝无仅有,说部家所穷思极想而万难虚构者,乃于帝之实事得之。”[3]最后述其宗旨:“依回段之体,用通俗之言,以平淡出神奇,化虚构为实事,演说帝舜故事,即取《虞初小说》为名。”
    按宋氏《序例》本意,乃是极言虞舜事迹与故事情节的相似性,也明白采用小说的形式,而目的仍在陈述史实。所说“化虚构为实事”一句,实际上是“以虚构表达史实”之意。
    顾颉刚与宋育仁的分歧,是认为虞舜事迹原本就是故事情节,并且宋氏所写也只能是小说故事。在“万难虚构者”句后,顾颉刚说:“刚按:那(哪)知即出于说部家之穷思极想之虚构。”(《读书笔记》)又说:“‘古今中外环球五洲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故事,原由于‘说部家所穷思极想’的‘虚构’。”(《自序》)又说:“他说这是舜的‘实事’,万不是说部家所能‘虚构’,这句话我们不赞成。”(《考释》第三稿)主宾关系倒转,因果关系也跟着倒转。
    可见顾、宋二人的根本分歧,是以历史为小说和以小说写历史问题。
    彭明辉曾将顾颉刚的传说故事研究与胡适的白话小说研究加以比较,指出:“胡适用历史演进的方法研究白话小说,从而揭示‘科学方法’;以吾人今日眼光观之,即用史学方法研究通俗小说;顾颉刚正好相反,他是以故事的眼光,来从事古史研究;二者貌虽似而质异,其间存在方法与目的之歧异。”“简言之,胡适是以史学为方法,白话小说为目的;顾颉刚则是以研究故事的方法,从事古史研究之目的。”[4]
    彭明辉又说:“顾颉刚与胡适的观点亦非全同,其间的差异主要在于顾颉刚把古史与高文典册看得跟戏曲一样,胡适则把白话小说看得与典籍同位,二者之间固非戏曲与小说之同异,而系位格问题。胡适是把白话小说的位格往上拉到与经史等高;顾颉刚则把经史的位格往下降到与戏曲相似。”[5]
    这一总结也适用于顾颉刚和宋育仁。
    非常有意思的是,顾颉刚后来一直都有以小说写历史的计划。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我自己知道,我的研究文学的兴味远不及我的研究历史的兴味来得浓厚;我也不能在文学上有所主张,使得歌谣在文学的领土里占得它应有的地位;我只想把歌谣作我的历史的研究的辅助。”[6]顾颉刚在俗文学方面的成绩,实际上是他疑古辨伪的意外副产品。而他以小说写历史的心愿,又恰似步宋育仁之后尘了。
    抗战间,重庆《文史杂志》连载顾颉刚的《中国古代史》,第一篇《商王国的始末》刊出时,《编辑后记》说道:“《商王国的始末》是顾颉刚先生用通俗体裁所写中国史的第一章。他虽曾在云南大学讲授过,但既未编完,流传也尚未广远。顾先生现在答应为本刊陆续编完,所以我们从头刊登,俾一般读者在公余课后读一读这部深入浅出趣味丰富的我国史。”[7]明白介绍顾氏所作为一部通史,特点是语言通俗。[8]
    然而顾氏却在“前记”中说:“许多年来,我常想系统的编出一部‘中国古代史’,给一般人看。……所以前年到了云南大学,就用通俗体裁编写上古史讲义。人家笑我写的是小说,我说:我正要写成一部小说,本不希罕登大雅之堂。”[9]
    顾氏久有撰写中国通史的愿望,但他的写作手法却近乎小说,其“以虚构表达史实”的做法正与他所批评的宋育仁相同。
    建国前后,顾颉刚约人撰写历史小说,成果之一有陈穉常的《中国上古史演义》出版。在写于1954年的序文中,顾颉刚说:“二十多年来,我发愿要编出一部中国通史演义。”[10]陈穉常即是顾颉刚有计划合作的若干位女性之一。仅从形式上看,该书与虞舜、二女相关的第二回的回目“耕牧溯羲农,千古文明开涿鹿;陶渔终禅让,九州贡赋会涂山”,与宋氏《虞初小说》,除了后者更为细腻,确实十分相似。
    在此同时,顾颉刚在上海办大中国图书局,主编《中国历史故事小丛书》,是其编纂中国通史愿望的继续。在《编辑旨趣》中,顾颉刚说:“中国的传纪文学已有了很久远的历史。左丘明的《左传》,司马迁的《史记》……至于唐代的变文,宋元的话本,明清的演义,以及各种剧本和词曲,莫不是在历史里抉出几件动人的故事……不过那些作者加入想象的成分太多了,往往歪曲了真相,使古人蒙受了不白之冤。”又表示,丛书“希望替民间流行的故事作一点合理的纠正……有时也不能不加上一二分想象,可是决不使古人蒙冤”。[11]
    这段叙述完全没有史学与文学的界线,史学在靠拢文学,文学又在靠拢史学,但总的取向仍是以文学手法描述历史,所谓“历史故事”,大概可以理解为以故事表达历史。
    丛书预计第一集出版160种,以后再编写第二集、第三集。至1947年10月,顾颉刚日记写道:“《历史故事丛书》,已作七十余册,再作八十余册,第一集即全。……此事亏得伯庸与德辉二人之努力,俾予得实现志愿之一部。”[12]
    姑以常见的若干品种而论,如《墨子止楚攻宋》、《吴起和孙膑》、《田单复齐》、《荆轲刺秦王》、《关羽单刀赴会》、《诸葛亮六出祁山》、《姜维九伐中原》,编写者为纪庸;《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编写者为顾德辉;《信陵君劫符救赵》,编写者为吴蕙兰。纪庸1933年北京师范大学国文系毕业,曾在南京中央大学、苏州国立社会教育学院任教,为顾颉刚的同事。顾德辉是顾颉刚之子,1922年生,江苏教育学院毕业,编辑该书(1949年4月初版)时27岁,建国初又曾编写出《爱国主义通俗历史故事丛书》中《文天祥抗元的故事》、《岳飞抗金的故事》(署名顾友光)、《黄巢起义》(署名顾友光)等品种(各书又题《历史故事小丛书》由四联出版社出版,署名顾德辉),也仅30岁出头。[13]吴蕙兰事迹不详。
    《历史故事丛书》语言、结构的故事性、戏剧性十分明显,编者的观念与评说也往往可见,绝非只“加上一二分想象”,也难说“决不使古人蒙冤”。就编写的各方面情况而言,顾颉刚这一庞大计划可说基本上是失败的。“知难,行亦不易”(胡适语),洵非虚语。
    六、加重描绘与增多评论:顾颉刚70年代第三稿的主要变化
    顾氏研究古史皆以“层累”分析为基本方法,而后世学者对于顾氏此文的观察,其实亦恰可作一“层累”的分析。
    今按顾氏第三稿的修订重点,并非增加资料,推密论证,而是往往加重描绘,增多形容词、定语,增多猜测及评论语。尤其修订较大的最后部分,篇幅臃肿,体例不谐,时代政治色彩较之五四以后,依然浓厚。如前文所引,顾颉刚曾说“我们今日所以能够彻底的辨论古史……实在是我们处的时势比古人特别好”。从第三稿的修订情况来看,顾颉刚身感的“时势”优势,一直保持到70年代未变。
    以下所举仅标出《考释》半回目序号。[14]
    (一)
    顾颉刚第三稿将韩叔信第二稿论感生说“无系统”一句,改为“一种原始社会图腾崇拜自然发生的感生说”;“有组织”一句,改为“在阴阳五行高度流行的汉代”、“在一个阴阳五行的系统之下”、“一种有意造作的感生说”。(第7页)
    (十八)
    考释《尚书·尧典》“烈风雷雨弗迷”,第二稿说:“这颇近于仙人的试心和道士的斗法。”第三稿增多一句:“大可作小说上的装点。”(第27页)
    (二十二)
    考释“窥神器,干戈萌异志”,第三稿增多一段评论:“为了帝位的转移,激起各方面有力者的反对,以致发动刀兵,可见禅让这一制度推行的不易。然而鲧有兽角以为城,又有兽尾以为旌,毕竟露出了神话的面貌。”(第31页)
    (二十三)
    考释四凶人名,第二稿说:“但那时的凶人何以这等巧,都又以四数为一组,如近世的有‘戊戌六君子’,又有‘洪宪六君子’呢?”(第24页)按以数字归纳并称,今日比比皆是,如“四人帮”等皆是。韩氏虽有问,而实自相矛盾。第三稿删“六君子”,而仍说道:“我们禁不住又要问道:那时的凶人何以会得这样地巧合,都是以四数为一组的?”[15]
    (二十四)
    考释“辑五瑞,更定朝仪”,谓出《尧典》“辑五瑞,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今本在《舜典》)第二稿说:“辑五瑞与班瑞即与现在的经过一番变革之后重新验契是一样的意思。”(第25页)其意似乎颇能理解。第三稿删此句,增多辨《尧典》之伪一段,说:“这个回目全出《尧典》。这是西汉时代面临的一个封王侯以藩卫天子的一个大一统的局面,是《尧典》著作时代的一个关键问题。”(第38页)
    (二十九)
    第三稿增多一节:“那时还是母系社会,妇女是氏族的主人……并不以无夫生子为羞,根本用不着抛弃。”“弃儿的行为……表现了父权社会中对私生子的惨酷处理!《尧典》称稷为‘弃’,正是它晚出的证据。”(第43-44页)
    (三十四)
    第三稿增多一句:“大象的鼻子在兽类中为最长,而这名字叫作象的也封到鼻墟,或作有鼻,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奇巧的事,是不是其中含有神话的成分呢?”(第53页)
    《括地志》谓营道县有鼻亭神:“故老传云:舜葬九疑,象来至此,后人立祠,名为鼻亭神。”第三稿增多一句:“这分明说他是一位神道了。”(第53页)
    按后人传为神道,与最初史迹的发生,完全是两回事。
    (三十五)
    第二稿举《孟子》舜封象之有庳,“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第三稿增多评论说:“这倒很像汉以下的封国,天子派了太傅去代封君执行政务一样,可知孟子确是生在封建社会,已经有了中央集权的思想了。”(第52页)
    (三十七)
    考释“西母献图”回目,第二稿说:“其所在之地,亦有种种说法,丁谦谓即古代的迦勒底国,顾实谓即波斯国,张星烺先生则谓其地在今俄领西土耳其斯坦撒马儿罕附近。说者纷纷,不知熟是?”(第34页)
    第三稿删“说者纷纷,不知熟是”一句,增多评论说:“这些话都见于他们的《穆天子传》的考证。这些渺茫的猜测,也许没有一个正确的,但也许将来可以在亚洲西部的考古工作里得到某一说的证实。”(第58页)
    按第二稿虽将“空间记异”方法沿用到了现代,犹是初稿的考释体例。顾氏第三稿则修订成文学性的反语。
    下文考释“四夷齐向化”回目,第二稿说:“假若使臣的报聘在那时是实事,舜所得的荣誉,一定不下于近代国家的元首!”(第35页)
    第三稿改为:“舜所得到的荣誉真有‘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况了。”(第59页)
    (三十九)
    考释“显神异,黄能化羽渊”回目,第二稿说:“正在兴兵讨伐有苗的时候,忽然插入这么一段故事,看起来颇有点不伦不类,这也许是与征苗有关的一段穿插吧!”(第36页)
    第三稿“时候”改为“动乱时代里”,下句改为“使得读者有点新鲜的感受,这是宋氏善于变换气氛的技术。”(第61页)
    (四十二)
    考释“凤仪兽舞”回目,第二稿说:“由夔说的这段话……”(第38页)
    第三稿改为:“夔说的这一套话……”(第64页)
    第二稿说:“《今本竹书纪年》的附注……也这样记载。”(第38页)
    第三稿改为:“《今本竹书纪年》的附注也就照样地记下了这般美丽的景色。”(第65页)
    (四十三)
    考释“甘隐遁,善卷入山”回目,第二稿谓出《庄子》及《高士传》。
    第三稿增多一句,谓汪士汉校本《高士传》:“他写出高士的不愿做皇帝的心意,文字更加淋漓酣畅。”(第66页)
    (四十)
    第二稿举《尚书·大禹谟》“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解释说:“执此器具以舞,有苗乃服。”
    第三稿为突出其不合常理,增改为:“执了这工具以舞,经过七十天功夫,有苗就服了。”(第63页)
    按“七旬”谓七十天以后,非谓舞干羽七十天无休止。《韩非子》云:“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又见《帝王世纪》)所谓“修教三年”,亦谓三年以后,非舞干羽三年也。
    (四十五)
    考释“涂山再受禅”回目,第二稿举《论语·尧曰》“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一段,夹注说:“有人说这段话是战国后人插入的。”(第39页)
    第三稿增多一句:“……我看很对,因为这段文字和五德终始说很相像,每一帝王的在位是有他一定的历数的。”(第67-68页)
    第二稿举《孟子》“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一段原文,第三稿亦增多一句说:“前帝的推荐,后帝的避位,臣民的推戴,竟这般地相像,证明历史是尽可重演的。”(第68页)
    第二稿又举《吴越春秋》原文,第三稿增多评论说:“描写人民拥禹为帝的热烈情绪更深刻了。”(第68页)
    第二稿举《宋书·符瑞志》说:“记得很详细……禹受禅的故事的本身,却有点神乎其神了。”(第40页)
    第三稿改为:“描写得更为生动有力。”(第68页)并增多大段评论说:“这些话写舜之禅禹,完全由于上帝的压迫,上帝用了疾风雷雨等可怕情状逼得他不能不禅位,又用了和气景云荣光黄龙来嘉赏他的禅位。似乎都是王莽用了诈力受汉禅以后,历代权臣都摹仿这个方法而登帝位,因而御用文人造出这种受禅的神话来作禅位的点缀,骗得人民的信仰,这些人造神话就有了它的在实际政治中的一定的市场了。”(第69页)
    (四十七)
    考释“明伦教,孔子删书”回目,第二稿此节甚短,仅一段数行,谓回目出《史记·孔子世家》,夹注说:“《尚书纬·璇玑钤》亦有孔子删书的记载。”
    第三稿增多论六经、论《尚书》二十八篇、论《虞夏书》三段。又改写第二稿,否定原说,认为:“回目里说的‘孔子删书’,这件事在司马迁作的《孔子世家》里还不曾有。……直到西汉后期,纬书大出,《尚书纬·璇玑钤》才活见鬼地说:‘孔子求书,得黄帝玄孙帝魁之书……’”以下又论王莽篡汉,刘歆作国师云云。
    (四十八)
    考释“爱国心,屈原入梦”回目,第二稿说:“大概宋先生因为屈原有‘就重华而陈词’与‘九嶷缤其并迎’的话,便把他拉来作为尾声的主要角色,在小说的布局上是很好的。……至于屈原怎样入梦,我找不出它的出典了。”(第42页)
    第三稿删,而增多论楚国一段、论屈原生平一段,又据《楚辞》解其入梦与梦醒,并说:“这是他在痛苦的遭遇中精神失常的自白,是他临死时的哀鸣,也是他抱着真切的爱国心而得不到国人的认识的悲思的发泄。”(第87页)


    [1]《顾颉刚读书笔记》第二卷,《泣吁循轨室笔记》(一),第766-770页。第一册始记于1924年2月20日。第二册始记于4月18日。顾颉刚日记1924年2月20日又载:“今日起,署笔记曰《泣吁循轨室笔记》”、望“生活能循轨道”。见《顾颉刚日记》第一卷,第457页。

    [2]《古史辨》第一册《自序》,第70、71页。

    [3]明郝敬亦有此感,如说:“君臣之间笃信如此,千古遭逢,无如尧舜。千古不复有舜,尤不复有尧矣。”见《尚书辨解》,《续修四库全书》本。

    [4]彭明辉《疑古思想与现代中国史学的发展》,第二节《孟姜女研究与“层累造成说”》,第149页。

    [5]彭明辉《疑古思想与现代中国史学的发展》,第二节《孟姜女研究与“层累造成说”》,第154页。

    [6]《古史辨》第一册《自序》,第77页。

    [7]《文史杂志》第1卷第2期,重庆1941年4月16日出版,第70页。

    [8]《顾颉刚先生学术年表》也有说明:“1939年,在云南大学以语体文编《上古史讲义》,并将专题研究结果以注语形式附正文后。”见《中国现代学术经典:顾颉刚卷》附录,第793页。

    [9]《文史杂志》第1卷第2期,第1页。文章署款1940年12月13日。

    [10]陈穉常《中国上古史演义》,上海文化出版社1955年版,《序》,第1页。

    [11]写于1947年8月18日。日记称为《总序》,见《顾颉刚日记》第六卷,第104页。

    [12]《顾颉刚日记》第六卷,第147页。

    [13]顾德辉学历等情况参见《顾颉刚日记》载顾德辉《我的父亲——顾颉刚》一文及“和儿所知之我仅有这一点,可怜哉”等记述。见第四卷,1942年,第686-689页。这套丛书的编者中有一位黄宁,有学者颇疑是纪庸的笔名。

    [14]《考释》第二稿与第三稿若干处主语不明。如第三节说:“记得幼年读《二十四孝》时,曾看见……”第二稿(第12页)、第三稿(第12页)同,主语不知为韩为顾?第二十六节考释伯夷,第二稿说:“伯益两字,崔述在《唐虞考信录》卷三中曾论辩过……但我正怀疑舜官的有益,是因秦族的有柏翳之故呢。”(第26页)第三稿袭此语,亦谓“我很怀疑……”,又增多“崔氏的分析不足为定论,当于别篇论之”一句。(第39页)所说“我”亦不知为韩为顾?凡此之处不在论中。

    [15]第二十九节顾氏第三稿增多一句:“校以上文二十回目,好象稷是八元的总和,契是八恺的总和。”(第43页)似又承认八数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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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14: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七、“他们想”、“我猜想”:独具特色的顾式考辨语
    切断古典语境,代以西化语境,是20世纪初进化论者的普遍取向。30年代顾颉刚著《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和历史》等文,论证“王莽刘歆们”的造伪,屡屡使用“他们想”、“我猜想”的行文,给人以弥深印象。这种猜测敌手的内心动机,再求证敌手必定造伪的笔墨,在《考释》中也时有所见。
    以下所举仅标出《考释》半回目序号。
    (二)
    顾氏第三稿考释张守节《史记正义》解历山,说道:“张守节觉得关于这个问题,已经眼花缭乱,感到无法处理。”(第10页)
    (八)
    顾氏引《孟子》“洪水横流”,称为“惨状”、“极端恐怖的世界”,又说道:“宋氏这个回目,不依照《孟子》、《淮南》两书的洪水在尧前已有的说法,而云‘龙蛇并出,洪水告奇灾’,似乎这是突然间来的祸患。上一题云‘鹿豕偕游,深山闻至道’,又似乎有一仙人,为了下界万民的受灾,特地到深山中把他点化,好让他出来平治天下似的。这确是做小说的好手法,非常能够动人。”(第18页)
    按宋氏回目只好如此题写,文中是否将有详细论述不得而知,顾氏此段行文完全出于“似乎”一类猜测,是顾氏惯用笔法。
    (十四)
    “馆甥贰室,二女降民家”回目,《考释》仅举出《尚书·尧典》、《淮南子》、《史记·五帝本纪》三书,提出“其实舜不是平民而是贵族”一个问题。又举出《孟子》为“馆甥”的出处,并提出“牺牲了‘不告而娶’的记载”。(第23页。第二稿、第三稿略同)按“馆甥”是说尧飨舜;“不告而娶”是说舜之父母。二者并不矛盾,宋氏尽可将二事写进此回。所谓“牺牲”云云,纯属猜测。
    (二十七)
    考释“产奇胎,涂山化石”回目,顾氏据《尚书·皋陶谟》及《孟子》、《吕氏春秋》、《列女传》、《吴越春秋》考释生启、出行先后次序不同。又据《淮南子》佚文、《汉书·武帝纪》及应劭注,考释生启、化石先后次序不同。但文前开头便道:“正在这天翻地覆的时候,忽然这位神禹起了室家之思了,这确是一个很好的爱情插曲。”(第40页)颇似以小说笔法助宋氏撰文。第二稿略同,但第三稿又增多“爱情”二字。
    (三十)
    考释“阜财解愠,利普群生”回目,顾氏说:“这个回目的内容,我们现在已经难以替它解释了。如果宋氏作成这部小说,当然会得随着他的构想而作出一番渲染来的。”(第44页)
    这里顾氏自己虽然不能替敌手铺张文笔,却仍然可以推揣敌手将凭空造作。
    (三十三)
    考释“避河南,丹朱失政”回目,《山海经》丹朱作“帝丹朱”,第二稿说:“他既然为过帝,便很容易有失政的事迹,宋先生这个回目,很有由这里附会出来的可能。”(第31页)
    第三稿再加修订说:“所以宋氏这个回目,很可以表示出他想从《山海经》的记载里加以附会渲染的意愿。”(第51页)
    (三十四)
    顾氏论“尧杀长子”问题,先引崔譔《庄子注》“尧杀长子考监明”,说:“偏不是丹朱”;后引《庄子》本文“尧杀长子,舜流母弟”,说:“作者为了加强尧的不慈的罪状,毅然地说丹朱被尧杀了。”(第51页)
    按成玄英《庄子疏》谓“尧废长子丹朱,不与天位,故言杀也”,顾氏未引,替古人设想,而又自相矛盾。
    (三十六)
    第三稿增多评论《孔子家语》一大段:“《孔子家语》这部书……是三国魏时代王肃伪造的。王肃固然大胆地编造伪书……王肃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外祖,他的经学,仗着外戚的力量,自然风靡一世了。”(第56-57页)
    (三十七)
    考释“西母献图”回目,第二稿举二种纬书载“西王母得益地图”、“西王母献益地图”,顾氏第三稿设想刘歆先传布伪说,然后“他就画起图”,说道:“按《山海经》首有刘秀(即刘歆)校上表,称这书是伯益所作……自从有了这些说法,人们愈加相信益是《山海经》的作者,因此他就画起全国地图,而且把这图推行到外国去了。”(第57页)
    按《山海经》古称《山海图》,但其图未必是地理图,不可径称“山海图”为“全国地图”。
    八、时间记异与空间记异:《考释》一文的主要方法及问题所在
    顾氏认为中国古史乃由“层累造成的”,何以看出“层累”?顾氏所作的分析,实际上是文字记载的演变。这演变分为二个方面,一是时间上的,一是空间上的,也可以说是一纵一横的。原为《古史辨》第一册《自序》一部分内容的《孟姜女故事研究》一文,正是分为“历史的系统”与“地域的系统”两部分的。
    严格地说,古书中的各种记载,除了专门转录的以外,没有绝对相同的。顾颉刚的发明,就是将这些异文视为演变,再将演变视为造伪。所谓“层累”的揭示,其实只是记异和排序的工作。[1]
    纵的方面,是时间记异。这看似简单,实际却颇有难度。首先是先秦古书的著作年代很多没有定论,其次是对异文如何分析也往往有家派的不同。顾氏在此暴露的问题最多。对于前者,他提出了“移置法”,较之“把线装书都扔到茅厕”确乎宽容,实际上与清儒所说“以贾还贾,以孔还孔”完全异途。对于后者,顾氏遇到有矛盾的记载会认为可疑,遇到无矛盾的记载则称之为“调和”,仍可疑;凡有记载之书多以为可疑,甚至没有记载之书仍然可以认为可疑。
    横的方面,是空间记异。《孟姜女故事研究》一文在“历史的系统”方面,分出了从先秦到清代共二十三个阶段,在“地域的系统”方面,分出了山东至江苏共九个地区。后者(30页)的叙述篇幅是前者(12页)的两倍半。顾颉刚曾经说到他对“横的层累”的忽然省悟:“纵的方面的材料,是一个从春秋到现代的孟姜女故事的历史系统。我的眼光给这些材料围住了,以为只要搜出一个完全的历史系统就足以完成这个研究。这时看到了徐水县的古迹和河南的唱本,才觉悟这件故事还有地方性的不同,还有许多横的方面的材料可以搜集。于是我又在这个研究上开出了一个新境界了!”[2]因为地域性的差异是更加广泛地存在的,所以空间记异在操作上更加易得,实际上顾颉刚通过刊登“启事”而征集到的大量材料,主要是地方性的,这使他的研究工作猛然丰富起来,同时也使他“骑虎难下”,“孟姜女故事的转变”研究转变至此,“层累”变得无穷无尽,必然以不了了之而告结束了。
    《考释》第一节,韩叔信第二稿结尾说:“在以上几段中,我们须记着,舜的故事的根据地已有了三处。”(第11页。第三稿“根据地”作“出身地”,第8页)第二节,韩叔信第二稿开头就说:“历山这个地方,有很多的说法。”(第11页)以下排列历山的四省七处异说。可见《考释》的研究方法,从一开始就是很有意的在空间记异方面展开的。又如第二十七节,顾颉刚第三稿说:“至于‘涂山’这一地名的解释,各书不同。”(第41页)逐一记异之后,随之总结说道:“一个有名人物,这般地给人抢来抢去,装点门面。”(第41页)此语颇含贬义,寓含了层累和造伪的评论。[3]
    在文献解释方面,如《考释》说:“在《孟子》里,是没有商均这名的。”(第三稿第67页)“在《孟子》里,没有舜命禹的话。”(第三稿第68页)将没有的记载也放在异文排比之列。
    又如顾颉刚说:“《史记》之后,如皇甫谧的《帝王世纪》、刘恕的《通鉴外纪》、苏辙的《古史》、胡宏的《皇王大纪》、罗泌的《路史》,直到清初集其大成的马骕《绎史》”,全是“调和、整齐,成为一个有系统的记载。”(第三稿第81页)[4]遇到不矛盾的记载,则称之为“调停”而加以批评。[5]
    又如《考释》第二十三节“诛四凶”回目,顾氏第三稿重新排比《五帝德》、《庄子》、《韩非子》、《淮南子》四种文献,又增引崔述、郝懿行之说而加以批评说:“这样一讲,就说是舜诛除固可,说为尧诛亦无碍……何等地设想得圆满!”“崔、郝两家的调停之论已算做的到家了。”(第36页)同时又增评论鲧治水一段,说道:“可是鲧的‘障’和禹的‘疏’本是水利工程的一分为二的两种办法,不能举一而废一,殛鲧兴禹原是神话中的消除牴牾的一种幻想,在实际的历史上是解不通的。”(第37页)按顾氏一向有鲧、禹皆是的观点,[6]但其观点是否一种“调停”呢?
    又如第二十节考释回目“八伯”,韩叔信第二稿说:“宋先生这个回目中的‘八伯’,想来就是指八元八恺而言吧?”(第22页)第三稿删此句,增多《尚书大传》郑玄注“八伯驩兜、共工、放齐、鲧四人而已,其余四人,无文可知”,批评郑注:“这是一个极端主观主义的解释”、“这真可谓理屈辞穷了”。而在第二十三节,又批评皇甫谧:“这位生在晋代的古史学家最会说谎话……把五帝的年岁和他们在位的年数说得十分确定,便可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大言不惭的人。”(第34页)按皇甫谧确切则称“大言不惭”,郑玄不确切则称“理屈辞穷”,此非史笔,只可谓是“这人说这样,那人说那样”的小说笔法了。
    古书所载史事发生的前后次序,顾氏理解多误。
    如第十三节,《考释》谓《孟子》未言访贤,到《尸子》“访贤的故事才找到了证据”。(第22页)按尸子当其孟子之前,顾氏颠倒其排序。
    又如第三十二节“遍巡方岳”回目,《考释》谓出于《尧典》,认为:“这种制度,是秦汉时代儒者的想像中的宗教和政治的统一,是合于阴阳五行的支配的。”(第三稿第46页)“分明是西汉《尚书》学家臆造出来的制度。”(第三稿第47页)但是又说:“《史记·五帝本纪》本于《尧典》,它所记的都与《尧典》相同。”(第三稿第46页,第二稿有此句)按如谓《尧典》为汉人伪造,则《史记》反在其前,不得谓《史记》本于《尧典》。第三稿又说:“所谓四岳,《尧典》里确定的只有东岳泰山。”(第47页)按既然《尧典》出于伪造,又为何不将五岳一起造齐?
    又如第三十三节“避河南,丹朱失政”,顾氏举《论语》载尧生前之言“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认为禅让是尧所定。举《孟子》及《左传》载尧死后之事“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河南”、“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认为禅让是人民和诸侯所拥戴。批评说:“生出了怎样多大的矛盾!”认为《尧典》的记载与《孟子》不同:“舜在登庸后三年即已受尧之禅……尧死后他就稳稳当当地登上了帝位……又哪会有‘避河南,丹朱失政’的事情呢?”批评说“这是两千多年来的儒者圆不过来的谎话!……蒙蔽了人民的眼睛两千多年。”又批评《史记》历叙舜摄政、尧禅让、避河南为掩盖矛盾。(第三稿第48-49页)按各书所载,有先有后,绝不矛盾。先受尧禅,后受诸侯拥戴,或已受禅让,而又退避,均不违事理。《庄子》甚至说舜“三徙成都”,成玄英疏谓即“舜避丹朱”以后之事,是则有三次退避。况且《孟子》所载,同出《尚书》,东汉赵岐早已言之。[7]
    此节顾氏又举《史记》所载“尧知子丹朱之不肖……授舜则天下得其利”,和《尚书大传》所载“尧知丹朱之不肖,必将坏其宗庙,灭其社稷”,认为又有矛盾,批评说:“《史记》是说为了有利于天子人民才把天子让给舜的,他的心地何等光明正大;而这里则是为了保存唐家的宗庙和社稷而把天子授给舜的,心地就褊狭了。”(第49页)在顾氏看来,似乎利天下与存宗庙不可两立,然古人向有齐家治天下之说,《汉书·刘向传》亦明言:“兴国显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
    顾氏对于文献性质,四部不加甄别,甚或有意混淆。
    顾颉刚在文献分析上,始终都有打破经史子集的主张,按四部分类表面上看,只是平均库藏,其实亦寓含性质鉴别之义,亦即寓含可信性的判断在内。四部来源各有不同,故其文献可信度亦不同。经史为官书,制度体例严整。(史书也有私修的,则情况不同。)子书为私家言,以立意为宗。集之本义为“杂”,小说之本义为“小道”,后往往单为说部。就《考释》一文而言,实际上虞舜及二女事迹,主要记载于经、史、子三部书。[8]这与孟姜女故事大量记载于说部,在文献来源上有很大不同。(详见《虞初小说回目考释》列举文献分类表。[9]
    如第四节考释“陶、渔”,顾氏引史部、子部书《墨子》、《孟子》、《管子》、《吕氏春秋》、《史记》、《淮南子》、《韩非子》,与《三国演义》、《施公案》、《西游记》三种说部(已改编为戏剧)的故事演变方式作比较,说:“我们看到刘备本是割据时代的一个英雄,只因他的聪明全送与诸葛亮了,所以他在戏剧中只能退为成一个庸懦的人。施公也是这样,为了他手下有了智勇双全的黄天霸,他也只得成了‘施不全’了。……”(第15页)
    第十七节,考释“焚廪掩井”回目,说:“要不是象的活见鬼,便是舜不是人,颇有点像《封神榜》上的土行孙了。”(第二稿第20页,第三稿略同)
    第二十八节考释“降怪物,淮水安澜”回目,据《路史》淮涡水神名无支祈,第三稿增多评论说:“明代住在淮安的吴承恩作《西游记演义》,即把这个跳来跳去、力大于象的无支祈送给孙行者了。”(第42页)
    第三十五节《考释》举《孟子》“齐东野人之语也”之文,而称有歧异者为“齐西圣人”,说:“可是照齐西圣人的说法……”(第二稿第33页,第三稿第55页同)
    第四十八节顾氏说:“这一个回目是《虞初小说》的结穴,大似《西厢记》的《草桥惊梦》的布局,可以在读者的脑筋中起着云烟飘渺的感觉。”(第三稿第84页)
    也有实为文本校勘问题的,顾氏亦理解为层累和造伪。
    如第四十三节,韩叔信第二稿末有一段说:“《高士传》所言,《绎史》及《御览》皆称引,但在文字上二者多异,且皆与汪士汉校本不全同。不过在内容方面,都是没有什么大差别的。”(第39页)按此段纯为校勘语,顾颉刚第三稿全删。
    又如第十三节考释尧有“九子”与“十子”之异文,评论说:“其实,数目的多少,不必一定解释得一样,因为一个故事的演变,常是多方面的,这人说是这样,那人也可以说是那样,在我们看来,他们在传说中所占的地位都是相等的。”按“九子”出《尸子》、《孟子》、《淮南子》,“十子”出《吕氏春秋》。此一字之异,或为传本之误,校勘所常见。顾氏类比于故事,以见其随便说、皆不可信。以此证伪,可谓相差绝远。[10]
    又如第四十四节考释“耽歌舞,義均就国”回目,出《山海经·海内经》:“帝俊有子八人,是始为歌舞。帝俊生三身,三身生義均。”顾氏第三稿说:“然而《山海经》是巫书,非常杂乱,只该当作一堆未经整理的神话看待。”(第66页)又说:“而且照《海内经》所说,舜是有八个儿子始为歌舞的,義均算是有去处了,还有七人怎么办呢?”(第67页)按此问甚不合理(经史无此体例,即说部亦无此体例)。前引赵岐注《孟子》帝尧“使其子九男二女”,已曾揭示其例,注云:“《尧典》曰:‘厘降二女’,不见九男。……孟子诸所言舜事,皆《舜典》逸书所载。独丹朱以胤嗣之子,臣下以距尧求禅,其余八庶无事,故不见于《尧典》。犹晋献公之子九人,五人以事见于《春秋》,其余四子亦不复见于经。”
    《考释》中于宋氏原文,亦有失考错考之处。
    如第三节考释“纯孝格天”回目,不引《尚书·说命下》“俾厥后惟尧舜……佑我烈祖,格于皇天”,而引《二十四孝》。又考释“灵通鸟象”回目,认为“虽是灵通于鸟了……依然解决不了‘格天’这个问题”。按鸟、象即天,本无须另求一孤独具体之天。
    又如第六节“辟商途,傅墟救败”回目,《考释》谓出《尸子》。按又见《帝王世纪》:“贩于顿丘,责于傅虚。”
    又如第八节“洪水”回目,《考释》谓出《孟子》“当尧之时……洪水横流”,批评说:“宋氏这个回目,不依照《孟子》、《淮南》两书的洪水在尧前已有的说法。”(第18页)按《孟子》“当尧之时”,不能解为“在尧前”。
    又如第十五节“妒采地,傲象谋夺嫡”回目,《考释》谓不知道何所本。按《孟子》曰“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牛羊仓廪,即采地之谓,赵岐注:“舜有牛羊仓廪之奉,故谓之君。”《孟子》又曰“舜不知象之将杀己”,此即杀己即“谋夺嫡”。顾氏拘泥文字而反失考。[11]
    又如第十九节“五臣启四代”回目,据《论语》可知原义为虞舜有此五臣而天下成治,而开启虞夏商周之盛,非谓五人为四代始祖。《考释》知《论语·泰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为回目所本,而不用孔安国注“禹、稷、契、皋陶、伯益”(孔颖达正义同)。谓五臣应是“舜、禹、稷、契、皋陶”,而反复考辨其不合,可谓“自说自辨”。
    又如第三十四节,宋氏回目有“岭表”,顾氏第三稿说:“到了宋氏定下这回目,又说象受封的地点在‘岭表’(五岭之外,即今广东),那就比湖南更远了。”(第54页)按“岭表”是文章笔法。九疑山在五岭中,岭南坡有湖南道州,岭北坡有广西梧州,南坡北坡,固相毗邻,未可截然分隔。顾氏以“比湖南更远”、“即今广东”解之,倾向夸张。
    此节宋氏回目有“回心”,顾氏惟考释封象,而于“回心”失考。按王充《论衡》及《皇览》引传曰:“舜葬于苍梧,象为之耕。”《墨子》佚文亦云:“舜葬苍梧之野,象为之耕。”为之耕即“回心”也。
    此节顾氏第三稿增封丹朱一段,按此段应在上节“丹朱失政”回目中。
    又如第三十六节“建宗庙,七祖生天”回目,《考释》惟举《礼记·祭法》“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祖颛顼而宗尧”。按《史记·五帝本纪》又有“七世”之说:“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颛顼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清王顼龄《书经传说汇纂·书传图》亦载虞世系自瞽瞍以前为黄帝、昌意、颛顼、穷蝉、敬康、句芒、桥牛,共七世。又按“生天”不词,当作“升天”,顾氏亦失考。
    又如第四十一节“成地平天,大功归帝力”回目,《考释》谓出《尚书·大禹谟》:“地平天成……时乃功。”第三稿增多一句评论:“可是这原本是舜美禹功,而不是‘归帝力’的‘大功’。”(第64页)按回目“大功”出自“时乃功”之“功”,而“帝力”一语则出古《击壤歌》。《礼记·经解》孔颖达正义引《尚书传》:“‘民击壤而歌,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有何力。’”《群书治要》引《帝王世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艺文类聚》引作“帝何力于我哉”。《初学记》载:“史曰:尧时有老父者,击壤而嬉于路,言曰:“我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顾氏失考因又错解。
    亦有顾氏将文字改错者。如第十三节第二稿引《尸子》“舜一徙成邑,再徙成都,三徙成国,其致四方之士。尧闻其贤,徵之草茅之中。”(第18页)第三稿改作“舜闻其贤”(第22页),改错一字。
    九、故事的演变与研究的演变:
    《考释》第三稿关于二妃死事的辨伪取向
    半回目四十六《九疑遗蜕,湘水共登仙》,在《考释》第三稿中是篇幅最长的一节(第10页)。
    韩叔信的第二稿只是依照体例,辨析舜的死葬地和二妃死葬地的异说。提出舜的死葬地有三说:
    1.鸣条:《孟子》
    2.苍梧:《山海经》、《楚辞离骚》、《大戴礼记·五帝德》、《礼记·檀弓》、《国语·鲁语》韦昭注、《淮南子》、《史记》、《论衡》、《越绝书》、《列女传》
    3.南己、纪市:《墨子》、《吕氏春秋》
    二妃死葬地有二说:
    1.湘水:《楚辞·九歌》、《山海经》
    2.渭水:《今本竹书纪年》
    顾颉刚的第三稿在很大程度上脱离第二稿,也脱离考释的本来体例,重点不是列举异说,而是直接反驳、否定相关所有记载,认为舜的死葬地点“充满着小说的传奇性”和“戏剧性的趣味”。同时增多大段有关疑古辨伪的观念说明,以及有关70年代政治背景的表态。所以,第三稿此节实际上是一篇颇具现代感的相对独立的论说性文章。
    文章首先论述东夷鸟图腾。引《孟子》说:“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又引明义士藏甲骨文“王来征夷方,于攸侯”,攸是条(條)的省文,作印证。认为商人和秦人的始祖卵生神话“用了现代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来看却是古代民族所真实崇奉的图腾”(第72页)。
    顾氏的“图腾”概念实际上是神性、神话的代名词,但是如第一回目所讨论过的,舜虽可说是在东夷的概念之内,却不是卵生,所以此处考释在推论上是有断裂的。
    文章提出回目最早见于《史记》所载秦始皇和博士关于湘君的问答,而加质疑说:“怎么这位尧的公主、舜的皇后会得死了葬到今湖南湘阴县的湘山上去,做了那里的山川之神呢?”(第73页)认为这项记载体现了封建帝王的暴虐、任性胡为。
    文章认为《山海经》的记载是南方神话,其发展趋向是日神和月神。说道:“既生了太阳,又生出月亮,成为宇宙中最伟大的神灵。”(第75页)“舜的故事早已由楚国的巫师流传到了南方。”(第74页)“可以说它荒谬到了绝伦的程度,但在那些逞口乱谈的巫师口中,这正是当时人们五体投地的崇拜对象。”(第75页)认为《山海经》所说的“帝俊”就是“帝舜”,而“生十日”的“羲和”就是帝俊妻“娥皇”,而“生十月”的“常羲”则“即羲和的倒转,是一个女神的分化”(第75页)。
    按顾氏举“羲”与“娥”同从“我”声,是对的,清张澍已谓“常仪作占月”,“‘仪’(儀)古音与‘我’同,后世遂有嫦娥之说”。[12]但尚不能说“常羲”即“羲和”即“娥皇”。并且,顾氏的考释一向是将文字的异写视为矛盾与造伪的痕迹的,此处将异说合并,其实与他自己的方法相矛盾。
    文章认为《楚辞·九歌》的二篇记载,“实则湘君是湘水中的男性主神,湘夫人乃是湘君的配偶,他们本是洞庭区域里的夫妇神,和河济流域的尧舜神根本不生关系;只因受了巫师的拉拢,并合在一起。”而《礼记·檀弓》和《尚书·尧典》的有关记载,是北方儒者“只得承认”的结果。
    按此意南宋薛季宣(艮斋)先已言之,曰:“《记》曰:‘舜葬苍梧之野,二妃未之从也。’今二妃墓在蒲坂。……按《九歌》有云中君,而云中夫人、湘夫人为之配,皆水神耳,非二妃。”[13]
    对于《博物志》和《述异记》中“斑竹”的记载,顾氏拿《红楼梦》中的“潇湘馆”作类比,认为“可以说是这个故事的最高成就”。(第76页)[14]然后又拿李白的《远别离》诗作类比,认为故事不只是登仙、喜剧、哀艳,其实是“写出了君臣篡夺的惨酷”、“可说极人间的惨酷”。(第77页)
    按近代以来较早从文学角度分析二妃、斑竹故事的为兒岛献吉郎,所著《中国文学通论》肯定此一故事为“为古今恋爱之祖”,在“追慕文学”与“以女性为诗题的人物”二节,都有这样的论断。所著《中国文学》在“感情文学”一章中,也有“中国之恋爱文学,发端于帝舜时代”的论断。顾氏显然并不真正关心此一方面。
        文章又举《史通·疑古篇》为佐证,说明“舜死苍梧由于禹发动了一次剧烈的宫廷政变”。(第77页)但刘知幾所作的毕竟是史学考证,这与顾氏的神话学解释其实又是矛盾的。[15]
    文章又举韩愈《黄陵碑记》和徐文靖《竹书纪年统笺》,认为洞庭湖君山上的二妃墓“只是后人用来装点名胜的一个所谓‘古迹’”。(第78页)顾氏对“古迹”的揭露颇多,[16]按“古迹”的作用并不在于保存先人的枯骨,而在于“祭如在”的话外之音,基本上不能纳入“造伪”与“辨伪”的范畴。
    以下文章举《墨子》、《吕氏春秋》的异说,但增多了一大段“辨伪学史”的解释,从康有为《孔子改制考》说起。认为“康氏著这书的动机是政治性的,他的议论极多主观武断之处,但他著书所依据的资料多数是历史性的文献,先秦诸子的托古改制的长期秘密却被他揭破了”(第79页)。然后,文章依照康有为之说加以申论:“孔子是主张改制的,孔子开了这个风气之后,先秦诸子也都跟着主张改制。……第一个起来提倡改制并改造古代历史以适应时代需求的人,便是墨子。”(第79页)
    按此二语自相矛盾。
    顾颉刚说:墨子“这个学说的实质原为创造一个美好的将来,而在它的形式上则尽在叙述过去历史的荣耀,这就造成了‘尧舜不胜其美,桀纣不胜其恶’的中国上古史!”(第80页)又认为孟子的不同观点是因为:“当时百家争鸣,谁都可以想出花样,套在古人的头上。你说这是‘盛世’,我就说这是‘衰世’。你说这是‘喜剧’,我偏说这是‘悲剧’。”(第80页)
    这种“纵论”是无据无信的。
    文章结尾,顾颉刚说道:“在党和人民政府领导之下,各地都在发展考古工作,这才是我国建立真古史的曙光,我们正在等待一部真的《中国古代史》的出现,那些旧式古史已渐渐地化为废纸了。”(第81页)
    按此一段殊不类考据文。且不说顾氏疑古辨伪之初,决不能预期新的人民政府的出现,即他关于新旧史著的判断,也过于简单化了。当然,这些话语用来考察顾氏的治学取向还是有效的,实际上,为了在政治上创造一个美好愿望而编制神话故事的,正是顾颉刚自己。


    [1]实际上近现代学者观点的“变量”更大,甚至有专门求变、以变为常的,故其可以记异之处尤数不胜数。

    [2]顾颉刚《孟姜女故事研究的第二次开头》,第95页。

    [3]孟姜女故事的地名变化更多,顾颉刚的评价则是“民众的真传说”。

    [4]章学诚推重《路史》说:“罗氏《路氏》(宋罗泌)、邓氏《函史》(明邓元锡)之属,则自具别裁,成其家言者也。谯周《古史考》、苏辙《古史》、马骕《绎史》之属,皆采摭经传之书,与通史异。”见《文史通义·释通》。

    [5]实际上现代学术中已完全失去历史记载(史馆)的功能,而几乎所有的通史著作都已成为在某一史观之下的调和之作。

    [6]见《顾颉刚读书笔记》中“鲧禹俱湮洪水”、“鲧禹治水非截然不同”、“壅防与疏浚同为不可偏废之治水术”等条。

    [7]《孟子·万章上》赵岐注:“孟子时,《尚书》凡百二十篇,逸书有《舜典》之《叙》,亡失其文。孟子诸所言舜事,皆《舜典》逸书所载。”

    [8]清姚振宗曰:“梁武帝作《通史》时,凡不经之说为《通史》所不取者,皆令殷芸别集为《小说》。”见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三十二。

    [9]表中少量说部书,主要是顾颉刚用以比对的作品。实际上关于虞舜、二女的历代纪咏,自《楚辞·九歌》以下亦不为少,屈原近乎诸子,而《楚辞》汉入诗赋类实开集部。宋氏最后一目题为“屈原入梦”,将以明其寄托之意,诗人自有途径,顾氏不取也。

    [10]即顾氏自己亦以修改文稿为习,如《考释》有三四稿、《大诰译证序》有十二稿之类,故类似的异文亦无处不在。

    [11]《史记·吴太伯世家》:伍子胥曰:“少康奔有虞,有虞思夏德,于是妻之以二女而邑之于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裴骃集解引贾逵曰:“有虞,帝舜之后。”姐妹妻媵之制,前者行之于陶唐,后者行之于有虞,其有田有众当无大异。

    [12]见张澍《世本》辑注。

    [13]见薛季宣《书古文训》,《续修四库全书》本。

    [14]此语顾颉刚有具体解释:“从此以后,凡有斑点文的竹子就被人们唤作‘湘妃竹’。直到清曹雪芹作《红楼梦》,把大观园里最会啼哭的女子林黛玉所住的一所植了竹子的院子题为‘潇湘馆’,又替她起了一个笔名叫做‘潇湘妃子’。”语含鄙薄之意。按顾氏不喜黛玉一类型,曾说:“慕愚性格,备具男性的勇敢与女性的温存,故有坚决的意志与浓厚的同情心”、“其人格直如晶莹之宝石,有良心,有志气,有魄力,洵为超群轶伦之材”。见《顾颉刚日记》第二卷,第498页。

    [15]《考释》第四节亦及崔述之说,谓:“崔述以为‘虞乃冀州境,舜不应耕稼陶渔于二千里外’。他原不知道这是故事,本不是历史。”(第15页)不用崔说,犹能自知守其本位。

    [16]“产奇胎,涂山化石”回目,第二稿考释涂山所在,第三稿增多评论说:“一个有名人物,这般地给人抢来抢去,装点门面,可见古迹的不可信到了什幺程度。”(第41页)与此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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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14: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虞初小说回目考释》列举文献分类表
    分类表共6类。五经为一类。《逸周书》与《尚书》同一性质,亦入经部。传记单为一类。《大戴礼记》与《礼记》同一性质,入传记。群经注疏亦入传记。《说文》为解经之书,入传记类。纬书单为一类。《山海经》为官书,姑入史部。《论语》、《孟子》入子部。《国语》为《春秋》外传,姑入史部。集部、说部合为一类。《楚辞》古为诗赋类,屈原则实近诸子,姑入集部。
    分类表:
    分类表:
    分类表:

    半回目
    经部
    传记
    纬书
    1
    沩汭流虹
    握登符圣瑞
    尚书尧典
    河图纬稽命徵
    2
    历山争畔
    瞽瞍信谗言
    尚书大禹谟郑玄曰/尚书孔传
    3
    纯孝格天
    灵通象鸟
    尚书尧典
    礼记
    4
    至诚动物
    化及陶渔
    5
    兴工艺
    负夏就时
    尚书大传/韩诗外传
    6
    辟商途
    傅墟就败
    7
    鹿豕谐游
    深山闻至道
    8
    龙蛇并出
    洪水告奇灾
    尚书皋陶谟/诗经商颂长发
    9
    壅圣明
    共驩互称荐
    尚书尧典
    10
    轻天下
    巢许并逃名
    11
    盗息壤
    共鲧堙鸿水
    尚书洪范、尧典
    12
    举都君
    岳牧荐鳏夫
    尚书尧典
    13
    为国访贤
    皇子就农学
    14
    馆甥贰室
    二女降民家
    尚书尧典
    15
    妒采地
    傲象谋夺嫡
    (无考)
    16
    解鸩毒
    敤首护同胞
    说文
    17
    焚廪掩井
    二女解重围
    18
    纳揆宾门
    重华历诸职
    尚书尧典、孔传
    19
    圣贤相逢
    五臣启四代
    尚书皋陶谟
    20
    元恺并举
    八伯庆同朝
    尚书大传/郑玄注
    21
    告封禅
    雷雨示休徵
    尚书尧典
    尚书大传
    22
    窥神器
    干戈萌异志
    23
    诛四凶
    重修刑律
    尚书尧典
    服虔曰/贾逵曰/大戴礼记
    24
    辑五瑞
    更定朝仪
    尚书尧典
    孔传/孔颖达疏/蔡传
    25
    神禹治水
    宛委梦玄夷
    26
    伯益焚山
    疏属刑贰负
    尚书尧典、皋陶谟
    27
    产奇胎
    涂山化石
    尚书皋陶谟
    28
    降怪物
    淮水安澜
    29
    教稼明伦
    功垂万世
    尚书尧典
    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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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14: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顾颉刚论《虞初小说》二女事之文献分析 (续四)



    30
    阜财解愠
    利普群生
    韩诗外传
    31
    璿玑齐七政
    肇建明堂
    尚书尧典
    孔颖达疏/郑玄曰/礼记明堂位
    32
    玉帛贡九州
    遍巡方岳
    尚书尧典
    尚书大传
    33
    避河南
    丹朱失政
    尚书尧典、皋陶谟
    尚书大传
    34
    封岭表
    象傲回心
    35
    朝太公
    万方受养
    36
    建宗庙
    七祖生天
    礼记祭法/大戴礼记
    37
    西母献图
    四夷齐向化
    大戴礼记
    尚书帝命验/雒书灵准听
    38
    南蛮逆命
    群后大兴师
    尚书大禹谟
    39
    显神异
    黄能化羽渊
    逸周书
    40
    听箫韶
    有苗奔印度
    尚书大禹谟
    白虎通义
    41
    成地平天
    大功归帝力
    尚书大禹谟
    42
    凤仪兽舞
    文运表中天
    尚书皋陶谟
    雒书灵准听
    43
    甘隐遁
    善卷入山
    44
    耽歌舞
    義均就国
    45
    万国来王
    涂山再受禅
    尚书大禹谟
    46
    九疑遗蜕
    湘水共登仙
    尚书尧典
    大戴礼记五帝德/礼记檀弓
    47
    明伦教
    孔子删书
    尚书纬璇玑钤
    48
    爱国心
    屈原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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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14: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顾颉刚论《虞初小说》二女事之文献分析 (续五)


    分类表续:

    半回目
    史部
    子部
    集部/说部
    1
    沩汭流虹
    握登符圣瑞
    帝王世纪/今本竹书纪年/宋书符瑞志/水经注/史记五帝本纪/括地志
    焦循孟子正义
    2
    历山争畔
    瞽瞍信谗言
    丁锡田山东县名溯原/括地志/水经注/史记正义/史记五帝本纪
    韩非子
    3
    纯孝格天
    灵通象鸟
    越绝书/帝王世纪
    庄子/吕氏春秋/孟子/荀子/王充论衡/抱朴子
    蔡邕琴操/二十四孝
    4
    至诚动物
    化及陶渔
    史记五帝本纪/史记集解/崔述唐虞考信录/括地志/水经注
    墨子/孟子/管子/吕氏春秋/淮南子/韩非子
    5
    兴工艺
    负夏就时
    史记索隐/史记集解
    孟子
    6
    辟商途
    傅墟就败
    尸子
    7
    鹿豕谐游
    深山闻至道
    孟子
    8
    龙蛇并出
    洪水告奇灾
    孟子/淮南子
    9
    壅圣明
    共驩互称荐
    史记五帝本纪
    10
    轻天下
    巢许并逃名
    高士传/战国策
    杨子法言/庄子
    荀子
    淮南子
    11
    盗息壤
    共鲧堙鸿水
    山海经/国语
    淮南子
    12
    举都君
    岳牧荐鳏夫
    13
    为国访贤
    皇子就农学
    孟子/尸子/淮南子/吕氏春秋
    14
    馆甥贰室
    二女降民家
    史记
    孟子/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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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14: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顾颉刚论《虞初小说》二女事之文献分析 (续六)


    15
    妒采地
    傲象谋夺嫡
    16
    解鸩毒
    敤首护同胞
    汉书古今人表/列女传
    封神榜
    17
    焚廪掩井
    二女解重围
    史记/列女传/梁武帝通史/宋书符瑞志/山海经郭璞注
    孟子/王充论衡
    18
    纳揆宾门
    重华历诸职
    史记
    19
    圣贤相逢
    五臣启四代
    左传/国语/史记
    论语/孟子
    20
    元恺并举
    八伯庆同朝
    左传
    21
    告封禅
    雷雨示休徵
    风俗通义/史记封禅书
    22
    窥神器
    干戈萌异志
    博物志
    韩非子/吕氏春秋
    23
    诛四凶
    重修刑律
    左传/史记/崔述唐虞考信录
    孟子/庄子/韩非子/淮南子
    24
    辑五瑞
    更定朝仪
    25
    神禹治水
    宛委梦玄夷
    吴越春秋
    26
    伯益焚山
    疏属刑贰负
    崔述唐虞考信录
    孟子
    27
    产奇胎
    涂山化石
    列女传/吴越春秋/汉书武帝纪、应劭注/左传杜注/清一统志/会稽志
    吕氏春秋/淮南子佚文
    28
    降怪物
    淮水安澜
    路史引集仙录
    西游记演义
    29
    教稼明伦
    功垂万世
    史记五帝本纪/吴越春秋/宋书符瑞志
    孟子
    30
    阜财解愠
    利普群生
    史记乐书索隐/越绝书/风俗通义
    尸子/孔子家语/韩非子/淮南子/陆贾新语
    31
    璿玑齐七政
    肇建明堂
    论语/尸子
    32
    玉帛贡九州
    遍巡方岳
    史记五帝本纪
    文中子
    33
    避河南
    丹朱失政
    史记五帝本纪/山海经
    孟子/论语
    34
    封岭表
    象傲回心
    帝王世纪/古本竹书纪年/范汪荆州记/括地志/水经注/后汉书、李贤注/阎若璩四书释地续/顾炎武日知录
    庄子、崔注/孟子/韩非子/荀子
    楚辞、王逸注/宋类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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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14: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顾颉刚论《虞初小说》二女事之文献分析 (续七)


    35
    朝太公
    万方受养
    史记
    孟子
    36
    建宗庙
    七祖生天
    孔子家语
    37
    西母献图
    四夷齐向化
    山海经/风俗通义/晋书律历志/宋书乐志、符瑞志/今本竹书纪年/徐文靖竹书纪年统笺/史记五帝本纪/说苑/新序/拾遗记/中西交通史料汇编
    列子/徐幹中论
    38
    南蛮逆命
    群后大兴师
    今本竹书纪年/战国策
    墨子/荀子/淮南子/韩非子/吕氏春秋
    39
    显神异
    黄能化羽渊
    左传/山海经/国语/吴越春秋/述异记
    楚辞天问
    40
    听箫韶
    有苗奔印度
    博物志
    贾谊新书/淮南子
    41
    成地平天
    大功归帝力
    左传
    42
    凤仪兽舞
    文运表中天
    宋书符瑞志/今本竹书纪年
    43
    甘隐遁
    善卷入山
    高士传
    庄子
    44
    耽歌舞
    義均就国
    山海经/史记五帝本纪/路史/今本竹书纪年
    45
    万国来王
    涂山再受禅
    左传/史记夏本纪/吴越春秋/宋书符瑞志/今本竹书纪年
    论语/淮南子/孟子
    46
    九疑遗蜕
    湘水共登仙
    山海经/国语鲁语/史记/越绝书/列女传/今本竹书纪年/徐文靖竹书纪年统笺/史通疑古篇/博物志/述异记/帝王世纪/康有为孔子改制考
    淮南子/王充论衡/孟子/墨子
    吕氏春秋
    楚辞离骚、九歌/红楼梦/李白远别离诗/韩愈黄陵庙碑
    47
    明伦教
    孔子删书
    史记
    康有为孔子改制考
    48
    爱国心
    屈原入梦
    楚辞离骚/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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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14: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湘妃、洛嫔、河伯的综合考察
    从湖南的本土神庙崇拜出发,通过对比相类的河伯与洛嫔两种记载,可以推测在湘妃的神偶祭祀表象背后,隐藏着山川诸侯的古史真相。湘妃可能曾经是上古分封的一个侯国,因之湘妃祭祀的本义亦应由侯国分封制度加以引申。
    一、湘妃庙的沿革
    (1)现存清代湘妃庙的实存
    坐落在永州/零陵潇湘二水交汇处、湘水东岸的潇湘庙,是迄今所存极少的湘妃庙宇之一。
    庙宇为砖木结构,建筑主体完整,但规模较小,天井处顶瓦已全部坠落。现存文物以19通碑刻最为珍贵,均镶嵌在庙宇墙壁上,保存完好。庙宇建于清末,承自清初。
    据道光年间碑文记载,庙宇创建的时间在“大明隆武年间”。隆武为南明年号,相当于顺治初(1645-1647),已入清。
    现存最早的庙碑《建立潇湘圣庙》刻于乾隆四十年(1775),距今200馀年。最晚的碑刻为光绪二十四年(1898),另外墙壁上有“光绪廿七年”的题名墨迹。庙宇当于此时重建,距今100馀年。
    据庙碑记载,此庙宇为当地居民“四旗”共同捐资修建,有田地等庙产,设有“掌庙第(弟)子”,及管理流水账簿的“总簿”。
    解放初,庙宇被没收,分配给本地居民。1953年,零陵县颁发“土地所有证”给何姓人家,1962年再次颁发“社员土地使用房产所有证”。今由何国华老人(1938年出生)继承,房屋已废弃,无人居住。
    2003年,潇湘庙被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但无专人管理。
    2005年不佞曾带领湖南科技学院学生数次前往考察。以上情况参见考察报告。
    这一“湘妃”庙宇实存,是本项研究的第一个基础。
    (2)潇湘庙的名称和祀主
    “潇湘庙”是湘妃庙的专称,同时也是主庙之称。
    自唐以前建有“潇湘二川庙”,又称“潇湘庙”,实即湘妃庙。沿湘水上下多有湘妃庙,而永州之庙建于潇湘之会,故可独获此称。
    今湖南永州为潇湘二水交会处,旧称“湘口”。其中有岛,今称蘋岛,古称蘋洲、白蘋洲。岛及两岸旧有潇湘楼、潇湘馆、湘口驿。
       “潇湘”一语,出自《山海经》。
    《山海经·中次十二经》云:“又东南一百十里,曰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是在九江之间,出入必以飘风暴雨,是多怪神,状如人而载蛇。”
    “潇湘之渊”一节,各书引文略有不同。《水经注·湘水》引作“神游洞庭之渊,出入潇湘之浦”,《文选》张衡《思玄赋》注引作“常游汉川澧沅之侧,交游潇湘之渊”,《文选》谢朓《新亭渚别范零陵诗》注引作“常游于汉渊澧沅,风交潇湘之川”,《初学记》引作“澧沅之交,潇湘之渊”。
    郭璞注云:“天帝之二女,而处江为神也。”
    汪绂《山海经存》云:“帝之二女,谓尧之二女以妻舜者,娥皇、女英也。相传谓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二妃奔赴哭之,陨于湘江,遂为湘水之神。屈原《九歌》所称湘君、湘夫人是也。”
    《山海经·海内北经》又云:“舜妻登比氏生宵明、烛光,处河大泽,二女之灵能照此所方百里。一曰登北氏。”
    罗泌《路史·后纪十一》云:“宵明烛光,处河大泽,灵照百里,是为湘之神。”姓名虽不同,事迹则仍相类似。
    永州/零陵“潇湘庙”的地理位置不仅与《山海经》“潇湘之渊”相对应,而且与古代文献记载中帝舜的葬地苍梧/九疑山邻近。九疑山正是古人认为的潇水的发源地。
    《山海经·海内东经》:“湘水出舜葬东南陬,西环之,入洞庭下。”
    潇水上游古称“深水”,见许慎《说文》及《水经注》卷三十九《深水》。九疑山为“深水源”,见马王堆出土《古地图》。因此可以认为,潇湘庙是湘妃庙的主庙。
    (3)明代潇湘庙祀主的增置
    潇湘庙的祀主为合祀。今潇湘庙塑像不存。据碑文自称为“潇湘圣庙”、“潇湘神祠”,祀主称为“两川之神”。同治十二年《重建正殿碑》又有明言:“潇湘者,娥皇、女英之灵也。”似乎祀主为湘妃姐妹。
    但祀主又称为“二圣皇爷”。不佞前文解释为“二圣”和“皇爷”:“称帝舜为‘皇爷’,称湘妃为‘二圣’。”推测塑像是二尊女神、一尊男神形象。
    又据“起造龙龛”等语,推测塑像有龙形的造型因素。
    碑文又记载祀像前有“左右站相四尊”,又有“左丞右相”,身份不明。
    这一状况与明代并祀大舜的记载相符。
    明代祁阳县城外临湘水处,因祁江入湘,“似潇湘之合流”,建有潇湘庙。至近代,1936年改建,现称“潇湘楼”。
    徐霞客《楚游日记》云:“祁江从北至此,南向入湘;而甘泉活水,又绕学前,透出南胁,而东向入湘。乃三交会之中,故桥曰潇湘桥,亭曰潇湘亭,庙曰潇湘庙,谓似潇湘之合流也。庙祀大舜像,谓巡守由此,然隘陋不称。”
    可知明代,潇湘庙的祀主除了湘妃姐妹二神,还有帝舜,共为三神。下及清代,这一状况得以延续。
    (4)唐代的祀主
    由明代向上追溯,唐代潇湘庙的祀主为二神。唐刘禹锡有《潇湘神二曲》诗,柳宗元有《湘源二妃庙碑铭并序》,韩愈有《潭州湘阴黄陵庙碑》。
    柳宗元云:“元和九年八月二十日,湘源二妃庙灾。司功掾守令彭城刘知刚,主簿安邑卫之武,告于州刺史御史中丞清河崔公能。祗栗厥戒,会群吏洎众工,发开元诏书,惧废守祀。搜考赢羡,均节委积。咸执牍聿,至于祠下。稽度既备,佣役惟时。斩木于上游,陶埴于水涯,乃桴乃载,工逸事遂。作貌显严,粲然而威。十有一月庚辰,陈奠荐辞,立石于庙门之宇下。惟父子夫妇,人道之大。大哉二神,咸极其会。为子而父尧,为妇而夫舜。”
    文中只说到“湘源二妃”。所云“为子而父尧”是说二人为帝尧之子(女),“为妇而夫舜”是说二人为帝舜之妻。文中并不直接说到帝舜。
    韩愈更明确说道:“湘旁有庙曰黄陵,自前古以祠尧之二女,舜二妃者。”
    黄陵庙与潇湘庙不在一地。《韩昌黎集》旧注引曾子开曰:“湘水出全,潇水出道,二水至永合而为一,以入洞庭。黄陵庙在潇湘之尾,洞庭之口。”
    可知二庙虽不在一地,却同在一江之源尾(原委),故可同祀二神。
    (5)秦代至汉代的祀主
    韩愈的文章还说道:
    “庭有石碑,断裂分散在地,其文剥缺,考《图记》言:‘汉荆州牧刘表景升之立。’题曰:‘湘夫人碑。’今验其文,乃晋太康九年。又其额曰‘虞帝二妃之碑’,非景升立者。”
    刘表字景升,东汉末为荆州刺史。韩愈亲见之庙碑虽非刘表所建,但由其引见的《图记》(当是《旧唐书·经籍志》著录之《湘州图记》,《隋书》、《新唐书》著录之《湘州记》),当可追溯至汉代。
    接着韩愈便说道司马迁在《史记》中的著名的记载。韩愈云:“秦博士对始皇帝云:‘湘君者,尧之二女,舜妃者也。’”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唐人称湘山为青草山,改称其祠为黄陵庙。张守节《史记正义》:“按:湘山者,乃青草山。山近湘水,庙在山南,故言湘山祠。”《括地志》:“黄陵庙在岳州湘阴县北五十七里,舜二妃之神。”
    那么可以说,湘妃庙的沿革自秦迄今,大体上没有中断。作为源于上古的地方神,湘妃庙是一个难得而有趣的案例。
    二、潇湘庙的神灵祭祀
    (1)明清潇湘庙的祭祀功能
    明清两代,湘妃庙具有显著的宗教功能。
    明弘治《永州府志》卷三载:“潇湘二川庙,旧在潇湘滩西岸,唐贞元九年三月水至城下,文武官民祷而有感,至于水落,漕运艰阻,未有祷而不应,自是凡旱干水溢,民辄叩焉。后徙庙于潇湘东岸。至正癸巳(十三年),庙遭兵燹,遂移置于潇湘门内。洪武壬戌(十五年),知县曹恭增置殿宇。洪武四年,本朝敕封为潇湘二川之神。”
    康熙《永州府志》卷九称“潇湘二川庙”为“潇湘庙”,而记事略同。
    其中说到了文武官民祷而有应。
    在清代江昱的笔记《潇湘听雨录》中,说道洞庭中的“湖神”,记载非常生动。
    江昱云:“洞庭湖中九月水落,往有大船遇浅不能行,水渐归槽,则船在高岸矣。上人谓之‘守洲船’,以为湖神所为。必至次年春夏水发始行,利市百倍。尝有一人性傲,不信此说,遭浅即拆卸复造入湖,复浅如故。终不信,举火焚之,其人因而贫窘以死,亦殊可怪。”
    江昱还说道“水神”,云:“湘楚往往有水神丁三郎庙,不详其始末。《衡湘稽古》所言极明。……”
    至今在即将坍塌的永州潇湘庙,仍不时可见居民燃烧香烛,祈祷发愿。
    (2)唐代潇湘庙的教化与祭祀
    前揭柳宗元文云:“齐圣并明,弼成授受。内若嚚瞽。上承辉光。克艰以乂,德罔不至。帝既野死,神亦不返。食于兹川,古有常典。”
    从“史源学”而言,其叙述源于《尚书》、《礼记》。
    韩愈云:“二妃既曰:以谋语舜,脱舜之厄,成舜之圣;尧死而舜有天下为天子,二妃之力。宜常为神,食民之祭。今之渡湘江者,莫敢不进礼庙下。”
    湘江之“湘”,或作“潮”,或作“湖”。
    从“史源学”而言,其叙述源于《列女传》。
    唐代永州/零陵还没有系统的州府县志,也少有乡土文人的笔记札记,而柳宗元、韩愈的文章可能是被“雅化”了(二人均崇尚“古文”)。所以,其叙述均围绕经史展开,而归结于德行教化。虽然如此,韩愈仍然提到了“渡湘江”必须祭祀湘妃二人的禁忌。
    (3)秦代湘妃庙的宗教禁忌
    明清、唐代湘妃庙的祭祀功能,仍然可以追溯到秦代。
    《史记·秦始皇本纪》云:“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
    这段记载,至宋代北《太平御览》选入“神鬼部”,被《艺文类聚》选入“灵异部”。
    秦始皇“赭其山”,同样出于一种宗教行为。《史记》下文便记载道,他“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
    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云:“九疑山在永州唐兴县东南一百里。”引《皇览·冢墓记》云:“舜冢在零陵郡营浦县九疑山。”又按:“言始皇至云梦,望祭虞舜于九疑山也。”
    (4)战国间的山鬼祭祀
    《史记·秦始皇本纪》下文又记载,秦始皇“夜过华阴”,遇到江神,而称之为“山鬼”。
    “山鬼”在后世往往被解为淫祠小神。在已知文献中,“山鬼”最早见于屈原《九歌》,为篇名。
    《九歌》为战国时楚地祭祀乐歌。
    王逸《章句》云:“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词必作歌乐舞鼓,以乐诸神。”
    《九歌》中还有二篇著名的乐歌,即《湘君》、《湘夫人》。联系到这数篇乐歌同为一系,“湘君”、“湘夫人”当为湘妃姐妹,而“山鬼”应当是九疑山的山神。
    这一推测有《汉书·礼乐志》及《梁书·张缵传》二种文献的二点孤证。
    此外,《国语·吴语》记载:楚灵王“筑台于章华之上,阙为石郭,陂汉,以象帝舜”。韦昭注:“舜葬九疑,其山体水旋其丘,故壅汉水使旋石郭,以象之也。”马王堆古地图在九柱形山体处注出“帝舜”二字,而近年在九疑山的考古发掘也已勘探出西汉时期的祭祀建筑遗迹。不佞推测,马王堆汉墓帛书古地图,《地形图》应当是指示舜陵祭祀的行程路线图,《驻军图》应当是舜陵祭祀的警跸图。[1]
    此外,《孟子》云:“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水经注》“溱水”条:“水侧有鼻天子城,鼻天子,所未闻也。”《史记·五帝本纪》“封弟象为诸侯”,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云:“鼻亭神在营道县北六十里。故老传云,舜葬九疑,象来至此,后人立祠,名为鼻亭神。”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坟语》有“鼻天子冢”条,辨析较详。
    山鬼、鼻神亦为与湘妃庙相关联的祀主。
    由此,可以将湘妃庙及其相关的九疑山神等宗教祭祀的行为,追溯到战国时代。
    三、古代巫觋的几个层面

    (1)神偶的迷信层面与巫觋的理性层面
    与上述神偶的“迷信”层面不同,巫觋体现了祭祀的“理性”一面。
    王充《论衡·奇怪篇》曾评论夏商周三代的男性始祖的诞生神话,说道:“儒者称圣人之生,不因人气,更禀精于天。禹母吞薏苡而生禹,故夏姓曰姒。卨母吞燕卵而生谢,故殷姓曰子。后稷母履大人迹而生后稷,故周姓曰姬。世儒学者莫谓不然,如实论之,虚妄言也。且夫薏苡,草也。燕卵,鸟也。大人迹,土也。三者皆形,非气也,安能生人?说圣者以为禀天精微之气,故其为有殊绝之知。今三家之生,以草、以鸟、以土,可谓精微乎?今燕之身不过五寸,薏苡之茎不过数尺,二女吞其卵实,安能成七尺之形乎?”
    王充的评论是对的。无论在古代或现代,吞薏苡、吞鸟卵、践足迹可以使人怀孕,都不可信,学者不可以为此等传说而辩护。但问题是,历史传说可能是已“神道设教”为原则加以记载的,可能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事实的真相,而并不认可“打通后壁”、“幕后花絮”的做法。对此,学者却不可不加理解。
    (2)巫觋的没落:河伯娶妇的故事
    解放初期,出版过不只一种《河伯娶妇》的故事,有些还是剧本。[2]其中文字的讽刺批评风格,出场人物角色从女巫到乡里小吏的贪鄙形象刻画,贯穿其间的钱财交易等等,都使人联想到解放初的特殊政治背景。但是仔细比较,这些情节与历史原型《史记·滑稽列传》的记载竟然几乎完全相同。
    《史记·滑稽列传》云:“邺三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馀钱持归。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
    解放初的多种《河伯娶妇》故事书,大体上都不违背西汉的史家记载。这当然不表明“封建迷信”、“阶级斗争”在战国时已经出现,但却可以反映出,夷陵到战国时期,巫觋传统已经很严重地遭到破坏,已经丧失了其职业原则。换言之,河伯娶妇故事中的女巫只代表巫觋的没落,而不代表真正的巫觋精神。
    (3)巫觋的理性精神:“其圣能光远宣朗”
    《国语·楚语下》观射父对楚昭王一大段对问,可以视为春秋人对于巫觋精神的典型看法。
    观射父先说到巫觋这样一种人物:“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
    然后说到巫觋这种职业:“是使制神之处位次主,而为之牲器时服,而后使先圣之后之有光烈,而能知山川之号、高祖之主、宗庙之事、昭穆之世、齐敬之勤、礼节之宜、威仪之则、容貌之崇、忠信之质、禋洁之服,而敬恭明神者,以为之祝。使名姓之后,能知四时之生、牺牲之物、玉帛之类、采服之仪、彝器之量、次主之度、屏摄之位、坛场之所、上下之神、氏姓之出,而心率旧典者为之宗。”
    然后再说到巫觋的意义:“于是乎有天地神民类物之官,是谓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乱也。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异业,敬而不渎,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祸灾不至,求用不匮。”
    巫觋的职守,固然是以“神灵”为主,但是也包括“名姓之后”、“氏姓之出”,这些近乎本纪、世家、《系本》、《帝王世纪》的内容,具有史官的性质。
    而《左传》恰记载了楚国一位“良史”左史倚相,楚灵王说:“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昭公十二年)
    孔颖达引张衡之说,以《三坟》为三礼,“三礼,天、地、人之礼也”。
    又引马融之说:“《三坟》,三气,阴阳始生,天、地、人之气也。《五典》,五行也。《八索》,八卦。《九丘》,九州之数也。”
    如此,则左史倚相之职掌,亦兼巫觋的性质。
    今人追溯历史学、思想史的起源,往往习用“巫史”一词。似乎以为“史”之前是“巫”,“史”清晰而“巫”含混,以此叙述一种较为原始的半清晰半混沌状态。实际上,无论巫、史,都必须具备理性的精神,史官以“实录”为原则不必说,而巫觋要求“光远宣朗”,甚至更重视理性。其中如果具有“神秘”的因素,原因多出在“不可言说”上。此种神秘不等同于蒙昧。
    朱子晚年所作《斋居感兴》二十首,其一云:“昆仑大无外,磅礴下深广。阴阳无停机,寒暑互来往。皇羲古神圣,妙契一俯仰。不待窥马图,人文已宣朗。浑然一理贯,昭晰非象罔。珍重无极翁,为我重指掌。”(见《桯史》卷十三“晦庵感兴诗”)“宣朗”一语典出《国语》巫觋之文,而用以称道“人文”,可见了充满“义理”意蕴。
    (4)上古的“物官”制度
    《左传》载蔡墨对魏献子问云:“夫物,物有其官,官修其方。……故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实列受氏姓,封为上公,祀为贵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昭公二十九年)
    蔡墨本针对豢龙氏而言,故前文所言之“物”,指重要事物。孔颖达疏云:“物谓龙也。夫物物各有其官,当谓如龙之辈,盖言凤皇、麒麟、白虎、玄龟之属,每物各有其官主掌之也。”后文的“五行”不是具体事物,而是五个大类,但也属于物官所职守。
    “物有其官”,此可称之为“物官”。
    《国语》径称为“物官”。
    《国语·楚语上》载申叔时论教太子:“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礼》,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秽而镇其浮;教之《令》,使访物官;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废兴者而戒惧焉;教之《训典》,使知族类,行比义焉。”
    《荀子·解蔽》:“农精于田而不可以为田师,贾精于市而不可以为贾师,工精于器而不可以为器师。有人也,不能此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于道者也,精于物者也。精于物者以物物,精于道者兼物物。故君子壹于道而以赞稽物。壹于道则正,以赞稽物则察,以正志行察论,则万物官矣。……故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壹也;好稼者众矣,而后稷独传者,壹也;好乐者众矣,而夔独传者,壹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壹也。倕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于射;奚仲作车,乘杜作乘马,而造父精于御。”
    “物官”,韦昭注:“物,事也”。
    “官修其方”,杜预注:“方,法术”。
    “万物官矣”,官读为“管”,谓居其官而管其事。
    “物官”这种类称,后世不见,较为远古,但由文献所举各例而言,其实最接近于现代的“技术官”。(秦汉以后退缩为少府官、工部官,事迹多见于《畴人传》,故不显。)
    “物官”在中央为天子所属,同时皆有封邑,即同时皆为诸侯。上古范赐姓赐氏,皆为诸侯。古书如《周礼·考工记》所称之“某氏”、“某人”,及上文所引之“豢龙氏”之类,皆有封。而五行之官因其重要,独称“五官”,更是“列受氏姓,封为上公”。
    此类封国与专为土地而封土地、专为民人而封民人之“社稷诸侯”,有所不同。
    蔡墨,晋太史,又称史墨、史黯、蔡史墨、晋史墨、赵史墨。所说豢龙氏等物官“朝夕思之,其物乃至。若泯弃之,物乃坻伏,郁湮不育”,与观射父所云之“精爽不携贰”、“齐肃衷正”实有相通之处。


    [1]参见拙文《马王堆汉墓〈地形图〉〈驻军图〉再探讨》,刊《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六辑,岳麓书社2010年3月出版。

    [2]不佞所见有1963年文化部艺术事业管理局印内部交流京剧《河伯娶妇》,编剧翁偶虹、王颉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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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14: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山川群神与山川诸侯
    (1)上古时代的“山川诸侯”
    《史记·孔子世家》有关于“山川群神”的记载,云:“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夏本纪》也说:“于是天下皆宗禹之明度数声乐,为山川神主。”
    裴骃集解引王肃曰:“守山川之祀者为神,谓诸侯也。但守社稷无山川之祀者,直为公侯而已。”又引韦昭曰:“群神,谓主山川之君,为群神之主,故谓之神也。足以纲纪天下,谓名山大川能兴云致雨,以利天下也。”
    按,《国语·鲁语下》“孔丘论大骨”条韦昭原注还有“山川之守主,为山川设者也”一句。
    至现代,章太炎从诸侯分封的数量方面,论及“山川群神”,《太炎文录初编》云:“《鲁语》曰:山川之灵,足以纪纲天下者,其守为神,社稷之守者为公侯,皆属于王者。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防风,汪芒氏之君,守封嵎之山者也。于周亦有任、宿、须句、颛臾,实祀有济。盖佌诸侯,类比者众,不守社稷,而亦不设兵卫。何以知其然也,周时千八百诸侯……故知神国无兵,而曹牢亦不选具。封嵎小山也,禹时尚有守者,然名川三百,合以群望,周之守者亦多矣。《春秋》所见财一百四十余国,自幽、平以上灭宗黜地者虽时有,虑不过十去二三,非十三而亡十二也。以神守之国,营于禨祥,不务农战,亦尠与公侯好聘,故方策不能具,及其见并,盖亦摧枯拉朽之势已!”
    而顾颉刚则从诸侯分封的性质方面,明确提出诸侯分封有“社稷诸侯”与“山川诸侯”两种。《顾颉刚读书随笔》中有《古诸侯有守山川与守社稷二类》一条,云:“按如此说,是古代诸侯有二种,其一为守山川者,又其一为守社稷者。”
    顾颉刚汇集了古书中有关“山川群神”的记载,共计三条:(1)《穆天子传》之“河宗氏”。(2)《国语·郑语》“主芣、騩而食溱、洧”韦昭注:“芣、騩,山名,为之神主。”(3)《论语·季氏》:“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
    据章太炎、顾颉刚的解释,“山川群神”亦即“山川诸侯”。称之为“群神”、“神主”,含义难免子虚飘渺;而称之为“诸侯”,其制度、性质便十分明了了。[1]
    (2)封君之生前与死后
    《左传》载蔡墨云:“封为上公,祀为贵神。”可知此所言之“神”,并非怪异离奇难明之物,而即是生前之封君。此为“神”之一义。“人死为鬼”,“神”即尊奉祭祀之鬼。(“鬼”亦非怪异离奇难明之物,而即是生前之人。)
    祭祀人鬼,除宗教意义外,尚有重要的政治意义。
    《礼记·祭法》:“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菑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是故厉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农,能殖百谷;夏之衰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之以为社。帝喾能序星辰以著众,尧能赏均刑法以义终,舜勤众事而野死。鲧障洪水而殛死,禹能修鲧之功。黄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契为司徒而民成,冥勤其官而水死。汤以宽治民而除其虐,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灾。此皆有功烈于民者也。”
    此所言厉山氏、共工氏等,与蔡墨所论“社稷五祀”(社稷及五行之官)颇能对应。
    “政者,正也。”“政治”一语,谓治之使正。封神之义,既在纪念、表彰“有功烈于民者”,其政治功能至为明显。
    (3)事物之神与配享之神
    《礼记·祭法》云:“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又云:“及夫日月星辰,民所瞻仰也,山林、川谷、丘陵,民所取材用也。非此族也,不在祀典。”
    此为“神”之又一义。
    古人以天地万物,皆有神明。其中重要者,如《大戴礼记》云:“无天地焉生?”故以天地为“性之本”。(《礼三本篇》)“性之本”即“生之本”,故最为重要。又如所谓“民所取材用”,亦甚重要无疑。
    以事物之重要而设为专官,而所居官之人即最能精通此一事物之人。由此世官世畴,“官宿其业”。“一日失职,则死及之。”其守职敬业之谨严有如此者。
    尊重事物而以为有神明,此谓之“物神”,物神为祭祀之主,谓之“神主”。
    物不能言,封君主持祭祀而代言,故亦得称之为“神主”。(实际上由封君祭祀,“尸”代言。)
    职守事物之君,有功者,死后尊奉为配神,受配享。配神亦得视同神主。
    故实际上“物神”、“尸神”、“配神”本非一事,而同为一体,往往无须加以分别,而称谓亦易相混。
    如蔡墨所云“社稷五祀”,即为社稷、五行之事物,又为社稷之封君与五行之守官。称谓可通用,而实为二事。
    杜预云:“五官之君长能修其业者,死皆配食于五行之神,为王者所尊奉。”
    孔颖达疏:“如祭,配食于五行之神,即下重、该、脩、熙、犁是也。王者祭木、火、土、金、水之神,而以此人之神配之耳,非专祭此人也。……句芒、祝融、玄冥、后土之徒,皆是木、火、水、土之神名,非所配人之神名也。虽本非配人之名,而配者与之同食,亦得取彼神名以为配者神名。犹社本土神之名,稷本谷神之名,配者亦得称社稷也。此五行之官,配食五行之神,天子制礼使祀焉,是为王者所尊奉也。”
    可据列表如下:
    事物名称
    事物之神名
    句芒
    祝融
    社、句龙
    蓐收
    玄冥
    官名
    田正、后稷
    正官
    火正
    土正、后土
    金正
    封君之名
    炎帝柱
    共工
    脩、熙
    周弃
    正,官长也。后土、后稷:后者,君也。社,本为祭土之祭名。《说文》:“社,地主也。从示、土。”《左传》:“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按“共工”当为诸侯名,“句龙”当为神名,与“句芒”义近。
    列表所示,官名非一,职守则同。封君亦非一,所谓“失官不食”也。
    事物名称、事物之神名、官名、封君之名,四者皆得通称。故表中凡纵向排列者,皆得通称。
    俞樾《群经平议》甚至提出:“《国语·鲁语》:‘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然则神之名不必据死后而称之也。”
    (4)湘君、湘灵的多重身份
    娥皇、女英姐妹二人,合称湘妃,又称湘夫人、湘君、湘灵、湘女、江妃、二女、二妃。种种甚多。其中,“湘妃”似指其姐妹本人。“湘灵”似为神名,“湘君”则似乎封君之名,而“潇湘庙”之“潇湘”自为物名。此一多种称谓的通用,可能掩盖了湘妃生前死后的不同身份。
    前引《礼记·祭法》:“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又《孔子闲居》云:“山川出云。”
    《论衡·祭意篇》云:“山出云雨润万物。”《顺鼓篇》云:“山先出云,云积为雨,雨流为水。”
    古人早有“山出云雨”之常识,推测《山海经》“常游于江渊,出入必以飘风暴雨”一语,并非仅为浪漫之辞,实亦含有“民取材用”的理性目的。推测湘妃之出入潇湘,实为上古山川诸侯之一国。
    《列女传》称:“尧试舜百方,每事常谋于二女。”以此功烈而言,足以封君。死后尊奉为神,则可配享潇湘。祀主与配神相混,民间遂径称为湘神。湘神是实,但追溯其最初来源,推测本为封于潇湘二水的一个山川诸侯,即一个真实的封国。
    五、河伯与洛嫔
    (1)河伯为真实封君,主河水之祭祀,遂混同为河神
    就目前资料,以湘妃为封国,还没有文献上和考古学上的证据。其原因是上古关于山川诸侯的记载极少,大概山川诸侯与世官世畴的文献另有传承系统,而一般史官的职守不针对这一部分。
    以湘妃为封国,目前最有力的支持原于河伯这一旁证。
    河伯为真实封君,对河水(黄河)的水文负有责任。主河水之祭祀,遂混同为河神。
    除了《史记》所载河伯娶妇故事以外,《庄子·秋水》中有河伯望洋向若而叹的著名寓言。
    成玄英疏:“河伯,河神也,姓冯,名夷,华阴潼堤乡人,得水仙之道。河既旷大,故欣然欢喜,谓天下荣华盛美,尽在己身。”
    陆德明《经典释文》云:河伯,姓冯,名夷,一名冰夷,一名冯迟,已见《大宗师篇》。一云:姓吕,名公子,冯夷是公子之妻。
    郭庆藩集释:“《文选》枚乘《七发》,注引许慎曰:‘冯迟,河伯也。’《释文》云:‘河伯,姓冯,名夷,一名冯迟。’迟、夷二字古通用也。《淮南·齐俗训》:‘冯夷得道,以潜大川’,许注:‘冯夷,河伯也,华阴潼乡堤首里人,服八石,得水仙。’高注《淮南·原道篇》:‘冯夷,或曰冯迟,古之得道能御阴阳者也。’”
    在汉晋之世,颇有以河伯的神仙的种种传说。如:
    《博物志》曰:“冯夷,华阴人,得道水仙,为河伯。”
    《初学记》引《太公伏符·阴谋》:“南海神名祝融,北海神名玄冥,东海神名勾芒,西海神名蓐收,河伯名冯修。”
    《太平御览》引《圣贤记》曰:“冯夷,弘农潼乡堤首里人,服八石得道,为水仙河伯。又一说,华阴人八月上庚日渡河溺死,天帝署为河伯。”
    《太平御览》引《神异经》曰:“西海上有人焉,乘白马朱鬛,白衣素冠,从十二童子,驰马西海上如飞,名曰河伯使者。其所至之国,雨水滂沱。”
    更早的记载,亦见于《楚辞·天问》、《九歌》等战国文献。
    并且,就文献所见,春秋晋、齐、楚各国都有祭祀河水的记载。有时甚至有以人献祭的记载。
    《晏子春秋》云:“齐景公时旱,欲祀灵山及河伯。”
    《邺县图经》曰:“浊漳水在县西,水东北津有永乐浦,浦西五里俗谓之紫陌,河北处即俗巫为河伯娶妇处也。”有学者考证,其地即《礼记·礼器》“晋人将有事于河,必先有事于恶池”之地,今称滹沱河,古与河水相通。
    值得注意的是,晋代出土的汲冢书中,《竹书纪年》和《穆天子传》都有关于河伯的记载。其文献的特殊性,连带出了河伯身份的特殊性。《穆天子传》云:“甲辰,天子猎于渗泽,于是得白狐玄狢焉,以祭于河宗。”“戊寅,天子西征,鹜行至于阳纡之山,河伯无夷之所都居,是惟河宗氏。河宗柏夭逆天子燕然之山。”
    “河宗”一语,与《史记·赵世家》同,而不见于他书,足见珍贵。
    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五“河伯”条,对河伯详加考证,引用文献包括《竹书纪年》、《穆天子传》、《九歌》、《天问》、《远游》、《淮南子》、《庄子》和《山海经》。这些文献与《博物志》等神仙传奇书,性质不同。
    特别是顾炎武还论及《魏书》。该书记载高句丽先祖朱蒙,母为河伯女,自称为河伯外孙。
    《后魏书》曰:“夫馀之臣以朱蒙善射,欲杀之。朱蒙母以告,朱蒙与乌引、乌连二人弃夫馀东南走。遇一大水,欲济无梁,蒙告水曰:‘我是日子、河伯外孙,今逃,追兵垂及,如何?’是鱼鳖并浮,为成桥,朱蒙得渡,追骑不得渡。蒙至绝升骨城,遂居焉。”
    赵翼《陔馀丛考》卷二“帝武元鸟”条,引用了《北史》中的相同记载。(其事亦见《隋书》。)
    其事亦见于保存至今的吉林集安的高句丽《好大王碑》,碑刻说道:“惟昔始祖邹牟王之创基也出自北夫余天帝之子母河伯女郎剖卵降出。”
    此处所关联的“河伯”显然不能单纯视为神话人物,当是古代诸侯之国。
    故《四库提要》论《穆天子传》亦云:“所谓西王母者,不过西方一国君。所谓县圃者,不过飞鸟百兽之所饮食,为大荒之圃泽,无所谓神仙怪异之事。所谓河宗氏者,亦仅国名,无所谓鱼龙变见之说,较《山海经》、《淮南子》犹为近实。”
    至现代,王国维在其著名的殷商先公先王考的研究中,据甲骨文印证与“王亥”有所交往的河伯为历史事实,而王氏所依据的文献,则以《竹书纪年》和《山海经》二种最为重要。其研究不仅增加了甲骨文这一迄今最早的出土文献为证据,并且进而涉及到《山海经》其书的性质。实际上,《古本竹书纪年》的佚文正是通过《山海经》郭璞注得以保存的。故顾颉刚称,王氏的研究“救活了一部《山海经》”。可知《山海经》亦非不“近实”之书。而《山海经》一书的重新审视势必导致对“中国神话学”的重新估计。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困民国,勾姓而食。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河念有易,有易潜出,为国于兽,方食之,名曰摇民。”
    郭璞注引《竹书纪年》:“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緜臣杀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灭之,遂杀其君緜臣也。”
    如此记载,具有极强的史官特点。而“河宗”一名,则显然为诸侯国名。[2]
    令人惊奇的是,清华大学于2008年入藏的战国竹简中,最先公布的《保训》一篇再次出现了“河伯”一名。其中说道:“昔微叚中于河,以复有易,有易伓厥罪。微亡害,乃归中于河。”其叙事与《竹书纪年》、《山海经》十分接近。
    (2)洛伯又称洛嫔,为女性封君
    由“河伯娶妇”故事可知,神偶层面的河伯盖是一男性。但此事亦有不同记载。
    《太平御览》引《龙鱼河图》云:“河伯姓公名子,夫人姓冯名夷君。”
    上古时期女性在宗族中的地位较高,男性若为封君,则其女性配偶以得称君,而部分诸侯的始封者即为女性,亦不无可能。
    而推测河伯一类封君为女性,最重要的依据则为洛伯。(又作“雒伯”)洛伯又称洛嫔,名为宓妃,显然为女性君主。
    《水经注》“洛水”条引《竹书纪年》:“洛伯用与河伯冯夷斗,盖洛水之神也。”雷学淇《义证》云:“河、洛二国名,即西河‘有洛’之类,《周礼》所谓‘泽国’也。‘用’与‘冯夷’,二君名。”
    “有洛”见《尚书·五子之歌》:“畋于有洛之表。”又见《逸周书·史记解》:“昔者有洛氏宫室无常,池囿大,工功日进,以后更前,民不得休,农失其时,饥馑无食,成商伐之,有洛以亡。”
    “泽国”,《周礼·地官》“掌节”及《秋官》“小行人”均谓有山国,有土国,有泽国。
    其他文献,则《初学记》引《归藏易》曰:“昔者,河伯筮与洛伯战。”
    又《楚辞·天问》:“胡絜夫河伯,而妻彼雒嫔?”王逸《章句》云:“雒嫔,水神,谓宓妃也。”
    洛水为河水支流,河洛相邻。就文献所见洛伯记载而言,其事迹、性质颇类似于河伯。
    在文学作品方面,晋郭璞有《冯夷赞》,宋苟伦有《与河伯笺》,而曹植则有著名的《洛神赋》。是后,文人学士对洛神宓妃吟咏之凄艳哀感而不绝,较之对于湘妃的吟咏,其风格与意蕴之相似,堪称南北意象中的一大对称。
    (3)山川之阴阳与诸侯之性别
    山川诸侯中的封君,当有更多的女性比例。
    古人以山为阳性,水为阴性。阳性则为阳神,阴性则为阴神。
    《公羊传·成公五年》“梁山崩,壅河,三日不流。”何休注:“山者,阳精,德泽所由生,君之象。河者,四渎,所以通道中国,与正道同。记山崩壅河者,此象诸侯失势,王道绝,大夫擅恣,为海内害,自是之后,六十年之中,弑君十四,亡国三十二,故溴梁之盟,遍剌天下之大夫。”晚清《翼教丛编》引作:“山者阳精,河者阴精。”
    《隋书·五行下》引刘向《洪范五行传》曰:“山者,君之象。水者,阴之表。”
    《顾颉刚读书笔记》第五卷“巫山神女”条,谓风雨之神为女性,水神为女性。
    江河为阴性,故祭祀亦以阴性。由此推测,河神祭祀如用人祭,当用女人,后世讹传为河伯娶妇,盖出于此。
    祀神如此,封国或亦如此。山川诸侯中,凡大山,诸侯为男性;大川,则诸侯为女性。
    (4)女性诸侯之血缘继承与出没江湘的浪漫传奇
    女性封君,最大的问题在于血缘继承。面临君位继承的重要现实,女性封君势必要留守门庭,而至四方采择配偶。推测上古、中古多有“江妃”“汉女”、“游女”等等浪漫传奇,虽与主流礼俗不合,亦有其不得不然之女系婚姻制度依据。
    《列仙传·江妃》:“郑交甫游汉江,见二女,皆丽服华妆,佩两明珠,大如荆鸡之卵。交甫见而悦之,不知为神人也。谓其仆曰:‘我欲下请其佩。’仆曰:‘此地士女皆习于辞,不得佩,恐罹悔。’交甫不听,遂下与之言曰:‘二女劳矣。’二女曰:‘子有劳,妾何劳焉!’交甫曰:‘愿请子佩。’二女遂解佩以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既趋而去,行数十歩,视之空怀无珠,二女忽不见。”
    《云溪友议》:“李群玉既解天禄之任,而归涔阳,经二妃庙,题诗二首曰:‘小孤洲北浦云边,二女明妆尚俨然。野庙向江春寂寂,古碑无字草芊芊。东风近墓吹芳芷,落日深山哭杜鹃。犹似含颦望巡狩,九疑如黛隔湘川。’又曰:‘黄陵庙前莎草春,黄陵女儿茜裙新。轻舟小楫唱歌去,水远山长愁杀人。’后又题曰:‘黄陵庙前春已空,子规滴血啼松风。不知精爽落何处,疑是行云秋色中。’李自以第二篇,春空便到秋色,踟蹰欲改之,乃有二女郎见曰:‘儿是娥皇、女英也,二年后,当与郎君为云雨之游。’李乃志其所陈,俄而影灭,遂礼其神像而去。重涉湖岭,至于浔阳。太守段成式素与李为诗酒之友,具述此事。段因戏之曰:‘不知足下是虞舜之辟阳侯也。’群玉题诗后二年,乃逝于洪州。”
    郑交甫为汉代人,所遇江妃,或以为即湘妃。李群玉为唐人,亦称所遇为湘妃。
    《文选·高唐赋》注引《襄阳耆旧传》云:“赤帝(炎帝)女曰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故曰巫山之女。楚怀王游于高唐,昼寝,梦见与神遇,王因幸之。遂为置观于巫山之南,号为朝云。后至襄王时,复游高唐。”
    《别赋》注引《高唐赋》(今本无)记瑶姬之言云:“我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实曰灵芝。”
    宋玉之名篇《高唐赋》即其本事。赋中仍云“妾,巫山之女”、“妾在巫山之阳”,均不明言为巫山之神。按巫山下即巫水,山水相连,其女的真实身份当是巫水之封君。
    《孝顺事实》云:“董永,千乘人,东汉末奉其父避兵居安陆,父亡无以葬,从里人裴氏赁钱,约以身为奴偿之,得钱五千。葬父毕,往为奴,于路忽逢一妇人,求为永妻。永曰:‘今贫若是,身复为奴,不敢屈辱。’妇曰:‘不耻贫贱。永与俱往。’钱主曰:‘本言一人,今乃有二。’永曰:‘言一得二,有何乖乎?’主问永妇何能,妇曰:‘能织。’主曰:‘为我织绢三百疋,即放汝归。’索丝,一月之内织毕。主惊,遂放夫妇归。行旧相逢处,妇谓永曰:‘我,天之织女。感君至孝,天遣为君妻偿债。君事毕,不得久停。’语讫,云雾四起,腾空而去。”
    按董永故事,后世均以天女、天汉解之,其实恐亦本于江水之支流汉水,自《诗经·汉广》已称“汉有游女”矣。
    依古宗法制度而言,凡二妃既为潇湘之封君,则其后代,世代可称湘君。如秦君世称“秦仲”、赵君世称“赵孟”之例。则帝舜之二妃已死,而其后世固尚得传承其位,历有年所也。
    六、简短的结论
    1.由潇湘庙这一基点问题开始考察,可知潇湘-湘妃的宗教祭祀渊源悠久,确有一种神偶-崇拜的社会层面存在。
    2.但潇湘-湘妃的宗教祭祀其最初阶段为国家的名山大川祭祀,为王者所专有,属于官学礼文的一部分。
    3.这一国家祭祀的更早源头,可能与诸侯林立的上古分封制度有关。联系河伯-洛嫔而综合考察,推测湘妃应当也是远古时代的山川诸侯。
    4.祀主与配享为同一过程导致事物之神名与封君之名混合不分,“山川群神”与“山川诸侯”一而二、二而一,为一事之两面。
    5.河伯-洛嫔-湘君这一系大川诸侯,推测其性质应当是以阴守阴,事物、神祗均为阴性,而侯国世守之君为女性。
    6.后世“江妃”“汉女”、“游女”、“高唐神女”等浪漫传奇与女系继承制的婚姻形式有关。
    7.国家祭祀具有政治意义,同时也必然连带出“自然环境保护”的生态问题,而沉江、人祭、河伯娶妇等故事亦未尝没有“神道设教”、儆示民众的意义。
    8.历史发生的顺序影响着问题的性质。由湘妃、洛嫔、河伯的综合考察,可知封国的事实在先,而国家祭祀中的清醒理性表明上古先民对于自然的天命“无能为力”之说(如傅斯年)值得反思,因之“中国哲学”开始于怀疑天命与人的觉醒,也有重新思考的必要。
    9.诗文作品的浪漫传奇最为后起,学者对此的态度或者当揭示其本来真相,或者当使其高雅化、文明化(王逸称屈原“出见俗人祭祀,其词鄙陋,为作《九歌》之曲”),而体现“移风易俗”的原则,切不宜顺遂世俗情欲,向民众、青年作“自由恋爱”等解释(如苏雪林)。


    [1]参见拙文《“山川群神”新探》,刊《湘潭大学学报》2007年第6期。

    [2]参见拙文《由先商王亥史事论顾颉刚先生的古史建设》,刊《史学月刊》200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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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18 14:19: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九歌·山鬼》祀主为九疑山神
    一、山鬼为小神说
    屈子《九歌》,传本实为十一篇,历朝学者核较其篇数,有摈《山鬼》而称其祀主为“小神”者。
    明钱澄之《庄屈合诂》曰:“《山鬼》涉于妖邪,不宜祀。”
    清王夫之《楚辞通释》曰:“《山鬼》与日星山川同列祀典,而篇中道其乔媚依人之情,盖贱之也。”
    近人闻一多《什么是九歌》曰:“尤其《湘君》、《湘夫人》等章的猥亵性的内容(此其所以为淫辞)已充分暴露了这些神道的原始性和幼稚性。”[1]
    张寿平《九歌研究》曰:“《九歌·山鬼》一篇所奉祀者,为一般山神。……其在《九歌》所祀诸神中,地位最卑。”[2]
    按《尚书·舜典》:“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礼记·曲礼下》:“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岁遍。诸侯方祀。祭山川,祭五祀,岁遍。大夫祭五祀,岁遍。士祭其先,凡祭,有其废之莫敢举也,有其举之莫敢废也。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屈子其时楚已称王,故《楚辞·九歌》所祀兼王者与诸侯之职。
    宋洪兴祖《楚辞补注》引五臣云:“每篇之目皆楚之神名。”此亦当谓楚国称王时而言。至汉高祖即位,置祠祀官,有秦、晋、梁、荆之巫。《史记·封禅书》:“荆巫,祠堂下、巫先、司命、施糜之属。”(《汉书·郊祀志》同)此则纯为诸侯之小巫,杜佑《通典》卷五十五《礼十五·沿革十五》列为“诸杂祠”,与《九歌》之世不同。
    《九歌》篇章,自《东皇太一》至《山鬼》,凡九事,皆为物,诸神皆天地山川之物神。太一、大司命、少司命,星名。云中君,云名。[3]湘、河,水名。东君,日名。山鬼,因山而名。
    《国殇》非常祀,故与《礼魂》列于九篇之后,其为附属甚明。
    楚俗虽好鬼,但观于《九歌》,无不与上古天地四方、五祀六宗、山川群神之祀典相合,尚不得谓为末世淫祀,亦不得视为“民间”之事。
    游国恩《论九歌山川之神》已将山川之神四篇合为一类,得其仿佛,而曰“《九歌》之第九篇曰《山鬼》,亦楚人淫祠之一”[4],是为断绝经典之臆解。按祀歌出于典礼,即所谓“淫祠”亦相对于不守典礼而言。
    清林云铭《楚辞灯》曰:“余考《九歌》诸神,悉天地云日山川正神,国家之所常祀。”
    南朝时,采《山鬼》一篇入乐府相和曲,题为《楚词钞·今有人》,见沈约《宋书·乐志三》。《楚辞》入乐府者仅此一篇。按后世之乐府,其渊源即上古采诗之官。
    故《九歌》皆渊源典礼,出入五经,虽为祀歌,而体制严整,《国语·楚语》观射父谓巫觋“是使制神之处位次主,而能知山川之号”,《汉书·高帝纪》颜师古注引文颖曰:“巫,掌神之位次者也”,斯为得之。
    二、山鬼名夔说
    惟九篇之中,湘、河均为专名,山则是类名,未知所指。
    马茂元《楚辞注释》云:“要理解本篇的真实内容,首先要弄清山究竟是哪一座山。”[5]金开诚、董洪利、高路明《屈原集校注》云:“是某座名山的某个具体神灵,但因材料不足,难以确考。”[6]其思路颇是。
    唐沈亚之《屈原外传》云:“〔屈〕原因栖玉笥山,作《九歌》以风谏。至《山鬼》篇成,四山忽啾啾,若啼啸,声闻十里外,草木莫不萎死。”玉笥山在湘阴,见《水经注》卷三十八汨水,《通典》卷一百八十三《州郡典十三·巴陵郡湘阴》,及《太平御览》卷六十五汨水。
    按《九歌·山鬼》洪兴祖补注引《庄子》曰:“山有夔。”《庄子·达生》本解“然则有鬼乎”之问,是知山鬼有名夔之一说。清赵翼《陔馀丛考》卷十五“四夔”条引明冯智舒《质实》云:“夔,兽名,又山鬼。”亦以山鬼名夔。
    《国语·鲁语下》仲尼曰:“木石之怪曰夔,水之怪曰龙,罔象。”韦昭注:“木石,谓山也。”是知山怪有名夔之一说。
    唐孔颖达《左传正义》引贾逵《鲁语》注云:“罔两,罔象,有夔龙之形,而无实体。”是知夔又称为夔龙。
    夔似龙,故可称夔龙。其字小篆作“ 。《说文·夊部》:“夔,神魖也。如龙,一足,从夊;象有角、手、人面之形。”清段玉裁注引孟康曰:“夔神如龙,有角,人面。”引薛综曰:“木石之怪,如龙,有角。”段注曰:“按从‘夊’者,象其一足。云‘如龙’,则有角可知。故 象有角。又‘止’、‘巳’象其似人手,‘頁’象其似人面。”
    《汉书·马融传》载《广成颂》:“左挈夔龙,右提蛟鼍。”张衡《南都赋》:“追水豹兮鞭魍魉,惮夔龙兮怖蛟螭。”已称夔为夔龙。
    《尚书·舜典》:夔典乐,龙作纳言。孔安国传:“夔、龙,二臣名。”后世并称“夔龙”,此为舜臣(亦为诸侯)之名,与鬼怪之夔龙不同。
    三、夔龙在九嶷一证
    而古人有以为夔龙在九嶷者。
    《汉书·礼乐志》载《郊祀歌》十九章,第十五《华烨烨》云:“九疑宾,夔龙舞。”九疑当解为九疑山神,即夔龙。九疑、夔龙同义而重叠反复言之。
    颜师古注引如淳曰:“九疑,舜所葬,言以舜为宾客也。夔典乐,龙管纳言,皆随舜而来,舞以乐神。”按其说非是。《华烨烨》,王先谦《汉书补注》谓:“此礼后土,祠毕,济汾阴作。”后土包山川,《白虎通义·封公侯》云:“天虽至神,必因日月之光;地虽至灵,必有山川之化”,故此九疑当解为山神。虽然帝舜葬于九疑,而帝舜自是帝舜,九疑自是山神,此歌与帝舜君臣并无直接关联,必无祭祀后土而可以随时招来古帝之理。
    《郊祀歌》其他各章:《练时日》,陆侃如《乐府古辞考》曰:“此系迎神之词”;《帝临》,王先谦曰:“此祀中央黄帝歌”;《青阳》、《朱明》、《西颢》、《玄冥》,祀春夏秋冬四神;《惟泰元》、《天地》,陆侃如曰:“二篇均祀太一之词”;《日出入》,祀日;《天马》、《景星》、《齐房》、《朝陇首》、《象载瑜》,颂瑞;《天门》,祠蓬莱;《后皇》,亦祀后土;《五神》,祀太一之佐五常;《赤蛟》,陆侃如曰:“盖送神之词”[7]。可知十九章均为天地山川,与古帝王无关。
    唐杜佑《通典》卷五十三《礼十三·沿革十三》所载,自汉、后汉、魏、东晋、后魏、隋至大唐,皆有“祀先代帝王”之礼。载汉以春祠黄帝,后汉祠帝尧于济阴。又载后魏祀黄帝于桥山,祀帝尧于平阳,祀虞舜于广宁,祀夏禹于安邑,祀周文公于洛阳。又载隋制祀帝尧于平阳,帝舜于河东,夏禹于安邑,商汤于汾阴,文王、武王于沣渭之郊,汉帝于长陵。唐制,三皇置一庙,五帝置一庙,有司以时祭飨。明郎瑛《七修类稿》卷十二《国事类》载:“帝王功臣庙:洪武初,建帝王庙于南京鸡鸣山之阳,以祀三皇五帝、三王、汉高祖、光武、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又诏以历代名臣从祀,风后、力牧、皋陶、夔、龙、伯夷、伯益……”其祀礼皆与天地山川不一类。
    四、夔龙在九嶷二证
    《梁书·张缵传》载《南征赋》:“延帝子于三后,降夔龙于九疑,腾河灵之水驾,下太一之灵旗。”
    “延”当作“诞”,与“降”同义。“三后”,犹言三王、三代,包帝舜而言。《左传·昭公三十二年》:“三后之姓于今为庶”,杜预注:“三后,虞、夏、商”。
    延帝子于三后”,用《二湘》之典;“腾河灵之水驾”,用《河伯》典;“下太一之灵旗”,用《东皇太一》典;而“降夔龙于九疑”一句,正用《山鬼》典故。若以《尚书·舜典》舜臣夔龙解之,则显然不符。张缵《南征赋》此四句皆出典于《九歌》,可知南朝有以《山鬼》为九疑山神、其名为夔龙者。
    五、二湘与山鬼连言并论
    潇湘源出九疑,舜葬零陵与二妃死于江湘之间为同一事,故历朝诗家亦有以《二湘》与《山鬼》连言并论者。
    唐杜甫《祠南夕望》诗:“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
    李商隐《和郑愚赠汝阳王孙家筝妓二十韵》:“回首苍梧深,女萝闭山鬼。”
    李商隐《赛舜庙文》:“使东皇太乙,兼预于灵游;俾山鬼江斐,无藏于沴气。”
    宋之问《谒二妃庙》诗:“江凫啸风雨,山鬼泣朝昏。”
    宋李纲《自蒲圻临湘趋岳阳道中作》十首之九:“山鬼含颦乘赤豹,湘灵解佩鼓云和。”
    宋舒岳祥《阆风集》卷三《石莲花》诗:“不入江妃笑,只令山鬼怜,芙蓉生木末,可证楚人篇。”
    元沈夢麟《花谿集》卷二《狼山》诗:“丹光山鬼护,眉黛江妃染。”
    明杨慎《丹铅余录》卷十七:“予既得禹碑刻作禹碑歌,其辞曰:……湘娥遗佩冷班竹,山鬼结旗零翠籨。”
    明李梦阳《奉送大司马刘公归东山草堂歌》:“湘娥含笑倚竹立,山鬼窈窕堂之侧。”
    明万历《九疑山志》卷八载明邓云霄《谒舜祠》四首之四:“山鬼幽篁里,鹧鸪秋雨中。峰头帝子泪,又洒在丹枫。”
    清陈邦彦等《御定历代题画诗类》卷七十五载明王佐《画竹》诗:“潇湘绿玉昆仑石……曲终日暮山鬼啼。”
    清王士祯《分甘余话》卷二:“门人殷彦来寄其亡友夏生任逺遗诗……其《秋夜读九歌》云:湘皇泪雨滋丛竹,山鬼悲风带女萝。”
    清光绪《宁远县志》卷三载李星沅《斑管》诗:“苍梧云惨蛾眉绿,湘灵夜傍秋阴哭。……青林风雨山鬼呼,昨梦逢君九疑麓。”
    可知历朝文人多有视《二湘》与《山鬼》为一类者。


    [1]闻一多《什么是九歌》,闻一多《神话与诗》,古籍出版社1956年版,第270页。

    [2]张寿平《九歌研究》,台湾广文书局1970年版,第67-68页。

    [3]宋洪兴祖补注:“云神丰隆也,一曰屏翳。《汉书·郊祀志》有‘云中君’”。按《庄子·在宥》又有“云将”,陆德明释文引李颐云:“云将,云主帅也”,清郭庆藩集释引晋司马彪云:“云将,云之主帅”,唐成玄英疏:“云将,云主将也”。

    [4]游国恩《论九歌山川之神·论山鬼》,游国恩《楚辞论文集》,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140页。

    [5]马茂元《楚辞注释》,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6]金开诚、董洪利、高路明《屈原集校注》,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274页。

    [7]陆侃如《乐府古辞考》,上海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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