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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姚波

连载 虞舜大典(近现代文献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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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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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25 14:18:4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帝俊与帝鸿



    从以上所说,大家大致可以明白我们从前流传很久的圣君贤相的系统,是从三集团里面搜集材料,以后杂凑起来,综合起来所得到的结果,并不是原来就如此的。可是在古代的帝里面,还有两个很有名的,却并没有进入这个系统,遂引起后代念书的人的多种猜测。一个是帝俊,一个是帝鸿。我们对他们不得不加以探讨。

    帝俊这个人物,在《山海经》里面,可以说是第一烜赫的了。里面载他的事,多至十六(在《经》里面只有帝颛顼多至十七事,可是他与九嫔葬处一事三见,那只剩下十五事。此外黄帝十事,炎帝四事,帝喾三事,帝尧二事,帝舜九见八事,帝丹朱二事,帝江一事,帝鸿一事。其余的人没有帝称)。他的事迹全在《大荒经》及《海内经》里面记载着,现在全抄如后:

    有中容之国。帝俊生中容。中容人食兽、木实。使四鸟:豹、虎(当系虎豹误倒)、熊、罴。(《大荒东经》)

    有司幽之国。帝俊生晏龙;晏龙生司幽;司幽生思士,不妻,思女,不夫。食黍、食兽,是使四鸟。(同上)

    有白民之国。帝俊生帝鸿;帝鸿生白民。白民,销姓。黍食。使四鸟:虎、豹、熊、罴。(同上)

    有黑齿之国。帝俊生黑齿,姜姓。黍食。使四鸟。(同上)

    有神人面、犬耳、兽身。珥两青蛇,名曰奢比尸。有五采之鸟,相乡弃沙,惟帝俊下友。帝下两坛采鸟是司。(同上)

    有人三身。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国,姚姓。黍食。使四鸟。(《大荒南经》)

    有人食兽,曰季釐。帝俊生季釐,故曰季釐之国。有缗渊。少昊生倍伐,倍伐降处缗渊。有水四方,名曰俊坛。(同上)

    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日浴”,疑系“浴日”误倒。旭生)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同上)

    有西周之国,姬姓。食谷。有人方耕,名曰叔均。帝俊生后稷,稷降以百谷。稷之弟曰台玺,生叔均。叔均是代其父及稷播百谷,始作耕。(《大荒西经》)

    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同上)

    丘方员三百里。丘南帝俊竹林在焉。大可为舟。(《大荒北经》)

    帝俊生禺号,禺号生淫梁,淫粱生番禺,是始为舟。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是始以木为车。(《海内经》)

    少昊生般,般是始作弓矢。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同上)

    帝俊生晏龙,晏龙是为琴瑟。(同上)

    帝俊有子八人,是始为歌舞。(同上)

    帝俊生三身,三身生义均。义均是始为巧倕,是始为下民百巧。(同上)[99]

    《大荒东经》里面又有一条说:“东荒之中有山,名曰壑明俊疾,日月所出,有中容之国。”这一条虽说没有帝俊字样,可是十日,月十有二为帝俊的儿子和女儿,这里说“日月所出”,意义正合。又“有中容之国,帝俊生中容”,这里也说“有中容之国”,关系很明。然则这个俊字也应当与帝俊有关系。此外《大荒经》里面还有几个俊字,但是关系不明,暂时不谈。

    在以上所述的故事里面,第一须要注意的,就是他东西南北,无所不至。原来《山海经》所记录的,骤然看起,很像杂乱无章,并且里面真有不少处的错简,可是仔细看来,却仍然有它的秩然不乱的地方。比方说:黄帝与炎帝的传说只能在西方和北方;东方就少(因为它只用四方,东北隅的可以写在北方下面,也未尝不可写在东方下面);南方简直没有。共工的传说散布在北方;后稷的传说在西方;如此等类,一点不乱。东西南北无所不到的,除了帝俊,只有一个颛顼。这已经可以注意了。第二可以注意的,是古代重要的大发明,差不多全出于他的子孙。自农业(播百谷、作耕),工业(始作下民百巧),交通工具(为车),文艺(始为琴瑟、始为歌舞),没有不是由他的子孙发明的!弓矢虽然不是他子孙的发明,可是羿必须受他的彤弓素矰,才能“去恤下地之百艰”,这就是说:除人民的百害!这样说,除了他同他子孙的工作,还能有人类,还能有文化么?从这一点来看,这不惟不是炎帝、帝尧、帝喾、帝舜、帝丹朱、帝鸿、太昊、少昊、祝融所能企及,就是在此经中次烜赫的帝颛顼、黄帝,也要瞠乎其后,差的很远了。第三可以注意的是,除了上述重要发明和许多氏族由他分出外,还有三条:一是他的妻“羲和生十日”,那太阳却是他的儿子[100]。二是他的另一个妻“常羲生月十有二”,那月亮又是他的女儿。这两点在《山海经》的传说中,只有“噎鸣生岁十有二”一事略可同它相比。究之,积日月而成岁,生岁或尚不及生日月的神异。三是“有人面、犬耳、兽身,珥两青蛇,名曰奢比尸。有五采之鸟……”为他的“下友”。他的下友是指五采鸟说的,或是指奢比尸的,文义不够明确。但无论如何,总是颇神奇的。大家试着闭目一想:他老先生带着他的十个太阳儿子,十二个月亮女儿,也许还有“人面、犬耳、兽身,珥两青蛇”的神人或“五采之鸟”跟随着他!我国最初所称的帝本来是些半人半神的人物(古字无神,神本字为申,即电,电也就是它的本义)。殷以前凡王全可以称帝,就是因为当时习惯把国王当作神人看。等到殷周改代的时候,大家对于神的观念有很大的变化,于是周武王的后世才“贬帝号,号为王”(《殷本纪》末)。可是“神”气十足,恐怕要数帝俊占第一位吧。像他这样烜赫的人物却不见于古来所传的圣帝明王的大系统里面,不能不引起后来人的惊疑。于是在古书里面找相类的事迹以相比附,郭璞说他是帝舜(上引首条注),郝懿行疑惑他是帝喾、帝舜、少典、黄帝。由于郝氏的疑惑不定就可以证明问题的复杂性,其中帝喾说为最占势力。近世王国维又博考文献,证以考古工作的出土材料,举出五个证据,判定帝俊的必为帝喾。五个证据:一为反驳郭璞主张帝舜的说法,说“《大荒经》自有帝舜,不应前后互异”,所以帝俊不能是帝舜。二为“夋者帝喾之名。《史记·五帝本纪》索隐引皇甫谧曰‘帝喾名夋’;《初学记》九引《帝王世纪》曰:‘帝喾生而神异,自言其名曰夋’”。王氏说这个夋就是《大荒经》及《海内经》中的帝俊。三为“帝俊之子中容、季釐,即《左氏传》之仲熊、季狸,所谓高辛氏之才子也。‘有子八人’又《左氏传》所谓‘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也”,四为“《诗·大雅·生民》疏引《大戴礼·帝系篇》曰‘帝喾下妃诹訾之女曰常仪,生挚’,《家语》、《世本》,其文亦然”。王氏因此说常仪即帝俊妃常羲。又说:“曰羲和,曰娥皇,皆常羲一语之变。”五最重要,为卜辞中有“癸巳贞于高祖”。这个字又写作,卜辞中有不少关于祭这位高祖的文字。王氏说:“这二字象人首手足之形,疑即夋字。《说文解字》攵部夋……‘从攵,允声’。考古文允字作,或作,本象人形。字复于人形下加攵,盖即夋字。”而夋为帝喾之名。王氏初考卜辞中所见先王、先公的时候,态度还很慎重。他说:“虽未能遽定,然容有可证明之日。”及至他以后看见有高祖的称号,就确信这个字“即夋之确证,亦为夋即帝喾之确证”。我们觉得王氏的说法虽说比较有根据,但是他主要的错误是误信综合材料《大戴礼记·帝系篇》契为喾子,及《礼记·祭法篇》“殷人禘喾”的说法,不晓得《祭法》是按着《帝系篇》改写的,并不足为证据。“商人禘舜”,《国语·鲁语》上写的清楚,并无错误。可是自从韦昭注《国语》,就自破藩篱,说舜为喾的误写。此后大家对于《国语》商人禘舜的说法几乎完全忘掉。常常明说是引《国语》,引的却是祷喾的说法!真义晦暗达一两千年之久!这一点我此后还要说及,现在暂止于此。王氏采用史料也毫无辨别:像《帝王世纪》一类仅足供参考的史料居然毫无解说和辩驳地替代了有头等价值的《国语》等书内的史料,这样的办法是很难得到正确的结论的。他说“《大荒经》自有帝舜,不应前后互异”,果然不错,可是《大荒南经》中明明载着“帝尧、帝喾、帝舜葬于岳山”,也是前后互异,他却没有注意到,或不愿意注意到了。他引高辛氏才子人名的偶合以证明他所主张帝喾的说法,我们觉得古人所传太昊伏羲、炎帝神农、黄帝轩辕或有熊、少昊金天、颛顼高阳、帝喾高辛、帝尧陶唐、帝舜有虞十七名中每二名(或三名)的联系,全是作综合工作的人工作的结果,它们为是为非,我们须要批判以后才能接受。据我们现在的研究来判断,我们大致可以说,除颛顼之为高阳氏,帝尧之为陶唐氏,帝舜之为有虞氏,无大问题外,其余在古书中全未考出证据,均属可疑。所以我们认为高辛氏才子,仲熊、季狸的名字虽与帝俊所生中容、季釐名字偶合,但不足证明帝俊之为帝喾。王氏所说羲和、娥皇一语之变,固属不误。但他说此二名全自常羲转来,就很牵强。羲和为十日母,常羲为十二月母,均见于《大荒经》中,明非一人。并且娥皇为帝舜妻,又与帝喾说相抵消。至于他所最注重的高祖的卜辞,此字本难认识,到现在,有人认为颛顼的“顼”,有人认为契,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们觉得解为契,从字形看最近情理,但也仅可备一说,无法作任何的断定。要之,须要注意古人作综合工作的时候,也是旁考博证,搜求各方面的材料,求得到相同的点而后指明它们的同一,并非向壁虚造。但是他们的前提是中国从来统一,这却是极大的错误。因为他们用这样的前提,所以他们所能想到的情形比实在经过的情形简单得多。如果中国从来统一,五帝是那样简单地相承,他们那样比附的方法也还不致大错。无奈我国古代同他国的古代也大致相同:氏族林立,此衰彼兴,不知道有多少。没有确实的证据,专用比附的方法,一定要闹得错误百出。如果真正注意到古代社会的错综变化,就不难看出帝俊、帝喾、高辛、帝舜四个名词很可以代表四个不同的人或氏族。我们如果没有其他较好的方法,还是相信较古的材料,比较难错误一点。我现在不知道在皇甫谧的脑子里面,帝俊和帝喾是否是一个人,我总可以确凿地说:在写《大荒经》和《海内经》的人的脑子里面,帝俊、帝喾、帝舜的确是三个人,我们又没有充分的理由可以驳斥《山海经》作者的错误,所以还是不要牵强附会才较好一点[102]。

    我们还可以问帝俊的传说出于三集团中哪一集团,这个问题还不难得出答案。指明同他有关系的姓有四:姜、销、姬、姚。姜、姬、姚均属华夏集团,姜、姬二姓又为炎、黄二帝的宗姓。销姓出于帝鸿,帝鸿实在就是帝江,又见于《山经》中《西次三经》,那也当属于西北方的华夏族。所以帝俊的传说出于华夏集团,可以说没有疑义。

    又有“使四鸟:虎、豹、熊、罴”一事,同从他分出的氏族似乎特别发生关系。《大荒经》说从他出的有中容、司幽、白民、黑齿、三身、季釐、羲和、西周八国,中容、白民两国全有此文。司幽、黑齿、三身三国,虽说没有细数四鸟的名字,可是也有“使四鸟”的文字。然则从他的氏族分出来的氏族同此事发生关系的已经过半。此外对帝俊没有明文的氏族,《东经》有玄股,《南经》有张宏,《西经》有先民,《北经》有毛民,全有“使四鸟”的文字;《东经》有国,《北经》有叔歜,均有“使四鸟:虎、豹、熊、罴”的文字;《北经》中北齐之国,虽没有说四鸟,却有“使虎、豹、熊、罴”的文字;这七个氏族,除叔歜出于“颛顼之子”有明文外,北齐姜姓,与帝俊有关系很明显。余五氏族不知道同他有关系没有;或有若干关系,也很难说。此外《南经》中舜与叔均葬处,《南经》中帝尧、帝喾、帝舜葬处,《北经》中帝颛顼与九嫔葬处,均有这四兽间杂于各禽兽中间,但没有说“使”,或者没有关系。这“四鸟”或者是代表四族的图腾。埃及当Menes的时候,把他所征服的氏族的图腾,百合或玫瑰、蜂、兀鹰、蛇同当时的图腾和刺斯鹰结合起来为国王的名字[103],然则这“四鸟”或是帝俊氏族所征服的四氏族的图腾。又不说四兽,却说“四鸟”,或者是带翅膀的兽。帝俊为华夏集团里面的神或人神,那在这一集团里面与鬼神有很深关系的颛顼氏族或神坛前面,也或者列这四个图腾的标识,所以从颛顼氏族分出的叔歜氏族也沿袭用着。

    至于帝鸿的问题就简单多了。“鸿”从“江”音,古字义符常常省减,径作“江”(毕沅已有此说)。《左传》文公十八年传内说:“帝鸿氏有不才子……天下之民谓之浑敦。”《山经·西次三经》天山下说:“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为帝江也。”《山海经》中的浑敦正是《左传》中的浑敦,说他像黄口袋,说他没有面孔和眼睛,正是夸张地摹拟他浑敦的状态。“帝鸿氏之子”应当仍称帝鸿,所以说:“实为帝江。”贾逵、杜预都说帝鸿就是黄帝[104],不知道他们何所本。我疑惑《庄子·应帝王篇》内曾经说“中央之神,其名为混沌”,可是浑敦是“帝鸿氏之子”,黄帝,按着《吕氏春秋·季夏纪》“中央土……其帝黄帝”,那黄帝也就是中央的神。贾逵因为这点关系就把他们两个比附成一个,也很难说。《路史》引干宝,“鸿、黄世及,其道一也”,判定鸿与黄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很是。但是它因此又把帝鸿列在黄帝后面为受命的一帝,却是从这一个牛犄角里面钻出,又钻进那一个牛犄角里面。当日氏族散布,互为强弱,既无统一,也无受命。黄帝与帝鸿不过是各氏族里面的人神首长。谁先谁后,现在文献无征,没有法子知道。这样任便地排列古帝系统,实属无谓。这是为时代所限,并不足怪。并且我们因此得到一个古人苦心排列古帝系统的例子,也不算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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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25 14: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帝颛顼



    在古代各帝里面,最难明了而关系又颇为重要的莫过于帝颛顼。最难明了,因为:第一,我们在前面已经把三集团的头绪大致整理清楚,知道哪些人或哪些氏族属于哪一个集团,可是遇着这位帝颛顼就困难了。一方面,华夏集团中的重要氏族,有虞氏、夏后氏全对他行祖祭[105],似乎他们的氏族对他的氏族,开始时有派分的关系,那他的氏族也应该属于华夏集团。另外一方面,《大荒东经》开头就说:“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郭注:“孺义未详。”按孺与乳二字古义相通假。这里大约是说颛顼幼稚的时候曾经在少昊氏族内被养育的意思。《帝王世纪》所说“颛顼生十年而佐少昊”[106],也同《大荒经》所说不背谬。那他又像是属于东夷集团。祝融氏族,大家全说是出于他;又“黄帝……生昌意,昌意降居若水,生韩流……生帝颛顼”[107],若水后人全说它在今四川西境,那关于他的神话已经散布很远,到了四川西境。又在《山海经》里面,虽说《山经》、《海外》、《海内》、《大荒》各经没有严格的区别,可是它所记的东西南北的方向大致可靠。帝颛顼却见于《海外北》、《大荒北》、《海内东》、《大荒东》、《大荒南》、《大荒西》,像他这样东西南北、“无远弗届”的情形,在《山海经》里面,除了帝俊以外,没有第三个人。我们想用方向猜测他所属集团的办法已经不可用。第二,他没有很多的战功,不像黄帝一样。仅仅可考的不过同共工氏小有争斗[108]。那是因共工氏逼处在今日的辉县,与颛顼所居的濮阳相近,所以有小战事。在浅化民中间,有武功的容易传播,没有武功的很难显著。颛顼没有显著的武功,却是声名洋溢,超过黄帝(在《山海经》中见面回数的多就是证明),是一件颇不容易明白的事情。至于他的关系重要,下面的研究就可以证明。因为有这样的关系,所以我们不能不特别加以注意。

    在研究之先,我要对于我们所用的“帝颛顼”一词说两句话:我们用帝颛顼、帝尧、帝喾、帝舜、帝丹朱等名词,固然因为古代人相沿着这样称呼他们,而最主要的,却是因为当时处在原始公社时代的末期,宗教势力很庞大,专名前面加一“帝”字,很恰切地表明他们那半神半人的性质。帝就是神,单称“帝”或加一字作“皇帝”,而下面不系专名的,均指天神,并无真实的人格。如《尚书·吕刑篇》所说“皇帝请问下民”的“皇帝”,就是这样。可是帝下带着专名的却是指的人神,他们虽说“神”气十足,而人格却并非子虚。必须兼这两种性质来看,才近真实。

    帝颛顼特别重要是因为他在宗教进化方面有特别重大的作用。《大戴礼记·五帝德篇》所记五帝的德行和事迹,一方面固然是齐鲁儒者把他们人化和理想化的结果,可是另外一方面作者也曾经采录了些远古的传说。这就是说他的记述虽说不免有若干失真的地方,可是它并非向壁虚造,仍然保存有一定的历史的核心的,我们且看它对于帝颛顼说些什么话。它说:他“洪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财以任地;履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民;洁诚以祭祀。乘龙而至四海……”它第一句说他很有谋划,第二句说他通晓道理,第三句说他在地上养出货财。在这三句里面还没有同鬼神有关系的话头。第四句“履时以象天”,就是说他在四季所行为全是按着天象。《吕氏春秋》在各月中指出天子应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骑什么颜色的马,就是这一类思想的表现,这已经与鬼神有些关系了。主要的是第五句,他所讲的道理是按照鬼神的意志去裁制的。这一句明指他是鬼神的代表,就是说他是大巫,他是宗教主了。第六句《史记索隐》解为“理四时五行之气以教化万人”,这仍是《吕氏春秋》所包涵的思想;他是同宗教有关系的。最后两句更明显地与宗教有关系。它这八句赞语就有五句牵涉到宗教与鬼神。里面虽然不免混杂些战国后期关于宗教的看法,可是,综括说来,《五帝德》的作者是认为帝颛顼同宗教有特别关系的。更应该注意的,是在《五帝德》中,不惟后面所赞美的尧、舜、禹,赞美词已经完全属于人事,同鬼神几乎毫无关系,就是前面的黄帝,后面的帝喾,对于他们的赞美词,虽有关于鬼神的一两句话,却并不在主要地位,比较来看就不难看出帝颛顼对于宗教关系的特殊性质。不惟如是,帝颛顼主要的事迹是“命重黎绝地天通”,是“重实上天,黎实下地”,是“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火正黎司地以属民”[109]。这些传说与《五帝德》所记未必来自一源,可是意义完全符合。关于他的传说又有“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谓鱼妇。颛顼死,即复苏”。苏是苏醒,复苏是重新苏醒,应该是说它又变化蛇。人对于蛇从来厌恶,上古人见面就互相问“无它”,这就是说:“你没有遇见蛇么?”蛇被厌恶能到这步田地!按《吕氏春秋》、《礼记·月令》的说法,颛顼为北方的帝,就是北方的大神。风自北来,或者就是象征着帝颛顼要出现,这时候讨厌的蛇也就变成无害的鱼。“颛顼死,即复苏”,意思非常明显,因为“帝”死了,讨厌的蛇才又恢复它那讨厌的生活,帝颛顼的神通能广大到这步田地!不是大巫,怎能够有这样广大的神通!再后的传说有:

    颛顼氏有三子,生而亡去为疫鬼:一居江水,是为虎;一居若水,是为罔两蜮鬼;一居人宫室区隅沤庾,善惊人小儿。[110]

    “区隅”就是俗语“犄角”。下“沤庾”二字当是注上两字的音,混入正文。他必须与神鬼有关系才能生出这样淘气的孩子。可是关于他的主要的神话“绝地天通”,从来还没有满意的解释。我现在来试着对于它作一种科学的解释。

    当我们人类的智慧初发展的时候,对于自然界的规律知道的还很少,所以对于自然威力的压迫,常常感觉到无能为力。由于同样的原因,他们常常感觉到自然界顽抗他们的意志,不照他们所希望的情形变化和运动。因此他们就幻想到在自然界的物体后面藏着些超自然的小神、小鬼,有意地同他们为难。初步的宗教就从这样的情感中生出来。他们对于他们所熟知的事情,并不相信有什么神鬼。比方说,对于农事,必须播种才能发芽,他们知道得清楚,就不求助于什么鬼,什么巫术。可是种子已经埋到土里面,它们是否能好好地发芽,因为他们对于气候的变化,土壤的性质,以及其他环境的条件,几乎毫无所知,所以就毫无把握。虽说这些小神小鬼不很听我们的话,可是为着生活和生产的关系,不能不努力地使它们不同我们为难。他们相信在他们自己中间能有一种特别的“技术人才”,有特别的能力,借着他们自己感情的蓬勃奔放,用一种特别的术语、咒语,命令藏在物体后面的小神小鬼,照着他们的意志去作。这些“技术人才”就叫作巫,叫作觋。他们所玩的一套把戏就叫作巫术。宗教的初期总是要经过这个阶段。这些巫与觋通常总是由牧人或农夫兼任,还没有专业化的宗教人员。可是,人类的社会组织逐渐扩大,氏族的组织逐渐扩充成为部落或部落联盟的时候,有些新的问题就提到日程上来了。在这个时候氏族的社会组织已经倾向着没落,在原始的共产社会里面,私有财产的成份已经萌芽,并且逐渐形成。由于社会经济基础的变化,当时最重要的上层建筑——宗教,也就要跟着起一些变化。当时新提到日程上的重要问题就是社会秩序的问题。也许是旧社会秩序已经震动不安,需要维持,也许是新生势力已经渐近形成,需要有新的看法来支持它,培养它。也或者本来是新的萌芽,而因为发育得不健康,又为旧势力的上层分子所利用,也或者本来是倾向没落社会的助手,可是由于基础的变化也不得不跟着变化。总之,宗教的开始是人类对于自然的威力有屈服和无能为力的精神表现,所以它在任何时候也不能像科学一样,启发人民成为坚决的斗士。归结它对于环境总是屈服的,随时改变的,并且总是为社会中上层所利用的。这些新提出来的社会秩序的问题,不管它们的内容有若何的差别,可是仍有一个公同的点,这就是:在当时人看来,它也是属于超自然的范围,也是属于神的。这些神却并不像巫觋所能指挥和命令的小神、小鬼,而是些尊贵的大神。他们的威力比我们人类高得多。我们人类中就是巫觋,也绝无法命令他们,指挥他们。我们只有谨慎地照着他们的意志去办,才能得到他们的欢心,才能使我们免受巨大的灾祸。当时人相信在社会秩序方面所应该遵守的科条,就是那些大神的命令。我们怕他们责罚我们,所以不敢不小心翼翼地去照着作。遵守这些科条所得到的“好处”,并不像普通巫术那样立时可见(他们自以为可见),却是很长很远以后才可以看得出,或者简直看不出。这是到宗教进入高级的时候所新加入的重要因素,同初级的巫术因素有颇大的区别,可是因为它也是超自然的,属于神的,所以执掌的人常常同一,大神的意思也是由巫或觋传达的。虽然如此,因为这两种因素性质不同,所以不久就会发生矛盾。因为会咒术的“技术人才”是越多越好,多了,他们随时可以供应我们的需要。而传达或翻译大神意思的人却是越少越好;社会公同遵守的信条不能随便改易。人数一多,就有人杂言论,使社会有无所适从的危险。所以,当这个时候,“技术人才”的巫不妨多,而传达或翻译大神意思的巫最好只有一个。管理社会秩序的大神,当时人相信他们不像一切的小神小鬼,躲藏在物体的后边,却是高高地住在天上。他们住的地方离我们那样远,我们怎样才能明白他们的意思呢?按着当时人的思想,天地相隔并不太远,可以相通。交通的道路是靠着“上插云霄”的高山。“上插云霄”,在各民族里面,全有同它相类的成语。在先民看起来,它是实在的,并不像在我们近代人的思想里面,它仅只是在文学上的夸张一样。上插云霄的高山就是神圣所常游的地方,至少说,它离天不远,同它是比较容易交通的。凡宗教主,如摩西的登西奈山受十诫,穆罕默德的入山受阿拉的启示,全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帝颛顼生当原始公社的末期,氏族制度即将解体的时候,“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111],韦昭解“夫人”为“人人”,解“享”为“祀”,很是。人人祭神,家家有巫史,是原始社会末期,巫术流行时候的普通情形,并不是因为“九黎乱德”[112],才成了这样。不过从前因为社会秩序问题没有提上日程,虽说家家有巫史,也不感觉什么不方便。现在社会范围扩大,氏族联而为部落,又进而有部落联盟,生产能力逐渐发达,生产关系即将变化,社会秩序问题逐渐显示出来它的重要性,可是这些巫觋不甘心局处于“技术人才”的地位,却人人来传达或翻译大神的意思。用不着说,他们的传达或翻译一定是互不相谋,一人一样。巫觋虽说是人,却是神的代表,家家有巫觋,那“民神杂糅”,“民神同位”[113]是一定的结果。“民渎齐盟,无有严威”,韦昭解“齐”为“同”,“齐盟”就是同盟,同盟是氏族间或部落间的事情,也是有关社会秩序的事情,可是几乎人人全能传达神意,来干涉它,那样的烦渎,那“齐盟”还能有什么“严威”呢?要之,“地天”可以相通,在当时人的精神里面,是一种非常具体的事实,绝不只是一种抽象的观念。龚自珍说“人之初,天下通,人上通;旦上天,夕上天。天与人,旦有语,夕有语”[114],也就是因为他看出“家为巫史”时代的情形。可是帝颛顼要“绝地天通”,他要作出些什么具体的措施呢?我们现在必须从《山海经》里面搜集些材料,才能窥见当时的真相。

    《山海经》中谈到“帝”的地方颇多,这全是指天上面的大神,并不指在地上的小神小将们。帝所往来的地方虽说相当地多,可是他们最喜欢往来的地方却只有有限的几个。在这里我们还要紧记着一点:就是《经》中——至少是在《山经》中——除了几条错简以外,全是秩然有序的。它那每《山经》中所分的一经、二经、三经等各条里面所记的山全在一块,并且是有次序的。我曾经把全《经》中所记单提帝字的文字统计一下,共三十二处,可是,见于《西次三经》、《中次七经》、《中次十一经》三经里面的已经有十六条。并且另外的十六条还有重复的,那还不到一半。上三经所记的地方实为群帝往来的处所。《西次三经》所记为昆仑丘的附近地,就在当时也似乎仅仅是传闻的地方,大约当现在的青海高原(详附录《读〈山海经〉札记》)。因为崇高,叫作“帝之下都”,就是说它是群帝聚会的地方,所以附近常有群帝往来。《中次七经》所记的地方,从伊水发源处的西边起;东过洛水的南边;再东为泰室、少室两名山,就是现在的嵩山。最东到现在密县的大山,山势完毕。《中次十一经》所记的山很多,共有四十八山,它们的方向纠纷不明,恐怕有些错简,但是这些山全与我个人的家乡相近,散布于今南阳,镇平、南召、鲁山及附近各县境内。此二地所记地方相接,为现在的河南西部。大约是自古相传群帝往来的地方,《中次三经》里面有青要之山(在今河南新安县境内),为“帝之密都”,或者是说它是群帝秘密往来的地方。这个山同《中次七经》及《中次十一经》所记的山全很相近,所以在那些山里面也常常遇着群帝的游迹。《中次七经》所记的山有群帝下棋的地方(“帝台之棋”;在休与之山,在今灵宝县境内),“觞百神”的地方,这就是说它是群帝集会群神饮宴的地方(鼓钟之山,在今嵩县东北),“帝女死”的地方(姑媱之山,不知何在;但次第与鼓钟之山相接,并在东方,想当离它不远),有群帝所暂休息之树(“其上有木焉,其名曰帝休”。少室之山,在今登封县西),有帝所常住,“名曰帝屋”的树(沟山,也不知所在,但次第列在泰室之山后,并在北方不远)。《中次十一经》中所记各山与群帝的关系没有以上两经各山关系得深,可是,“帝囷之山”,“帝台之浆”(就是说群帝饮水的地方,在高前之山,今内乡县境内),“帝苑之水”(就是说群帝苑囿中流出来的水。在毕山。毕沅说:“山疑即旱山,字相近。在河南泌阳”),“倚帝之山”(在今镇平县西北),“帝女之桑”(宣山下。毕沅说:“按《水经注》,山在今河南泌阳县”),全在这一区域里面。因为这些山距离“帝之密都”还不很远,所以群帝的踪迹还沾被到这些地方。至《北次三经》中载有帝都之山,不知何在。但是这一经内所记的山大致在山西省境内,最北展延到北京的北方。这个山,如果没有错简,就应该在长城外,山西、河北两省搭界不远的地方。可是这附近却没有群帝的踪迹,或者不能与“帝之下都”,“帝之密都”相比拟。

    至于登天或至帝都的记载,就有下列各条:

    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海外西经》)

    海内昆仑之虚……帝之下都……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海内西经》)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毕沅说:“《水经注》引此作‘盼’”)、巫彭、巫姑、巫真(毕沅说:“《水经注》引此作‘贞’”)、巫礼(毕沅说:“《水经注》引此作‘孔’,疑古‘礼’字之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大荒西经》)

    《水经注》涑水下引巫咸国条及此条,以为一地。在今山西安邑县境内。

    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大荒西经》)

    夏后开就是夏后启,西汉人避景帝讳改。“焉”古与“乃”字同意。

    华山青水之东有山,名曰肇山。有人名曰柏子高。柏高上下于此,至于天。(《海内经》)

    此条内“子”字为毕沅据《藏经》本所补。

    登葆山及灵山二条,郭璞全解为“采药往来”。其实登葆山条与采药无干,灵山条虽“百药爰(‘爰’与‘于’同意,就是在那里的意思)在”的文字,在“从此升降”后,却是一独立句,不承上文。上古巫就是医,看《海外西经》“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郭注‘为距却死气,求更生也’)之”一条,就是明显的证据。

    至于医虽说出于巫,但当他们还没有离开巫的阶段,他们的治病同医总还有些分别。他们的百药大约是从“群帝”得来。《大荒南经》“生栾(木名),黄本,赤枝,青叶,群帝焉(乃)取药”,就是证明。他们既然说是从“群帝”手里得药,而“群帝”却住在天上,所以他们所从升降上下的山,就是说,这是升天的路,这是可与“群帝”交通的路。他们的“百药”虽说仍是在山中,可是他们总说得自天上,所以“升降”,在当时人看起,实为上天或从天上下来。看柏子高上天仍离不开山,夏后开上九嫔于天,也是从高二千仞的天穆之野上去,就可以明白郭璞“翱翔云天”的说法,是人类知识已经进化,知道天无限高,不容易上去以后的想头,却不是上古时代天人接近时人的想头。夏后开(启)在帝颛顼后,当与此次的“绝地天通”事无干。此外十巫及柏子高虽均未知他们为何时人,恐怕全在帝颛顼前,因为在“绝地天通”以后,大约除了帝颛顼及南正重以外,群巫就不能再有升天的机会。在当时,登葆山(大约就是灵山)、昆仑之虚(丘)、肇山、青要之山,大约就是几个可以与“群帝”交接的通路,有若干的神巫可以随便往来上下。他们不惟可以从那些地方得着百药,医治万民的疾病,并且可以随随便便传达“群帝”的意思,变更社会的秩序。他们各个的传达或翻译能有相同的时候,大约是极少数的例外,而不同的时候却是很多。群言淆杂,下民无所适从,这是如何危险的事情!炎黄以前,氏族的范围大约还很小,社会自身还没有变化的倾向,社会秩序的问题还显不出很重要。及至炎黄与蚩尤大动干戈以后,散漫的氏族扩大成部落,再扩大为部落联盟;社会的新原素已经在旧社会里面含苞和发芽,新旧的矛盾开始显露,新旧的交替不久就要开始,社会的秩序问题因此就渐渐地重要起来。从前天人接近还感觉不到什么样的不便,可是在这个时候就成了社会自身的一种严重的威胁。帝颛顼出来,快刀斩乱麻,使少昊氏的大巫重为南正“司天以属神”,韦昭解“司”为主司,解“属”为“会”,当是。“司天以属神”是说只有他,或者说只有他同帝颛顼才管得天上的事情,把群神的命令会集起来,传达下来,此外无论何巫全不得升天,妄传群神的命令。又使“火正黎司地以属民”,就是说使他管理地上的群巫,使他们好好地给万民治病和祈福。所谓“绝地天通”的具体办法,大约是把登葆山(灵山)、青要之山、肇山各名山——昆仑之虚,当时已离开太久,几乎成了绝域,并且非仁羿不能上,不足为虑——封起来,使群巫不能随便往来。这样一来,社会所应该遵守的科条才得统一,社会的秩序又得一时安宁。这是宗教里面从低级向高级上升的一个大进步,关系颇大。帝颛顼是一个宗教主。他死以后,他所居住的帝丘(今河南濮阳)大约还继续不少的年岁为宗教的圣地。所谓帝颛顼“依鬼神以制义”的真正意思就是如此。这样一来,地与天不能随便相通了,就好像天比较高了,地比较低了。这样的结果岂不就是重和黎他们两位闹出来的?所以说“重寔上天,黎寔下地”,又说“帝令重献上天,令黎卬下地(‘献’、‘印’不知何意)”[115]。《左传》记中郯子的话,说在帝颛顼以前,著名的氏族或是“以云纪”,或是“以火纪”,或是“以水纪”,或是“以龙纪”,或是“纪于鸟”,可是“自颛顼以来”,却变了办法,“为民师而命以民事”,结论是颛顼以后的帝和王“不能纪远”,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好办法,所以只好用民事纪名了。看郯子说话的全文可以知道他的祖先少昊氏“纪于鸟”是一切的官职全用鸟的名字来命名,因此类推,就可以知道“以云纪”的就是一切官职全用云的名字命名,此外以火、水、龙纪的也是一样。这些氏族以自然物纪名,就是说以这些自然物为图腾。在当时图腾是神圣的事物,一切职位以图腾所属的名字为名字,也就是说这一些人全可以参与神圣的事业。可是,从帝颛顼看来,崇高神圣的事业,只能由他和南正重、火正黎参加,或者更可以说,只能由他和重参加,就是黎也无权干与,参加其他职位的人更不必说。他们因为无权参与神圣的事业,所以不能以神圣图腾所属的名字为名字。此后职位的名字大约就成了司徒(土)、司马、司空(工)一类民事的名字。把宗教的事业变成了限于少数人的事业,这也是一种进步的现象。帝颛顼是一个有革新能力的大人物,郯子不过是一个平常人,所以不能明白他那改革的深意,就以为他不能了。《国语》》所记观射父所述的史实,所说“重寔上天,黎寔下地”神话发生的原因,所说“古者民神不杂”及当时的制度,从现在看,大致是不错的。不过他看不到从宗教的低级,巫术而进于高级的宗教是人类知识演进时候必经的阶段;在演进的过程中,“民神杂糅”也或者是必不可免的现象;帝颛顼的处置是有进步意义的,并不是复古的。他看不出这些,是因为受时代的限制,不足为病。

    这一次的改革虽然只限于宗教范围以内,可是对于文化的进展也有好的影响。主要的就是从前的巫和觋全由牧人或农人兼作,并非专业。他们由于生产时候亲身的经历也可以对于自然界的简单现象得到些规律,但是比较对生产无直接关系的现象,比方说,日月的行度,岁实的长短等类,就非有相当长的时间的观测很难得到一个略近的数字。当日的牧人与农人终日忙于生产的事务,没有功夫作这些精细的工作。这些工作必须有专业的人才可以开始。重与黎以宗教事务为专业,当然免于普通生活琐碎事物的扰乱。他们祭神也需要每年有一定的时间,因此也就会促使他们对于岁和月的长度作一些观测。迟之又久,对于岁和月的长度可以得到比较精确的认识。《尧典》所说“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这就是说一年的岁实是三百六十六天,大约就是重和黎及其后人积累很长时间的经验所得到的结果。我国谈历算历史的人几乎全体总是一开始就说到南正重及火正黎,并不是没有道理。

    《淮南子·齐俗训》说:“帝颛顼之法,妇人不辟男子于路者,拂于四达之衢。”辟即避的本字。“拂”《御览》作“祓”当是。大约帝颛顼以前,母系制度虽然已经逐渐被父系制度所代替,但尊男卑女的风习或尚未大成。直到帝颛顼才以宗教的势力明确规定男重于女,父系制度才确实地建立。

    至于颛顼与高阳氏的关系,我们开始也疑惑它是否也是后代学者作综合工作的结果,历史实在的经过并不一定如此。可是以后注意到古人所常提到的屈原《离骚》第一句话“帝高阳之苗裔兮”的证据,不可能有另外的解释。并且《庄子》有“颛顼得之以处玄宫”(“得之”是说得道)的话[116],就可以证明颛顼与玄宫的密切关系。墨子说“高阳乃命(禹于)玄宫”[117],又证明高阳同玄宫的密切关系。从这两件互不相谋的史料来看,更可以证明帝颛顼之为高阳氏,毫无疑问。

    高阳氏属何集团,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是一个颇为困难的问题。他们虽说与祝融氏有密切的关系,可是祝融氏并不属于苗蛮集团(后详),因此高阳氏同南方集团的关系还比较容易解决。最难处理的是他们到底是属于华夏集团呢,还是属于东夷集团?看《国语·鲁语》上展禽所说列在祀典的人物,太昊、少昊、皋陶、祝融诸“明德”毫无地位的情形,这应该是华夏集团的祀典,与其他集团无关系。颛顼列在里面,似乎已经足以证明他属于华夏集团。并且,黄帝与夏后氏是华夏集团的中坚分子,毫无混入他集团的嫌疑,可是颛顼一方面“能修黄帝之功”,另外一方面夏后对于颛顼举行祖祭,这就可以证明他们氏族中间派分的关系。从以上各点看,似乎他属于华夏集团,不成疑问。可是不惟我前面所举“少昊孺帝颛顼”的说法,可以证明他同东夷集团的关系,就是他用少昊氏族中的重为他的重要助手,也足以证明他同它关系之深。我们现在的看法是他属于华夏集团,但是受东夷集团的影响很大。大约华夏集团从陕西、甘肃一带的黄土原上,陆续东迁,走到现在河南、山东、河北连界的大平原上,首先同土著的东夷集团相接触。始而相争,继而相安,血统与文化逐渐交互错杂。高阳氏所住的地方最东,所以互相影响的情形也最多。因为它所住的地方交通方便,所以它的文化也比较别处同集团的氏族为高。将来的有虞氏及商人所居的地方全不很相远。他们的文化全是一种混合而较高的文化。有虞氏祖祭颛顼,商人禘祭舜,已经可以证明他们的氏族全是一脉相承[118]。我们所说的集团是偏重文化的,至于血统是次要的事情。然则我们对于此三氏族属于何集团的问题,也不必强为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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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25 14: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帝喾



    对于这位人帝,我们没有好多话可说,因为材料太贫乏了。以罗泌的善于东扯西拉,把他老先生的事迹写了好多页,可是他还是不能不说“帝喾之治天下,其迹之闻于代者,初无赫赫之功”;又说“喾之政亦惟仁柔无苛而已”[119]。足见材料贫乏,就是善于附会的人也没有大办法。

    骤然从他的儿子一辈人看来.他可以说是顶幸运的了。他通共有四个妃子:上妃叫作姜嫄氏,她生的儿子为后稷,就是周朝的始祖。次妃有娀氏(娀音同松)的女儿,叫作简狄氏,生的儿子叫做契,就是商朝的始祖。再次妃叫作陈隆氏(《五帝本纪》作“陈锋”,《帝王世纪》作“陈丰”,“隆”大约是“锋”的误字),生的儿子就是陶唐氏的帝尧。他的最末妃子叫作娵訾氏,生的儿子最不济,叫作挚,可是也作了若干年的帝[120]。像后代盛称的二帝、三王,就有一个是他的儿子,两个是他的后裔。他家又有八人,能使四方的人,“父义,母慈,兄友,弟共(恭),子孝,内平外成”[121]。像这样的一个家庭,他的武功虽说赶不上黄帝,神通虽说赶不上颛顼,可是在人事一方面功绩大得很,怎样还能说对他的材料太贫乏呢?因为这一些材料,可以说无不可疑。《五帝德篇》说他的氏族叫高辛氏,我们遍考可靠的古书,一点线索也找不出来。《五帝德》与《帝系》二篇是齐鲁儒者所作综合的结果,里面有不少靠不住的材料。此后的说者几乎完全受它的影响。说话的人虽说不少,但是因为同出一源,所以并不能增加它的可靠性,我们现在可以老实地说:两个名词中间是否有关系,我们完全无法知道。所以古书中谈及高辛氏的事迹,我们并不能随便把它们算在帝喾的账上[122]。殷人禘舜,与喾无干。殷的祖妣有有娀氏,《诗经·商颂·长发篇》“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将是大的意思。“有娀方将”是说有娀氏族正当盛大。古人觉得生子总是与神有关,所以说“帝立子生商”),可以为证。《吕氏春秋·音初篇》所记“有娀氏有二佚女”及“燕遗二卵”的传说与《商颂·玄鸟篇》“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就是燕子)的说法也相合。至于有娀氏的名字叫做简狄,那却除《帝系》以外,绝不见于其他先秦古书,所以我们觉得这仍不过是综合的结果,不能完全相信它。《楚辞·天问》“简狄在台喾何宜”的真正涵义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即使知道,那也不过证明喾及简狄的关系,与殷祖妣有娀氏还是无关。《淮南子·地形训》才有“有娀在不周之北,长女简翟”的说法。简翟即简狄,无疑问。这种牵合有娀和简狄二名的说法,大约已经受了《帝系篇》综合工作的影响,所以也不能据此文以怀疑我们上面的看法。至于帝喾与帝尧的关系,也不见得靠得住。《山海经》中帝喾见过三次:一,《海外南经》:“狄山,帝尧葬于阳,帝喾葬于阴。”二,《海内北经》:“帝尧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各二台。”三,《大荒南经》:“帝尧、帝喾、帝舜葬于岳山。”他每次与帝尧同见,像是很有关系啦,但是每次全是写在帝尧后面,父亲在后,子却在前,古书中没看见这样的例子。所以喾与尧即使有关系,恐怕也不是父子的关系。在较古的书里面,只有《管子·侈靡篇》有“俈、尧之时”一语。俈即喾,无问题。俈在尧前,似乎可以证成《五帝德篇》的说法。但《管子》书大部分为战国人所写,却也有一部分写的更晚。郭沫若先生说《侈靡篇》“乃汉初吕后临朝时作品”,那么,它是写定于《五帝德》说盛行以后,已经受它的影响,自无足怪。只有周人禘喾见于《国语·鲁语》上,周氏族从帝喾的氏族派分出来,大致可靠。不过周祖弃也不是帝喾的儿子。自周弃至文王,仅“十五王”。古人也知道这些世次、年数不相符合。张守节曾说:“虞及夏殷共有千二百岁,每世在位皆八十年,乃可充其数耳。命之短长,古今一也,而使十五世君在位皆八十许载。子必将老始生,不近人情之甚。以理而推,实难据信也。”[123]没有办法,就有人说大约是不窋以后“失其代数”。其实周太子晋自述他的祖先,说:“自后稷(周弃)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124]绝不会有错误。帝喾虽不知道生当何代,但是看他列在帝丹朱、帝舜的前边,或也不致太晚。按周先公的世次,周弃生年当在夏朝的末叶。他到商代才被祀为稷神[125],也可以证成此说。只有《国语·鲁语》上说“夏之兴也,周弃(即弃)继之”,与此说不合。《祭法篇》“兴”已作“衰”。我们疑惑“夏之兴也”的“夏”字或是商的误字。如果那样就与《左传》说完全相合。不过这样轻改古书也不是好办法。现在我们只可说《国语》中二说自相矛盾,《左传》说像是可以证成《周语》中说法。现在既无他法,暂时只可三占从二,用《周语》说。然则周弃绝不是帝喾的儿子,所以姜嫄为帝喾元妃的说法实属后人附会。只有帝挚与帝喾的关系不明,但无大关系,可以不谈。

    据以上所说,帝喾不过他的氏族与周氏族有派分的关系,其他东方的氏族,如陶唐氏、有虞氏、殷人全同他没有关系。《礼记·祭法篇》“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及“殷人禘喾”的说法全是后改的,错误的。东方的人由于周人的勃兴,才晓得有此古帝,所以传说中除了知远德高的空话以外,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实。独《鲁语》所说:“帝喾能序三辰以固民。”韦昭解为“能次序三辰(就是日、月、星)以治历明时,教民稼穑以安”,《五帝德篇》也说他“历日月而迎送之”,然则帝喾也许是在当时对于天行有所观测,对于历算有所推进吧。实则我们现在对他所能知道比较可靠的,仅有为周氏族所自出及序三辰两点。



    七、三集团的交互关系



    三集团的相遇并且发生关系,大约很早。它们中间的关系大约和平相处为常态,战争状态却是暂时的。但是常态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所以没有留下来什么传说。我们所能指明最古的关系却是战争。这件大事所保存下最古的材料,要数《史记·殷本纪》及《尚书·吕刑篇》所记,但是我们从这两条得不到清楚的轮廓。《殷本纪》的原文如下:“昔蚩尤与其大夫作乱百姓,帝乃弗予,有状。”这一段文字据上边“既绌夏命,还亳,作汤诰”的说法,可以断定为真古文《尚书·汤诰篇》的原文。凡《尚书·商书》各篇,全可能是周时宋国人的追记,但是口耳相传,渊源有自,可信为商朝初年的传说如此。大意是说从前蚩尤同他的部下在百姓里面作乱,于是天帝不保佑他,罪大有了形状。

    《吕刑》的原文如下:

    若古有训: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罔不寇贼,鸱义奸宄,夺攘矫虔。

    按《书序》及《史记·周本纪》(《周本纪》作《甫刑》),这一篇作于穆王的时候,然则可信为西周前期的传说。这大意是说:古代有传说内说:蚩尤开始作乱,蔓延到平民里面。下面是说扰乱的情形。郑玄说:“强聚为寇,杀人为贼;由内为奸,起外为轨。”(《周礼·司刑》疏引。后两句又见《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引此条,但“聚”作“取”,很是。轨是“宄”的假借字(二字音相同)。《国语·晋语》六:“乱在内为宄,在外为奸。”郑引用误倒。鸱义,伪孔传解为“为鸱枭之义”,似乎不合古义。王念孙引《经典释文》马融注:“鸱,轻也。鸱者,冒没轻儳;义者,倾衰反侧也。”王氏解释马注说:“《说文》云‘俄,行顷也’。《诗笺》云:‘俄,顷貌。’《广雅·释诂》云:‘俄,衺也。’古者‘俄’‘义’同声,或训义为仁义字,非也。”按顷就是邪的意思,衺古邪字。马、王的意思是说这个“义”字是“俄”的假借字,意思为邪。这是把“鸱义奸宄”四字解释作四类不轨则的行为,是一种解释法。另外一种解释是说“鸱一作消,宄一作轨”。“鸱义奸宄”是“减义善而于轨法”,是解作两件事。我们觉得这一句的问题就出在这一个“义”字上边,如果没有此字,问题很容易解决。用前一解需要改一字,用后一解需要改两字。自然两种改法均有根据,但是改一字总是比改两字好些,所以用前一解释或者更好一点。攘是“有因而盗”;矫是“用无为有”;虔的意思是杀[128]。这几句是要说当时的人没有不强取,杀人,轻疾贪冒,倾邪反侧,攘夺人财,诈无为有,残害人民的。虔与贼意思很近,说话的人或者是特别着重,所以不惜再说一次吧。这以上两条虽说是很古的传说,可是文字太简,不过谈及蚩尤的乱事,说当时一切平民的情形全很不好等类。至于作乱的原因是什么?在什么时候?地方在哪里?怎样才平靖下去?这一切的问题,读了这两条材料以后,毫无解决。因此对于这件事最可宝贵的材料要数《逸周书·尝麦篇》了。这一节前面已经引用一部分,现在把全文记录如下:

    昔天之初,□作二后:乃设建典,命赤帝分正二聊,命蚩尤于宇少昊,以临四方,司□□上天末成之庆。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河(或作阿),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以甲兵释怒。用大正顺天思序,纪于大帝。用名之曰绝辔之野。乃命少昊清司马鸟师,以正五帝之官,故名曰质。天用大成,至于今不乱。

    这一节的前后两段前面已经引过,并且解释过,现在我们试着对中间叙述战斗的一部分作解释:原来炎、黄二支虽出自同源,同自陕甘一带黄土原上东迁,可是我们前面已经说到,炎帝支的姜姓建国偏于南方,在黄河的南岸,或更南;黄帝支的姬姓建国则偏于北方,全在黄河北岸,沿中条山及太行山根,远或已到燕山以北,今涿鹿一带[129]。北支所能接触的为荤粥,当时争斗的情形如何,今日不很明了。《五帝本纪》虽有“黄帝……北逐荤粥”的话,可是话太简略,我们无法猜测它的内容。南支走到黄河北曲处,那里地方平衍,土脉膏腴,人口当较稠密。原来住在那里的应当属于夷族。接触以后,斗争遂起。蚩尤为东夷族的大首领,前面已经说过。“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河”,帝即指赤帝,也就是指炎帝族,看上文自可明了。涿鹿在现在什么地方,却也很难说。《五帝本纪》集解引服虔说:“涿鹿山名,在涿郡。”又引张晏说:“涿鹿在上谷。”照前说在今北京西南的涿县境内,照后说在燕山北今涿鹿县境内。此后相承不出以上二说,是非并无定论。我们前面已经指明九黎氏族的故土在今河北、山东、河南三省交界一带,蚩尤不过同炎帝氏族争地,未必远出到今河北省的北境。以上二说当因黄帝(指战阪泉与涿鹿的英雄个人,不指氏族)传说多在河北北部,而黄帝在此二地作战,遂辗转附会,总以为在那附近,其实未必有可靠的根据。如果从九黎的地望猜测,或在河北南境今巨鹿县一带,也很难说。巨、涿古音虽不同部,但音近,可互转。不过这仅是一种揣测,并无证据,仅可提出以备将来工作人的参考。“河”或作“阿”。“阿”或解曲陵,或解作曲阜,段玉裁说“引申之,凡曲处皆得称阿”,很是。“九隅”的“九”,古人表示多的意思,并不限于九数。炎帝族本住在今河南北部,狼狈北窜,疆土全失,“九隅无遗”,就是说他们的任何一个角落也没有了。“赤帝大慑”是说他很害怕。“乃说于黄帝”是说他求救于同集团的黄帝支。这时候黄帝支也一定感觉到“唇亡齿寒”的苦痛,于是出兵与蚩尤所领导的东夷族大战于涿鹿。中冀也不知当今何地。《山海经》有“冀州之野”为黄帝与蚩尤战地,那末,此中冀或是指冀州中部。“以甲兵释怒”,朱右曾解为“释民之怒。甲兵刑之大者,黄帝始以兵定天下,故首溯之”。总之此下数句全是战胜者歌颂功德的话,无大关系。“以大正顺天思序”,看《尝麦篇》上文“王命大正正刑书”及其他关于大正的文字,那大正当为一官名。朱右曾释为“盖司寇也”,也近情理。“顺天思序”,朱释为“致天讨,使民畏法而思伦序”。大约上一句是指前一段战斗的事情,后一句是指战胜以后以严刑酷法压迫战败者使不再反抗的事情。“纪于大帝”,“大帝”又叫作“皇帝”,如《尚书·吕刑篇》的“皇帝清问下民”。“皇”就是大的意思,“皇帝”、“大帝”全是指高居天上的大神,并不指地上的任何大帝。“纪于大帝”,朱释为“言天纪其绩”。原始人民所崇拜的神大约全是他们氏族内的神,并不承认其他氏族的神为神。至于超氏族的神,那是人类知识进化以后才有的观念,原始时代还不能有。并且他们的神全带有战神的性质。说战胜敌人而“天纪其绩”,也并没有什么奇怪,这一次的战争大约相当剧烈,延长若干时日,所以在相当的早期已经有不少的神话发生。《山海经》所载大致可以说是比较早期的神话。《大荒北经》说:“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从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权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

    应龙及女魃全是天神,可是黄帝全能命令他们,使他们下到地上,为他所用,古代人想像他们的人帝应该有这样的威力。蚩尤在东夷族中也是人帝,所以也有使风伯、雨师跟随他的威力。蚩尤的同盟军有太昊族,就姓风,风伯属于此族也很难说。黄帝本来想使“应龙畜水”来淹没蚩尤所领导的军队,可是他不晓得蚩尤也有很大的神通,能使风伯和雨师作出来大风雨。他没有办法,只得又从天上请下来一位很危险的神祇——魃,仗着她的神通,才能够止住大风雨,打了胜仗,杀了蚩尤。可是祸不单行,这位危险的魃,他只能从天上把她招下来,却无法把她再送上天去,于是魃所住的地方总闹亢旱。这样就惊动另一位人神(或称人帝)叫作叔均的又去给天帝说,把这位危险的魃放到赤水的北边,中原的沃土才能免去长期亢旱的威胁;叔均因为有这样的功绩,才被奉为农神、田祖。赤水,《海内西经》说它发源于昆仑之虚。我们已经指出昆仑虚(或丘)为青海高原,那赤水北就是指今日河西走廊北的大沙漠。那些地方终年不落雨,古人大约也知道,所以想出来女魃住在那里的神话。“魃时亡之”,郭璞解释为“畏见逐”,看下文“所欲逐之者”的话头,郭解自然不错。不过这句话似乎仍指平常的情形,所以说“时”。时就是说她时时如此,并不专指被逐的时候。大约所传的魃是一个没有什么知识意志而来去飘忽的神祇,人虽怕她,她也怕人。人多了,或再有大巫的协助,就可以驱逐她。“神北行”的神自然仍是指魃,他的北行,郭璞解释为“向水位”,非是。魃为旱神,却向水位走去,不怕水旱的相克么?想明白“神北行”的意义,必须与本卷中前隔两条的“应龙已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相比较,才能明白。雨神必居南,旱神必向北。是因为我国古人已经知道南方多雨,北方常旱,却没有科学的知识去解释它。用神话来解释也是原始人民初得常识后必经的阶段,不足为异。“先除水道,决通沟渎”,郭氏释为:“言逐之必得雨,故见先除水道,今之逐魃是也。”据他所说,那晋代还有这种习俗,解释得很是。

    从这一段神话我们似乎可以猜测出来:那一次的战争大约延长不少时日;先有大风雨,后来晴霁;黄帝乘势,就战胜了蚩尤。可是战胜以后,又患到相当长时期的旱。神话里面还含有历史的核心,似乎就是这样。并且当日巫术正盛,他们作战前后,全曾念咒降神,也是情理中所能有的事情。黄帝战胜以后,使少昊清安抚蚩尤的旧部,又复相安相处。看帝颛顼时代,两集团合作的程度,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弃嫌寻好,很有成功。说“天用大成,至于今不乱”,也可以说是正确的。《韩非子·十过篇》说:“昔者黄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上……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这一段混杂神话的史实可以这样解释:黄帝战胜后进兵入东夷的境内,走到西泰山(旧本无“西”字,王先慎据《论衡》、《艺文类聚》、《御览》所引补。他又说有小泰山称东泰山,故泰山为西泰山[123])的跟下,会合各氏族的首长。我们已经指出过古代氏族的名称与氏族首长个人的名字常常没有分别。蚩尤个人既被杀,他的族人总有不少为黄帝所虏,蚩尤族人仍可称蚩尤,所以能使他们“居前”。因为蚩尤战败,所以他的联盟部落的首领,风伯、雨师等全在战胜者的前后奔走,所以能使他们或进扫,或洒道。

    至于蚩尤的威名当日实在很大。看《龙鱼河图》所载“伏蚩尤后,天下复扰乱,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皆为殄灭”[129],就可以看出。《龙鱼河图》虽系纬书,可是看蚩尤死后数千年还保存着他那战神的位号,就可以知道它所记的离当日实在的经过相差不远。试想他以一个失败英雄的身分,他的敌人及其后裔还不能不靠他的威名“以威天下”,就可以猜想他生存的时期如何地烜赫!至于他的威灵留存于后世的可以分作两方面来讲,一方面对他的祭典一直保存到很长的时候。《周礼·春官》肆师条下说:“祭表貉则为位。”郑注说:“貉,师祭也。……于所立表之处为师祭,祭造军法者,祷气势之增倍也。其神盖蚩蚘,或曰黄帝。”蚩蚘就是蚩尤。《周礼》为战国人所纂集,然则春秋及战国时代蚩尤已经同他的敌人全成了战神。秦朝祀东方八神将,“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在东平陆监乡,齐之西境也”[130]。汉高祖初起兵的时候,也曾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而衅鼓[131]。但是这些还可以说是偏在东方,离蚩尤旧地不远的缘故。《封禅书》内说“天下已定……令祝官立蚩尤之祠于长安。长官置祠祝官女巫”。那他的势力已经到了西方。此后各代祃牙(牙为大旗,出师祭旗叫作“祃牙”)或祭黄帝,如隋大业七年(611)“征辽东……行幸望海镇,于秃黎山为坛祀黄帝,行祃祭”[132]。或祭蚩尤,如宋太平兴国四年(979)“太宗征河东,出京前一日遣右赞善大夫潘慎修出郊,用少牢一祭蚩尤,祃牙”[133]。另外一方面,他升到天上,成了一种星宿,叫作“蚩尤之旗”。他大约因为只是一个失败的英雄,所以还不能同傅说、造父、王良一样,成了—个恒星的名字,却只成为妖星。《吕氏春秋·明理篇》已经说到它,说:“有其状若众华以长,黄土白下,其名蚩尤之旗。”《史记·天官书》、《汉书·天文志》全说:“蚩尤之旗,类彗而后曲,象旗。见则王者征伐四方。”以后各史志多承用此说。这样说,它就是彗、孛一类不常见的星。独《隋书·天文志》历引各说,特别详悉。它说“荧惑(即火星)之精”流出为五种妖星,蚩尤旗为其中的一种。或曰:“旋星,散为蚩尤旗。”或曰:“蚩尤旗五星盈缩之所生也。状类彗而后曲,象旗。”或曰:“四望无云,独见赤云,蚩尤旗也。”或曰:“蚩尤旗如箕,可长二丈,末有星。”又曰:“……有云若植雚(这就是俗写的鹳字,为一种大雀的名字。在此处没有意义。按《吕氏春秋》“华”字,有本就作“藿”字。这个雚字像是“藿”字的误写。不管它原文为华,或为藿,总是象征一种植物,指彗星尾像此植物)竹长,黄上白下,名曰蚩尤旗。”……或曰:“本类星而后委曲,其像旗幡,可见二三丈……”[134]所列的形象有六种之多。至于出见,历代史志里面倒也载的不少,但是不知道它们所指的到底是哪一种。蚩尤一方面为后人所诟厉,另一方面却是这样的烜赫,也实在是奇异的现象。《管子·地数篇》说:“修教十年,而葛卢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铠矛戟。是岁相兼者诸侯九。雍狐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雍狐之戟、芮戈。是岁相兼者诸侯十二。故天下之君顿戟一怒,伏尸满野,此见戈之本也。”[135]《管子集校》载尹桐阳说:“《后汉书·郡国志》东莱郡葛卢有尤涉亭。盖因山而名县者,在今山东胶县境。”又载安井衡说:“芮,短也。戈短于戟.故曰芮戈。”《地数篇》所载与《龙鱼河图》所说“造五兵,仗刀戟大弩,威震天下”[136]的说法相合。有些学者据这两段文字,就说当时已进入铜器时代,蚩尤开始以铜为兵,所以能“威震天下”。我们现在对于地下的考古工作才算开始,所以对这一点不能有确实的肯定或否定。我们现在所能知道的,仅只商朝后期青铜的冶炼很精,足证金属的使用已有相当地长久。可是在千余年前,我们的先民是否已经知道使用金属,我们却是毫无所知。所以什么话全不能说,希望将来考古知识增加,可以对此问题与以决定的判断。

    至于《五帝本纪》所说“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此轩辕就是黄帝。这一次黄帝与炎帝的战争为华夏集团内部的战争。阪泉的战事,古书里面很有记载。如《左传》僖公二十五年《传》就有“遇黄帝战于阪泉之兆”的说法,足证春秋时人相信这一次的战役。黄帝与炎帝相争好像与炎帝求救于黄帝而黄帝出兵的说法相矛盾。我从前疑惑这不过是炎帝族为蚩尤族所逐,一方面求救于黄帝族,一方面狼狈北逃。黄帝族出兵以后,遇着狼狈溃散的炎帝族,不免有若干的冲突。流传过久,遂成了像样的战事。依现在看,似乎也不必如此解释。炎帝族还没有衰败的时候,黄帝族也已经开始强盛,两强相忌相争,也是一件常遇的情形。“三战然后得其志”一语含意也不够明了。我们觉得华夏集团中的炎帝支同黄帝支原是有联盟关系的两个部落,又猜测“三战”是要指明黄帝族得胜的不容易,三是指多,并不是要说战争一定有三次。得志以后,原来有联盟关系的两部族或者又讲了和,或者虽未和解而仇恨又经历年月,已经逐渐淡薄。及至受异族的压迫,大难临头,又不得不求救于原有联盟关系的同族,也是历史上常有的事情,并不稀奇。这样的解释似乎也不至于有大矛盾。至于由于古事的茫昧,由于与炎帝及蚩尤作战的同是黄帝,就把炎帝、蚩尤混为一人,那一定是错误。先秦古书中绝没有把此二名混为一人的,以及《尝麦篇》本文均可以证明,用不着再多谈。

    自此以后,华夏集团与东夷集团相处颇好,而同南方的苗蛮集团又开始冲突。

    南方集团领导这一次斗争的大约就是三苗氏族。在群经中、诸子中、各史中,述及此次斗争的不晓得有多少处。此次斗争大约时间相当的长。《吕氏春秋·召类篇》中说:“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丹水,今图叫作丹江。发源于陕西东南终南山中东南流入河南西南淅川县境,顺陕西、河南交界线不远处南流出河南境,至河南、湖北交界不远的地方入汉水。浦就是水边。《水经注·丹水》下于商於后引《吕氏春秋》之文。商於在今陕西商南,河南西峡、淅川各县境内。尧时此次战役大约就是此次大战争的开始。因为是开始,所以作战区域还不过在河南极西南,陕西、河南交界的地方。《左传》昭公元年下说:“虞有三苗。”《吕氏春秋》上条引文下也说:“舜却苗民,更易其俗。”这就是此次大斗争的中期。舜也许真曾御驾亲征,走到洞庭湖附近。尧女舜妻为湘君,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已经说到,这种说法虽不足为典要,可是相传已经很古,就足以证明舜的声威在这一地区早已远播,所以关于他的神话相当早期已经发生。此外“舜葬于苍梧之野”的传说在《礼记·檀弓篇》已经记载,这一篇可能是战国前期的著作,那这个传说当更古老。其他在湖南境内关于他的传说还不晓得有多少。这些神话,如果相信它们的字面,固然是太笨,但是神话也应当有它自己的来源,必须舜的声威在此地区异常地烜赫,而后关于他的神话在此地区内才有发生的可能性。如果用《三国志》中所载诸葛亮南征时的真正史实同现在四川、云南一带所流行的各种传说相参证,就更可以理解传说与史实的关系。看关于舜的神话在湖南地方特别丰富,就可以想像舜同此地区一定有若干特殊的关系。禹伐三苗大约为此次大斗争的末期。《墨子·非攻下篇》说:

    昔者三苗大乱,天命殛之:日妖宵出;雨血三朝;龙生于庙;犬哭乎市;夏冰;地坼及泉;五谷变化。民乃大振。高阳乃命玄宫。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四电诱祗。有神人面鸟身,若瑾以侍。搤矢有苗之祥,苗师大乱,后乃遂几。

    这一段有不少的讹字,不容易解释。殛是诛责的意思。“日妖宵出”,孙诒让《墨子间诂》说“日、妖不可通”,疑“日”为“有”的讹误。又据《通鉴外纪》所引《随巢子》、《竹书纪年》“三苗将亡,日夜出,昼日不出”之文,而疑“妖”为衍文。其实可以不必这样的疑惑。妖,异也,日而夜出,就是妖异,“日妖”二字并没有什么“不可通”。“振”,《间诂》引毕沅说“同震”,是。“高阳乃命玄宫”,《间诂》引王念孙说:“此当作‘高阳乃命禹于玄宫’,下文禹征有苗正承此文而言。又下文‘天乃命汤于镳宫’与此文同一例。今本脱‘禹于’二字则文义不明。”很是。“四电诱祗”难解。《间诂》:“疑当为‘雷电悖振’;‘雷’坏字为‘田’,又误为‘四’。‘悖’、‘诱’,‘振’、‘祗’,形并相近。‘悖’、‘勃’、‘振’、‘震’,字通。《书·无逸》云‘治民祗惧’,《史记·鲁世家》‘祗’作‘震’,是其证也。”雷电悖振,就是说当禹受天命的时候,雷电大震。这虽是神话,但是看当日进化的阶段,很可能发生这样的神话。“有神人面鸟身”,《间诂》说“即《明鬼下篇》秦穆公所见之句芒”(句音勾),很是。“若瑾以侍”,《间诂》谓:“义不可通。‘若瑾’疑‘奉珪’之误。‘若’钟鼎古文作‘’,‘奉’篆文作‘’,二形相似。‘珪’‘瑾’亦形之误。《仪礼·觐礼》记方明六玉云:东方圭。《周礼·大宗伯》礼四方玉云:东方以青圭。《白虎通义·文质篇》云:珪位在东方,是珪于方位属东。句芒亦东方之神,故奉瑾(珪)。犹《国语·晋语》说西方之神蓐收执钺矣。”它这样解释“若瑾以侍”,就是说:句芒神手捧着玉珪在高阳旁边侍立。“搤矢”,《间诂》说“未详”。“祥”,《间诂》说:“疑当作‘将’,‘将’或通作‘’,与‘祥’形近而讹。”当是。“几”,《间诂》引《说文》说“‘几,微也’。言三苗之后世遂衰微也”。是。

    这一段书掺杂不少的神话,但这是早期的神话。所述三苗氏的妖祥为胜利方面的夸张附益,毫无疑问。“高阳乃命禹于玄宫”句,颇滋疑窦。因为据平常的意见,禹与舜同时,与帝颛顼高阳氏中间隔着喾、尧二帝,何能从他受命?孙诒让《间诂》又据《艺文类聚·符命部》所引“天命夏禹于玄宫”之文,说他“非高阳所命”。这全是因为不明当时的社会情形,所以对这很靠得住的说法横生疑问。他们全觉得当时中国一统,五帝相承,并且他们享寿全是特别地长,所以不能解释。我们现在确凿地知道当时的社会不过氏族林立,绝非一统。某氏族当某一时期,特别兴盛,它那首长的声名就流传到后世;否则不传。五帝不过是战国末叶后起的说法。帝颛顼的时代虽较尧舜为早,可是他们中间并没有什么帝喾和帝挚的间隔。他们的享寿及在位年数,我们毫无所知。但是这些全不要紧,我们并不能因此就结论到禹有见作宗教改革的帝颛顼的可能性。因为我们虽不完全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一切,可是帝颛顼的时代离夏禹的颇远,却是极近情理。那么,禹受命于高阳到底应该如何解释?我们从前面的研究,已经知道帝颛顼是一个大巫或宗教主。当他生存的时候,威灵烜赫,固然可以说“小大之神……莫不砥属”[132]。可是他死以后,他的氏族依然存在,他的子孙仍不妨继续他那大巫或宗教主的教职,不过威灵比他们的祖先差得很远,所以就不够显著。不知道又过了几百年,才到了尧、舜、禹的时代。他们当时又有若干的事业,声威远播,超过帝颛顼。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帝颛顼的后裔,高阳氏的首长,大巫或宗教主仍可同时存在。玄宫大约就是帝颛顼所遗留下的神宫。有虞氏虽然出于高阳氏,也属于宗教集团,但是舜个人的事业多在民事方面,大巫或宗教主的职位仍属于高阳氏。所以禹伐三苗,未必受命于舜[133],却是不能不受命于大巫。受命于大巫就是受命于天。《随巢子》内的话同墨子的话毫无冲突。据《左传》昭公二十九年传,句芒为木正,并非刑神。又据《国语·晋语》二,“天之刑神”实为蓐收。此次征伐大事,何以刑神蓐收不列席,而木正的句芒独列席?很可疑惑。其实并无足疑。五官的说法不知何时成立,但必相当晚近。水正玄冥应当就是商人所郊祭的冥。冥世当夏中叶,所以知道五官的说法不能很早。后人因此五官的氏族为少昊、颛顼、共工,遂觉得此说法在三代以前已经成立,实属错误。只有句芒名重,就是帝颛顼时的南正重,他死后,他的子孙当世为南正,为巫长,所以此次独得列席。这一次的大征伐本来含有宗教意味,所以火正的巫长已经随军前往(后详),仅仅剩下南正列席玄宫的典礼。至于所谓“鸟身”,大约是因为重出于少昊氏,而“少昊氏以鸟名官”[134],那鸟应当就是少昊氏族的图腾。今日属于鸟图腾的浅化人民,他们的儿童修发的时候,还在前面留一撮以像鸟头,后面留一撮以像鸟尾,两侧各留一片以像鸟翼。依此类推,南正的身上也或者有像鸟的装饰以表示他所属的图腾。世远传讹,遂变成了鸟身。这虽然纯属猜测,但近情理,希望大家继续研究。“搤矢有苗之祥”,虽“搤矢”未能解释,但看下文“苗师大乱”的话,或者是指苗民的将盲中了禹师的箭,遂溃散败逃,也很难说。

    这一次战争奠定了两敌对集团胜败的局势,关系颇为重要。可惜古代材料不多,无法知道详细。此外《周书·史记篇》有“外内相闲,下挠其民,民无所附,三苗以亡”的话。《韩非子·说疑篇》说它有“亡国之臣”成驹。《周书》的话颇为重要,但含意不很明了。

    关于这一次大战役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就是它同另—个大巫,火正黎的后裔有什么关系?我在前边已经考证过:祝融的故虚在今河南省的中部,他后人八姓建国也多半在河南、江苏、山东、河北的平原;他们同苗蛮发生关系,到底是因为他们在北方的伯权丧失以后,转徙南下,才君长于其间呢?或是在很早的时候已经为他们的首长,这一次的大斗争已经有他们参加,不幸惨败,多年不振,直到周朝衰微的时候才由楚而恢复势力呢?这种问题,据现在所有的史料,实在不足以解决它。不过搜罗旁证,猜测当时的经过,也是今日所能作的办法。关于这一类的材料,《尚书·吕刑篇》所记大约可以说是最古的了。它说:

    苗民弗用灵。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杀戮无辜。爰始淫为劓、刵、椓、黥。越兹丽刑;并制,罔差有辞。民兴胥渐,泯泯棼棼,罔中于信,以覆诅盟。虐威,庶戮方告无辜于上。上帝监民,罔有馨香德,刑发闻惟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报虐以威,遏绝苗民,无世在下。

    这一节与前所引“若古有训”节紧相连接,因为那一节叙蚩尤的乱事,后人总是把这一节所叙乱事同蚩尤那一次说成有一定的关系。郑玄说:“苗民……上效蚩尤……”[140]伪孔传也说:“三苗之君习蚩尤之恶。”其实按正文所说,毫无此意。这是两件事情,叙完一件,再叙一件,何能因为文字连接,就臆断它们互有关系?至于郑氏所说“有苗,九黎之后。颛顼代少昊诛九黎,分流其子孙,为居于西裔者三苗”(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引,“为”字在“者”字下,“三苗”上,当是),与先秦旧说完全不合,是毫无证据、完全臆测的说法。“苗民弗用灵”句顶重要,这一句解释不通,就会全盘皆错。《礼记·缁衣篇》引作“苗民匪用命”。《墨子·尚同中篇》引作“苗民否用练”。“弗”、“匪”、“否”义同,无关系。《缁衣》用“命”改“灵”,大约是据当日的解释改原文,此例古书内很多。拿《五帝本纪》同它所用的《尚书》本文相比较,就可以得到不少的例子。“练”字大约为同音古字的通假。实在灵字好像不错误。有些学者就用《缁衣篇》作者的解释,解作命令的命。另外一些学者,比方说孙星衍,他说:“按《诗笺》云:‘灵,善也’与‘令’(也有‘善’义,不用‘命令’义)通义。‘弗用灵’当是弗用善以治奸民。”不管解作命,解作善,全不是灵字的本义。《说文·玉部》:“灵,巫也。以玉事神,从玉,霝声。或从巫。”它解释灵为巫,很是。但是它以从巫的灵为或体,以从玉的为正体,又用“以玉事神”解释从玉的意义,殊嫌牵强。我们从它的意训猜测从巫当为正体,从玉或为战国时代的简体。《楚辞·九歌·东皇太一篇》内“灵偃蹇兮姣服”,《云中君篇》内“灵连蜷兮既留”,《东君篇》内“思灵保兮贤姱”,王逸皆解释为巫。其余灵字还很多,王逸随文解释为神,为君,为精诚,又为日神、云神、河伯等名,其实这些全是巫义的引申。巫代表神,自然可解为神,也可以解释为各种神。人君也是从神的意义再引申。精诚也是从神意义另一方面的引申。古时巫教盛行,合于教义的就是善,不合的就是恶,所以灵又可引申为善,并不须从“令”字假借再转一个弯子。威灵的用法正从巫的本义直接引申出来。天命、神命,从巫传出,所以又引申为命。下文“罔中于信以覆诅盟”,就是说不守信义,对于诅祝盟誓反覆不肯履行。这里所说的诅盟就是《国语·楚语》中所说“无有要质”的“要质”,为巫教中所看作神圣不应侵犯的东西。对于它反覆不肯遵守,当然是对于巫教的一种重大污辱,所以骂他们说“弗用灵”。从这一点就可以证明这里所用正是灵训为巫的本义。大约当时在苗蛮集团里面也有一种原始的巫教,同东夷集团中的九黎族的原始巫教,形式虽不能全同,可是它们的进化阶段却是相同的,所以它们的形式也必有若干相类似的地方。所说的“三苗复九黎之德”,韦昭解为“行其凶德,如九黎之为”,很是。这与三苗为九黎后人的说法毫无关系。帝颛顼在前几百年改进了巫教,因为他的氏族或部落属于华夏集团,他个人同东夷集团有相当的关系。并且又与后集团的名人重等合作,所以在这两集团里面比较地容易成功。此时与苗蛮集团还没有大接触,所以也还没有严重的冲突。看祝融氏的遗虚在今河南新郑县境内,就可以证明他的氏族在当时还没有深人苗蛮。以后两方面全渐渐发展,就要互相接触;有接触就不免有冲突。在这个时候两方面的风俗习惯有显著的不同:南方集团用的是原始的巫教,或可以说是巫术。这从北方集团比较进步的,带宗教性比较浓厚的巫教的观点来看,自然很不顺眼。这是当时北方集团人主要的看法。另外还有一方面,就是在南方集团中的刑罚特别严酷。“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墨子·尚同中篇》引作:“折则刑,唯作五杀之刑,曰法。”“折”“制”古音通假。“虐”“杀”义近通用。这就是说苗民制作刑法,有五种酷刑,自名为法。下面举“劓、刵、椓、黥”,仅有四种。《墨子·尚同篇》中也屡次说“五刑”。孙诒让说“以《吕刑》五刑之辟校之,惟少大辟(死罪),盖即以杀戮晐(即通用“该”字)大辟”,也许是的。“杀戮无辜”,是说杀无罪的人。“爰始淫为劓、刵、椓、黥”,劓是割鼻子;刵是割耳朵;椓是椓破阴户,或去阳具,就是后来所叫作的宫刑或腐刑;黥是脸上刺文,用墨填磨,使它保留。这是说他们开始乱作这些酷刑。“越兹丽刑,并制”,郑玄解丽为施,说是“于此施刑,并制其无罪者”,或者是的。“罔差有辞”是说犯罪的人虽有辞说,也不肯作减刑。“民兴胥渐”,胥就是相,渐近于欺诈的意思;这是说小民起来互相欺诈。“泯泯棼棼”是形容纷乱的意思。“虐威,庶戮方告无辜于上”,“方”与“旁”通,旁按《说文》,是溥遍的意思。这是说他们残虐,致使众得罪的人民溥遍地向上天诉他们的无罪。“上帝监民,罔有馨香德,刑发闻惟腥”,是说上帝看视众民,没有祭祀的馨香上升,因为被刑罚所发出的腥臭所掩蔽了。“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报虐以威”,皇帝,郑玄说是颛顼,伪孔传说是帝尧,实则这个“皇帝”当仍是上面所说的“上帝”,并不是指那一位人帝。这是说上帝哀怜众得罪人的真正无罪,拿严威答复行虐政的苗民“遏绝苗民,无世在下”,是说要阻止着苗民,使他们在下土不得有后嗣。这一切全是战胜人对于战败人的诟厉,要打很大的折扣。这些也不是冲突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发展而接触——却是可以增加冲突的程度。斗争多年以后,终于文化高的得到胜利。不惟军事胜利,北方较进步的巫教也渐渐得了战败人的信仰。《吕氏春秋·召类篇》内说:“舜却苗民,更易其俗。”“更易其俗”就是使他们改信北方比较进步的巫教。《吕刑》前引文后接着说:“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下文又说命伯夷、禹、稷三后。郑玄大约觉得“绝地天通”是帝颛顼的事,三后是帝尧时的人,两不相符,所以就主张:“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至‘罔有降格’皆说颛顼之事……‘皇帝清问以下乃说尧事’。”其实按着原文实难分作两个时代的事,并且“九黎、三苗非一物”。孔颖达说的很对,帝颛顼按古书只与九黎有关系,与三苗毫无关系。即使照着郑玄认为分属两时的事,还是与《吕刑》本文不合。他所以这样主张,是因为不明白帝颛顼的“绝地天通”为巫教本身的发展。祝融本身就是一位巫长,所以不敢用灵字的本义,又不明白宗教自身的推广。由于地域的不同而时间也有差异,“绝地天通”在北方虽然是前几百年的事,可是在南方又迟几百年才能办到,并不能因此说它时代不合,所以此段本文所说的“命重黎”、“命三后”全是尧、舜、禹时代的事。虽与世袭大巫长高阳氏有关系,与帝颛顼却没有关系。事迹自明,并无矛盾。《国语》所说“三苗复九黎之德,尧复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原义就是如此。这与《尧典》所说尧命羲和四子分掌四季的故事,来非一源,并无关系。后人因为事情的相类,就把它们混成一事,是错误的。如果上面的猜测不误,那祝融族这一次不惟没有领导南方集团的斗争,恐怕还参加了北方的战团。他们与苗蛮集团融合是这一次大斗争以后的事情,并非原来如此。看祝融的后人曹姓有邾,而“故邾国在黄州黄岗县百二十一里”[142],就在今湖北黄冈县境内,逼近长江,可以知道邾国原来在南方的长江边上,以后东北迁才到今山东省的西南部。有人主张邾自北迁南,看春秋时邾国的形势,绝不可能。《淮南子·天文训》内说:南方……“其佐朱明”。这一个朱明或者是祝融的别名,或者是邾国一个著名的首领。又证以季连“其后中微……或在蛮夷”[143]的文字,可以看出楚的先人远处苗蛮中间已经很有年月。“鬻熊子事(周)文王”,大约在周“三分天下有其二”[144]的时候,与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同受周人的命令。邾、楚两国建国于江浜,大约在夏禹征服有苗以后。祝融的后人一小部分杂处苗蛮中间,可以传播教化,全部势力仍在中土,所以并没有部落被迫南徙的事实,也没有它压迫有苗入山的行动。结果土人的宗教同化于中土,新徙民的言语习惯也渐渐与土著同化。看“楚人谓乳谷,谓虎於菟”[145]及“室于怒,市于色”的文字,就可知道他们的语言同中土的有相当的距离。所以古人虽说楚人为明德之后,可是更常骂他们作荆蛮,也是因为他们的风俗习惯与蛮相同,与中土大异。不惟如是,苗族的五种刑法,虽为北方集团所诟病,可是看《吕刑篇》所记的五刑仍是同他们的无大差别,就足以证明它又逐渐为北方集团所采用。此点又可以证明两族相遇,无论他们愿意不愿意,同化作用总在逐渐进行。这些南方集团等到一千多年以后,又由祝融的后裔领导着与中土诸大国争短长,结果却是同化作用更迅速地进行。及至战国中年,南方集团的天才屈原大夫忧愤悲歌,成了我国文学的“不祧之宗”,而后同化作用才算达到了它的最高点。

    夏朝一代夷夏的斗争,傅斯年在《夷夏东西说》[146]中说的颇详细,除一部分琐节外(如轻信《帝王世纪》所记,却不知道皇甫谧考古虽很精细而史识却很差,所以他所记录,拿先秦古书校正,大部分不足信。又如信太昊及伏羲为一人,却未注意到他们一属东夷,一属苗蛮,绝非一人等类),大致可靠。他说伯益与夷羿皆为东夷的首长,益、启的争或让、夷羿寒浞与夏的斗争均属夷夏的交争,也是很确凿的。注意这一问题的人自己可以参考,我们无庸复述,我们现在所要说的是他还没有说过的几点。

    尧、舜、禹时代以前,黄河两岸,氏族林立,不相统属。某族有特出的首长,邻近各族如有争端,或请调处,或请仲裁,后代就称颂他为讼狱之所归;因为请调处或仲裁,遂致过往繁密,后代就称颂他为朝觐之所归。因为讼狱、朝觐暂时归到他那里,他也可以为一定的宗主。当时的人因为他代表一部分的神权,或也把他尊称为帝,但是这个帝和将来所称的王或伯主,三词内容涵义,并没有大分别,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三个词所表示的,不过认他为各氏族或各小国中间的老大哥。自周东征西讨,灭国数十,大封宗亲,而后我国一统的局面才向前大进一步,形势同从前也大有不同,这三个名词所表示的意义也逐渐有了显著的差异。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这里暂不多说。所要说的是当日的帝死亡以后,他的宗主权也跟着他消失,又过了若干年,又有其他氏族,其他足称为帝的人涌现出来。所以后代所争论的传贤与传子的问题,是用后代的眼光去看古代,实则在当日这个问题还并没有发生。这一点清朝儒者崔述已经看得很明白,说的很明白[147],可是我们的并世学者还有不少拖泥带水的地方,也很可怪。虽然如此,据我个人多年研究的结果,我觉得帝尧、帝舜、大禹诸人却还是时代相接,互有关系的。我开始研究的时候还觉得他们未必同时。此后把先秦古书中有关古史部分完全找出来,仔细地读过一遍,才感觉到传统的说法虽说也有不少失真的地方,可是去事实的真相还不很远。我们研究传说时代,仅能据古代的传说加以整理。对于古代差不多一致的,并且同现代历史科学(人类学、民族学、考古学、社会进化史等等)所得的结果还没有发现冲突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理由加以否认。不过他们虽说互有关系,却不是像后代所想像那样的君臣的关系,只是各氏族间可以说互相帮忙的关系。孟子的书虽说是以当日的眼光看古代,并且太理想化,可是也还保存着不少靠得住的材料。比方说:“尧荐舜于天”,“舜荐禹于天”,“禹荐益于天”!固然是想像象的说法,可是他不把舜、禹的受天命,为天子,说作由于尧、舜的揖让,却说是由于朝觐、讼狱、讴歌之所归,它对于当日社会的情形还相当地明白。说尧死以后,“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舜死以后,“禹避舜之子于阳城”[148],也是靠得住的史实。自然,所说的避还是想像的说法,可是,有虞的氏族本在南河之南,夏后的氏族本在阳城,当尧、舜身没以后,舜、禹各归旧居,是一定的道理。本无禅让,又有什么躲避?及至等到大禹身没的时候,形势同从前却完全不同了。大禹因为有治水的大功,人民对他歌舞不衰。同他有差不多同样威望的皋陶已经先死,生存的只有比较后进的伯益(有人说他是皋陶的儿子,似乎不尽可靠。但这样说,大约仍是因为他比较后进),这已经同帝尧、帝舜没时的情形不相同了,并且治水的前后,事务殷繁,各氏族间的朝聘会遇自然不像从前的稀少。这样,夏后氏族的所在地,阳城的附近,就渐渐成了当日的全中国的大都会。空桑虽说是少皞的旧都,东夷集团之所走集,帝丘虽说为玄宫所在地,仍属宗教的中心,或者均不能赶上阳城的繁荣。要之,此时因为治水的缘故,夏部落的政治机构已经逐渐形成,要变为夏王国,不像从前,“人亡政息”的样子。益与启是否有争端,如古本《竹书纪年》[149]、《韩非子》[150]等书所记述,也很难说。《孟子》虽然说“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151],但是,益为东方氏族的首长,箕山就在阳城附近,他不像舜、禹的归还故乡,却徘徊于新都的郊甸,是否对于新政权未能忘情,就因此而引起“启之人”的嫉视呢?启承借他父亲的余荫,继世为中国的宗主。《墨子·非乐上篇》引武观说:

    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苋磬以力。湛浊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闻于大,天用弗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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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25 14:20:2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国古代部族三集团考(七)

    这是说启不勤政事,淫泆游宴的事。惠栋说“溢与泆同”,很是。俞樾说“‘野于饮食’,即下文所谓‘渝食于野’也。与《左传》‘室于怒,市于色’文法正同”,也很是。“将将铭苋磬以力”句,《间诂》解释很多,仍无法全通,现在不必强作解释。江声解“湛浊”为“沈湎”,是。孙诒让说“‘渝’当读为偷”,释为苟且,“谓苟且饮食于野外燕游之所”,当是。万,舞名。翼翼,形容舞技娴习。“于大”,惠栋、江声、毕沅都说“当作天”,当是。孙星衍说“万舞之盛,显闻于天,天弗用之”,是解“天用弗式”的“式”为用。《孟子》溯夏传子的原因之一为“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152]。惠栋、江声诸人信《孟子》的说法,就疑惑《墨子》中“启乃”二字为“启子”的错误。孙诒让据《竹书纪年》(由《路史·后纪》十三转引)、《山海经》(据《大荒东经》并此条注)及《楚辞·离骚》中“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的文字,说这“并古书主言淫溢康乐之事”,并且斥王逸解“夏康”为“启子太康”的非是,他所引的证据很确凿[153]。总之,夏朝政治组织的逐渐定型,是因为禹有治水大功,所以就是他死以后,各氏族间的朝觐、讼狱、讴歌还是继续着归到他的氏族或部落,启的贤与否却并无关重要。
    帝夷羿为东方首长,可无疑义。此次经过,《左传》襄公四年及哀公元年所记轮廓已经明了。很可疑的是,夏本在西,夷本在东;太康失国以后,仲康与相颠沛流离,却皆在东方。据《左传》,他们像是依靠斟灌、斟寻二氏。《竹书纪年》也说“太康居斟寻”,“相居斟灌”[154]。仲康都未详。但相又有“居商邱”[155]的说法,王国维引《通鉴地理通释》说“商邱当作帝丘”,很是。帝丘在今河南省濮阳县境内。《汉书·地理志》北海郡斟县下,班氏自注:“故国,禹后。”同郡平寿县下,颜注引应劭说:“古斟寻,禹后,今(钱大昕定此字为‘斟’字别体,很是)城是也。”同郡寿光县下,颜注引应劭说:“古灌,禹后。”今灌亭是。《左传》襄公四年下杜注同应劭说。斟县在今山东潍县境内;平寿也在潍县境内;寿光今仍用旧名。皆在山东中部偏北。但《史记·夏本纪》正义引臣赞说:“斟寻在河南,盖后迁北海也。”后又引《纪年》、《尚书序》、《战国策》证斟寻在洛阳附近。据上所述,太康及相所都均有二说,未知孰是。我觉得《尚书序》所说“太康失邦,兄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是说太康兄弟作五子歌时在洛汭,并未说太康常居近洛汭,似乎可引以为证。《纪年》仅说太康居斟寻,并没有说斟寻何在。帝丘为相所居,看《左传》僖公三十一年“卫迁于帝丘……卫成公梦康叔曰:‘相夺予享’”的文字,必须相与帝丘有关系,才可以在那里寻康叔的享祀,那这一说像是信而有证。帝丘虽说没有平寿那样偏东,可是与禹旧居河南登封县的阳城来比,也偏东不少。帝相不惟在东方,并且很能用兵。他元年征淮夷、畎夷,二年征风夷及黄夷,七年于夷来宾[154]。就是仲康命胤征羲和一事[155],也似乎与东方的兵事有关。羲和为日之母,那她的氏族应该在东方。他们是西方失国土的首领,却向战胜者的根据地大动干戈,实在可疑。但仔细考察,并没有什么大可异的地方。西方夏都城的附近,因治水的关系,四方走集,渐渐为天下重。虽说古人朴素,在那里未必有多少声色纷华的诱惑,可是经过后启丰亨豫大的培植,应当已经不是东方所能赶得上。《天问》里面说:“帝降夷羿,革孽下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洛嫔?”王逸解革为更,解孽为忧,说“革孽夏民”是“变更夏道,为万民忧患”。这是说上帝降生夷羿,使他变更夏道,以致万民不安。他怎么又射河伯而抢夺洛嫔为妻呢?看这些话,似乎夷羿在西方曾受了些声色的诱惑。他所迁都的穷石离夏都郊坰不太远,也很难说。他对于东方的根据地或也就像匈奴、鲜卑等族,当他们入居关洛以后,就把他们的旧地扔掉,完全不管。仲康与相在东方幸而还有宗亲可以依靠,在那里纠集残众,渐渐剪除敌人的羽翼,也未见得不是实力还未充足,还不够恢复以前的上策。古人有称颂仲康的雄略,说他命胤候征羲和是要逐渐剪除乱贼的爪牙的,综览全局,不能说它全无道理。并且帝相的时候,屡动大师。于夷来宾,也不能说无成效。《后汉书·东夷传》说“夏后氏太康失德,夷人始畔”,可以证明夷人同帝夷羿是沆瀣一气的。帝相先从容易的着手,把较难的留待将来,很合兵机。如果淫荒的夷羿不死,未必不死于帝相的手中。罗泌没有注意到诸夷与夷羿的关系,就斥责帝相的“选蠕而佳兵”,又说他“以姑息失之”[158]。他的意见腐阔矛盾,却最好发议论,也很可怪。寒浞杀夷羿后,又东灭帝相,或者是怕他的英武,觉得再不剪除,就要旧业重光,也很难说。这一次斗争,用“荡舟”的奡[159],才能打胜。经过这一次大残毁,而华夏受东夷打击的恢复事业又延迟了数十年。
    少康复国以后各代,因为前受夷患,社稷倾覆,经过了好多年,所以继续经营,不敢大意。有史实可考的数事如下:
    少康时,“方夷来宾”[160]。
    杼时,“柏杼子征于东海,及王寿,得一狐九尾”[161]。
    芬时,“即位三年,九夷来御”[162]。
    荒“元年……命九,东狩于海,获大鸟”[163]。
    泄“二十一年,命畎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164]。
    古时蒐、苗、狝、狩,“皆于农隙以讲事”,就是说,在闲的时候讲习武事,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大操,有讲武或示威的意思。帝芒的东狩大约也是向诸夷耀武。继续五帝对于东方各有所事,可以证明他们对东方的重视。此后不降、扃、廑、孔甲、皋五帝的时候,没有什么相关的记载,大约是已经宾服,没有特别的事可记。再后到帝发“元年,诸夷宾于王门,再保墉会于上池。诸夷人舞”[165]。是夏朝一代对于东夷始终不敢轻视。此后“桀为暴虐,诸夷内侵”[166],夏朝也就衰亡。东夷与夏后氏关系的重要,上面所举各事,大致可以证明[167]。
    《国语·郑语》说:“昆吾为夏伯矣,大彭、豕韦为商伯矣。”后代大约承用这种说法。可是《周书·尝麦篇》说:
    其在殷之五子,忘伯禹之命,假国无正,用胥兴作乱,遂凶厥国。皇天哀禹,赐以彭寿,思正夏略。
    这一节前后皆说到禹,说到夏,可是开始却说“殷之五子”,非常可疑。有人说“殷”是夏的误写;朱右曾《周书校释》径改殷为启,校注说:‘启’旧作‘殷’,形近而讹。”又解释说:“五子,五观也,亦曰武观。启子,太康昆弟国于观。”他这样解释很正确。就是改殷为启,也应该是正确的。《国语》内说“启有五观”,后面指明说是“奸子”[168]。《左传》内说“夏有观、扈”[169],也是指不遵守王伯命令的诸侯。《墨子》也曾引《武观篇》的文字,里面也说到启的败德。同本段引文相比较,就可以证明《伪古文尚书·五子之歌篇》所讲的故事与古训完全不合。这一段是说启的五个儿子忘掉他们祖父禹的命令,趁着国家政令不修,共同起来作乱,就使他们的国家败坏。皇天哀怜禹有大功,就赐他,也就是说赐夏国一个人,叫作彭寿,他能想着整理夏的经界。今本《纪年》就说启的“十一年,放王季子武观于西河,十五年武观以西河叛;彭伯寿帅师征西河,武观来归”。实则这是采摘群书,构成这样说法,并不可靠。看上面所引《周书》的话,启的儿子五人,它却把武观说成王的季子,就成了—个人。《北堂书钞》十三《武功篇》也只说“启征西河”,下注说“《纪年》云”;《路史·后纪》十三上只于“既征西河”下注说“纪年在二十五年”。究竟西河与启之五子是否有关系,古书中并无证据。然则它所说的彭伯寿,是否可靠,也很难说[170]。不过《庄子·大宗师篇》说:“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史记·五帝本纪》中,舜时也有彭祖的名字,是则大彭建国颇古;此氏族中有一个长寿的首长也相传颇古;彭寿为一人名,在夏启时已经很有功绩。大彭在夏朝已经为东方强国;应当是可信的。《水经注·济水》下说:“又东径韦城内,即白马县之韦乡也。史迁记曰‘夏伯豕韦之故国’矣。”这里不说商伯,却说夏伯,就可以证明这昆吾、大彭、豕韦三国,从夏朝中叶,已经为东方的强国。《郑语》又说昆吾为夏灭,可是《诗经·商颂·长发篇》叙汤的武功,却说“韦、顾既伐,昆吾、夏桀”,叙昆吾于夏桀的前面,夏桀为商所灭,那昆吾也应当为商所灭。又叙它于桀前,它的灭亡也应当在桀前。后人或者因为它亡于夏朝还未灭亡的时候,就说它为夏灭,也很难说。昆吾遗墟有二:一在帝丘(河南濮阳县),一在旧许(河南许昌县)。何先何后,在古书内没有显明的证据。韦昭注《郑语》说:“其后夏衰,昆吾为夏伯,迁于旧许。”照他的意思是自北迁南。今本《纪年》就用他的意思,把此事写在帝廑的四年。王国维疏证说“《左》昭十二年《传》:‘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盖谓陆终之子昆吾,不得在胤甲(帝廑一名)时”,很是。实则虞夏之际,高阳氏还在玄宫,为宗教主,有虞氏正在强盛,它的国土也离玄宫所在地不远,无缘在它们的中间忽然间杂一个己姓昆吾的建国。祝融居郑,昆吾是他的长子,随着他父亲住在附近的许地,是较近情理的事情。但许国为大岳的后人,昆吾何缘也在那里居住?颇成疑问。不过许国从前是否有迁徙,古书中全无记载。如果说它无迁徙,即使相信昆吾自北迁南,也要遇着同样的困难。此事难明,不必强说。夏后氏中衰,旧邦渐渐沦亡,昆吾氏或就在这个时候北进,灭掉高阳氏,在那里建设新邦。就是祝融族的他支,顾、温、苏及豕韦的建国,也许都在这个时期内。因为夏朝初年,舜死未久,有虞氏未必境十日蹙。及至夏衰,虞也许遭到相似的运命,商还没有强起来,当时在今冀、鲁、豫三省交界处的平原,最适宜于群雄的纷争。疆土变更应当在这个时候。又帝夷羿从东方的穷桑西进侵扰夏国,旧许一带像是必争的地方。昆吾氏北迁因为受夷羿的压迫,也很难说。“韦、顾既伐”,接着就到昆吾。韦就是豕韦,在今河南滑县境内。顾在今山东范县境内。如果这个时候昆吾氏还在帝丘,与用兵的路线也很相合。我也知道上面所举的证据仅可作为旁证,还不能起决定性的作用,但韦昭及今本《纪年》说的毫无根据,实极确凿。谨将此问题提出,以供将来学者的探讨。
    豕韦建国绵历夏商,就是“韦、顾既伐”的韦,当无疑问。但是它与陶唐氏后人刘累的关系却很可怪。《左传》载蔡墨说:“有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龙一雌死,潜醢以食夏后,夏后飨之,既而使求之,惧而迁于鲁县,范氏其后也。”[171]这是说夏朝的帝孔甲有两条龙,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养活它们。陶唐氏的后有刘累从豢龙氏学会养龙的法子。帝孔甲很喜欢,就赐他姓御龙,来替代豕韦的后人。他所养的雌龙死了,他偷偷地把它剁成肉酱,送给夏后吃。夏后吃过,觉得很好吃,又要向他要肉,他无法应命,害怕得罪,就迁到鲁县去。春秋时晋国的范氏就是他的后人。又载范匄说:“昔匄之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172]此二说正相合。但是当时豕韦并未亡国,何能就替代豕韦的后人?在商代,豕韦强大称伯,刘累后人何以就能混称豕韦氏?杜预无法解释,就绕着弯说:“以刘累代彭姓之豕韦。累寻迁鲁县,豕韦复国,至商而灭。累之后世复承其国为豕韦氏。”这是说豕韦先已被灭,因为刘累迁去,它又复国。及至商代豕韦又被灭,刘累的后人又承受它的国土,仍叫作豕韦氏。这样纠缠起来,对对付付地把两面顾到,不至于有显著的矛盾了。可是,豕韦第一次的被灭与复国,完全出于臆测,毫无根据。豕韦强国,孔甲想灭掉它,把它的国土给别人,谈何容易。夏后赐刘累氏叫作御龙,不管他迁于鲁县,或又得豕韦氏的故土,均当称御龙氏,不应称豕韦氏。主要的是:商伯豕韦虽说不知道灭于何年,今本《纪年》说它亡于武丁五十年,虽也未见得有确实的根据,可是它亡于武丁时却近情理。因为商当武丁的时候,兵力很强,辟地很广。《商颂·玄鸟篇》说:“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格。”这是说武丁的时候人民所住的畿辅广大,疆域推广到四海边。海内的人全来朝贺。从今日所得到的甲骨材料研究,也可以证明《玄鸟篇》所说并不太夸张。商都黄河南岸时,未必有力干涉到北方的豕韦。盘庚迁殷以后,武力像是还不很强,也未必就有兵力去灭一个累世的伯主。独到武丁的时候,享国久长,兵威大振,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也是一定的道理。劳师动众,去了肘腋间的一个厌物,却又把国土给了一个不相干的刘累后裔,这样的事情也太难索解了。这样的记载同《左传》文公十三年所说的“其处者为刘氏”合起来,而刘氏的一部分——因为还有姬姓的刘[173],无法抹杀——遂与晋范氏同姓,同出于唐尧。我们虽不相信刘歆等——或刘歆以前的人——大规模掺乱《左传》,可是这三处太像他们有意的掺入了。他们正在为研究《左传》的人争太学的讲座(博士名位),随便加进去几句话,证明刘氏出于帝尧,献媚于当日的统治阶级以求达到他们私人的利禄目的,岂不是很方便?看《汉书》眭、两夏侯、京、翼、李传内“汉家尧后”的说法,似乎这种掺乱在汉昭帝以前已经作出,并非刘歆开始作伪。无奈作伪的本领不高,还是露出马脚。他们不惟掺乱《左传》,并且把范匄的话大同小异地掺入《国语》[174]里面。不过并不难看出它与当日的情势不合,完全不足信据[175]。
    殷商一代,关于三集团相互关系的史料保存的很少。伊尹以空桑的贤豪为汤的佐命功臣[176]。空桑是少昊的都城,那伊尹也应该是东夷集团中的人物。商氏族起自东方,与东夷集团关系颇密,伊尹为汤辅相,没有什么奇怪。关于东夷,仅有仲丁征蓝夷一事[177]。苗蛮就完全没有。后人拿高宗所伐的鬼方[178]附会后代黔中的鬼国,是错误的。鬼方在北,王国维考的已经很明确[179]。殷商的兵力似乎还没有达到今日的两湖,不要说贵州了。这一部分史料缺乏的原因,或者因为商人本为东方的氏族,他们的都会又不少在东方,建树立国规模的伊尹又为东方的人,他处理东方的事情应该比较得宜,所以就没有什么大变化。至于南方的苗蛮,或是因为宗教的问题已经解决,而又与中原多隔山河,交通困难,所以也没有大冲突。并且在夏、商、周三代,王国的规模一代比一代完备,组织一代比一代严密,所以商朝统治阶级的力量比较充实。所说的“贤圣之君六七作”[180],就是因为从前国王的宗主权殊为薄弱,普通的时候总是“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单独商朝当这六七君的时候,兵力优越,真能作全中国的盟主。从这一点看,不惟过去的夏朝差的很远,就是将来的周朝也似乎还差一点[181]。三集团的斗争在商代没有特别显现出来,这或者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等到它的末叶,同人方(就是夷方)的斗争又渐渐地剧烈起来。纣尽全力经营,才能把它征服[182],可是国力已经消耗得很厉害。纣由于一时的胜利就冲晕了头脑,沉湎淫泆,歌舞升平,数百年的宗主权遂为周人夺去。关于这些经过,徐中舒先生在他的《殷周之际史迹之检讨》一文里面说的颇详细[183],读者可自行参考,不再赘述。
    八、炎帝是否属于南方集团
    我个人于1939年开始研究我国传说时代的历史,工作了若干时候,才渐渐看出来我国古代的氏族分成三个不同的集团。以后,才听到友人说在我工作以前若干年,蒙文通、傅斯年已有相类似的说法,暗中摸索,大致相合,足以证明所得各条并非一人的私见。所不同的是蒙文通把炎帝、共工、蚩尤、祝融全分属于南方的江汉民族(就是本书内的苗蛮集团),而我把炎帝、共工分属于西北方的华夏集团,把蚩尤分属于东方的东夷集团,虽也把祝融归于苗蛮集团,却指出他原来属于华夏集团,在禹完全征服三苗以后,才到南方去,此后除宗教外,他那族姓的习惯与语言才渐渐与苗蛮集团同化。从现在看,我觉得对于祝融的问题我同蒙文通的看法,分别并不太大,不过我对于传统一致的说法,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不愿意轻加驳斥或抛弃,并且从我对于帝颛顼的研究使我得到另一种如前面所说的看法。这个问题太大,我所提出的看法将来能否成立,我自己也觉得还没有十分把握,只好留待将来学者的继续研究。关于蚩尤属于东夷集团的问题,我觉得已经不很可能有其他的看法。从前人把他归于苗蛮集团,纯属误会,现在也可以不谈。成大问题的是炎帝与共工属于何集团的问题,而共工氏姜姓,与炎帝本属同族,然则只剩了一个炎帝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傅斯年的意思也是把他归于南方集团的。现在把我不能同意他们两人的意见略述如下:
    姜姓起源于陕西西部黄土原上的意见,自从我于1934年到宝鸡斗鸡台作田野发掘的时候就已经深切地感觉到。由于前面所说到的姜城堡、清姜河、神农庙、磻溪水、姜氏城诸遗迹的指引,就觉得姬、姜两姓的关系从来已久,绝不能分属两族。以后研究古史,才注意到炎、黄二帝氏族均从少典氏族分出。又注意到共工氏族居住的确在黄河出山入平原北转的地方。并且共工的从孙为大岳(就是《尧典》中的四岳[184),佐禹治水有大功。姜姓的建国本不多,而除申、吕以外全在北方。申或为吕的别支,建国于周朝时候,可以不谈。吕也是大岳的后人,或者是随着尧、舜、禹的南征,遂建国于今河南的西南部,与真正南方的苗蛮,次南方的祝融八姓全没有关系;古史材料里面有三事,二事从现在看来,仅仅出于误会,还有一事,虽说也可以解释,不过问题还不能弄得太清楚,还有些可疑的地方存在。()为《后汉书·西羌传》所说的:“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其国近南岳。及舜流四凶,徙之三危,河关(县名)之西南羌地是也。”这样说,那姜姓本出苗蛮,以后才到西北方。此说本于《左传》。《左传》屡次说到姜戎,并且襄公十四年《传》明说“谓我诸戎四岳之裔胄也”,昭公九年《传》又明说“先王居梼杌于四裔以御魑魅”,所指的都是姜戎,这样,似乎三苗属于姜姓不成问题了。但这里有很重要的一句,大家对它却不够注意,也没有在那里生出疑问,所以也没有设法去解决它,误会就是从此生出。很重要的一句就是紧接“先王居梼杌于四裔以御魑魅”下面的“故允姓之奸居于瓜州”。姜戎明明姓姜,何以又骂他们为“允姓之奸”?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今日浅化人民中间,统治家族与被统治阶级不属于同氏族人的情形,时常遇见。姜与羌本属同源,为西方著名的氏族。把南方的“允姓之奸”迁移到那边,使姜姓的首长管理生业,也是很可以有的事情。戎子驹支自述他华贵的种姓,就说“四岳之裔胄也”,周王的臣下斥猾夏的戎蛮,就骂他们为“允姓之奸”,这里面并没有一定矛盾的地方(因为在“姜姓”二字后面加“之奸”二字,似乎就太古怪了)。因为三苗氏族窜到西北的一部分曾同姜姓发生过关系,就说他们的氏族完全属于姜姓,这种用偏赅全的办法是很不对的。()把神农与炎帝合为一人,又把神农与“烈山氏之子”柱合为一人,而后炎帝、神农、柱三名全代表一个人!又因为烈山氏的地域在今湖北随县境[185],炎帝遂成了江汉民族的首长。这全是受大一统观念的蔽塞,遂以为有相似的行为就是一个人。其实炎帝绝不是神农,《封禅书》中说的很清楚[190]。当日的氏族林立,几个地方,在差不多的时期内,不相谋地共进了农业的阶段,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地方?烈山氏属何集团,现在找不出确实的证据。依地望推测,像是属于南方的苗蛮集团。即使不然,吕国早已建国于今河南南阳县境内,该县离随县不过三二百里,中间并没有高山与大川的间隔。这两县现在虽分属两省,而在汉代却同属于南阳郡。我们曾说过:炎帝氏族虽与神农无干,可是他们却是早已进入农业阶段。那属炎帝支的吕氏族的旁支东南进三二百里,在那里建立一个农业的团体,以后就成了那边农业的“不祧之宗”,也不是一件很难能的事情。这以上两点完全由于误会,一经说破,全不相干。小有可疑的是第三点。《山海经》末页说:“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音妖)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术器。术器首方颠,是复土壤以处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鸣;噎鸣生岁十有二。”这一段内所说的世系和地域,有与从前传统的说法相异的,也有相同的。相同的是它同《左传》、《国语》、《礼记·祭法篇》一致,说后土出于共工。相异的是《帝系篇》与《楚世家》一致说祝融出于帝颛顼,此段却说他出于炎帝。又我在前面说过共工氏的地域就是后此所说的共头、共首、共县,那它就在黄河北岸,黄河出山入平原,向北曲的地方,可是按这一段所说,共工同江水也似乎有关系了。至于祝融与江水的关系,大约是祝融后裔南入苗蛮,建国于今湖北西境的反映,并无冲突。共工的儿子术器与江水的关系或者可以作这样的解释:我们已经说过,所传说的三代以前的生大约是氏族分合的关系,并不是个人血统的关系。共工氏族或者有一部分随祝融后裔南下,留在南土,与江水真正发生过关系,也很难说。至于祝融氏族到底是由高阳氏族分出,或者是由炎帝氏族分出,那传说的来源并不是一个,因而不相符合,我们既没有理由取其一而舍其一,也就不必强说。我们要说的一句话,是:炎帝氏族或部落属于华夏集团,高阳氏族或部落也属于华夏集团,却与东夷集团有很深的关系,祝融氏族或部落的一部分后来虽南入苗蛮集团,成了那边的宗教的和政治的首长,可是氏族或部落的本身仍属于华夏集团,它的大部分也仍留在本集团中,并未南下,这样,祝融氏族的来源出于哪一氏族的问题就没有很大的重要了。并且,再进一步说,我们分三集团,是觉得这样地分才可以更实在地反映当时的情形,并可以增加我们工作的方便。实在每集团的内部也还相当复杂。我们不得不把华夏集团分成炎帝和黄帝的两大支,又不是不把祝融八姓各国从真正南方的苗蛮集团中分出来,又不得不在华夏与东夷两集团中间把高阳氏、有虞氏、殷人的特殊地位划分出来。实则,如果觉得不方便,即使分作五集团或六集团也未始不可。不过就是这样划分起来,只要我们对于时间和空间二要素把握得够紧,并且不忘记早期所留遗的史料和晚期史料的不同价值,仍不难看出炎帝和黄帝关系比较密切,祝融和华夏及苗蛮两集团,高阳氏的宗教集团同华夏及东夷两集团均有密切的关系,不是同其他集团的关系所能比。所以对于姜姓,只能说它是姜戎或羌,却不能说它是姜蛮,就是由于这个道理。
    九、余论
    我国古代部族的三集团的分布,它们相互的关系及重大的变化,我们现在所能考出的大致就是这样。对于这些将来一定还要有若干的修正,但是希望大致的间架不致错误。
    最后还有几句补充的话:当我谈过黄帝、蚩尤大战以后,就说:“自此以后.华夏集团与东夷集团相处颇好”;谈过征服有苗以后,就说:“祝融的后人一小部分杂处苗蛮中间,可以传播教化。全部势力仍在中土,所以并没有部落南徙的事实,也没有它压迫有苗入山的行动。结果土人的宗教同化于中土,新徙民的言语习惯也渐渐与土著同化。……这些南方集团等到一千多年以后,又由祝融的后裔领导着与中土诸大国争短长,结果却是同化作用更迅速地进行”。这样的看法是否有把此种同化活动理想化了的嫌疑?换句话说,这样的同化活动是不是一种理想的、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情?是否在实际上,仍像欧洲人到了美洲,土人逐渐消灭,新到的人民逐渐喧宾夺主呢?对于这个疑问,我们现在的看法是这样:第一,偏狭的民族主义是社会进化到资本主义初期阶段的产物。欧洲于十四五世纪以后才逐渐成立。第一次最显著的表示就是法国若望达安于十五世纪上半纪的驱逐英人。此后欧洲人民族主义更迅速地发展。他们到美、非、亚各洲,全是用他们优越的武力和经济能力,对于土人加以无限度的掠夺和压榨。我国在四千年前,社会进化还在氏族社会的后期,顶多也不过捉几个俘虏为奴隶,像十五世纪以后的大规模的民族压迫,是不可能有的。第二,就是专从抢掠奴隶的观点来看,“货力为己”的私有财产制度在尧、舜、禹时代才刚刚萌芽[187],生产力的发展还在幼稚阶段,还没有特别抢掠的必要。就有少数的奴隶,也不过进入氏族中间,为氏族公有的奴隶,久而久之,结果仍是同化。第三,顶重要的是社会的活动及变化总要受经济因素的影响。这就是说受“人们生存所必需的生活资料谋得方式”的限制。我国在四千余年前,主要的生活资料谋得方式是牧畜业和农业。如果在地理方面牧场及农场范围过狭,人口已经很密,那也就会引起更多的争夺牧场和农场的争斗,或强迫着人们到远处寻求生活资料。如果他们文化较高,比方说附近人民还在使用石器阶段,而他们已经知道冶金,那他们就会拿他们所作的优越的铜器同落后的人民交换,或用锋利的青铜武器去掠夺他们,掠夺他们的财产,也掠夺他们的人民。在古代,俘虏的人民总是奴隶最主要的来源。西方古代文化发达的各地方,如埃及、两河流域、斐尼基、希腊各地,或为沙漠所包围,或为海洋与山岳所围绕,牧场和农场均很窄狭,可是他们的文化比附近的人民都高,所以他们通过生产以发达文化的道路,就是用他们精巧的手工制出产品以与附近人民进行交换,也附带着掠夺他们的道路。中国却情形不同,从地理的观点来看,我们当时所有牧场和农场的面积,不惟比上面所举西方各地都广大,并且比它们总和起来的面积大致也还要广大。可是当尧、舜、禹时代的人民数目,据我们近年来考古工作及从文献资料搜求研究的结果,知道洪水以前,人民还不知道凿井的技术,所居住的地方仅仅限于河流及湖泊的附近,人民很稀少(详见后《洪水解》)。《帝王世纪》所说“禹平水土,还为九州……其时九州之地凡二千四百三十万八千二十四顷,定垦者九百一十万八千二十四顷,不垦者千五百万二千顷(旭生按:后两数相加为二千四百一十一万零二十四顷,与前一数不全合,疑有误字)。民口千三百五十五万三千九百二十三人”的数字,尤其是人口的数字绝不可靠。由现在各种材料去推测,当时人口数目不能超过百万。由于人民治水的辛勤,就发现了凿井的技术,而后我国广大的平原才均可居住。可是此时人口还稀,争夺可以较少。在此广大的地域上面很有余地去休养生息,可以“取精用弘”以孕育发展将来的高度文化。不需要渡重洋,冒巨险,以与其他人民作交易,或掠夺他们。所以我国古代文化发展的方向不同于古代西方各国。主要原因是受了生产方式不同的限制,间接也是受了地域环境的影响。我国古代的奴隶社会不能达到希腊、罗马的高度,这大约也是主要原因之一。这个问题太大,现在可以不谈。所要谈的一句话,就是我国古代地域广,人口少,争夺牧场及农场的斗争不剧烈.所以互相残杀的事比西方古代文化发达的国家也比较地减少,不要说比西方近代的国家了。由于以上所说的三种原因,我们觉得拿资本主义社会兴起以后互相残杀的惨酷情形推论我国古代也有相类似的情形,是颠倒历史的看法,是非常不科学的。所以我前面所提出的几句话,据我们自己的分析,并没有把古史上的事件理想化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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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25 14:21:0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国古代部族三集团考(八)

    注释:
    [1]《左传》僖公二十一年:“以服事诸夏。”
    [2]《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楚失华夏。”
    [3]《左传》定公十年:“裔不谋夏,夷不乱华。”
    [4]《周语》上。
    [5]分服,《周礼·夏官·职方氏》下郑注说,“服,服事天子也”,这是此字的初意。以后引申起来以分别指示服事制度不同的各地的说法,古书中共有四说:(一)《国语·周语》上分五服:“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狄荒服。”《荀子·正论篇》内完全用《国语》说,不过两“邦”子变作“封”字而已。(二)《尚书·禹贡》也分五服:“五百里甸服;百里赋纳总(这因为是顶近的地方,所以谷割下以后,连稿带穗一切全送给国王),二百里纳铚(铚指禾穗。因为稍远,只把穗送去),三百里纳秸(秸指禾稿。更远,只把粟送去,搭配上一些稿),四百里粟(更远,只送粟,不带稿),五百里米(最远,去掉粟的皮才送去)。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诸侯。五百里绥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奋武卫。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蛮,二百里流。”(三)《周礼·夏官·职方氏》下则分九服。原文是:“乃辨九服之邦国: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卫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蛮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镇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藩服。”(四)《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六年帝号议下说:“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暇。”此外同分服说有关的古说还有《尚书·康诰篇》首的“侯、甸、男邦、采、卫”。《国语》与《禹贡》说大致相同,但是《国语》说仅有内外的分别,并没有道里远近的数目。《禹贡》说把宾服变为绥服,又把蛮属于荒服下,皆与《国语》说不同。《禹贡》说虽没有指明甸服属于邦内,可是看它后面所记纳禾的制度和次序,那也非属邦内不可,与《国语》说完全相同。《周礼》说每服道里数目与《禹贡》说相同。可是它的甸服并不属于邦内,邦内另有王畿。合王畿计算实为十服。它这样的排列,应该是要凑够幅员万里的数目(每服全是周围王畿,每面五百里,对面合计也是千里,总计万里)。它的内五服是按照《康诰》说的次序排列下去。夷、蛮分属两服,与《国语》说不同,与《禹贡》说相同,可是蛮在内,夷在外,又与《禹贡》说不同。至于《禹贡》说“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诸侯”,“二百里奋武卫”,似乎同《康诰》说也不无关系,可是他不像《周礼》说紧按《康诰》说的次序。从现在看来,《康诰》说与《国语》说来源较早,《禹贡》说与《周礼》说是从上两说分衍出来的,至于《始皇本纪》说虽晚出,并且除分服说与五帝一定无关外,它止分侯服与夷服,说反近古。《康诰》与《国语》两说不同的原因,大约是因为《康诰》是指明不同的职位,并不要排列远近为次序。《国语》虽分远近,但是并不全依远近的次序,说详正文,《禹贡》大致用《国语》说,除一名词不同外,顶重要的不同,是开始作出来大圈套小圈的格式。它虽说也采用些《康诰》的说法,可还知道《康诰》内的次序并不是用来排列远近的。《周礼》说当最后出,它采用《康诰》说的看法有严重的错误。后人对五服与九服所作出来大圈套小圈的图式与《禹贡》及《周礼》的著作人的原意当无不合。但《国语》所说,原意并非如此。至于后来作注释的人,看见诸说不同,无法解释,就说这是由于三代制度的不同:《禹贡》所载为夏朝的制度,《周礼》所载为周朝的制度,那却全属臆测,毫无根据。《始皇本纪》所说地方千里,就是邦内甸服说的扩张;侯服与宾服,仅有侯服,恐怕是因为宾服仅为周朝的制度,在商朝后期初有分封制度时,并无此分别。要服与荒服统称夷服,似乎是因为夷为四夷的统称,并无必要分那样的清楚。
    [6]《国语·晋语》四。
    [7]《山海经·大荒东经》“常俊生黑齿”条注。
    [8]《史记·五帝本纪》索隐。
    [9]《史记·五帝本纪》赞说:“余尝西至空峒,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
    [10]《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
    [11]《御览》七十八,《史记·五帝本纪》索隐引。
    [12]《史记·五帝本纪》集解虞舜“作什器于寿丘”条下。
    [13]《左传》定公四年。
    [14]《史记·周本纪》。
    [15]《说文》:“高平曰原。”我国西北由黄土积累成的原地很多。陕西省土地通常分为三种:最低的是川,同河流的水面高不许多,也叫做平川。较高的是原,从川地远望,很像是低山,可是由梯田上升,大约高二三十丈,登上以后又成平地,土壤很肥,这样的土地又叫作黄土原。最高的才是山。东方各省多只有平地与高山的分别,并没有原的一级。恐怕有人不明了原的意思。所以在这里解释一下。
    [16]我曾经考证古昆仑丘就是现在的青海高原(见本书附录《读〈山海经〉札记》)。又猜测我们华夏集团在文献还留一点微弱痕迹的远古是住在昆仑丘的脚下。这就是说他们住在洮河、黄河、湟河、大通河诸河谷中可能住人的地方。近几十年来考古学者在那一带所得的彩陶大约就是当日华夏集团居住时的留遗。我们的古人总好说昆仑,可以由此推测他们同昆仑有相当密切的关系。他们好说昆仑,就好像山东人好说泰山,陕西人好说华山一样。可是他们所说的昆仑总有点惝恍迷离,不像泰山、华山的清楚,这是因为他们离开昆仑日久,只听说它,并没有谁真看见它。因为原未发祥在那里,所以虽离开日久,总还一辈接一辈地传说下来。传说的时间越久,它就越带神奇和辽远的意味。他们逐渐东迁,少典氏和有氏就是他们达到甘肃和陕西交界地区时的两个氏族。黄帝与炎帝的氏族又从它们分出来。这样的猜测颇近情理,但是证据太少。猜测的成分过多,假设离能变成定论的距离还很远。现在把它提出来以待后人的继续研究,与以肯定或否定。
    补记:我上面说“近几十年来考古学者在那一带所得的彩陶大约就是当日华夏集团居住时的留遗”,但据全国解放后近数年来考古的结果来看,前说恐怕还有错误。这所说的彩陶就是指我国新石器时代中仰韶、龙山两大系统中的仰韶文化。——彩陶虽为仰韶文化的特征。但此文化层中,彩陶仅占少数,拿它来代表文化,殊属不当。附正于此。——最近的考古工作者判别出甘肃省内的仰韶期陶器与东方的陕西、山西、河南各省的此期的陶器不同,并且较东方的发展为晚。至在甘肃相当发展的齐家期文化的发展时期比仰韶期更晚,更不必说。现在的考古界大致相信仰韶文化的发源地约在陕、晋、豫三省交界处的附近,甘省乃受东方影响而继起者。那么,假说当修正为:华夏集团离开昆仑丘脚下东行的时侯,陶器或尚未发明。直等它到三省交界的附近,这就是说在炎、黄已经分支以后,才有仰韶陶器的发明。此后留守昆仑丘脚下的氏族受东迁各氏族的影响,才也制造此类陶器。这样说也可以说得通。希望此后的考古工作人员注意此问题,用实证予以肯定或否定。1959年1月补记。
    [17]《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18]《左传》桓公三年芮伯万条下疏引《世本》:“芮、魏皆姬姓。”
    [19]《左传》桓公九年“虢仲”条下疏引《世本》。
    [20]《左传》庄公二十八年“晋献公”条“大戎狐姬”。
    [21]《左传》闵公元年“吾侯作二军”条注。
    [22]《国语·郑语》韦昭注。
    [23]周朝宗庙的世次以昭、穆分。如父为昭,子即为穆,孙又为昭,曾孙又为穆,依此类推。太王庙为穆,王季庙为昭。“太王之昭”,就是说他为太王的儿子辈。余可类推。
    [24]《诗·大雅·绵》。
    [25]《国语·周语》一。
    [26]《左传》庄公二十八年“晋献公”条:“骊戎男女以骊姬。”
    [27]《国语·郑语》韦昭注,《穀梁传》昭公十二年注,疏中说是引的《世本》说。
    [28]《汉书·律历志》。
    [29]《国语·晋语》四。
    [30]《左传》昭公十二年载楚灵王说:“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
    [31]纪见《左传》隐公元年“纪人伐夷”条疏引《世族谱》。向见《左传》隐公二年“莒人入向”条疏引《世本》。
    [32]《左传》桓公五年“州公如曹”条疏引《世本》。下《世本》句引见《水经注》卷二三“阴沟水”条下。
    [33]《路史·后纪·共工氏传》。
    [34]卷五八“泾州百泉”条下。
    [35]《左传》昭八十七年“有星孛于大辰”条下:“卫,颛顼之虚也。”
    [36]《淮南子·兵略训》。
    [37]《山海经·北山经·次三经》。
    [38]参看后第三章。
    [39]《诗经·大雅·绵篇》、《桑柔篇》、《鲁颂·宫篇》毛传皆训宇为居。
    [40]《左传》昭公十七年。
    [41]《左传》僖公二十一年下说:“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太昊与有济之祀。”这就是说:以上四国为太昊的后人,它们的封地离济水不远,所以它们主太昊与济水的祭祀。
    [42]任、颛臾、须句三条皆本节注;宿为隐公元年“九月及宋人盟于宿”节注。
    [43]《左传》定公四年:“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昊之虚。”这是说鲁国初封的国君为伯禽,分给他的人民,一部分是商人,另外一部分是奄人;他的封地在少昊的遗虚。
    [44]《用兵篇》。
    [45]《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
    [46]《战国策·秦策》一注。
    [47]《经典释文·吕刑》下。
    [48]《尚书正义·吕刑》“苗民弗用灵”条下引。
    [49]据《罗苹注》本于《阴经遁甲》。《阴经遁甲》不知道是何书,且《路史》内有不少妄说,未必有所本。
    [50]《前汉书补注》卷二八上一。
    [51]《左传》宣公十五年。
    [52]《诗经·邶风·式微》与《旄丘》。
    [53]《国语·楚语》下,“蚩尤之徒”一语,据《尚书·吕刑》注补。
    [54]《盐铁论》一证是友人唐兰先生对我说的。
    [55]蒙文通在《古史甄微》中把我国古代民族分为三族:一、江汉民族,二、河洛民族,三、海岱民族。他所说的一,大致等于我们所说的苗蛮集团;二,大致等于华夏集团;三,大致等于东夷集团。他的书于1933年初版。据他的《自序》说他于“乙卯春间”即曾把他的看法质于他的老师廖平,又说:“丁卯岁首稍暇,遂发愤撰集。”是他于乙卯春即已具有大致的看法,后十二年丁卯才开始写定。按乙卯为1915年,丁卯为1927年。傅斯年对于东夷问题也作了不少的努力。有《小东大东说》、《夷夏东西说》诸文。前者于1930年发表,后者于1935年发表。他们两个似乎是各自独立的研究,没有谁承袭谁的嫌疑。
    [56]《说文》女部嬴字注。
    [57]《史记·夏本纪》正义引。
    [58]《左传》襄公十二年疏引《世本》。
    [59]《论语·颜渊篇》末。
    [60]《左传》襄公四年。
    [61]《史记·夏本纪》正义引《晋地记》。
    [62]《水经注·河水下》。
    [63]在今安徽寿、霍邱二县境内。《路史·后纪》卷一三上。
    [64]与注[60]同。
    [65]《路史·后纪》卷一三上注内说:“杜顺(旭生按:“顺”或为“预”的误字,但杜预《左传注》中未见此说)而来皆以为西丹,妄矣。按《汲书》,羿、桀皆居斟寻,则宜在此(安丰),与相近,岂得远出西塞‘因夏民’乎?”
    [66]《史记·夏本纪》正义引。
    [67]《左传》隐公二年《正义》引《世本》:“莒己姓。”又引《谱》:“莒嬴姓,少昊之后。”接着说:“《世本》自纪公以下为己姓,不知谁赐之姓者。”
    [68]《孟子·滕文公》下篇赵岐注:“葛夏诸侯,嬴姓之国。”
    [69]《史记·秦本纪》:秦祖“大费……是为伯翳(《索隐》说:寻检《史记》上下诸文,伯翳与伯益实一人,不异),舜赐姓嬴氏。大费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鸟俗氏;二曰若木,实费氏。其玄孙曰费昌……费昌当夏桀之时……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中衍之后遂世有功……故嬴姓多显……其玄孙曰中潏……生蜚廉”。
    [70]清末的儒者多受西人中国人种西来的影响,觉得三苗、九黎、蚩尤等全是中国的土著,后受西来华夏民族的压迫,退居山中,现在的苗瑶就是他们的遗种。近来的学者知道人种西来说的不可靠;知道华夏民族,从很早的时侯就是中国的土著。另外一方面,他们大约感觉到民族竞争,互相压迫,归结或反足贻帝国主义者以口实,所以就说今日的苗瑶与从前的三苗无干,不过是蛮人的别种。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吴起所说三苗的地域相当地明了,没有充足的理由,不能随便就把它扔掉。另外,唐虞的时代多说三苗,没有大谈起蛮(《吕氏春秋·召类篇》内说“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是一个例外。其实他所说的蛮就是苗)。至周以后,常说蛮而苗不见。到明清两代,又常说苗而蛮又不大见。魏源《圣武记》、《雍正改土归流记》篇首,以有君长者为蛮,无君长者为苗,实属强为区别,无大理由。地域相近,苗蛮二名互相改换,如非一种,应该如何解释?
    [71]《山海经·海外南经》。
    [72]《魏策》一。
    [73]《太平寰宇记》卷一二九、《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六全说霍山又名衡山。
    [74]《孟子·万章上篇》“杀三苗于三危”;《尚书·尧典》“窜三苗于三危”;《左传》昭公九年“先王居梼杌于四裔以御魑魅,故允姓之奸居于瓜州”。上边所引的三书实指同一的史实。
    [75]《孟子·万章上篇》及《尚书·尧典》均有此文。
    [76]《大戴礼记·五帝德》、《史记·五帝本纪》。
    [77]文公十八年。
    [78]《孟子·离娄下篇》注。
    [79]两条皆昭公二十九年。
    [80]即上所引《山海经》第二条郭璞注所引。
    [81]《希腊罗马古代社会研究》第三章。
    [82]昭公二十九年。
    [83]《左传》昭公元年。后来作综合工作的人说少昊为金天氏惟一的证据就是据此节《左传》所说“昔金天氏之子曰昧,为玄冥师”,及昭公二十九年《左传》所说“少昊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条,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修及熙为玄冥”的文字。实则,五行官名原来全是专名,用作官名,大约比较晚近,玄冥实即商侯冥,不曾有疑问。冥生于夏中叶,时代相当明确。并且“昧为玄冥师”,并非为玄冥。杜预解师为长,不管他的解释是否,而昧即为玄冥师,就足以证明他与商侯冥同对。就这一点已经足以驳斥少昊为金天氏的说法。昧的后人为沈、姒、蓐、黄,然则《月令》中所记的秋帝、少昊与金天氏无关,而它所记的秋神蓐收,却与金天氏有密切的关系。
    [84]《左传》僖公二十三年杜注。
    [85]昭公十七年。
    [86]昭公十二年。
    [87]《春秋释例》卷五。
    [88]卷一一濮州范县下。
    [89]《殷本纪》述汤事。
    [90]《左传》隐公十一年。
    [91]《左传》襄公十年。
    [92]《左传》隐公元年。
    [93]《括地志》,《史记·楚世家》正义引。
    [94]《左传》僖公二十六年。
    [95]《国语·吴语》注。
    [96]《史记·楚世家》。按汪远孙已有《郑语》中“夔、越”的越为越章的说法。
    [97]《左传》文公十六年疏引《释例》。
    [98]对于苗蛮集团居住地的问题,胡三省在《通鉴》的一○四卷注中说的颇为明白。他说:“自春秋之时,伊洛以南,巴、巫、汉、沔以北,大山长谷皆蛮居之。文公十六年,‘庸人率群蛮以叛楚’,庸则汉之上庸县也(今湖北竹山县)。哀公四年,楚人袭梁及霍以围蛮氏,执蛮子赤。梁则汉河南之梁县(今河南临汝县);霍则梁县南的霍阳山也。汉高帝用巴渝蛮以定三秦,则板楯蛮也。后汉祭遵攻新城蛮、柏华蛮,破霍阳聚,则春秋蛮氏之部落也。其后又有巫蛮、南郡蛮、江夏蛮。襄阳以西,中庐、宜城之西山皆蛮居之,所谓山蛮也。”但是他所说的“巴、巫、汉、沔以北”,“以北”二字颇容易引起人的误会。因为不惟他所说的南郡蛮多在汉、沔以南,并且东汉时侯所称的武陵蛮、零陵蛮(今湖南西南境),郁林、合浦蛮夷(今两广境内),日南、象林徼外蛮(今越南北部),所叫作蛮的很多。大约除西南夷以外,凡在两湖、两广、四川及越南境内,凡未与汉族同化的人民,当时均叫作蛮,这个称呼大约还有超出于苗蛮集团以外的部分,但是除了两广及越南部分,超出或不太多。至于河南的外方及伏牛山脉一带,两汉、两晋、南北朝的时候还有蛮族,那就是些还没有同化的蛮族。
    [99]我写这本书初稿的时候疑惑《大荒东经》里面的“名曰折丹。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所说的“俊”,前“虽无‘帝’字。也似乎与他有关”。现在知道这个看法不对。“俊”在这一节里面本为风名,胡厚宣在他的《释殷代求年于四方和四方风的祭祀》一文(《复旦学报》〔人文科学〕1956年第1期)里面,据《山海经》的文例订正原文应为:“有人名曰折。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又据甲骨文材料及《尧典》“厥民析”的话,指出“折”为“析”的讹误;“俊”与“办”或“协”为同义词,《大戴礼记·夏小正》“正月时有俊风”,俊风即协风,说均确凿。此俊为一风名,与帝俊无关。我从此觉得“帝俊”原文或作“帝劦”也很难说。不过此说现在毫无证据,仅能提出以备将来研究的肯定或否定。
    [100]看《海外东经》“雨师妾……一曰在十日北”的文字,十日应该是一个氏族的名字。但是,看上面“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及《海外西经》“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的文字,那“十日”在极早的时侯已经和十个太阳的神话混在一起了。现代有人主张十个太阳是由于后人对名词的误会,由《山海经》的本文就可以证明此种主张的片面性。
    [101]丁山先生主张为顼字最初的形态。徐中舒先生说:“契古文为禼,又写作,它是从变出来的。”但是他只在教室里面讲过,并没有写文章。我听说杨树达、容庚二先生也都是主张契说的,但是我没有见着他们的文章。唐兰先生也反对帝俊说,但是他所说的:“殷世之称‘高宗’后于‘大宗’眔‘中宗’,然而称始祖当为‘大祖’,而‘高祖’非始称,夔(即字,读如挠之)非喾明矣。”(《古史新证序》)我们觉得他的证据薄弱,未必如是。
    [102]从前以及有些现代的学者总要在从前所传的对圣帝明王大系统里面找出来帝俊的化身。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烜赫的人物不可能不出现在大系统里面,所以一定想找出他。我们对于这一点也不免有点感觉诧异,但是我们觉得可以从别一方面寻找解释:太史公在他的《自序》里面自比孔子,说:“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索隐》说“扬雄、孙盛深所不然”,并且骂他“多见不知量”。实则,这是孔子被尊以后,众人囿于成见的说法。我们觉得孔子和太史公真有不少相似的地方,主要的就是太史公用创造精神,继承《春秋》而作《史记》。他在《五帝本纪》末说:“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缙)绅先生难言之。”这就是说:虽说百家书里面记载有不少关于黄帝的传说,可是他们所说多不雅正和不近情理,所以当时的知识分子缙绅先生都不愿意轻于述说它。他所以选用《五帝德》、《帝系》两篇的说法,自然是因为它们的“雅驯”。他在《五帝本纪》里面,几乎把《五帝德篇》中的话全抄进去,可是,什么“乘龙扆云”啦,什么“乘龙而至四海”啦,以及其他类似的句子,却完全被他删掉。从这一点看,他那“雅驯”与否的标准不是很清楚吗?选择雅正和近情理的史料是太史公选择史料时候的标准,也似乎是孔子选择史料时候的标准。我们觉得孔子删《诗》的说法未必可靠,可是他删《书》的说法,似乎未尽子虚。如其不然。载在《左传》、《国语》诸书里面在春秋时代关于古代的传说,像实沈、台骀及鲧化黄熊之类,说孔子简直不知道,那一定不可能。他的舍弃不记,大约也是因为它们不雅驯的缘故。帝俊的“神”气特别十足,或者是因此为不谈“怪、力、乱、神”的孔子所舍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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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25 14: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国古代部族三集团考(久)

    [103]参考A·Moret et G.Davy的《从部落到帝国主义》第二篇。
    [104]贾逵说是由郝懿行《山海经笺疏》卷十四“白民之国”条下转引;杜预说见《左传》文公十八年注。
    [105]《国语·鲁语》上。
    [106]《初学记》卷九引。
    [107]《山海经·海内经》。
    [108]《淮南子·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兵略训》:“颛顼尝与共工争矣……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
    [109]《国语·楚语》下;《山海经·大荒西经》;《史记·历书》、《自序》。
    [110]《汉旧仪》,引见《后汉书·仪礼志》中“季冬之日”条下。
    [111]《国语·楚语》下。
    [112]同上。
    [113]《国语·楚语》下。
    [114]《定庵续集》卷二《壬癸之际胎观一》。
    [115]《山海经·大荒西经》。
    [116]《大宗师》。《庄子》书中有些篇写作较晚,可能晚至汉代,但这一篇不是晚出的,极可能是庄子自己的手笔。
    [117]《非攻》下。“禹于”二字照王念孙《读书杂志》九《墨子》二校补。
    [118]《诗经·商颂·长发篇》“玄王桓拨”,注:“玄王契也。”《国语·周语》下“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兴”,注与上同。水正玄冥,后人按《左传》昭公二十九年传“水正曰玄冥”,及“少昊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修及熙为玄冥”的文字,遂把玄冥当作一个官名。其实,“五行之官”,除后土外(疑“后”与“司”原为一字。“司”篆文为“”,“后”篆文为“”,仅左右向不同,甲骨文例,左右向可以互易,所以此二字实为一字,后土就是司土,也就是司徒),余四名原来全是专名。以后沿用成了公名。玄冥实在就是《国语·鲁语上》“冥勤其官而水死”的商侯冥。因为他治水死事,所以就成了水官,也就是水神。他为契的六世孙,契为玄王,他自然可称玄冥。我们觉得玄王的“玄”同“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颂·玄鸟》)的“玄”全同帝颛顼所居的玄宫的“玄”有关。帝颛顼为宗教主,他死以后,高阳氏承袭他,仍为宗教主。商氏族由有虞氏族间接从高阳氏族分出,仍属宗教集团,所以契在《孟子》(《滕文公上》)里面,就成了掌教化的官。《尚书·尧典》中对契的话大约与《孟子》所说来自同源,宗教重鬼神,所以夏在殷前,周在殷后,全是“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这就是说夏人同周人全事鬼神,可是他们所重的仍为人,事仍在忠诚相处,不全依靠鬼神。殷人在夏后,却是“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礼记·表记》)。从殷虚所出甲骨的研究,更可以证明《表记》所说的“殷人尊神”并没有错误。《墨子·兼爱下篇》内说:“即此言汤,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然且不惮以身为牺牲,以祠说于上帝鬼神。”《吕氏春秋·顺民篇》内说:“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于是剪其发,其手(高诱于《精通篇》注:“,砥也。”毕沅引李善《文选注》此字“音郦”,又说此字“恐是磨字之误,从邑本无义”。按砥的意思为“磨石”,那“其手”就是说磨去他手上的指甲),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看他自己剪发,磨去指甲,拿自己作牺牲,祷祀上帝,非自己为宗教主不能有那样的情形。就是汤因为邻国葛伯不祭祀,屡次派人干涉(《孟子·滕文公下》),也是因为他是宗教主的缘故。巫咸、巫贤全为大巫,却为商代名相(《尚书·君奭》),也就是因为商代国王不惟是政治的首领,并且是宗教的首领。及至商朝快要灭亡,商纣还说“我生不有命在天”(《尚书·西伯戡黎》),他这句话并不是毫无理由。他是要说我是宗教主,天的代表,人民或周人能奈我何?周人想推翻一个宗教主,对于它自己的人民,对于友邦的人民就不得不作一点精神方面的宣传。因为有这样的需要,所以就想出来一种民本主义,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孟子·万章上》引《泰誓》)这是要说:“你说你代表天,谁晓得你是怎样代表它呢?实在,天要看是用老百姓的眼睛去看;天要听是用老百姓的耳朵去听。那么老百姓既然看你不顺眼,那就证明天也讨厌你,你就应该赶紧滚蛋吧!”所以就又明白地说:“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国语·周语》中、《郑语》,《左传》襄公十一年、昭公元年传引《泰誓》)这就是说人民所希望的,天必然会跟随着去完成它。这一种思想,虽说还没有摆脱宗教的外套,可是,把天意归为民意,去掉它一切神秘的色彩,表达了人民的愿望。实在是一种很进步的思想。欧洲也有这样的思想,拉丁文有vox dei,vox populi(天声即民声)的话,俄话中也有I’лac Hapoлarлac божи й(民声即天声)的谚语。但是,据说这是十六七世纪以后才出现的思想,可是在中国,在纪元前十一世纪的早期已经出现!这以上所说一系列的还有其他的事实,如果不知道殷商国王兼任宗教主的事实就完全无法加以解释。但是,如果不知道高阳氏为宗教首领,那就无法知道殷商宗教势力的来源。我们现在总可以大致说:商氏族与高阳氏族的关系是相当明显的。中间还有有虞氏,关系倒没有那样明显。可是,《左传》昭公八年下说:“陈,颛顼之族也。”陈为舜后。又《国语·鲁语》上说:“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然则有虞氏族分自高阳,当无疑问。有虞氏的氏族原住何地,因为虞舜的传说流传很广,所以现在很难决定。最占势力的为今山西极西南境黄河拐弯处的北边,今虞乡或平陆县境内。此说与皇甫谧所说“舜所都,或言蒲坂,或言平阳,或言潘”有关。蒲阪就在上说的地方附近。平阳在今临汾县境内。离上说地方还不太远。至于潘在今河北涿鹿县境内。这三个地方,两个在西,一个在北,与《孟子》所说“舜……东夷之人”(《孟子·离娄下篇》首节)说不合。《孟子》说他“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同上),可惜这三个地名,或无解释,或多聚讼,我们不能指定它们当今何地。山东济南附近,据《水经注·济水》条下说也有舜所耕的历山,但没有其他的证据。只有今河南极东与山东交界的虞城县,秦与两汉全叫作虞县。自来也认为是虞国旧地,这与《孟子》所说相合,并且与《墨子·尚贤》中、下两篇所载早期的传说“渔雷泽”(今山东濮县境内)的说法相合。但是后人仍是牵掣于舜都蒲坂或平阳的说法,并且也受《禹贡》开始就叙冀州因为它是唐、虞、夏三朝都邑所在地说法的影响,所以总是把东方的虞说作舜子商均及他的后人所封地,实则并无根据。我们以为商均的“商”就是此后商人的“商”,全是指今河南商丘县。虞城为有虞氏的旧地,大约自虞幕以后(《左传》昭公八年下说:“自幕至于瞽瞍。”杜预说“幕舜之先”,注得不错。贾逵、韦昭等轻信《帝系篇》的世系,可是那里面没有幕的名字。没有办法,就说他是舜的后人虞思,这样不通文理的讲法也居然得到不少人的信从,也实在可怪),一直到舜全在那里住,到商均才迁到附近的商丘。地域很明,并无疑问。商人自相土以后也住在那里。(《左传》襄公九年传:“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相土因之。”)原来的关系如何固无法知道,但因为地域的相同就认为他们的氏族出自有虞氏,证据明显,不能拿《祭法篇》后起错误的说法来抹杀一切。不信我们说法的人或者觉得商均居商丘同商祖契“封于商”的说法相矛盾。我们以为《荀子·成相篇》明说“契玄王,生昭明,居于砥石迁于商”,那契住的是砥石,不在商丘。后人说他封于商,也就像殷本在黄河北今河南安阳县,盘庚以前商人并没在那里居住,可是后人也不妨把他以前的商人叫作殷人相类,所以二说并无矛盾。上面已经说过今河北涿鹿县境内也有关于舜的传说(《水经注·水》条下也载此说)。此外,今陕西南部安康县(汉西城县)也有关于舜的传说(《水经注·沔水》条下)。再往东南到湖南境,那关于舜的传说更多。李白的《远别离》诗,差不多人人都念过。那关于舜二妃及舜葬苍梧的传说似乎战国时已经流行(《礼记·檀弓上》)。再往东到浙江,现在还留余姚、上虞的县名。这两县还用汉代的旧名,《会稽旧记》就说舜是上虞人(《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看以上所说,舜的传说,北到涿鹿,西到安康,南到湖南南境,东南到浙江东境,东到济南。这样东西南北,“无远弗届”的情形,除了“神”气十足的帝俊与帝颛顼外没有别人。黄帝、尧、禹没有能赶上他的。这一点也或者可以作有虞氏为高阳氏及商人的居间人的旁证吧。
    [119]《路史·国名纪》丙。
    [120]《大戴礼记·帝系》;《史记·五帝本纪》。
    [121]《左传》文公十八年。
    [122]帝喾氏族既为周氏族所自出,大约是西方陕西、甘肃一带的一个氏族。至于高辛氏,我们觉得它大约居住东方。《五帝本纪》集解引皇甫谧说喾都亳,又解为“今河南偃师是”(现仍旧名),皇甫谧之说不知可靠与否。如果可靠,那或者是属于高辛,并不属于喾。我又疑惑高阳与高辛的“高”或同出一源,是郊字的原文。《礼记·月令》“仲春之月……以太牢祠于高禖”,《诗经·大雅·生民篇》、郑笺、孔疏均作郊禖,就是证明。高今音为开口音,郊为齐齿音。古音很少齐齿,所以二字同音,高为早期象形字,郊为后起的形声字。甲骨文及金文里面均有高字,无郊字,又是证明。高字《说文》篆文作,但甲骨文及金文上均不从。甲骨文作、、、、(《殷虚文字类编》卷五)。金文大致相近(《金文编》卷五)。《说文》说高下“从口”,我们觉得高下明明从,就是的古文。后变为形声字的。古人祭天,在野外除草扫地而祭,就叫作(音善);以后封土而祭,就叫作坛。正是坛的象形。高阳氏为宗教主,祭天是他的本职。开始在帝丘(今濮阳)野外扫地而祭,不久就改为封土而祭。这个封土,这个,因为在野外,所以后来又得了郊坰的意思。再后,又不能限于封土,遂于坛上盖点房子,高字上盖的,或少一横两横及全无横格的上盖是以大同小异的形式表示坛上所盖房子的形式。开始大约是为的祭天,以后保存原来专用的意义,就叫作郊,叫作圜丘。也可以在那里占云物的吉凶,察日月星的行度,岁时登临以资游览,这样将来分立出来,就叫作灵台。也可以在那里行禘袷等类的祭祀,叙族姓昭穆的远近,这样将来分立出来,就叫作太庙,叫作清庙。也可以在那里告朔或行施政令,这样将来分立出来,就叫作明堂。也可以在那里行飨燕,校射艺,养国老,这样将来分立出来,就叫作辟雍,叫作泮宫。校射艺的机构将来扩充起来以教育贵族的子弟(所谓“胄子”),就叫作太学。这些变化将来名物繁多,也需要颇长的时间,可是追根溯源,全汇集到一处,就是这个高,也就是郊。“高阳”的阳原来或是地名。《礼记·坊记》“阳侯杀缪侯而窃其夫人”当可证明。阳侯的“阳”何在,前人全不知道,或者就是高阳氏的地域,因为他们为宗教主,主要的就是郊(高)祭天帝,所以前面加高字,也很难说。高辛氏的“辛”或与伊尹“为有莘氏媵臣”(《殷本纪》)的“有莘”有关。按《殷本纪》正义说,有莘在陈留境内,也在东方。因为它与高阳氏地不相远,同属宗教集团,所以前面也加高字;又因为它属宗教集团,所以它族内的才子八人也职掌“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内平外成”(《左传》文公十八年),同契的“为司徒,教人伦”,意义相同。《淮南子·原道训》内说“昔共工……与高辛氏争为帝”,可是《天文训》说“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这一切都可以证明高辛与高阳颛顼关系的密切。《国语·楚语》说“颛顼……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可是《郑语》却说“黎为高辛氏火正”。颛顼为高阳氏,有《离骚》及《墨子·非攻下篇》二书的证明,不能有疑问,那《楚语》及《郑语》的歧异,正可证明高阳与高辛二氏族同属宗教团体。《水经注》卷九《淇水》下,有:“又东北径帝喾冢西,世谓之顿邱台,非也。”《皇览》曰:“帝喾冢在东郡濮阳顿邱城南台阴野者也。又北径白祀山,东历广阳里,径颛顼冢西,俗谓之殷王陵,非也。”《帝王世纪》曰:“颛顼冢葬东郡顿邱城南广阳里大冢者是也。”这里所说的帝喾,实只能指高辛。看传说中颛顼同高辛的冢基这样地邻近,也或者可以证明高阳与高辛关系的密切。《华阳国志》卷三首说“昌意……生子高阳,是为帝喾”,就它所说的帝喾大约是指高辛,这又把此二名混淆起来。《国语·吴语》内说:“昔楚灵王不君,其臣箴谏以不入,乃筑台于章华之上,阙为石郭,陂汉,以象帝舜。”韦昭解释说:“阙,穿也;陂,壅也。舜葬九疑,其山体水旋其丘,故壅汉水使旋石郭以象之也。”他没有解释“郭”字,但是看他引舜葬九疑山的说法,他大约是以郭为椁的假借字。他的解释是说舜葬于九疑山,穿山为石椁,外面有水环绕,所以当楚灵王筑章华台的时候,壅塞汉水,使它也环绕台下以效法舜葬的高丘。但是这个说法实不可通。因为章华台是楚灵王游观玩乐的地方,什么效法不了,却去效法一个墓地?没有谁说楚灵王是一个旷达的人物,何以他筑台就吉凶同域,没有一点忌讳?并且他那九疑山“水旋其丘”也是一个无根据的说法。实在章华台效法帝舜与舜葬毫无关系。我在前面已经说到辟雍的制度与祭天的坛同出一源,而坛系封土为高丘,也就是台的雏形。《诗·鲁颂·泮水篇》注说:“辟雍者,筑土雍水之外,圆如璧,四方来观者均也。”这样是说辟雍的制度,中间筑土加高,四周壅水为环,正圆就像玉璧一样,为的是要四方来瞻仰的人不至于或远或近,有不均匀的情况,另外一方面大约也是为的隔绝观众,使他们不要拥挤台前。现在北京东北城还保存有辟雍的旧制,四面环水,不过中间不筑台。有虞氏族出于高阳氏,为宗教集团中的重要分支。他的都邑附近应当也有政教所自出的台,四周壅水环绕以保持尊严。历代相传,渐渐失掉原来的意思,仅仅成了游观的地方。以后崇奢增丽,比原来的制度不晓得添加了多少。“阙为石郭”,郭是四围的意思,古人铸钱的外边就叫作“轮郭”,也就是这个意思。阙就是台前的双阙,也叫作双观,也叫作“象魏”。现在北京午门前的两边高台突出,就是双阙的旧制。“阙为石郭”是说阙的本体用土筑成,外面用石头包围起来,使它不容易倒塌。这是后来人的增饰,或者就是楚灵王的增饰。有虞氏族在河南东境,四周郊百里内无山无石,绝不能阙外包石,并且他们的台前是否有双阙,也就很难说。这些崇奢增丽,虽说绝非有虞氏的所能有,可是历代相传,还是要说四周环水的办法为帝舜的旧制。《国语》所说“陂汉,以象帝舜”的真正意思,大约就是这样。这也可以间接表示有虞氏属于宗教集团,为高阳氏与殷人的居间者。这以上“高”及“象帝舜”的解释是我新提出来的看法,希望大家继续研究,对于这个假设予以肯定或否定。
    [123]前条出《史记·周本纪》正义。后条出同篇同条下《索隐》。
    [124]《国语·周语》下。
    [125]《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
    [126]《尚书今古文注疏》解释这几个字很详细,可参考。
    [127]《五帝本纪》正义引《括地志》说:“又有涿鹿故城,在妫州东南五十里,本黄帝所都也。”又引《晋太康地理志》说:“涿鹿城东一里有阪泉,上有黄帝祠。”大约那边有黄帝的很多传说,所以阪泉和涿鹿也说是在那边。这也像舜的传说一到某地,某地就会出现历山一样。实在情形并不一定如此。
    [128]《韩非子集解》第三卷。
    [129]《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
    [130]《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
    [131]《史记》、《汉书·高祖本纪》。《史记·封禅书》及《汉书·郊祀志》全作“则祠蚩尤衅鼓旗”,无“祠黄帝”的文字。
    [132]《隋书》卷八《礼仪志》三。
    [133]《宋史》卷一二一《礼志·军礼》内“祃祭”条下。
    [134][135]《隋书》卷二○“妖星”条下。
    [136]《管子集校》许维遹按:“‘葛’字上‘而’字衍。……《书钞》一二一、《御览·兵部》七五、《珍宝部》九、《事类赋》九‘葛’上并无‘而’字,是其证。”其说很是。又戴望校据《路史·黄帝纪》注两“相兼者诸侯,均作诸侯相兼者”。又“见戈”二字,丁士涵云:“‘见戈’疑‘得失’之坏字。上文云‘得失之数皆在此内’,是其证。”姚永概云:“上文‘是岁相兼者诸侯九’,又‘是岁相兼者诸侯十二’,则‘见戈’当作‘凡兼’。作‘戈’者,涉上文‘芮戈’而误。”
    [137]《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王肃说:“砥,平也,四远皆平而来服属。”
    [138]《韩非子·五蠹篇》说:“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戈舞,有苗乃服。”《吕氏春秋·上德篇》有相类的记载。它说:“三苗不服,禹请攻之,舜曰:‘以德可也。’行德三年而三苗服。”《荀子·赋篇》说:“干戈不用三苗服。”《伪古文尚书·大禹谟》大约是由荀、韩、吕三书的意思,又推演出来一些:推演出来舜的命辞,“三旬苗民逆命”,又推演出来益的赞辞,说禹用益言,“班师振旅”,“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它这一推演虽是由荀、韩、吕的意思出来,可是很失原意。因为照韩所说“修教三年,执干戚舞”,干为,戚为斧,或为钺,全是武器。韩意“修教三年”,是说施厚德于自己的人民,也就是孔子所说“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论语·子路篇》)的意思。“执干戚舞”,是说民既怀德,将要再出师,大习武事。“有苗乃服”是恐怕再被伐预先降服,或是又经过战争才又降服,原书不详。但是原意是指修武事,不指修文教,是很清楚的。荀、吕虽较略,意思大约一样。《大禹谟》改三年为七旬,不知当日交通不便,禹所作为,经过短期,三苗怎样能知道?改干戚为干羽,不知古人武舞用干用戚,文舞用籥用翟(即羽),两手一文一武,是要作什么呢?所以《大禹谟》所说实系魏晋人的谬见。那一段里面谬误还有,不详说。
    [139]《左传》昭公十七年。
    [140]孙星衍在《尚书今古文注疏》本条下隐括书疏中所引郑玄意为此说。
    [141]见《吕刑》本节疏。
    [142]《史记·楚世家》正义引《括地志》。
    [143]《史记·楚世家》。
    [144]《论语·泰伯篇》。
    [145]上条在《左传》宣公四年。这就是说中土所说的乳,他们念作穀(此据阮刻《十三经注疏》本。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子部》穀字下说:“今本《左传》作,《汉书》作,或作彀,或作,皆非也。音异如构。”像是阮刻本有错误。须记此字念作构,不作穀),所叫的虎,他们叫做於菟。下条在昭公十九年。这是一种倒装文法。就是说怒于室而色于市。色于市是说走到街上还有怒容。
    [146]《蔡元培先生六十五岁纪念论文集)末篇。
    [147]参考崔氏所著的《上古考信录》。
    [148]《孟子·万章上篇》“箕山之阴”,《史记·夏本纪》作“箕山之阳”。《正义》说:“按阳即阳城也。《括地志》云:‘阳城县在箕山北十三里。’又恐‘箕’字误,本是‘嵩’字而字相似。其阳城县在嵩山南二十三里,则为嵩山之阳也’。”按《史记》似不误,益既是避,何能仍在阳城?《正义》说非是。
    [149]《晋书·列传》二十一《束晳传》说:“益干启位,启杀之。”《史通·疑古篇》及《杂说篇》均引此说。
    [150]《外储说右下》说:“古者禹死,将传天下于益,启之人因相与攻益而立启。”
    [151][152]《孟子·万章上》。
    [153]这一节各家解释《墨子》所引《武观篇》文字的说法全是从《墨子间诂》转引的。
    [154]《水经注》卷二六“巨洋水”条下。《史记·夏本纪》正义。
    [155]《太平御览》八十二。
    [156]《御览》八十二,但只有淮夷。《路史·后纪》十三上。《后汉书》卷八十五《东夷传》注引《纪年》止有“征黄夷”及“于夷来宾”二事。
    [157]《尚书序》。
    [158]《路史·后纪》十三上。选蠕是巽懦的别写。罗泌好写假骨董的文字,所以喜欢用这一类不常用的字以惊世骇俗。
    [159]《论语·宪问篇》。奡,《左传》作浇,是寒浞的儿子。荡是摇动或推动的意思。“荡舟”,据旧说,是他的力大,能在陆地上行船。王夫之《四书稗疏》内反对此说,说此说理不可通,主要点是说:“凡人之力皆生于足。扛鼎、曳牛必坚立而后得胜。足力愈猛烈足之所履愈坚。是将百奡千奡,从增舟势之安耳。”说极确凿。他又说:“荡者摇以行也。……然则所谓荡舟者谓能乘舟以水战也。”他的说法可以一扫旧说的误谬。
    [160]《后汉书·东夷传》注引《纪年》。今本《纪年》作二年。《路史·后纪》十三下引有“献其乐舞”四字。王国维疑为“涉帝发事而误”。
    [161]《山海经·海外东经》注引。《太平御览》九百九引作:“夏伯杼子东征,获狐九尾。”《东经》注中的“柏”当为“伯”的假借字。《路史·后纪》十三下“帝杼……五岁,征东海,伐三寿”,注:“本作王寿。”又《国名纪》已东海下说:“后杼征东海,伐王寿。”
    [162]芬,《史记·夏本纪》作槐,杼子。《索隐》说:“《系本》作帝芬。”《后汉书·东夷传》注引《纪年》说:“后芬发即位三年,九夷来御。”《御览》七百八十,“芬”作“方”,下有“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十九字。郝懿行说“疑本注文,误入正文”。《路史·后纪》十三下注有“畎、于、方、黄、白、赤、玄、风、阳,凡九。见《竹书》及《后汉书》”。
    [163]《夏本纪》荒作芒。《北堂书钞》八十九引《纪年》,《路史·后纪》十三下注引《纪年》,“鸟”作“鱼”。《御览》八十二引《纪年》,“鸟”也作“鱼”,无“命九”二字。王国维说:“九”字下或夺“夷”字。疑谓“后芬来御之九夷”。
    [164]《后汉书·东夷传》注引《纪年》。《路史·后纪》十三下注引《纪年》下有“繇是服从”句。
    [165]《东夷传》注引《纪年》,无“再保墉会于上池”七字。《北堂书钞》八十二引《纪年》二次,前一次“墉”作庸。
    [166]《东夷传》正文。
    [167]今本《纪年》记:“桀三年,畎夷人于岐以叛。”王国维在《纪年疏证》内说它本于“《后汉书·西羌传》:后桀之乱,畎夷人居邠岐之间”。实则,这是范晔当日把东方的畎夷与西方的犬戎闹不清楚,所以,既把畎夷载于《东夷传》“夷有九种”下,却把后相“征畎夷”(只见《西夷传》)、后泄对诸夷“始加爵命”及“畎夷入居邠岐”事记于《西羌传》中。《路史》记此事,注中虽也用“畎(无夷字)遂入居邠岐之间”,可是正文却正作“犬戎侵岐,居之”,不误。今本《纪年》不晓得范晔的错误,遂致沿用。至于它所说的三年,大约又是纂集人的臆造。
    [168]《楚语》上。
    [169]昭公元年。
    [170]朱右曾本节注又说:“《路史》称《竹书》云:‘武观以西河畔,帝征西河,以武观归。’是其事也。”实则《路史》中并没有这句话。《路史》所说正文中已经引过。朱氏自己著的《汲冢〈竹书纪年〉存真》的正文(卷上第六页)也只说“二十五年征西河”,分注中也引《路史·后纪》这几句话。
    [171]《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172]《左传》襄公二十四年。
    [173]姬姓的刘,《左传》所记有刘康公。宋朝人书,如《通志·氏族略》、《路史·国名纪》全说是王季的儿子封于刘,后人因为姓。《氏族略》更说他受封在周成王时。其实这些话毫无根据,源出误会。《左传》成公十三年杜预注:“刘康公,王季子。”鲁成公十三年当周定王八年,这个“王”当指周定王;季子是幼子的意思。宣公十年《左传》:“秋天王使王季子来聘。”杜注说:“王季子者,《公羊》以为天王之母弟。”《正义》更引《公羊传》原文说:“其称王季子何?贵也。其贵奈何?母弟也。”这一条的《左传》就径说:“秋刘康公来报聘。”杜注:“即王季子也。”这一注正与成十三年注相合,毫无疑问。后人卤莽读书,竟把(周定)“王季子”误认为“王季”的儿子,可笑至于如此。
    [174]卷一四《晋语》。
    [175]这一点的作伪实在很粗陋,所以很早像唐朝的孔颖达等就已经看出。我在这里可以附带声明:我们同极端疑古派顶不同的一点,就是不相信康有为《新学伪经考》中刘歆大批作伪古文的说法。康氏想“托古改制”(并非孔子),可是看到《左传》诸书与他的说法不合,所以不得不如此说。康氏想“托古改制”,自有苦衷,我们不惟谅解他,并且很佩服他。但是他通过这种带色眼镜所研究出来的结果,我们却无法接受它。此后跟随康氏的学者,如钱玄同、顾颉刚诸先生,当他们论述古史时也无法完全扔掉《左传》所记载,就闹出同他们意见相合的就认为《国语》原文,同他们意见不合的就认为刘歆窜改的情形。在这两部分中间有什么客观上的分别?可以说完全没有。这样来整理古书,怎样能达到科学的标准?我郑重声明:这是我们看法的各点中顶主要的一点。如果我研究的结果还能有大部分的正确,那同这一点就有极大的关系;反过来仍是一样。我希望将来无论赞成我的主张,或想反驳它的人全特别注意此点。因为如果我这一点错误,我在此书中所得的结果一定有很大部分要跟着倒塌。另外一方面,我们却不否认在《左传》中有若干节的窜改。除汉为尧后的说法以外,我们也相信西汉儒者“左氏不传《春秋》”的说法,相信《左传》中的“三十凡”为刘歆所加入。但是这是早期经师普通的作法,并不能因此就指他为作伪。
    [176]《吕氏春秋·本味篇》所载伊尹出生时的神话有“有侁氏女子采桑,得婴儿于空桑之中”的说法,是拿“空桑”一词作公名用。这像是因为在战国末年,“空桑”的名字对于念书人,尤其是对于普通人已经生疏,所以又吸收其他神话而生伊尹的母亲化为空桑的说法(黄东发就已经主张空桑为地名)。
    [177]《后汉书·东夷传》。
    [178]《周易下经》既济卦下说:“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
    [179]《观堂集林》十三《鬼方、昆夷、狁考》。
    [180]《孟子·公孙丑上》。
    [181]王夫之《春秋世论》卷五论宋事有此说法,我认为很精确。
    [182]《左传》昭公四年说:“商纣为黎为蒐,东夷畔之。”昭公十一年内说:“纣克东夷而陨其身。”甲骨文中保存关于人方的史料很多,可参考董作宾所著《殷历谱》的下编第三卷及第九卷《帝辛日谱》。
    [183]《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七本第二分本。
    [184]《左传》内说:“夫许大岳之胤也。”又说:“谓我诸戎四岳之裔胄也。”许与姜戎皆出姜氏,大岳、四岳,明明是一个人,《墨子·非攻下篇》有“卿制大级”的文字,孙诒让“疑为‘乡制四极’。……四篆文作,与‘大’篆文亦近,故互讹”。然则大与四古书中互讹,也很常见,大岳、四岳,并非二人,古人也曾说过。杜预《左传》隐公十一年注就说:“大岳,神之后,尧四岳也。”对此点可无疑问。不惟如是,就是伯夷与许由二名,我觉得也是指此人,并不是另外的人。《国语·周语》太子晋谏灵王壅谷、洛篇,前面说“共之后孙四岳佐之”,又说“祚四岳国,命以侯伯,赐氏曰姜,氏曰有吕”,是姜姓为四岳后。《郑语》却说:“姜,伯夷之后也。”韦昭感觉到此矛盾,就注:“伯夷,尧秩宗,炎帝之后,四岳之族。”可是四岳、伯夷为同时人,如非一人则既为四岳后,就不能再为伯夷后。姜既继承四岳,又继承伯夷,就足以使人想到此二名本指一人。《史记·齐世家》说“其先祖尝为四岳,佐禹平水土,甚有功”,是明说齐的祖先为四岳。《陈杞世家》末却说:“伯夷之后至周武王复封于齐,曰太公望,陈氏灭之。有世家言。”是又说齐为伯夷后。这并不是太史公自相矛盾,却是因为他所著书还保存着一部分未受系统化的史料,后人就可因此辨识《尧典》综合材料的讹误。至于许由,太史公审慎,不敢为他作传,后人多疑为“尧让天下于许由”,不过是庄周的寓言,这个名字不过是“子虚”、“乌有”之类。实则,《庄子》内固然有许多寓言,但这一点却是由于传说推演出来。大岳(四岳)后人封于许,用后人的说法,称他的氏为许,并不错误。《尧典》述尧的话说:“‘咨四岳,朕在位七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这是说尧岁数已老,叫四岳说,你能用命,把位让给你。四岳答说:我没有德,将要忝辱帝位,所以不可这样作。下文尧才叫他也可以举卑贱的人,四岳才推举舜。这件事情也许是后人对于尧、四岳、舜诸人理想化的结果,未必有历史的价值,但是这个传说与“尧让天下于许由”的传说同出一源,似乎不会有大错误。《庄子》所载尧的话是庄子自己作的文章,不惟与尧无干,并且与传说也不相干。可是传说自有来源,并不是《庄子》虚造出来。
    [185]关于烈山氏之子柱的史料,《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内说:“有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国语·鲁语》上内说:“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植百谷百蔬……故祀,以为稷。”《礼记·祭法篇》内说:“是故厉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夏之衰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厉、烈古音同,互相通假。《汉书·地理志》南阳郡随县下,班固自注说:“故国。厉乡,故厉国也。”这是说随县原来是随国;境内的厉乡,原来为厉国。《水经注》卷三二漻水下说:“一水西径厉乡南,水南有重(赵本作“童”)山,即烈山也。”山下有一穴,父老相传云:“是神农所生处也,故谓之烈山氏。”烈、厉,又作赖,三字音同通假。《水经注》把烈山与神农已经说成一人。
    [186]《史记·封禅书》内说:“神农封泰山,禅云云;炎帝封泰山,禅云云。”
    [187]《礼记·礼运篇》。
    (《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科学出版社,196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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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25 14: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国古代传说中的氏族和部落



    郭沫若

      

    从我国古代传说中可以看出,早在四千年之前,大约相当于父系氏族公社时期或者略早一些,从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居住着许多氏族和部落。由于这些氏族和部落较早地从母权制转变到父权制,随后相继发展进入阶级社会,逐渐融合为后来的汉族,有了文字,所以他们的远古历史有相当一部分通过传说留在古文献里。

    这些传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认为那时的一些血缘氏族和部落集团,都分别出于各自的一个想象的祖先,而且这种想象的祖先又往往是神话式的人物。所以,传说里的氏族和部落一般都是从神话中引申出来的。事实上,氏族和部落比关于他们来源的神话要古老得多。尽管如此,透过这样的神话,或者把这样的神话仅仅作为氏族和部落的代号,仍然可以从传说材料中理出当时历史的一些头绪来[1]。

    在我国古代传说中,有哪些氏族和部落呢?

    传说最早的是炎帝,号神农氏。据说炎帝生于姜水,姜水在今陕西岐山东,是渭河的一条支流。从渭河流域到黄河中游,是古代羌人活动的地方。所以,炎帝可能是古羌人氏族部落的宗神。号神农氏,说明他们主要是从事农业的氏族部落。

    传说中的炎帝后裔有四支,可能是属于古羌人的四个氏族部落。一支是烈山氏,其子名柱,会种谷物和蔬菜,从夏代以上被奉为稷神。据说,烈山氏在今湖北的一些地方。烈山氏就是烧山种田的意思,至于确切地指些什么氏族和部落,就不清楚了。

    在传说的炎帝后裔中,比较有点头绪的是共工部落[2]。“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3]据说,共工氏也曾治水,但失败了,他儿子治水成功,被奉为社神。这些传说都和农业有关系。“九有”、“九土”,从字面上看是九个地方,所以“伯九有”也就是“霸九州”,实际上是反映九个氏族住在九块地方,共工氏在其中居于首要地位。

    共工氏所以被传说成一个神话人物,主要是因为他同东夷的蚩尤打过一场著名的战争。打仗的地方在太行山东侧,今河南北部到河北南部的某些地方,说明共工氏曾在黄河中游活动过。但他们长期活动的地方应是今河南西部伊水和洛水流域。这地方,古代称为“九州”,可能来源于共工氏的九个氏族。后来,这里往西的山区中还有“九州之戎”,大概是共工氏的余部延续下来的。由于共工氏这一支逐渐衰亡了,所以他们的历史很少流传下来。传说中的炎帝后裔中得到发展的是四岳。据说,四岳是共工的从孙,说明他们同共工部落有关系。“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4]。这些地方都在今豫西一带到陕西东部的山区中。“四岳”即是“九州之险”,相应地就是说,四岳部落是在共工部落的周围地区了。

    四岳是姜姓,后来发展为四个分支,即齐、吕、申、许。“许,太岳之胤也”[5],在今河南许昌县。传说许的始祖许由,居颍水之阳,在今河南登封县。司马迁说“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6],也在这个地方。后来的许国应是从这里迁去的。

    四岳的另外两个分支是申、吕,具有近亲关系。“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7]”。甫,即吕。崧,就是嵩山。意思是说,从高耸入云的嵩山上降下神灵来,生出吕和申,后来发展成两个国家。吕、申都在今河南南阳地区,当是后来南迁到那里的。

    四岳的始祖传说为伯夷,是个祭山的官,也是山神。后来,这一支的首领吕尚,协助武王伐纣,受封为齐国。

    在传说的炎帝后裔中,还有一支在汾水流域,后来残存的还有沈、姒、蓐、黄四部。他们把所渭汾水之神名台骀的,奉为自己的始祖,但文献不足,已不可考了。

    除上述所谓炎帝后裔的四支外,古羌人有一部分曾东下到了今山东地方,更多地是散布在今陕、甘、青、藏以及四川和宁夏的广大地区,称为氐羌或羌戎。据说,“伯夷父生西岳,西岳生先龙,先龙是生氐羌”[8]。这说明,所有的氐人和羌人,都同共工、四岳等有关系,同样可以列为传说中的炎帝后裔。只是因为四岳等部较早地融为华夏族,他们后来就成为同华夏有别的西戎了。

    传说中的太昊,比炎帝晚一些。太昊,号伏羲氏。据说“伏羲作卦”,已是父系氏族社会的事了,据记载“陈,太昊之虚也”[9],在今河南淮阳县。那么,太昊应该是淮河流域的氏族部落想象的祖先了。又有记载说:“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实司太昊与有济之祀,以服事诸夏。”[10]任、宿、须句、颛臾,是残留到春秋时代的几个夷人小国,在今山东曲阜附近一带。他们奉太昊为祖,当是从淮河流域发展到那里的。稍后的记载中说,从黄河下游到江淮流域是东夷和淮夷活动的地方,共有九部: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合称“九夷”[11]。传说太昊是风姓,应同九夷中的风夷有更直接的关系。风夷在夷人氏族部落中居于首要地位,因而太昊又是所有夷人想象中的祖先。

    同太昊的传说相关联的是关于少昊的传说。“少昊之虚”[12]在今山东曲阜县,其后裔主要活动在山东半岛上。春秋时代的郯子,说少昊是他的祖先,名挚。少昊氏以“鸟名官”,有凤鸟氏、玄鸟氏、伯赵氏、青鸟氏、丹鸟氏、祝鸠氏、鸠氏、鸤鸠氏、爽鸠氏、鹘鸠氏,还有“五雉”和“九扈”[13]。这些全是鸟的名字,共有二十四种,当是二十四个氏族。氏族中又分母氏族和女氏族。几个氏族合为一个胞族,如从凤鸟氏到丹鸟氏就是一个胞族。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部落了。

    这个部落最初可能是从太昊氏分出来的。在古代文字中“风”即“凤”,风夷也就是“凤”夷。从一个凤鸟氏族分为两个,一个属太昊,另一个属少昊。夷人中这两支,一支在江淮流域,另一支北上到黄河下游,后来大部分融为华夏族。

    传说,“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乱德”[14]。九黎的首领据说就是蚩尤。从一些材料推测,蚩尤属于夷人。那么,九黎也可能是九夷了。相传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当为八十一个氏族。这样,九黎就是九个部落,每个部落有九个氏族,是一支庞大的势力。由于蚩尤被黄帝战败,给夷人的发展造成了新局面。

    在此后的夷人中,融入华夏族的有四个分支。其中一个分支是皋陶。皋陶的后裔有英氏、六、蓼和群舒,即舒蓼、舒鸠、舒鲍、舒庸、舒龙、舒龚。群舒显然是从六个近亲氏族发展而来的,当六和蓼灭亡的时候,有人曾说:“皋陶、庭坚不祀,忽诸!德之不建,民之无援,哀哉!”[15]意思是说,六和蓼内不建德,又无外援,遭到灭亡,皋陶和庭坚一下子绝祀了,真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六、蓼、英氏和群舒,都在江淮之间今安徽六安、舒城一带地方。但传说皋陶生于曲阜[16],在今山东曲阜县。那么,东夷和淮夷的这个分支的活动地区就不仅限于江淮之间了。舒和徐,古同音通用。那么,古黄河下游的徐夷也是传说中的皋陶的后裔,或者在起初同皋陶这个分支有密切的血亲关系。

    伯益是较早融入华夏族的又一个夷人分支。传说中伯益的后裔,有徐氏、郯氏、莒氏、终黎氏、运奄氏、菟裘氏、将梁氏、黄氏、江氏、修鱼氏、白冥氏、蜚廉氏、秦氏、赵氏。其中除秦、赵为周代建立的国家外,其他的都相当古老。如运奄氏,即商朝的奄国,在今山东曲阜县。徐氏,即商朝的徐国,在今鲁南和苏北地区。终黎氏,也作钟离,在今安徽凤阳县。黄氏,到周代为黄国,在今河南潢川县。江,在今河南正阳县。他们活动的地区,从今山东直到河南东南部,在传说中的皋陶后裔北侧的一条弧线上。据说,皋陶是偃姓,伯益是嬴姓。偃、嬴,一音之转,当是从两个近亲氏族部落发展下来的。

    夷人中较早融入华夏族的,还有颛顼和帝喾两个分支。按照司马迁的说法,颛顼就是高阳氏。传说:“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聩敳、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民谓之八恺。”[17]所谓八子,当是八个氏族。其中的庭坚同皋陶并祀。按照古代“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的传统,可以推定颛顼也属于夷人的一个分支系统。

    颛顼的后裔为祝融,意思是祭火神的官,即火正。有记载说,祝融八姓,即己、董、彭、秃、妘、曹、斟、芈,共八姓[18]。这八姓可能是从高阳氏的八个氏族发展而来的。例如,春秋时代的楚国,为“高阳之苗裔”,而祭祀祝融,是芈姓,就反映着夷人这一分支的发展线索。另一种记载是祝融六姓,没有董姓和秃姓,并说,这六姓是从其始祖母的左、右肋下分别生出来的[19],他们在八姓中当是六个近亲氏族。

    这八姓后来的变化如下:斟姓无后。董姓鬷夷、豢龙,为夏所灭。己姓昆吾、苏、顾、温、董。彭姓彭祖、豕韦、诸、稽,大都为商所灭。秃姓舟人,为周所灭。妘姓邬、郐、路、偪阳,曹姓邹、莒,是春秋时代仍散处黄河流域的几个小国。芈姓中的楚国,在商朝灭亡时逃往长江流域,后来日渐强大。这些都是进入阶级社会以后的事了。

    夷人的这个分支最早活动在黄河北岸。“卫,颛顼之虚也”[20],在今河南濮阳县。其后因受蚩尤战败的影响而南迁,“郑,祝融之虚也”[21],到今河南新郑县一带去了。又如昆吾,最初在今河南许昌县,后来楚国人还说许是他们的“皇祖伯父昆吾”活动的地方。

    帝喾同颛顼也是近亲关系。按司马迁的说法,帝喾就是高辛氏,也有八个氏族。“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21]这八个氏族中,前四个氏族为一个胞族,后四个为一个胞族,来源于两个姊妹氏族。

    据说,帝喾名俊,也就是传说中的帝舜。其后裔著名的为有虞氏,当在今河南虞城县一带。从各种传说和神话材料推测,有虞氏的农业、家畜饲养业和制陶业都是相当发达的。例如,“虞幕能听协风,以成乐物生者也”,就是当每年春天东风到来的时候,发动氏族部落成员开始农业活动。协风,也叫俊风,就是春天的东风。传说中的帝俊,可能由此衍化而来。在有些神话里,认为日月干支也是从帝俊产生的。在传说里,关于有虞氏的父权世系的断断续续的记载,也是最多的。这说明,有虞氏的父系氏族社会比较发达,对此后我国历史的发展作出了较大的贡献。

    传说商朝的始祖契,也是帝喾的后裔[22]。有人认为,商朝的来源即舜子商均封于商,在今河南商丘县。商朝就是从这里发展起来的。商人在追述他们的祖先时,也说是帝喾的妻子吞了玄鸟蛋后生出来的。从鸟降生,是夷人传说的特点,如伯益分支有从燕子来源的说法,表明了他们在早先都以鸟为氏族标志,或者说是从以鸟为标志的始祖氏族逐渐滋生而来的。在进入父系氏族社会以后,据司马迁说:后来商有子氏、殷氏、来氏、宋氏、空桐氏、稚氏、北殷氏、目夷氏[23]。这些已是显赫的父系奴隶制大家族了。

    由于颛顼和帝喾这两个夷人分支有近亲关系,所以关于他们的传说往往有互相穿插的地方。例如,有虞氏就被说成颛顼的后裔,但传说有虞氏为姚姓或妫姓,都不在祝融八姓之中,应为另一个分支系统。

    这四个夷人分支融入华夏族之后,其余的夷人遂与华夏有别。由于他们较早地融入了华夏族,特别是其中颛顼和帝喾两个分支,所以有些传说就把他们作为黄帝的后裔[24],正如把黄帝和炎帝说成两个亲兄弟一样,这不过是后人想象中的华夏族以至汉族的祖先罢了。

    当夷人和羌人的一些氏族和部落活动在黄河流域的时候,有一些氏族和部落从我国北方发展起来。传说中的黄帝,就是这些氏族部落想象中的祖先。传说黄帝号有熊氏,又号轩辕氏(即天鼋),也号缙云氏,这显然是把北方许多氏族部落的想象祖先集中到所谓黄帝的头上了。相传,黄帝分别同蚩尤和炎帝作战的时候,曾经训练熊、罴、貔、貅、、虎六种野兽参加战斗[25]。这实际上是以野兽命名的六个氏族,共同组成一个部落。黄帝为有熊氏,说明熊氏族在这个部落中居于首位。

    这个部落南下到达黄河流域之后,有很大的发展。据说,“黄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为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是也”[26]。十四人得十二姓,是因为其中各有两人同姓的原故。如果把二十五宗看成二十五个氏族,十二姓为十二个胞族,每两个胞族为一个部落,那么,传说出自黄帝的这个部落已从六个氏族发展成拥有六个部落的巨大部落联盟了。

    在这十二姓中,有些已不可考,可能是后来灭亡了。有的和夷人中的一些氏族同姓,可能是互相融合了的原故。其中比较突出的有姬、祁、任、姞四姓。姬姓相传为黄帝的嫡系,后来发展成了庞大的势力。

    祁姓有传说中的陶唐氏,即唐尧所属的氏族部落。陶唐氏原在今河北省的一些地方,所以说“唯彼陶唐,帅彼天常,有此冀方”[27]。到尧时迁到今山西南部汾水流域,其后裔建立唐国,后为周成王所灭。还有一支继续南下到达汉水流域,后来在那里建立了一些国家,所以有尧子丹朱伐三苗到丹水的传说。

    姬姓的迁移和陶唐氏有相同的地方。如后来的北燕国,姬姓,其中心在今河北北部地区。又有一些姬姓国家,在今山西南部和陕西东部地区。还有“汉阳诸姬”,已到达江、汉流域了。到了周代,姬姓这一支发展到了鼎盛的地步。

    任姓后裔有谢、薛、章、舒、吕、祝、终、泉、毕、过,姞姓后裔有密须、南燕,都散处在黄河流域。

    值得注意的是,这十二姓中有一些戎狄。如骊戎是姬姓;狐戎是姬姓;白狄中的鲜虞,后来建立中山王国,也是姬姓。白狄中还有酉姓。从这里透露出,那些以黄帝为想象祖先的北方氏族部落,原来也是戎人和狄人,后来才融为华夏族,因而黄帝才被奉为华夏族的始祖的。

    传说中的黄帝后裔还有夏后氏,姒姓,也是戎人。有的记载把夏禹称为“戎禹”[28],是事出有因的。“禹敷下土方”[29],土方从甲骨卜辞推测,在商朝的西北方向,估计在河套一带地方。夏后氏当是从这里沿黄河南下到今河南西部原共工氏所在地区的。当夏后氏南下之后,有些戎人还留在原地方,例如说:“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30]这一支戎人有多少氏族呢?据司马迁说,有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寻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戈氏。这些,也许是夏部落的十二个氏族,或从夏部落发展而来的十二个父权制大家族吧!

    在传说中的黄帝后裔各个分支南下发展的时候,曾和三苗发生冲突。三苗那时在江、汉之间,可能是三个部落。其中有—个部落的首领名兜,也写作“头”,因战败被放于崇山。后来随同武王伐纣的髳可能是这个部落的后人。另一个部落逃入西北方向的山岭中,因而有舜“窜三苗于三危”(在敦煌东南二十里)的传说。还有一个部落可能向东南方向逃走了,所以说“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31]。

    从这个地区以西到陕、甘南部直达四川,除三苗外,还有庸、蜀、微、卢、彭、濮。后来,大多相继融合到华夏族以至汉族中去了。

    民族并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同阶级和国家的产生相适应历史地形成的。这里谈的羌人、夷人、戎人、狄人、苗人、蛮人,正是汉族的前身。历史上所说的华夏,乃是由他们共同融合而成的。中华民族中的各个民族,在其形成过程中,都具有这样的特点。就华夏族来说,是怎样开始形成的呢?

    氏族制度是社会生产极不发展和人口极端稀少的产物。氏族一旦成为社会的基本细胞,那就差不多极其自然的以不可克服的必然性发展为氏族、胞族和部落的全部组织。部落是氏族制度所能达到的最大界限。在每个部落内部,从氏族到部落的全部制度,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都是自然所赋予的最高权力。个人在感情、思想和行动上,同氏族制度是水乳交融在一起的,不需要也不可能越出部落的界限。人们生活在狭小的氏族部落的世界里,除了受血缘关系的支配外,还受到大自然的支配,反映在人们的思想上就成为原始的幼稚的宗教观念。相反,在部落以外,则是没有保障的,个人脱离了氏族部落就可能陷入绝境。在部落和部落之间没有和平协议的地方,便存在着战争,而且是极端残酷的战争。所以,氏族制度不管是多么质朴的、高尚的、美妙的制度,都是注定要灭亡的。随着社会生产的发展和人口的增加,氏族部落的不断迁移和相互交往的扩大,各个部落之间在某些时候、某些地方形成相反的利益,而在另一些时候和另一些地方又形成了相同的利益,由此引起了各个部落的分化和组合、战争和联盟,逐渐形成为不同的民族。华夏族就是这样开始形成的。传说中的“炎黄子孙”,正是神话式地反映这种复杂错综的形成过程。

    在通向华夏族形成的道路上,传说有三次大规模的部落战争。第一次是共工和蚩尤的战争。战争的双方,一方是炎帝部落的一支共工氏;对方有的说是蚩尤,有的说是颛顼或其后裔祝融,有的说是高辛氏即帝喾,总之是夷人部落的一个首领。由于蚩尤从东向西发展,夺取共工部落的土地;共工氏“振滔洪水”,危害了夷人部落的利益,双方利益冲突,爆发了激烈的战争。有记载说:“蚩尤乃逐帝,战于涿鹿之阿,九隅无遗。”[32]“涿鹿之阿”在今太行山东侧,“阿”就是山麓的意思。“九隅”同“九有”、“九土”、“九州”一样,是共工的九个氏族居住的九块地方,全被蚩尤攻占了。共工拼死抵抗,据说“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移焉”[33]。天歪地斜,可见战争的残酷和激烈程度了!共工氏在不利的情况下,“乃说于黄帝”,即向黄帝求援,同有熊氏结成临时的部落联盟,共同对抗蚩尤,取得了最后胜利。

    第二次是黄帝和蚩尤之间的战争,据说“蚩尤作兵”[34],武器较好,又是在优势条件下同黄帝开战的,因而黄帝开始处于守势。传说,黄帝“使应龙蓄水”,抵挡蚩尤。蚩尤请来了风伯雨师,“天大晦冥”,雷电交作,冲破了应龙的水阵。黄帝在危急关头,又请来旱神女魃,天气放晴,终于把蚩尤打败了。这些神话反映出蚩尤原在东南方,习惯于阴雨气候,黄帝则属于“迁徙无常处”的北方游牧部落,能适应干旱的环境。蚩尤战败南逃,被黄帝彻底打败。最后,黄帝擒杀蚩尤于冀州之野,有的说在凶黎之谷。黄帝的前锋追到今山东一些地方,所以有黄帝“封泰山,禅亭亭”的传说。

    在原始社会里,奴役异部落的事,通常是没有的。在每次部落战争发生后,胜利的一方或者提议和失败的一方结为联盟,或者把他们从原来的地方赶跑,便作为结束。黄帝追杀蚩尤后,据说“命少昊清正司马鸟师”,意思是让少昊统领夷人各部,大概是结为联盟了。

    在蚩尤战败之后,接着黄帝和炎帝的联盟破裂,发生了又一次激烈的战争,因为这时“炎帝欲侵陵诸侯”,争夺盟主地位。可是,“诸侯咸归轩辕”,被黄帝争取去了。争夺的结果,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35]。阪泉据说也在今河北地方。这次战后,传说中的黄帝后裔即向南大发展,进居黄河流域,后来又到了江、汉流域。在南迁过程中,又打了许多仗,据说“五十二战而天下咸服”,大概同传说中的炎帝后裔又结为联盟了。从此,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的许多氏族部落进入了一个巨大变动的时期。

    在古代传说里,后人不仅把夷人和羌人的一些部落列为黄帝的子孙,而且把原始社会中劳动人民的许多发明创造,如衣服、舟车、文字、历法等等,都归功于黄帝。黄帝越来越具备帝王的形象。其实,黄帝不过是人们想象中的人物。但是,人们之所以这样想象,却曲折地反映着传说中黄帝后裔的南下大发展的历史作用和意义。

    这些氏族部落南迁之后,很快地由游牧或半游牧生活过渡到农业定居生活,对他们本身来说,是一次巨大的进步。同时,在同那里原有的氏族部落逐渐融合的过程中,不仅促进了各部落内部农业、手工业和畜牧业的分工,而且发展了各部落之间的分工和交换关系。这一切,都加速了氏族制度转向奴隶制度的历史进程。

    这些氏族部落南迁之后,不仅推动了那里原有的氏族部落发生分化和改组,而且也带来了他们本身的分化和改组。原来各不相同的氏族部落之间,不仅交错居住,互相通婚,而且有时因为某种需要结为联盟。这一切,就打破了他们原来的氏族部落的界限,跨出了形成民族的第一步。自此以后,他们开始互相融合为华夏族,后来发展为汉族。

    传说黄帝能“明民共财”[36],基本上还属于原始共产制。但这些氏族部落南下发展,并同那里原有的氏族部落形成新关系以后,随着生产的发展和人口的增殖,在一些场合就形成了各氏族部落之间的共同利益,在另一些场合又形成了他们之间的互相抵触的利益。这就需要联合为更大的集体并建立氏族部落以外的机构,而更高的联合和新的机构的建立又会引起新的分工,产生氏族部落显贵,形成为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国家。

    通向文明的道路已经打开了。在行将到来的社会阶段上,就会出现庞大的地域性部落联盟,即原始社会到奴隶社会的过渡时期。

      注释:

    [1]在对待古代传说上,有两种倾向:一种是把传说当做真人真事,进行烦琐考证,结果是治丝愈棼;另一种是对传说材料持全盘否定的态度。他们不懂得氏族制是原始社会发展过程中所共有的制度,因而也不可能正确地对待古代的传说。

    [2]在湖南长沙子弹库曾出土一幅战国时代楚国的帛书,其文字中有“炎帝乃命祝融以四神降,奠三天,□思,奠四极……共攻□步十日四时……”等语,“共攻”即共工,进一步印证了炎帝、祝融和共工在古代传说中的关系。这件帛书在解放前流到美国,照片见《文物》1964年第9期。

    [3]《国语·鲁语上》。

    [4]《左传·昭公四年》。

    [5]《左传·隐公十一年》。

    [6]《史记·伯夷列传》。

    [7]《诗经·大雅·崧高》。

    [8]《山海经·海内经》。

    [9]《左传·昭公十七年》。

    [10]《左传·僖公二十一年》。

    [11]《后汉书·东夷传》注引《竹书纪年》。

    [12]《左传·定公四年》。

    [13]《左传·昭公十七年》。

    [14]《国语·楚语下》。

    [15]《左传·文公五年》。

    [16]《史记·五帝本纪》索隐引《帝王世纪》。

    [17]《左传·文公十八年》。

    [18]《国语·郑语》。

    [19]《世本·帝系》。

    [20]《左传·昭公十七年》。

    [21]《左传·文公十八年》。

    [22]商代卜辞中有“高祖夔”,见《殷契粹编》1、3等片,即帝喾、帝俊。

    [23]《史记·殷本纪》。据《世本》,还有时氏、萧氏、黎氏。

    [24]战国时代的《陈侯因敦》,是齐威王因齐所作,其铭文中有“高祖黄帝”之称。田齐王室是妫姓,陈国的后裔,可见帝喾一支当时已被列为黄帝之后。此器见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260页,《考释》219页。

    [25]《史记·五帝本纪》。

    [26]《国语·晋语四》。

    [27]《左传》哀公四年引《夏书》。

    [28]《潜夫论·五德志》。

    [29]《诗经·商颂·长发》。

    [30]《史记·匈奴列传》。

    [31]《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并见《战国策·魏策》。

    [32]《逸周书·尝麦》。

    [33]《淮南子·天文训》。

    [34]《世本·作篇》。

    [35]《史记·五帝本纪》。

    [36]《国语·鲁语上》。

      (郭沫若:《中国史稿》第一册,人民出版社,197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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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25 14: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尚书·尧典》与氏族社会



    李民



      在现今传世的古文献中,以《尚书》为最早,而《尧典》又置于《尚书》之首篇,足见《尧典》之重要。

      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少经学家由于“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思想的缠绕,把《尧典》奉为至高的圣典;曾几何时,由于发现《尧典》的制作时代较晚,因而又有不少的注疏家把《尧典》视作“伪书”,其地位又一落千丈。

      在这忽上忽下飘泊不定的评价中,人民却往往忽视或者不能正确地揭示出它的史料价值,甚至抹煞了它在研究古史方面的重要作用。

    今天,我们有必要把这一篇古老的文献重新翻出来,予以实事求是地研究和评价,从而使它在古史研究中起到应有的作用。



      一、《尧典》的制作依据

     

     《尧典》主要是记载尧、舜“二帝”的事迹,特别是尧、舜“二帝”的“禅让”的历史与传说。这篇古文献究竟是哪个时代所写定的,长期以来聚说纷纭。有尧、舜时代说[1];有西周说[2];有春秋孔子说[3];有战国说[4];有秦汉说[5],歧说不一。本文在此不想用许多笔墨去研讨这个争议多年而一时又不能定论的课题。在这里,我们着重提出一个看法:《尧典》的制作时代肯定会早于秦汉时期,也应早于战国时期。其主要证据之一就是司马迁的《史记·五帝本纪》,其中大量地录用了《尧典》的文字。试想,如果《尧典》为秦汉人所制作,那么,掌握“石室金匮之书”[6]并以治史谨严著称的太史公是决不会把一部距当时时代很近的“伪书”塞进《史记》的。

      证据之二是传授《尚书》的伏生所生活的年代。据《汉书·艺文志》所载:“秦燔书禁学,济南伏生独壁藏之。汉兴,亡失,求得二十九篇以教齐、鲁之间。”在伏生传授的《尚书》二十九篇中,就有《尧典》这篇文字。试想,伏生在文帝朝授《书》时年愈九十,上推战国末年,他至少也有二十余岁。如《尧典》果为秦汉或战国末年人所制作,伏生决不会传授当时的伪托文字。

      当然,《尧典》的制作时代也不能很早。从它的思想体系所打上的时代烙印以及能反映制作时代的语言文字特色来分析,《尧典》不可能是虞夏和商周时代所写定,否则在春秋时代或春秋以前的作品中何以从未出现过对《尧典》的称引呢?

      要之,《尧典》的制作时代应为春秋时期。至于自西汉时期传至今日的《今文尚书》中的《尧典》,则是亡于秦火后,迨及汉代初年重出之《尧典》,其与原来的春秋时期的本子并不完全相同,在内容抑或文字上都有一些被汉代人掺杂进去的东西。例如《尧典》中的“岁二月,东巡守”;“五月南巡守”;“五载一巡守”;“协时月正日”以及“旸谷”、“南交”、“朔方”、“幽都”等皆其例。特别是“同律度量衡”其例甚明。

      既已承认《尧典》为春秋时所写定,会不会导致全盘否定它在古史研究中的价值呢?我们认为这是不会的。历史上有多少重要的历史文献并非当代人所写定,却往往是后人依据以前的素材或口耳相传的见闻去写成前人的历史。准此,《尧典》之制作时代虽为春秋时期,虽带有后世的某些色彩,甚或有后人据后世的模式予以修饰和铺张之处,但无论如何,在其主要脉络上还是有它制作的原始依据的。

      据《史记·五帝本纪》载:“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是司马迁以尧作为不同时代的界桩,他认为尧以前的历史异常缥缈,而尧以后的历史则为信史。是知在司马迁那个时代尚留存着尧、舜时期的某些相传下来的历史资料和传闻记载。《太史公自序》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是言出有据的。

      又《太史公自序》载司马谈对司马迁的训教,其文曰:“是岁(指汉武帝元封元年),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故发愤且卒,而子迁适反,见父于河洛之间。太史公执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余乎?’”在司马谈的训子词中要司马迁不能忘记他们的曾显名于虞夏时期的祖先,这句话出自一个史官世家的太史公之口,决非无稽之谈。再观《史记·周本纪》所载,武王伐纣之后,曾大封诸候,其中封“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上述诸记载说明,在司马谈、司马迁父子所处的那个时代,特别是在这两位史家的手里,确实掌握着一些今天我们难以见到的有关虞夏时期的零星史料。

      我们再上观先秦时代,有不少的典籍皆涉及到尧、舜的某些事迹和传说。如《尚书·吕刑》、《论语》、《左传》、《国语》、《墨子》、《孟子》、《荀子》、《吕氏春秋》、《楚辞·天问》等,例证甚多。可见那个时代人们手里所掌握的有关尧、舜事迹的资料和传说比汉代人掌握的还要多。

      不仅如此,我们现在还能在先秦的一些典籍中找出某些与《尧典》文字直接有关的资料。

      《左传》僖公二十七年载:“《夏书》曰:‘赋纳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而今文《尚书·尧典》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二者为颇一致。

      又《左传》文公十八年载鲁季文子使大史克对鲁文公曰:“故《虞书》数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五典克从,无违教也;曰纳于百揆,百揆时序,无废事也;曰宾于四门,四门穆穆,无凶入也。”这段由尧命舜推行“德教”并考察舜之行为的记载,虽与今文《尚书》之《尧典》在文字上有出入,但察其主旨并不相悖。

      《孟子·滕文公》谓:“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此系汉以前《尧典》之文词,虽与今文《尧典》本子有明显的不同,然而两者的思想脉络也有相同之处。

      又《孟子·万章》记孟子对咸丘蒙说:“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今文《尧典》则作:“二十有八载,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两者相较,足见战国以前即有《尧典》。

      孟子是博学者,他之引证《尧典》,可知他对《尧典》并不怀疑。他说:“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7]其说是言之有据的。又《左传》昭公十二年载,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是知当时人还可以见到一些有关远古的历史资料和传闻记载。

      历史告诉我们:古代之史籍和重要的传闻记载,大多出自史官之手,并由历代史官沿传下来,《尚书·多士》曰:“惟殷先人有典有册。”除卜辞以外,殷人那里也会有竹木简册的。甲骨文中还有关于史官的记载[8]。以此推知,《虞书》、《夏书》之制作确有其据,那时也会有了史官或史人。司马谈说他的祖先是显名于虞夏时代的“史官”即是一个很明显的例证。所以,《尧典》的制作很可能是依据当时的“史”(“史官”或“史”人)所记下来的有关尧、舜时代的某些资料,并经历代“史官”以竹木简册形式沿传下来而制作成的。不过,这种竹木简册之类难以长久保存,辗转抄写易于出错,置放时间过长又易于腐烂,再加种种原因下的有意毁坏,因而很古的史料原文就很不容易传得太久。在孔子所处的那个时代,他已深深感到夏、商时代之文献资料缺损的很严重。《论语·八佾》:“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当然我们从孔子的这段话的另一角度去看,在春秋时期制作《尧典》时,人们手里肯定有片片断断的沿传下来的一些虞夏资料作其依据。胡厚宣先生在《甲骨文四方风名考证》(见《甲骨学商史论丛》)一文中说过:“《尧典》一篇,纵有若干孟子、荀卿以后乃至于秦之色彩,然其中有不少地方亦确有这古史料之根据,昔竺可桢氏根据岁差定《尧典》之四仲中星为周初之现象,近唐兰先生又以《尧典》‘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语,盖与殷武丁卜辞中纪日法相同。余又考武丁时卜辞中之鸟星,即《尧典》之日中星鸟、廪辛康丁时卜辞有祭出入日者,亦与《尧典》之‘寅宾出日’、‘寅饯纳日’合。今更益此四宅与四方风名而王,则不能谓无据之论也。”此言极是。当然,后人把《尧典》写的那样严整,结构那样完密,无疑那是后世加进去的一些思想和后世的资料所形成的。

    以上是我们对《尚书·尧典》制作依据的总的评价。



      二、从《尧典》看古代社会



      通观《尧典》,其内容既包括有尧、舜时代的一些历史状况,同时又兼括尧、舜时代以后甚至春秋时期的一些历史状况。这些扑朔迷离,错综复杂的现象,究竟如何解释呢?正如上述所说,我们首先应该了解到它的制作过程才能更好地分析这复杂的现象。我们认为《尧典》是后人依据尧、舜时期的某些历史素材,加以口耳相传的资料,并且杂以后世的某些语言和政治理想而制成的一篇古代文献。

      惟其如此,我们必须从纷杂的现象中区别出哪些是后人虚构、夸张的成分,哪些是符合原始情况的合理因素。这样才能使流传了两千多年的一篇古代文献,在古史研究中起到其应有的作用。

      这一工作难度很大,最主要的原因则是迄今尚未发现虞夏时代的文字。至于今文《尚书》中虞夏书的其他几篇文字,那也不是当时的作品,所以难于在比较和鉴别中去研究。

      尽管如此,要是把古代的历史文献、考古发掘以及民族学方面的资料相互参照予以研究,那么,《尧典》的原始面貌及其对古史研究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能够揭示出来的。依此,下面提出几个主要问题予以探讨。

      (一)《尧典》所反映的社会基本状况。

      如果说成书于公元前六世纪左右的《荷马史诗》能够大体上反映出公元前十一世纪至公元前九世纪的希腊氏族社会末期的历史状况,那么,制作于春秋时代的《尧典》,同样也可以反映出公元前二千一百年以前中国古代氏族社会末期的一些历史状况:

      《尧典》中以大量篇幅大赞尧、舜之功德,在谈到尧之功德时,说他能“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这里所说的“九族”是研究当时社会状况的一个重要关键,历来对此有不同的注释。伪《孔传》说九族是指高祖至玄孙。《释文》曰:“上自高祖,下至玄孙凡九族。”两者之注释相同。又《白广通·宗族》曰:“族者何也?族者,凑也,聚也。”又曰:“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按,以上之诠解皆失其实。

      其实,“九族”与下文的“方命圮族”之“族”同谊。蔡沈《书集传》曰:“族,类也。”曾运乾《尚书正读》曰:“‘族’,族类也。”此解较确。《尧典》之“族”,用今天的话来说即指氏族而言。至于“九族”则言其众之意。《素问·三部九候论》:“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焉。”即其证。

      从《尧典》看出,这些众多的氏族,各自有自己的族徽,或称之为图腾。诸如朱虎、熊、罴、夔、龙、兜皆其例。当然,氏族的图腾有时也可作为人名。因为有影响的氏族长往往以本氏族的族徽作为个人的名字,后人对此常常不易区分。

      《尧典》中所显示的是父系氏族制度的存在和发展。通观《尧典》文字,其记载的世系皆以男子为主。女子出嫁到男方,如尧将二女嫁舜“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就是父系氏族制度存在的有力证据。

      再从社会的上层建筑的领域来看,当时还存在着部落联盟议事会。《尧典》中所说的“四岳”以及禹、稷、契、皋陶等,都是当时议事会的成员。他们来自不同的氏族和部落。

      在“帝尧”之时,部落联盟议事会的权力很大,部落联盟的一切重大事务都需通过议事会。当尧提出谁能领导治水时,四岳推荐禹的父亲鲧来承担,尧予以反对,而四岳则坚持:“异哉,试可乃已。”《尚书正读》释曰:“异,郑君读为异。四岳称异者,言异乎帝所闻也。”由于四岳的坚持,尧只好表示“往,钦哉”,他不能违背议事会的决定,只得命鲧去领导治水。到舜时,这种由议事会决定的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其详细情况,下文将予以说明。

      (二)《尧典》与氏族社会的经济生活

      从《尧典》中可以看出,当时的氏族社会以存在的基础则是以农业为主。《尧典》有这样一段话:

      帝(指舜)曰: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谷。

      《书集传》释曰:“阻,厄。……播,布也。谷非一种,故曰百谷。”那时,人们生活困厄,水平低下,其生存主要是依赖于原始农业。这种情况在其他文献中也有所反映。如《尚书·吕刑》曰:“伯夷降典,析民惟刑。禹平水土,立名山川。稷降播种,农殖嘉谷。”又《周颂·臣工》正义引《世本》曰:“垂作铫。”宋均谓垂是“舜臣”[9]。《太平御览》引《世本》曰:“咎繇作耒耜。”按,咎繇也为尧、舜时人。此可见当时农业发展的一斑。

      原始的水利灌溉与农业的发展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这种情况在《尧典》中也有反映。《尧典》曰:“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濬川。”这里说的“濬川”也就是《尚书·皋陶谟》中所说的“浚畎浍距川”。按,杨筠如《尚书核诂》曰:“《释言》:‘濬,深也。’《诗传》:‘浚,深也。’是濬、浚古通。‘畎浍’,《说文》作‘〈《’。谓〈,水小流也;《,水流浍浍也。”此解极是。又《尧典》中还有这样一句话,即禹之“平水土”,这虽然夸大了当时的治水活动,不能信以为史,但可以从中看出,当时确实有了原始的水利灌溉。

      原始阶段的天象观测与农业的发展也有密切的关系。《尧典》曰:“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尚书正读》曰:“食如艰食鲜食之食。时黎民阻饥,民食尤重,故首及焉。惟时者,食为民本,而重农授时也。”重农与授时即反映出农业与原始天象观测的相互关系。所以《尧典》又载:“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金履祥《尚书注》谓:“上古以来,因时作事而历法盖未备,帝尧始为历象之制。”再参见《玉海》九所说的“羲和作占月”[11],《太平御览》十七所引《世本》“后益作占岁之法”,以知当时确已出现原始的天象观测。“平秩东作”,依《书集传》之解:“东作,春月岁功方兴,所当作起之事也。盖以历之节气早晚,均次其先后之宜。”《尧典》有关气象和天象的观测处处与农业发展密切的联系着,此为当时农业发展的一个重要证据。

      关于当时的社会以农业为主的说法,可再征之于考古发掘资料。

      先言尧、舜的活动的中心地区。《尧典》直接提到当时尧、舜活动的中心地区时只有一段话:“尧曰:‘我其试哉。女于是,观厥刑于二女,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尧将二女嫁于虞部落之舜,而虞这一氏族或部落,其活动中心地区在妫汭。妫汭在哪里?《书集传》曰:“妫,水名。在今河中府河东县,出历山入河。《尔雅》曰:水北曰汭,亦小水入大水之名。盖两水合流之内也,故从水从内,盖舜所居之地。”此说与《左传》、《史记正义》所载相符。《左传》襄公六年引《夏书》曰:“惟彼陶唐,率彼天常,有此冀方。”冀方即河内[12]。《史记·五帝本纪》曰:“舜,冀州之人也。”《正义》谓:“蒲州河东县本属冀州,宋永初《山川记》云:‘蒲坂城中有舜庙,城外有舜宅及二妃坛。’《括地志》云:‘妫州有妫水,源出城中。’”诸记载表明,尧、舜之主要活动地区在今山西的西南地区。

      另据有些文献的记载,尧、舜时期的活动中心地区可延及到今日之豫西地区。《水经注·洛水》:“黄帝东巡河过洛,修坛沉璧,受龙图于河,龟书于洛,赤篆字。尧帝又修坛河洛,择良议沉。”无疑,这一记载掺杂着神话成分。正如马克思所说:“相当长的时期以来,人们一直用迷信来说明历史,而我们现在是用历史来说明迷信。”[13]除去缥缈的迷信成分,剩下这样一个历史事实:原来河洛地区也是尧、舜时期的活动中心。难怪王绾等人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14]今日之晋西南和豫西北联接起来,其范围与“方千里”不相上下。

      在现今的考古发掘中,在这“方千里”范围内所发现的古代文化中,在时间上能与尧、舜时代相合的是河南龙山文化。所谓河南龙山文化,其分布地区并不限于河南,今河北南部、山西南部都有这一类型文化的发现。有人认为山西南部的龙山文化应属“客省庄二期文化”,也有人认为应单独称之为“山西龙山文化”,此不拟在这里深入探讨。但无论如何,山西南部的龙山文化与河南龙山文化确有密切关系。在河南西部和山西南部的龙山文化遗址中,有几处典型遗址的年代,非常引人注目。例如,洛阳王湾三期,据碳14测定为公元前2390年。临汝煤山遗址为公元前2290年。山西夏县东下冯为公元前2195年[15]。洛阳矬李的龙山文化与此大体一致。这些遗址的时代范围同依据古代文献的记载而推算出来的尧、舜时期的活动年代基本上是相符的。

      上述诸遗址发掘的遗迹和遗物,确实表明那个时代社会的经济生活是以农业为主的。例如,在洛阳矬李遗址中发现的生产工具,绝大部分是农业生产工具,有石铲、石斧、石刀、石镰、石铲形器、石磨捧以及骨铲和蚌镰等[16]。在这里还发现了圆形的水井,深达六米左右,也发现了原始的水渠[17],皆与农业发展相关联。在东下冯遗址中发现一些房基,一种为圆形袋状地穴式,一种是圆角方形半地穴式。把它们复原起来像是一朵朵“蘑菇”一样,屋顶覆盖着一层层茅草以御风雨。这正是《韩非子·五蠹》中所说的“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的历史真相,也是农业氏族聚落的客观事实。

      三、《尧典》与氏族制度的解体

      《尧典》中所反映的氏族制度的发展阶段,既不是它的初级阶段,也不是它的繁荣时期,它所反映的正是氏族制度的解体时期,换句话说,那时的氏族制度已走到它的尽头。

      先言私有制的产生。《尧典》载:“帝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宄。”《书集传》曰:“劫人曰寇,杀人曰贼。”是《尧典》中这段话的意思则说,蛮夷部落到处掠夺民众的财产,残害民众。又《左传》文公十八年曰:“(尧时)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此记载与上述《尧典》的那条材料相对照皆表明当时已出现了私有财产。

      《孟子·万章上》中记载了一个传说:当舜的弟弟象谋害他的哥哥并自以为得计时,对其父母曰:“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此处说的牛羊、仓廪、琴、干戈、弤(即彤弓)都是私有财产。有趣的是,在矬李遗址的发现中发现了两个墓葬。其中一个呈长方形竖穴,仰身直肢,无随葬品。另一个为单身屈肢葬,随葬品有陶豆、单把罐各一件,左手部有蚌壳数枚[18]。这是贫富分化的实物证据。

      次言“刑”的出现。《尧典》曰:“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这是最早的“刑法”。在其他文献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左传》昭公十四年曰:“《夏书》曰:昬墨贼杀,皋陶之刑也。”《国语·鲁语上》曰:“尧能单均刑法以仪民。”韦昭曰:“单,尽也。均,平也。仪,善也。”《左传》和《国语》的记载为《尧典》关于《刑法》的记载作了有力的补充。

      不过,当时出现的“刑法”有其原始性,例如《尧典》所说的“象以典刑”,《皋陶谟》则作“方施象刑”,也即《荀子》所说的“古无肉刑而有象刑”[19]。《慎子》有言:“有虞氏之诛,以幪巾当墨常,以草缨当劓,以菲履当刖,以艾当宫,布衣无领当大辟。”[20]这种“象刑”恰恰反映出原始“刑法”正在向阶级社会的“刑法”过渡,因而带有时代的烙印。

      原始“刑法”的产生,说明当时的阶级分化和对立现象已日趋严重,保护私有财产的“刑法”的出现也就成为历史的必然。

      三言战争的日益频繁。原来部落之间的械斗,被严格意义上的“战争”所代替。据《尧典》所载,当尧之时“流共工于幽州,放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在舜之时也曾“分北三苗”。诸如共工、兜、三苗、鲧等名称,如前所述,有的是一个氏族或部落的名字,有的是代表一个氏族或部落的酋长之名,有的可能是二者兼而有之,在这里皆与整个氏族或部落有关,或者说,在此倒不如把它们视为一个氏族或一个部落最为贴切。至于“流”、“窜”、“分”、“殛”等名词,实有经过战争之后对战败者处理之意。

      这个阶段随着私有财产的出现和阶级分化的日益明显,因而旨在掠夺财产和奴隶的战争也就赋予了与典型氏族制度下的“战争”以根本不同的内容,从而战争日益频仍。《左传》昭公元年曰:“于是乎虞有三苗,夏有观、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庄子·人间世》:“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荀子·议兵》:“尧伐兜,舜伐有苗,禹攻共工。”《吕氏春秋·召类》:“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舜却苗民,更易其俗。”凡此种种记载均表明战争在与日俱增。

      私有财产和“刑”的出现,动摇了氏族制度所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而阵阵战鼓和号角为氏族制度奏起了哀乐。

      四、《尧典》与军事民主制

      军事民主制是氏族制度解体过程中的一个特有的历史现象。《尧典》中所说的尧、舜“禅让”的历史和传说就是这一历史现象的反映。

      据《尧典》所载,当尧之晚年,对四岳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四岳回答说:“否德忝帝位。”尧又曰:“明明扬侧陋。”尧一再问四岳谁能代替他,四岳推荐舜曰:“有鳏在下,曰虞舜。”于是尧就采纳和听取了四岳(即部落联盟议事会的成员们)的意见,命“重华(舜)协于帝”。三年之后,“舜让于德,弗嗣。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终于由助手的地位而代尧担任了“帝”职。史称此为“禅让”之举。

      对这一历史和传说,历史上有各种各样的传闻异词和解释。《荀子·正论》、《孟子·万章上》及其他文献都有不同的记载,我们不再一一列举,面对纷杂的异词,应择其善者而从之。在诸记载中,以《韩非子·五蠹》之说较为合乎史实。其文曰: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麂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故传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

      此说认为让“帝”位者,不过是辞监门之养,不过是离臣虏之劳,说的虽然有些过分,可是此说认为尧时之“帝”与战国时代的县令的权势相较,还差一步,所以才有“让位”之举。这一解释总算接触到“禅让”制度的边际。

      其实,仔细研究当时的社会,就会了解“禅让”制度之真相。尧、舜时代,在黄河两岸林立着大大小小的众多的氏族和部落,几个部落又组成大的部落联盟。每个部落联盟都有一个由组成联盟的各个部落酋长所参加的议事会,议事会负责部落联盟重大事务的决定。此外,还有代表部落联盟的首领,或者叫做军事首长,也可能是一个,有时也可能是两个。部落联盟的首领是经议事会任免,其任职可以由前任首领推荐,但不能世袭。这就是上述所列举的《尧典》中谈到的尧、舜“禅让”的历史真相。

      在后世的史书中于少数民族的历史记载里可以找出不少类似现象的例证。此仅举一二例以明之。例如在谈到乌桓的氏族社会末期的情况时,史载:“常推募勇健能理决斗讼相侵犯者为大人,邑落各有小帅,不世继也。”[21]又如契丹族的情况:“其部族之大者曰大贺氏,后分为八部……部之长号大人,而常推一大人建旗鼓以统八部。至其岁久,或其国有灾疾而畜牧衰,则八部聚议,以旗鼓立坛而代之。被代者以为约本如此,不敢争。”[22]这些推选首领的习俗与《尧典》中所说的“禅让”之举大同小异。

      “禅让”制亦即军事民主制,其历史是非常短暂的。随着私有财产的发展和阶级分化的加深以及战争的扩大,部落联盟议事会的作用也就日益减小,而部落联盟首领即军事首长的地位和势力就不断地加强起来,从《尧典》所写的尧、舜两个时期的情况就可以看到这种变化的“信息”。

      如前所述,在尧时,当尧的意见与议事会的主张发生矛盾时,最后的裁决权仍在议事会手中。可是到舜时,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即是说,舜的权力不断地增长。例如,舜时任命了许多“官”职,命禹作“司空”主“平水土”;命弃作“后稷”主管农业;命契作“司徒”主“五教”;命皋陶作“士”管理“五刑”等等,这些“官”职的任命,虽然也是经过了议事会,但是,这时出现了这样一个“官”职,值得人们注意,此即“纳言”一职的出现。《尧典》曰:“帝曰:龙,朕塈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按“纳言”,郑注曰:“如今尚书,管王喉舌也。”杨筠如《尚书核诂》谓:“纳言,官名。《诗·烝民》:‘出内王命,王之喉舌。’”是“纳言”即“帝”之喉舌之职。于此看出,“帝舜”之权力已远远超过了“帝尧”之时,而与后世发号施令的君主相差无几。

      另外,舜还设立了“典朕三礼”的“秩宗”一职。无疑典“三礼”官职的出现,与军事首领权力的增长是一致的。

      在《尧典》中还可以看出,舜时,已经有权对“官”职进行“考绩”和“黜陟”;舜甚至有权对战败者采取措施,而不必经过议事会。如《尧典》所说的“分北三苗”,《左传》文公十八年所说的“流四凶族……投诸四裔”,以及《史记·五帝本纪》所说的“流四凶族,迁于四裔”,皆其证。

      由以上事实看出,军事首长的权力确实正在随着氏族制度的解体而向君主转化,这一转化的本身恰正表明氏族制度已走到坟墓之口,社会历史的发展即将跨入阶级社会的门槛。尽管《尧典》中使用了许多后世的语言并挟带着后世的思想色彩,但是,《尧典》的总体上所打上的过渡阶段的深深的时代烙印,无论如何是阉割不掉的。

      事实正是如此,在尧、舜时代之后,紧接着就是大禹时期,到禹的末年,氏族制度已经彻底解体,因而禹已经有条件不再实行“禅让”制,“世袭”制则要应运而生了。“世袭”制之所以出现,其社会基础是在尧、舜时代逐步形成的。在大禹之时,他已逐步把权力攫取到他的家族之手,所以,当禹死后,他的儿子启就有可能一下子把王位夺过来,从而抛弃“禅让”制。到这时,社会的发展确实跨入了阶级社会的门槛。

    综上所述,《尧典》所写的社会现象虽然是斑驳陆离,但经认真研究仍可看出,其所写的主要方面正是禹以前的尧、舜时期氏族制度瓦解并向阶级社会过渡的历史状况。《尧典》是中国现传世的古文献中的一篇重要文献,在研究氏族社会末期的历史状况时应给予足够的重视。

    

      注释:

    [1]详见《尚书序》。

    [2]见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

    [3]康有为:《孔子改制考》卷十二《孔子改制法尧舜文王考》。

    [4]郭沫若:《十批判书·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

    [5]顾颉刚:《论今文尚书著作时代》。

    [6]《史记·太史公自序》。

    [7]《孟子·尽心》。

    [8]参见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百官》。

    [9]《世本》,张澍《稡集补注》本。

    [10]《尔雅义疏》引《释名》曰:“水注谷曰沟,田间之水。”

    [11]《玉海》卷九引《世本》文。

    [12]见《周礼·职方氏》。

    [13]马克思:《论犹太人问题》,《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第425页。

    [14]《史记·秦始皇本纪》。

    [15]《河南、山西地区龙山——商代遗址14C年代表》,《考古》1979年第6期。

    [16][17][18]洛阳博物馆:《洛阳矬李遗址试掘简报》,《考古》1978年第1期。

    [19]《荀子·正论》。

    [20]《慎子》逸文,《御览》六四五引。

    [21]《三国志·乌丸传》。

    [22]《新五代史》附录一《契丹传》。

      (《郑州大学学报》198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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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6-6-25 14: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黄炎华夏考



    杨国勇



    中华民族总是自豪地称自己是“黄炎子孙”,“华夏裔胄”。但“黄炎”从何而来?“华夏”因何而起?却是古今异词,莫衷一是。本文拟根据自己所接触到的古文献和考古资料,提出一些看法,向各位学者和同志们请教。



    一、黄帝与炎帝



    《国语·鲁语上》有一个虞、夏、商、周的世系:

    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

    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而宗禹;

    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

    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

    这个传说的世系与《史记·五帝本纪》所列的有很大不同。《史记·五帝本纪》和《礼记·祭法》篇受大一统思想的影响,把虞夏商周四族的祖先都糅到一个系统里去,让他们都是父子兄弟叔伯祖孙的关系,但同时他们又互为婚姻。正因为这样,不同的纪、传、年表上记载的世代就不能不经常发生矛盾。我想,也许《国语》上这四个族的世系表才真正反映了一点历史的真实。

    现在我们就以《国语》上的这个世系为起点,来探讨黄、炎族起源于何处。根据《国语》所说,我们可以这样设想:虞夏是一个祖先系统,“黄帝”是他们可以追溯的最早的祖先。但商人对自己的祖先就茫然了,他们只能把舜当做他们的始祖,周人更特殊,他们既不追尊黄帝,也不理会尧舜,而是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家谱。从这些家谱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所谓“昔少典娶于有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国语·晋语四》)中的姬、姜二水和黄帝、炎帝得姓之由,决不可能在陕西,所以陕西的土著周人不郊、禘炎黄二帝,甚至一直到春秋时代他们还不把黄帝或者炎帝作为自己的祖先。直到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渭水》:“岐水又东径姜氏城南为姜水。按《世本》,炎帝姜姓。《帝王世纪》曰‘炎帝神农氏,姜姓,母女登,游华阳,感神而生炎帝,生于姜水’,是其地也。”他把皇甫谧的说法与姜水联系起来,铸成炎帝生于陕西之说,这是黄帝、炎帝籍贯第一次确定,也是后来学者们说黄炎东迁的重要根据。其实,这并不足信,因为皇甫谧又说:“黄帝生于寿丘,长于姬水,因以为姓。”(《史记·五帝本纪》索隐引)而“寿丘”,按张守节说是“在鲁东门之北,在今兖州曲阜县东北六里”(同上《正义》),似乎这姬、姜二水倒应该在山东。

    关键应该是少典氏在何地?黄炎主要在哪些地方活动?

    《陈侯因敦铭》:“其惟因扬皇考,绍緟高祖黄帝。”这是金文上第一次见到“黄帝”一词。陈侯因就是齐威王因齐,他是陈国公子敬仲的后代(《左传·庄公二十二年》)。铭文说明,如果“黄帝”不是他们可以追念的真实祖先,也是他们一贯尊奉的宗族神,否则陈侯的后裔是不会“绍緟黄帝”的,而“陈,颛顼之族也”(《左传·昭公八年》),意味着黄帝与颛顼的关系相当密切。这陈,又是传说中的“太皞”的故地。《左传·昭公十七年》:“陈,太皞之虚也。”从金文和古籍都说明黄帝与河南中东部的关系远远超过其他任何地方。而“黄帝”首先在东方,即被出身于河南的陈国的后人认作祖先,说明黄帝的故事本来起源于河南,所以起源于河北的商,形成于陕西的周,都不提起黄帝之事,因为他们跟黄炎无大关系。传说的黄帝诞生处,《水经注·渭水》举了两个,但又不敢确定:“南安姚瞻以为黄帝生于天水,在上邽城东七十里轩辕谷。皇甫谧云生寿丘,丘在鲁东门北,未知孰是也。”而河南嵩山也有叫做“轩辕关”的地方,传说与大禹治水很有关系。《庄子》虽多寓言,但它提到的情况也还可以参考。《庄子·徐无鬼》:“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王先谦注:‘司马云,具茨在荥阳密县东,今名泰隗山。’)……至于襄城之野(王先谦注:‘成云:汝州有襄城县,在大隗山南’)。”(《庄子集解》)《太平御览·地部七》也说,具茨山在河南密县。

    《左传·僖公二十五年》:晋文公使卜偃卜之曰:“吉。遇黄帝战于阪泉之兆。”《史记·五帝本纪》:(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皇甫谧等均认为阪泉在河北涿鹿。而张守节《正义》认为:“按阪泉之野,则平野之地也。”意谓不是具体地名。其实在河南也有“阪泉”。应玚《灵河赋》曰:“资灵川之遐源,出昆仑之神丘,涉津洛之阪泉,播九道于中州。”这个“阪泉”是指洛水与河水在巩县交汇之处。根据炎帝族在伊洛地区传说的事迹也很多,大概这里更有可能是黄炎交战之处。

    既然巩县的河洛交汇处称“阪泉”,是黄帝取得决定性胜利的地方,则此处对黄帝族就有着极大的历史意义。《水经注·洛水》:“又东,浊水注之,即古黄水也。”《后汉书·郡国志·河南尹》:“巩……有黄亭,有湟水。”刘昭补注:“《左传·昭二十二年》‘王子猛居于皇’,杜预曰有黄亭。”以上所引,说明在古代“黄”“皇”“湟”通用,也说明巩县境内有两条“黄水”(另一条是黄河),那么“黄帝”之名是否是由于在两条黄水岸边战胜炎帝、蚩尤,得了“天下”,威风远扬而得来的呢?也即是说他从黄水岸边“得达”呢?而且,所谓“涿鹿”,其实就是“浊陆”,即两条“浊河”边的陆地,此说也是有根据的。《史记·五帝本纪》:“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索隐》:“或作浊鹿,古今字异耳。”这句话恰恰透露出这“涿”字,古字曾是“浊”字,后来不知为什么就都统一写成“涿鹿”了。于是地理位置也从中州搬到了冀北。再从情理上看,无论“黄帝”、“炎帝”或“蚩尤”,现在大家一般都认为他们都活跃在黄河中下游,那么,他们也毫无理由都带上大军跋涉千里到荒远的“涿鹿”去决战。因为那里不仅给养成问题,而且那时打仗无非是掠夺人畜财物,但苦寒山谷中的“涿鹿”会有什么呢。那里固然也发掘出了仰韶、龙山文化遗物,但分布得极其疏落稀少,比起豫西、关中、晋南的古文化遗址的数量来,就差得多了。所以,所谓“涿鹿”、“阪泉”实际上不应该远在冀北的荒僻山谷中,而应当在巩县一带的黄河岸边。“黄帝”称号可能就来源于这两条“黄水”所在的这块他起家的地方。

    关于黄帝所都,其说不一。有陕西陈仓(《水经注·渭水》)、河北涿鹿(《世本·居篇》、《史记·五帝本纪》)和山东曲阜(《史记·周本纪》引皇甫谧语)等说法。也有说在河南的:《世本·帝系》:“黄帝。”宋衷注:“号有熊者,以其本是有熊国君之子故也,亦号轩辕氏。”《水经注·洧水》:“皇甫士安《帝王世纪》:‘或言(新郑)县故有熊氏之墟,黄帝之所都也。郑氏徙居之,故曰新郑矣。’”《通鉴外纪》卷一上注又引皇甫谧云:“新郑,古有熊国,黄帝之所都,受国于有熊,居轩辕之丘,故因以为名,又以为号。”《史记·周本纪》正义:“《括地志》云,郑州新郑县,本有熊氏之虚也。”从这些说法里可知,有熊和轩辕之丘均在新郑境内。从古史传说中,一致说、禹是黄帝的后裔,都有在河南豫西山区化熊的传说,而黄帝又号有熊氏,看来似非偶然巧合。再参以《山海经》中多次提到“帝之密都”、“帝之下都”之类,但却未提及涿鹿为黄帝之都,也无“涿鹿”二字出现。即使到了北魏前期,涿鹿为黄帝之都也未得到完全承认。《魏书·帝纪二》:“(魏道武帝)车驾东巡,遂幸涿鹿,遣使者以太牢祠帝尧、帝舜庙。”到了黄帝之“都”而不祠黄帝,是一件很不平常的事,因为北魏虽是鲜卑人,却仍然要攀黄帝为他们的祖先(《魏书·帝纪·序纪一》)。而且,根据《太平御览·地部七》所说,《山海经》中与黄帝有关的鼓钟山、青要山、大嵬山都在豫西山地,而所传黄帝子孙的活动也多在河南,因而皇甫谧说新郑是黄帝之都、有熊之墟,也许不是无根之谈。

    传说中的炎帝及其子孙的活动事迹也多在河南。《左传·昭公十七年》:“郑,祝融之虚也。”杜注:“祝融,高辛氏之火正,居郑。”在西周末年,郑国已迁至新郑,故此处之郑,即指新郑。而祝融有时与炎帝是一个人,《淮南子·时则训):“赤帝祝融,所司者万二千里。”这里的赤帝即炎帝。但有时为两个人:“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术器。”(《山海经·海内经》)祝融成了炎帝的后代,而共工又是祝融的后裔。《国语·鲁语上》:“共工氏之伯九有也。”韦昭注:“共工氏,伯者,名戏,弘农之间有城。”弘农,汉置郡名,故城在今灵宝县。而“九有”即“九州”,也正在这一带(顾颉刚:《九州之戎与戎禹》,《古史辨》第七册下编)。这共工氏很可能与伊洛流域的“共水”、“共谷”有关。《水经注·洛水》:“洛水又东,共水入焉,水北出长石之山,山无草木,其西有谷焉,厥名共谷。”而共工曾经“振滔洪水,以薄空桑”,伊洛流域正有“空桑”地名,《水经注·伊水》:“昔有莘氏采桑于伊川,得婴儿于空桑中。”韦昭引贾逵的说法:“贾侍中云:‘共工,诸侯,炎帝之后,姜姓也。’”(《国语·周语下》韦注)“在湖南长沙子弹库曾出土一幅战国时代楚国的帛书,其文字中有‘炎帝乃命祝融以四神降,奠三天,□思,奠四极……共攻□步十日四时……’等语,‘共攻’即共工,进一步印证了炎帝、祝融和共工在古代传说中的关系。”(《中国史稿》第一册;又见《文物》1964年第9期商承祚《战国楚帛书述略》)“四岳”是“共之从孙”(《国语·周语下》)。四岳后代中的许,封在今许昌一带,申、吕在南阳一带(《史记·齐太公世家》的《集解》、《索隐》)。《水经注》卷二十二引《世本》曰:“许、州、向、申,姜姓也,炎帝后。”在《诗经》中也提到了甫(吕)、申与嵩山的关系:“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诗经·大雅·崧高》)从上引可知,传说中的炎帝及其后代均与河南,尤其豫西有极密切的关系。

    从以上材料可以说明,河南的新郑既是“有熊氏之墟,黄帝之所都也”,又是“祝融之墟”,又是“少典氏之墟”。那么,按照传说,黄帝与炎帝应都是从河南新郑起家。所以,黄帝与炎帝是中州的土著居民。

    根据我们对《史记》的《三代世表》与《五帝本纪》、《世本·帝系》、《大戴礼·帝系》、《古本竹书纪年》以及《山海经》诸古籍中有关黄、炎及帝俊、帝舜等谱系所作整理排列,可以发现《山海经》中的“黄帝”、“帝俊”、“帝舜”三个世系与《国语·鲁语》最接近,《山海经》的黄帝世系中包含的人名与《鲁语》中虞、夏世系有许多相同;《山海经》的帝舜世系与《鲁语》中的商世系有相当大关系。据《山海经》所说,舜是有易的祖先,而有易又杀了商的祖先王亥,这也许意味着商与有易可能是近亲血统关系,他们又是近邻,因而很早就能发生交往。而“帝俊”,皇甫谧认为即是“帝喾”(《史记·五帝本纪》索隐引),西周人“禘”的正是“帝喾”。从这里来看,也许《国语》和《山海经》保存的夏商以前的中国远古神话传说中有更多的真实历史的成分,它们保存了更多的未经后人按照大一统思想所整齐划一了的古代宝贵的传说。而一些名字在不同谱系中重现,说明这时各族交往的密切和融合趋势的加强。

    从各书所载谱系来看,大多数表明颛顼、、禹是黄帝系统的人,《山海经》则将祝融、共工归于炎帝系统。

    《山海经》将苗民、犬戎、北狄都归在黄帝系统内,说明他们与黄帝族关系的密切。他们很可能住在黄帝族附近或有某种程度的杂居。

    黄炎时代,已相当于龙山文化时代,考古发掘充分证明这时私有财产的普遍存在和阶级的萌芽。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和财富,黄、炎、苗三族自然要时常发生冲突和战争。于是黄、炎二族就在巩县一带的“阪泉”(亦即“涿鹿”)进行大会战,经过多次大战,黄帝才“得其志”(《史记·五帝本纪》)。然后又在这里“禽杀蚩尤”(《史记·五帝本纪》)。由于黄帝打败了对他威胁最严重的两大敌人,势力大大膨胀,疆土大大扩展,成了中原最大的霸主,于是“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同上)。大概正因为这一族地大、人多、力强,于是就得到了“夏族”——“大族”——的称号。因为“夏”也训大,扬雄《方言》卷一:“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物之壮大者而爱伟之,谓之夏。”《诗经·秦风·权舆》:“于我乎夏屋渠渠。”毛传:“夏,大也。”秦晋之地正与黄帝族相邻,他们用自己的方言称呼黄帝族为夏族,是完全有可能的。而夏族以农业为主,它早早就发明了耒耜作耕地起土的工具,在相当于龙山文化时期的河南陕县庙底沟和三里桥遗址中,曾发现过沟壁上的木耒痕迹,也发现过石铲(《庙底沟与三里桥》,第58页、110页)。在相当于龙山文化晚期的洛阳王湾三期文化遗址中发现了当地独有的“有肩石铲”(石耜)。而木耒、石耜在当时是先进的生产工具,于是别的族就叫他们“用耜人”或“耜人”。这也许就是夏人姓“姒”的可能来历。而所谓“皇天嘉之,赐姓曰姒,氏曰有夏”(《国语·周语下》),当然只能算是一种神话传说。

    正因为“夏人”的称号逐渐深入人心,而原来的“黄帝族”的称号却日益被人们所淡忘,于是诨号“夏人”就慢慢成了真名字,代替了“黄帝族”之称而流传下来。因此,后世的人并不是只把夏朝才称做“夏”,而是包括了被人们认为是黄帝后代的尧舜时代。《尚书·尧典》,今天人们基本上都认为它是战国时代的作品,但它上面有一句话,帝(尧)曰:“蛮夷猾夏,寇贼奸宄。”却至少可以说,战国时代的人是把夏及其以前的尧舜时代都看作夏的范围而一律称之为“夏”的。所以,夏朝的领袖人物禹,既可称为“夏禹”、“伯禹”(《国语·周语下》)、“崇禹[1],又可称为“大禹”,而舜也可称为“大舜”(《孟子·公孙丑上》、《万章上》)的。中州地带是黄帝族即后来夏族的旧地,于是这块土地上建立的朝代就称为“夏朝”。这也符合中国的历史传统。中国古代的朝代,多是用它起家的地方作它的朝代名,王充说:“唐虞殷周者,土地之名,尧以唐侯嗣位,舜从虞地得达,禹由夏而起,汤因殷而兴,武王阶周而伐,皆本所兴之地,重本不忘始,故以为号,若人之有姓矣。”(王充《论衡·正说篇》)而夏正是在“有夏之居”的土地上建立起来的。

    从考古学上来看,在我国,至今发现过猿人化石的省市仅仅有七个,云南、湖北、安徽、陕西、河南[2]、北京和山东,河南居其一。说明早在五六十万年前中州大地上已有古老的人类活动生息,创造着自己的文化。

    而旧石器时代遗址发现的更多[3]。传说中的尧,如果按郭缘生《述征记》所说:“尧即位至永嘉三年,二千七百二十有一载。”(《水经注·瓠子河》引)晋怀帝永嘉三年为公元309年,则尧即位距今将近4400年。总之,从各种古籍如《史记·三代世表》、古本《竹书纪年》、《史记·五帝本纪》集解等记载情况来看,黄帝时代距今最远不超过5200年,最迟不迟于4400年。但仰韶文化碳14的测定年代范围为公元前4515—公元前2460年,距今约6496—4441年。早期龙山文化为公元前2780年,距今约4761年(安志敏《略论三十年来我国新石器时代考古》,《考古》1975年第5期)。这样看来,早在所谓黄炎时代之前,中州已有自己的居民,创造了仰韶文化,接着是河南龙山文化,而这些文化又有明显的系列继承关系,未显出突变的重大迹象,就说明没有什么外部的崭新文化因素带进来,自然也表示不曾有大量外族移入此地。

    再者,根据现有的对黄河流域早于夏朝的远古居民骨骼的测量数据来看,也显示他们自有一些特点[4]。这些材料表明伊洛流域新石器时代居民既与渭河流域的人不完全相同,也和山东大汶口人有风俗上的重大差别。可以推论,陕西和山东的远古人类,都不可能是伊洛河颍流域人们的直系祖先,他们的祖先很可能就是“南召人”。



    二、“华夏”的由来



    对于“华夏”一词,从古至今都有学者进行解释、探究:有从礼制服装上说明的(如伪《古文尚书·武成篇》的孔传),有说由于华山、夏水二名而来的(章太炎《中华民国解》,载《太炎文录·别录》卷一);有从地理和文化上解释的(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第一编),也有认为是“夏”、“华”二音的音近推衍而来(顾颉刚、王树民《“夏”和“中国”》,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第一辑)。这些说法虽然都有一定道理,但似乎又都未能尽意。我有另一种看法。

    我认为“华夏”一词的由来与黄炎的兴起地河南新郑有关。晋朝皇甫谧的《帝王世纪》中固多荒诞无稽之谈,但也未必完全是他虚构的妄言乱语。他似乎是将他那时所见所闻的古史传说作了一番记录和整理,只是由于时代和条件的限制,使他的《帝王世纪》里真假混杂,瑕瑜互见,但却不应该一笔抹煞。

    《帝王世纪》说:“神农氏,姜姓也。母曰任姒,有氏女登,为少典妃,游华阳,有神龙首感,生炎帝,人身牛首,长于姜水,有圣德,以火德王,故号炎帝。初都陈,又徙鲁。”

    我们知道,谯周和皇甫谧都说,少典是有熊国君之子,而有熊国在河南新郑(《史记·五帝本纪》集解)。皇甫谧这里所提到的“华阳”一地,也是史有其名,这个地名至晚也在春秋时代已经有了。

    《史记·秦本纪》:“(昭襄王)三十三年,客卿胡伤攻魏卷、蔡阳、长社,取之。击芒卯华阳,破之。”《集解》:“司马彪曰,华阳,亭名,在密县。”《正义》:“《括地志》云,故华城在郑州管城县南三十里。《国语》云,史伯对郑桓公虢郐十邑,华其一也。华阳即此城也。”于此可知,“华阳”又可称“华”或“华城”。密县和新郑紧邻,在历史上,这个华阳,可能有时划归密县,有时又划归新郑。1975年,湖北云梦县睡虎地出土了我国第一次发现的秦简,这批珍贵文物中有53支上面写着从昭襄王元年(前306)到秦始皇三十年(前217)的大事,被称作《编年记》。其中也有写“卅四年,攻华阳”。整理此简的同志注:“华阳,韩地,今新郑境。”《编年记》的年数与《秦本纪》的年数相差一年,孰对孰错,此处不辨,但显然二者记的是一件事。

    既然,这个华阳在皇甫谧所说的“有熊氏之墟”的新郑,那么,皇甫谧说“少典妃游华阳”的华阳,只能是新郑这里的具体地名,而不会是有人认为的《尚书·禹贡》“华阳、黑水惟梁州”的远至关中的华山之阳那一片含混不明的地面。这个“华阳”既然春秋已有了,则它的出现就可能更早些。

    “华阳”的地望和出现时代弄清楚了,我们就可以看看“华夏”的来历了。

    《左传·定公十年》载孔子说过:“裔不谋夏,夷不乱华。”这是将“裔”、“夷”与“华”、“夏”对应提出。而《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蔡声子则直接提出了“华夏”一词:“楚失华夏,则析公之为也。”这里的“华夏”显然是指中原诸侯而言。在春秋时代,“华”与“夏”几乎成了同义词。

    本来“夏”之一词,除《诗经》、《尚书》中有西周的统治者自称为“有夏”、“区夏”,把自己说成是夏的继承者之外,多数时间是指中原诸国尤其是黄河以南的中州地区而言。而“华”也主要指中原诸侯。《左传·襄公四年》:(晋国)魏绛曰:“劳师于戎,而楚伐陈,必弗能救,是弃陈也。诸华必叛。戎,禽兽也,获戎失华,无乃不可乎!”以陈作为“华”的代表。而且处于晋楚之间的“诸华”,也只能是河南的中州地带。而“华夏”一词则更具有这种涵义。前引蔡声子说的就是指中州地区的蔡、沈、申、息、郑等诸侯国。一直到三国时代,仍是这种用法。《三国志·蜀书·关羽传》:“二十四年……(于)禁降羽,羽又斩将军庞德,梁、郏、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为之支党。羽威震华夏,曹公议徙许都以避其锐。”这里的“华夏”,显然是指许昌周围的中原地区。

    孔子将华与夏等量齐观以称中原诸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表明他对夏的来历是清楚的,即夏的老家或旧居是华。孔子和他的弟子对夏的掌故知道得很多,这在《论语》中比比皆是。孔子谈尧、舜、禹、皋陶、夏时……,他说:“殷因于夏礼”(《为政》)、“夏礼吾能言之”(《八佾》)、“禹,吾无间然矣”(《泰伯》)、“行夏之时”(《卫灵公》)。为什么会如此熟悉呢?是由于“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卫灵公》),他看见过有关“三代”的历史记载,虽然这些记载已是残缺不全了。

    那么,孔子所说的“华”是什么呢?看来应该是皇甫谧说的新郑的“华阳”地名了。这“华”本来是个名词性的形容词,用来作定语修饰“夏”的方位的,但后来却转成名词,与“夏”字构成叠义名词了,所以二者连称或分别使用,都能表示同样的意思。这正如《诗经》上的“荆楚”(《商颂·殷武》)和“殷商”(《大雅·荡》、《大雅·文王》)一样,无论连称或各自单独使用都可以代表“楚国”和“商朝”而不会引起误解。所谓“华夏”,就是指从华阳那里兴起来的夏族,就像《毛诗》解释《商颂·殷武》“挞彼殷武,奋伐荆楚”中的“荆楚”一词那样,“荆楚,荆州之楚国也”。马瑞辰对此的按语是:“荆与楚异名同实。故楚国亦可称荆或亦累称荆楚,犹连称殷商也。”(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

    把春秋时代出现的“华夏”一词与皇甫谧记载的关于炎黄二帝的传说联系起来,我们就可以看出来“华夏”一词的来龙去脉。它原来是反映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事实,也是春秋时代学者们对夏史研究的一个重要贡献。再从考古发现来看,裴李岗文化就是从新郑最先发现的,与新郑相邻的县份也已发现多处,说明这一带早在七千余年前就是一个人烟比较多、文化比较先进的地区。住在这一地区的部族首先强大起来,正是情理中的事。

    三、结语

    总之,通过以上文献材料和考古材料的初步分析,我们可以了解到,中原地带的各族人民,从遥远的古代起,就在这块土地上用血汗和智慧创造着物质和精神文化;他们在交往和斗争中逐渐互相融合。到了传说中的黄帝时代,这种融合的趋势已大大加速起来,而物质文明也有了一个突飞猛进的发展,因而许多发明创造都被归到人们理想的这位著名人物身上。由黄帝作代表的这一支部族由于物质文化先进,人口众多,力量雄厚强大,威震遐迩,虽然当时中原“万邦”林立,但它是首屈一指的,所以被周围的各族目为“夏”(大)族,他们居住的地方被称为“夏地”。终于到了传说中的虞夏时代,各方面条件成熟了,就首先跨进了文明社会的门槛——建立了国家。

    国家的建立,更有利于跟外界的交流。随着夏的统治地区的扩大,他们的历史传说和英雄人物的事迹就到处散布。夏的灭亡使夏族经历了一场浩劫,夏人四处奔逃,夏族的故事和传说就传播得更远更丰富了,什么黄帝、炎帝,鲧、禹治水,就成了人们熟知的故事。所以到了春秋战国时代,黄、炎、鲧、禹已广为人们所知晓。于是,一般人就把黄炎看成了自己的祖先。但少数的“史官”们,由于他们父子世袭,有着确实的口耳相传或文字记录的材料可据,他们就能指出本族和外族比较可靠的世系家谱来,因而,虞、夏族的始祖和商族、周族的始祖就大不相同,这是符合历史实际的。但从长远来看,华夏族的形成以至今天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汉族的形成和某些少数民族的祖先,追本溯源,那确实是以黄炎族为先祖的。因而说黄炎是中华民族的祖宗是完全说得通的。

    注释:

    [1]《逸周书·世俘解》:“维四月乙未,武王成辟四方通殷命有国……乙卯,籥人奏崇禹生开。”孔晃注:“崇禹生开,皆篇名。”

    [2][3]杨育彬:《河南文物考古三十年》,《河南文博通讯》1979年第3期。

    [4]见潘其凤、韩康信:《我国新石器时代居民种系分布的研究》,《考古与文物》1980年第2期;张振标、王令红、欧阳莲:《中国新石器时代居民体征类型初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第20卷第1期,1982年。

    (《山西大学学报》198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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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6-25 14: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皇”、“五帝”的各种说法



    邢克斌



    问:我国古代的三皇、五帝都是谁?

    贵州李维生

    答:“皇”,在《说文解字》里解释为“大也”;《风俗通义》云“皇者天”。用“皇”来称人,是说他威望权力其大无比,代表着天的意志,《风俗通义》还解释:“皇者,中也,光也。”《管子》又说:“明一者皇。”这即是说,“皇”是居中心、统万物、神圣而高尚的称号。

    “帝”,在《说文解字》里解释为“王天下之号也”;《白虎通义》解释为“德合天地者称帝”,帝的作用,是“所以表功名德号令臣下者也”。由此可见,帝这个字,是权力的象征,是符合天意而居人之上者的称号。

    在先秦的各种著作中,三皇五帝名称的出现,约在战国后期。当时人们凭着自己现有的科学知识和对人类社会的认识,去探索远古,研究祖先。由于社会观、自然观的不同,人们对此有很多种解释。

    “三皇”,共有七种说法:(1)天皇、地皇、泰皇(《史记·秦始皇本纪》);(2)天皇、地皇、人皇(《三五历记》);(3)伏羲、女娲、神农(《春秋纬·运斗枢》);(4)伏羲、神农、祝融(《白虎通义》);(5)伏羲、神农、共工(《通鉴外纪》);(6)伏羲、神农、黄帝(《帝王世纪》);(7)燧人、伏羲、神农(《礼纬·含文嘉》)。以上七说里,共出现十一个名字,为什么只能称“三皇”呢?三,具有“增加、发展”之意,当时即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说法。三,既表示增多,又说明为万物之始,用来说明人类肇始之祖,颇为贴切。三的用法也很多:天、地、人为“三才”,日、月、星是“三光”,夏、商、周是“三代”……三,既可解释自然,又能概括人类社会,是一个高尚的字眼。因此,人们用来标示神圣的“皇”的数量。

    在第七种解释里,燧人的名字,反映了原始人的学会用火;伏羲,又名庖牺,反映了原始人的肉食屠宰;神农,反映了原始人的农稼采撷。这正是当时的生活写照,客观地反映了那时的社会经济状况。再者,按《尚书大传》的说法,燧人用火,“火,太阳也。阳尊”,因此,燧人氏即是天皇。伏羲在人世间活动,是人皇。神农掌握并开发地力,是地皇。这三个名称,正好与当时流行的“三才”说相附。这一说法与上述第一、二两说也一致,因此,这一解释是比较合理的。

    “五帝”,有四种解释:(1)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史记·五帝本纪》);(2)太皞、炎帝、黄帝、少皞、颛顼(《礼记·月令》);(3)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帝王世纪》);(4)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皇王大纪》)。“五”的应用,也有其意义:东、西、南、北、中是“五方”,金、木、水、火、土为“五行”……以“五”来概括自然和社会,与“三”一样,是有其特殊地位的。古人把“五行”说应用于社会,于是产生了“五帝”的概念。根据《礼记·月令》和其后的《淮南子》的说法,“东方木也,其帝太皞……南方火也,其帝炎帝……中央土也,其帝黄帝……西方金也,其帝少皞……北方水也,其帝颛顼……”这是上述第二种解释。这一说法,正好与五行、五方的理论相符,适合当时人们的认识水平。

    司马迁编修《史记》时,遍访各地遗老,收集大量史料,博采众家之长,采用了上述第一种解释。这是当年齐、鲁一带学者的认识。那时人们认为,黄为中和之色,象征万世不易,黄帝制作了不容更易的制度;颛等于专,顼代表正,颛顼之名是专政天下之道的意思;喾,极也,其意为能穷极道德,是最讲德行的;尧等于峣,有清妙高远之意,人们认为他能博衍众圣之长;舜,意味着绵延下去,是能继承并推行尧道的含意。显然,这种从实际出发的认识,比五行的臆断要深刻些。这里,反映出传说中的“五帝”时代,已出现了制度,出现了实行某种专制的统治者,已开始向阶级社会迈进了。司马迁采用了此说,可见此解释在当时是最为流行并且是最有道理的。因此,其可信程度应是四种之中最大的。

    (《文史知识》198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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