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祖龙：六合古庙和古戏台

姚波

姚祖龙：六合古庙和古戏台

　 时间：2015-06-15 19:37:42

　　岁月飞逝，而今到了怀旧的年岁,家乡的故旧往事牢牢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河流、洲山、神堂、古庙等等，总会鬼使神差地牵引着你，魂飞到那遥远的童年时代里去。

　　(一)古庙里的老和尚

　　古庙就在村边的河岸上，与村前捞车河中的太极洲近在咫尺。庙前一条青石板铺成的沿河古道,是过去四川秀山一带的商贾官宦们经水码头里耶去往永顺府的官道。路坎上是一个小平台，平台上两棵硕大的栋楸树，也不知是长于何年，我们见到时就很古朴茂岸。不远处还兀立着两棵高高的本地老梧桐，大象耳朵一样的梧桐叶在河风的吹拂中舒舒摇晃。穿过栋楸树就到了古庙的山门前，山门的门柱是由当地的大青岩切割成的石柱子，上面还刻着画雕着字。门旁一对硕大的灵罡菩萨石雕像，煞是威猛吓人。厚重的大木门被嵌在岩轴孔中时常被推得嘎嘎作响。门框上面横刻着三个字：灵罡殿。听大人门讲灵罡菩萨是专门镇邪驱鬼的，所以它一直都在大门旁。

　　进了门，是两间木板房，一间是空的，据说那是以前摆放菩萨的地方；另一间住着个老和尚。这老和尚是女的，本姓彭，也不知其来自何方，是什么俗名，反正大家背地里都叫她彭和尚，当面则尊称她为师伯。虽说是和尚但从来没见念过经什么的。是不是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关，破四旧立四新，政治空气紧张她不敢念经拜菩萨了吧?其实那时候我们都小不知其所以然。只觉得和尚外表上看起来挺好玩：她漆黑的满巾衣服，头上的帕子也是黑的，为了包住那青瘤子似的光头，上面还包了一块黑色的布；和尚的光头是自己剔的(这是有一次我偷看到的)；也许是从没瞪过眼的缘故，她眼睛特别小跟老鼠眼睛差不多而裤脚却特大，走路的时候地面的灰尘老是被她扇起来半尺高。和尚不念经，却时常见她出去背柴，有时也到庙后面的菜地里种菜，一年四季该种的她都有。有一次星期天老师不在学校，我们几个小捣蛋趁和尚不在家，摸进去偷了和尚的油，又到后檐摘了她正长到小碗大的一个瓜，过河到对面洲山柳树廓里搞野炊打平伙。这事后来被母亲知道了罚我跪在地上脑壳上还顶半盆水整了大半夜。

　　和尚除了背柴和种菜还时常给村里人治病。一些小病小痛什么的，她只要摸摸就好。她有一门绝技叫抽箭。人肚子痛是经常遇到的，不是蛔虫闹，痛起来肚子冰凉脸皮发青满地打滚喊的那种，小孩大人都有，土家人称那是着了箭，遇到这种情况，找一般的医生是没用的，只要有人拿一把筷子立在痛者肚脐上，然后用牙齿咬住筷子一根一根往外抽，意思就是把扎进去的箭一根根抽出来，边抽边还用鼻子配合着嗯嗯地发出声，抽完了用手掌按住肚脐揉几个圈，就好了。我小时候经常这样接受母亲的治疗，并且每次都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可和尚的方法更神奇，她不需见病人，只要家里任意一个人将有人肚子痛的事跑去告诉她，她嘴里叽里咕噜念一遍，这边肚子痛的就好了，纯粹是隔山施法的本事。这种病状现在想来其实是肠梗阻一类，倘若不能及时疏散就会要了人的命。当然现在的医院可以打针或动手术，然在以往的时代里，偏远的山区哪来那种高明的医生?上千年的土家族人都是用这些神秘的土办法来治病救人的，诸如化疮打胎烧桐油等。和尚就用这些本事救活过许多人的命。和尚治病是不收钱的，只要拿半斤香油去拜谢一下就行。其实当时的年代里能拿出半斤香油来也是非常的不错了。

　　和尚老了。和尚是人。人老了总要跟世间告别，她修炼了一辈子像是有了天人合一的灵性，在圆寂的那天晚上，当地下大雨，雷鸣电闪闹了一整夜。第二天人们发现老和尚死在了古庙的房间里，庙门外的一棵大古树也从顶到底被雷电劈成两半倒在了山门外的土台上，和尚和大树相依相伴了一辈子，现在又一同携手离开了这个喧闹的尘世而共赴西天极乐去了。人们就用这古树为老和尚做了棺木与柴火，给她作了安葬。这事好多人可能不再记得，可我一直觉得是一件奇事。想起来这极像是一种灵悟或感应，不过到底是何原因，直到现在人们也不得而知。反正，她是和大树一起走的，真真切切。

　　(二)爵祖宫前的万年古戏台

　　古庙的右上方，是一座大大的四合院。正屋地势略高，正中是厅堂，用厚实的楼板铺就，厅堂里恭正地端坐着七八尊威仪大神像，这就是“爵祖宫”了。爵祖宫就是土家先祖彭公爵主的宫殿。这些神像没上学的时候跟随大人们去庙里烧香时还见过，那些凶恶的样子看着还挺害怕的，上学以后就不见了。爵祖宫改成了学校办公室，我们就在两边厢房里上课。我们上学是六十年代中后期，破旧立新的运动之风刮得正旺。不过当时正屋对面的万年古戏台还在，可能是那里面没有包含迷信成分的缘故吧。万年台是高高的两层翘角木楼台，灰黑的木柱灰黑的板壁，三间，踩得光亮的楼板；右边是戏台，左边两间是通间，很宽，是议事的地方。戏台后侧左右各有一门，称上马门和下马门，再后就是用板壁隔开的宽宽的走道廊，供演戏时画妆，休息，和演员们上下场穿走之用。这就是这里有名的朱家寨万年古戏台。

　　六合村寨的人每逢重大节庆日，如端午节和年关，都要到这里上演三五天的古装戏。尤其年关，远近闻名的六合本村汉剧团，时常要连续演上十天半个月。这期间，远方的亲戚朋友们都要长住下来，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直到把全部的节目看完才肯走人。于是这个村便成了远近亲戚朋友的齐集地。这些日子往往也是村里人最忙乎的日子：包粽子，甑腊肉，陪亲戚，待朋友从早一直忙到晚。在没有电影电视的年代里，偏远旮旯的山村里能有这样一种欢庆热闹的地方，也实在是万分难得，加之村前美丽的河流，河流中央绿柳掩映的大洲山以及沿河两岸杨柳依依、倒映入水的诱人景色，怎不叫人羡慕神往?何况还有这些热情好客、和气亲近的人们。于是十有八九的远村姑娘便在村里择了个中意人家留了下来。六合村早年叫朱家寨，朱家寨是个响当当的名字。只因朱家寨地属捞车河，朱家寨出了名，捞车河也就跟着沾上了光。过年的时候，百里远乡的人都希望明年正月能到捞车河去看戏，其实唱戏的地方就是朱家寨。

　　六合的汉戏不光在本村唱，多数时候还出门演。湘鄂川黔四省边界的六七个县域的大小村庄基本都熟悉六合汉剧团的名字。据说有一次被人接往贵州境内的一个小村里演出，那晚计划上演的是神话节目，内容是灵罡打鬼怪。戏台下的院坝里坐满了看戏的人，有年轻夫妇依在一起的；有妇人抱着小孩喂奶的；有用筈筈(用竹篾织成的圆形的摇篮)摇婴儿的，真可谓老弱妇儒齐至。剧情开始的时候，随着台上小鬼们的猖獗表演，台下响起阵阵的拍手欢呼声。可演到后来，伴随着一阵紧密的锣鼓声凶神恶煞般的灵罡菩萨一出场，台下观众立时被吓得惊叫四起，哭的哭喊的喊，不一会功夫便散得杳无踪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台上演戏的人都慌了神。这时戏班里有个最年老的突然拍起了脑门：坏了，大事不妙!原来很多年以前贵州境内发瘟疫，有一个村庄全部染病身亡，老少无一幸免。直到今天还有如此骂人的：“吃了饭上贵州去”!今晚这里莫不就是这个村吧?台下看戏的男女老少弄不好全是当年无医病死的鬼魂，见了台上灵罡才如此惊慌逃命。既然鬼怕灵罡，那么扮演灵罡的演员就千万不能卸妆，大家都跟在灵罡菩萨后面马上离开这里。就这样戏班子一路敲锣打鼓，连夜赶了回来，沿路戏也不敢唱了。这故事虽有点玄乎，也许是有人讲怪话编出来的，然朱家寨汉剧团跑得远，演员们见识广经历多那是无疑议的。总之当时的六合汉剧团很有名，八十年代县里搞百花齐放民间文艺大汇演，六合汉剧团还拿了第一名。

　　(三)怀念

　　后来，曾经在这里抢爬梧桐树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也不再去偷庙里的油摘和尚的瓜了。因为如今的我已经远隔家乡千里。听老乡们说，古庙已经几经改修最终被拆毁，爵祖宫和万年古戏台也经过无数次的变迁到现在都已不复存在，连幼儿班的小娃娃们都去城里上学了。留在这里的只是一片空旷的荒草地和那两棵孤零零的梧桐树，然那梧桐树下荒草地里的故事却留在脑海里扎下了根。远在异乡的我，便常常在怀想和挂念中苦渡着每一个漫长的日子。每当月缺月圆，孩子们去公园逛景，而我只想依在围栏上静静地望着月亮，望着它熟悉宁静、冷冷清清的样子。小时候一起在古庙旁、在洲山柳树林里看到的月亮就是这个样子的，但神态似乎清瘦了许多。于是我多想轻轻地把它摘下来揣进怀中给点儿温暖然后牢牢捧在手心里，任我走到天尽头也不会丢失。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总算回乡了一次。我多想看一场乡亲们自己演的戏，然而老一辈的演员大多已经离世，年轻的也出门找钱了，只有那些彩衣龙袍之类的服装们倦缩在陈旧的箱子里瑟瑟发怵，戏班子名存实亡。没看到戏，心里空落落的。我独自走到神堂堡，走进那片曾经是万年古戏台的荒草地，去捡拾那一片片童年时代留下来的记忆叶。当年英姿飒爽的梧桐树在风雨的摧残下显得苍老了许多，连树叶都变得枯黄萎蔫了，在风的威逼下摇晃颤抖着。静静地站在树下，看着它粗糙疙瘩但却亲切无比的树干，我抚摸着，只想久久地抱着不放。不知是被风吹还是怎的，我的眼睛有些湿润起来···

[稿源：苗儿滩镇六合村]

[作者：姚祖龙]

姚祖龙

乡愁是醇香的酒，是伥绵的歌，是悠悠的情，是永远的思念。对家乡无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