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必友 年末岁首的几天，我在浦市读沅水里的女神。共三个女神。第一个是沅水儿女的母亲，美丽端庄母仪天下，当地人称高山娘娘，或者帝女，学者称为辛女。第二个是龙舟女神，有沉鱼落雁之美、让千万俊哥帅男魂牵梦萦的龙舟处子。她无姓无名，我将其命名为龙舟女神。第三个是商海女神，她的姿色迷倒千万豪杰，她的智慧赚了千万资财，她的美德造福千万世人。
龙舟女神升天的传说
2014年12月31日，我在浦市镇听龙舟女神的故事。 浦市人划龙舟，原本分成白旗队与红旗队。所有龙舟，或挂白旗或挂红旗。有这么一个村，他们的龙舟几十年中从未获得过冠军。全村人为此都感到脸上无光，但又无可奈何。 终于有一年，村中有沉鱼落雁之美的两姐妹，假扮成男划手，坐于船头。当全体龙舟在做最后冲刺之时，看看她们的龙舟又将落败的瞬间，这对姐妹突然裸体站立船头。齐腰的长发随江风飘扬，美丽的胴体映亮了端午节的洪水。这一刻，这个瞬间，所有龙舟上的健儿都停下了手中的桡片，两岸数万鼓劲的人群，都停止了欢呼！数万双眼睛，都望向了龙舟上那一对裸身的美丽姐妹！端午节喧嚣的沅水静下来了，整个沅水，只剩下那对姐妹所在龙舟上的健儿们的奋力划桨声！就在大家都被姐妹的美丽镇住的时候，她们的龙舟划过了终点，取得了冠军。也就在这一刻，她们船头升起一缕黄烟，姐妹不见了。 有人说，她们将胴体展示在众目之下，从此无脸嫁人，因此投入水中，被洪水冲走了。也有人说，她们原本是龙舟女神，专门来帮助这个不屈不挠、怀着龙舟冠军梦的龙舟队，帮助他们实现龙舟冠军梦想的。任务完成，她们回到水中去了。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对姐妹，专门成立了一支黄旗龙舟队。从此，浦市龙舟赛中有了一只船，挂黄旗。这是一只仅有的黄旗队。岁岁年年人们举行龙舟赛的时候，都要先讲讲这个黄旗龙舟来历的故事，举行纪念裸体龙舟女神的仪式。可是，新文明来了，认为裸体龙舟女神不文明，被禁止了。今天，人们但说故事不见女神！
辛女娘娘的乳房
2015年元旦。我与胡云女士一起来到辛女岩脚下的辛女村，与当地老百姓一起重温辛女的故事。很多故事我都听说了，但是，每次下田野总会有新的发现，这一次也不例外。 当天在辛女村，我幸运地看到了辛女娘娘的大乳房。辛女村背后是一座大山，山有两层，第一层是两座小山，分列于大山两侧，形状酷似成熟女子一对丰满的乳房。当地人说，这就是辛女的乳房！正是这对丰满硕大的乳房，才养育了辛女岩周围无数沅水儿女。 辛女娘娘是一个全能的神。当地人许多重要的仪式都要到辛女岩山脚下去举行。其中有两个仪式最受大家重视。 第一个仪式是每年扒龙船时的开船仪式。附近的龙舟赛都在辛女岩脚下举行，凡是前来参赛的龙舟，都必须先到山脚下，面对大山高高地挥舞划桨，并同时高呼:“老龙来了，哎嗬！”用这种仪式向辛女娘娘报道。经过数百年或者数千年的龙舟竞争渡，当地已经形成许多故事。而且是带有竞争性的故事。白队认为，如果是白队赢了，来年风调雨顺。如果是红队赢了，白队认为来年必定干旱。此时，白队必定去辛女岩下高呼“老龙来了，哎嗬！”以此向辛女娘娘祈祷。 辛女娘娘第二个仪式，莫过于公公娘娘会。每到年成不好，周围百姓一定将铁柱潭村的公公庙里的公公菩萨，抬到汀流村的娘娘庙里去，与娘娘相会一个晚上。然后，年成就会顺利起来。 其他还有很多仪式，我们以后再介绍吧。 这些仪式，表明了当地人对辛女娘娘强大神力的崇拜。 女神崇拜应该是肃穆的。可是，在当地人的仪式与故事中，却处处将辛女的女性特征与需求，作为故事的主题，加以仪式化与故事化。在第一个仪式中，人们想象，无论是公公还是娘娘，都有普通人的性需求，性需求得不到满足，就会有烦恼，娘娘有烦恼，就会造成年成不利。总之，这些神无论多么肃穆，可是其具有的特点一点也不比凡人少。
大明商海女神与浦市大码头
2015年1月2日，我重读《辰州府志》与《泸溪县志》，又读了一遍大明商海女神。 现在去浦市旅游，当地人最乐意介绍的有大码头、吉家大院、李家祠堂、江东寺等古迹。除了大码头以外，其余地方都有故事。唯独大码头的故事最少，人们除了说起有一年浦市涨洪水时，差点连大码头都淹没了以外，似乎再没有其他故事。从这里也可证明世界变化，文化衰退，都常常出乎人们的理性之外。人们从历史中筛选出的记忆，未必与历史的方向保持一致。这浦市大码头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浦市历经战火、洪水、人祸，已是遍体鳞伤。后来，浦市河边数十座码头都被撤除了，政府在河沿码头基址之上修起了一座两里多长的防洪大堤。在这些码头中，独独这大码头得以保留，成为唯一一座码头。这是天意还是偶然？当地人说，这是偶然，因为大码头位居正中位置。可是在我看来这绝非偶然，而是大明第一女商人显灵了。 话说这浦市兴起于宋朝，但真正成为一个繁华大都市，还是在明朝。明朝永乐皇帝继位之后，不敢去南京居住，将都城迁往北京。他这一迁都之举，不但迁出一个北京城，而且迁出一个两百年盛世。在高度农业化社会，农村劳动力高度剩余，但是又缺乏新兴产业收容这些劳动力，这就导致劳动力剩余型贫困。永乐皇帝迁都之举，歪打正着，改变了自宋代以来所遗留下来的难题。 迁都北京，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大量的物资供应，粮食成为挑战北京城管理者的大问题！在这种背景下，京杭大运河再一次显示出巨大作用。苏杭一带大米通过大运河源源不断地运往北京。大运河成为中国当时最大的血管。在这条河上，也因此演绎出无数爱恨与情仇，血与火，白与黑，庙堂与江湖的故事。苏杭一带也就名正言顺地被称为盛世的左腿。 而住房也是令管理者们煞费苦心的一个问题。建房首先得解决建材问题。普通住宅当然无所谓。可是自从北京成为首都之后，住下的人除了普通百姓之外，来了很多王公大臣，将相侯爷。他们的住宅不能超过皇宫，但也不能太差。包括皇宫在内，大明200年盛世，仅北京城耗去的优质楠木，少说也有数千万方，需要大围子（指两人合抱直径约1米）楠木数十万根。一般围子楠木平均每年的需求量就达到上万根。北方缺少楠木，南方有楠木的地方，大多缺乏运输条件。这个艰难巨大的任务，压在了位居沅水流域的辰州府肩上！所以，辰州府就成了大明朝200年盛世的右大腿！ 辰州府有一个当时天下一流的好码头，这个码头就是浦市。辰州府从各地征购来的大楠木树大多都要在浦市重新装排，然后顺流直下，前往常德或过洞庭湖进长江，或折往荆州进入长江。再运往汉口，再转运北京。浦市也因此成为辰州府的商业中心。浦市的这种木材经营与转运的核心地位一直延续到嘉庆年间。嘉庆年间之后，本地楠木出现匮乏，大商人们才在洪江兴修栈头，浦市的核心地位稍受影响。论起来，洪江仅仅是浦市商人的一个代购点而已。就是在浦市这里，诞生了大明商海女神。 话说浦市有廉氏家族，为浦市有名经商世家。他们家主要经营杂货与木材。廉家男丁不旺，媳妇却一代比一代强。姚氏嫁到廉家刚得三个年头，她的丈夫就死了。她的儿子廉梓芳这一年仅一岁多。二十多岁的姚氏成了当家的。她凭着自己的才智，不仅仅将杂货经营扩大了，关键是她竟然胆大包天，参与了木材经营。她的木材生意顺着沅水而下，一直扩张到北京城。她们廉家成为浦市响当当的商户大家。姚氏在当时盛世右大腿商道上，有几大特点，足以称为商海女神。 第一，她的经商才智当世无双。姚氏以一女流之辈，能够在浦市与北京之间往来经营木材，还要处理好与沿途各个官府、关卡之间的关系，没有一点智慧与胆量，是搞不下去的。她从浦市将木材销往汉口、北京等大城市，撑起了大明朝盛世的房地产建设，同时也从中赚到了大量财富，成为浦市商会中举足轻重的女商人。 第二，她的姿色不说倾城倾国，也有沉鱼落雁之美。有很多达官巨贾路过浦市，不惜重金，只图与姚氏见上一面。可是姚氏从不为金钱权贵所动。她与各路大商人来往，有礼有节，赢得了大家的一致敬重。 第三，她的品德堪称盛世表率。自从她丈夫病逝之后，她守身如玉，抚养幼子廉梓芳，以有功于天下为志向，督促孩子读书识字。孩子十多岁即考中了秀才。可惜，廉梓芳也在新婚不几年后，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中死去了。廉梓芳又留下一个幼子与一个美如天仙的媳妇。如果停留于此，她也就成不了女神。关键是，她经商致富，不忘公德。当时浦市的有钱人家，家家都修有私家码头。唯独普通大众所用公共码头，破烂不堪。大明天启七年（1627）大水将公共码头的石阶全部冲毁。行人甚为不便。公共码头路面宽，路基最长，重修成本很大。一般商人都闭口不谈此事。靠募捐重修肯定是不行的。这个时候，姚氏出面了。她一出手就捐了数千两银子，相当于现在数百万元巨款！为浦市修建了最大最坚固的公用码头！浦市人感动于姚氏的义举，全城百姓一致公议，将这座码头命名为大码头。大码头得名之后，数百年不改。这就是浦市大码头的来历！正是这座大码头凝聚了姚氏的浩然正气，它才有了特殊的生命力！它才躲过了无数劫难，至今屹立于沅水岸边。后人但见历史偶然，哪里知道，冥冥之中另有历史玄机！ 因敬慕姚氏女神境界，数年间，我多次流连于大码头外，静静地眺望沅水，希望找到姚氏的名字，但史书只留下“姚氏”二字。无奈，我只好将她命名为大明商海女神！ 浦市是一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镇，可是，有许多去考察的学者都说，浦市留下了大量的物质文化遗产，就是缺少那么一点点文化底蕴。当我遇到浦市三女神的时候，我不得不为自己庆幸，我遇到了这些震撼了沅水儿女的女神。同时，我也可怜那些倒霉的学者，他们在浦市转了一圈，连这三个女神都没有遇到，只好从当地人口中“小南京”的肤浅说法中，粗粗写点文字，勉强交代自己的浦市之行。浦市有着上千年的商业积累，创造的文化岂止那几栋古建筑，只要我们深入发掘，这里的文化底蕴将超越我们的想象力。 （作者：谭必友，湖南师范大学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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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6 05:4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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