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庐姚氏,曾影响了大明王朝的家族 九里洲 [明]姚建和 江分燕尾夹中洲,百顷桑麻绿荫稠。 碧苇黄芦归塞雁,白苹红蓼浴沙鸥。 北溪船上南溪下,前港潮生后港浮。 最是夏来潢潦涨,玉人多倚仲宣楼。 想要了解姚建和,先了解姚氏家族是很有必要的。“成化癸巳(1473)二月九日,太子少保兼吏部尙书姚公卒。”这位姚公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严州府桐庐县人,名夔,字大章,正统七年(1442)进士,乡试会试皆第一。古人讲“三元及第”,姚夔只差了状元。《明史·姚夔传》载:“景帝监国(1449),诸大臣议劝即位,未决。以问诸言官,夔曰:‘朝廷任大臣,正为社稷计,何纷纷为?’议遂定。”在英宗被瓦剌兵掳走的情况下,姚夔跟大将于谦一样,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很好奇:当时姚夔会不会用桐庐方言表达了他的意见?八年后,即1457年,英宗复辟,不久代宗病死,于谦被斩决,姚夔被排挤,调任南京,旋又复职。凭一流的官品与人品,姚夔平步青云,成化五年(1469)五月任吏部尚书,卒于任,谥文敏。
姚夔 明代唯一“连中三元”的儒生商辂——宣德十年(1435)举乡试第一(解元),正统十年(1445)会试第一(会元),继而殿试第一(状元),是浙江淳安人,仕英宗、代宗、宪宗三朝,历官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太子少保、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他为同年老乡姚夔撰墓志铭:“姚氏先世居汴宋,南渡徙家桐庐,族敦诗礼,代有闻人:曰荣禄学宾,以文行知名,公七世祖也;曾祖鼎、祖伯华、父惟善,有隐德。”姚夔父亲“惟善”,姚建和“惟政”,他们是“惟”字辈兄弟。 相传,舜帝有二位大臣,一名夔,为乐官;一名龙,为谏官。后世以“夔龙”喻指辅弼良臣。桐江姚氏还真有一条“龙”,他就是姚夔的堂弟姚龙,字讷言,正统七年与姚夔同登进士第。明嘉靖《汀州府志》载:“天顺壬午(1462),溪南里愚民啸聚,剽掠人,巡按御史安成伍公骥、左布政使桐庐姚公龙、副使四明钱公璡、佥事丰城游公明,同抚捕之。”有明一代,行政区划上省府州县四级制与省州县三级制并存。洪武年间,废行中书省,地方分设三司——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分别掌管一省之民政与财政、军事、司法。姚龙位居福建左布政使,是封疆大吏了。 除了一夔一龙两根大柱,还有姚稷(夔堂弟)于天顺三年(1459)中举,姚璧(夔子)于天顺八年(1464)进士及第。成化七年(1471)五月,明伦堂下老桂树老干发花,喷异杳。这年秋闱,姚纲(龙子)中亚魁。桐庐姚氏盛极一时!当时桐庐县治东有冢宰坊、重奎坊、解元坊、会元坊、同荣坊、联奎坊、世美坊、世科坊、大宗伯坊,皆因姚氏而立。其第八世姚瓘,迁居水滨乡雅泉;第十七世姚汝源,自雅泉迁居九里洲,开枝散叶至今。我念小学时,同班就有姚姓同学。 姚龙任布政使时,姚建和得了“两脚书楼”这一雅号。据清乾隆《桐庐县志》载:“姚建和,博学多闻,三修郡志。姚公龙曾受业其门。后为闽方伯,官僚宴集,建和与焉。询其人,方伯曰:‘敝业师两脚书柜也。’众未之信,既而各执经史问难,条对甚悉。众咸叹曰:‘书柜尚有限,不足尽先生,曷改为两脚书楼乎?’其为士大夫所钦服如此。” 明清之布政使均称“方伯”。此次宴饮集会,姚建和似诸葛亮舌战群儒,一战到底,无敌手。“两脚书楼”匹配博学多闻,是个好比喻,其形象程度与鲁迅“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有得一比。从这条记载中,我还得到了两点信息,并引出一点疑问: 姚建和曾三修郡志。 姚龙曾受业其门。 姚建和如此有才,为何不取功名? 所谓“郡志”即桐庐县志。范仲淹知睦州时曾十咏“潇洒桐庐郡”。姚建和何时三修县志?宣德、成化年间,桐庐县志与姚氏宗谱均有记载。由此我也判定姚建和长寿。授业姚龙,这实在正常。古之世家大族一般都设有家塾,如桐江陆氏将“立家庙以荐烝尝,设家塾以课子弟,置义田以瞻贫”记于宗谱。对姚建和而言,家塾小了点,他于景泰六年(1455)秋,创建了学山书院,自任山长。学山是他的号,可见他有足够的自信与实力,自然也无法脱去家族的背书。当时,六十五岁的临川人吴与弼——理学大儒、崇仁学派创立者,为书院题额,大笔一挥,大匾“学山书院”挂起来。沅州人唐子昌,时任临安县令,为书院作记:“惟政尤厥族之聪敏者,自幼承家庭之训,凡诗书六艺、诸子百家,靡不穷究,以知其理。惟性嗜安闲,耽山林之趣,不兢仕进。常为里塾师,以造就后进……”如此也就明白他为何不取功名了。
瑶琳仙境 学山书院比邻瑶琳仙境,青山环绕,冬暖夏凉。瑶琳洞“盖神仙游集之所也”,在此风声雨声读书声,真是桃源生活。姚建和授徒校书之余,进瑶琳洞一探,岂不快哉。洞壁上有南宋柯约斋题诗,《桐江梅洲柯氏宗谱》载,柯约斋为其二世祖。梅洲即九里洲,因梅多而得此名。姚建和一定读过柯约斋题诗,他来九里洲得“山林之趣”,恐怕也见过柯约斋后人。 学山书院早就废了,但,邑人对姚建和的敬仰还在:“鼓励英才慕远猷,于今同仰学山头。作人遗教垂先志,造士流芳启后筹。志三修在百咏留,冬夏诗书礼乐秋。”姚建和的“山林之趣”也还在。明万历《续修严州府志》载:“砚石,在(桐庐)县西北二十五里,方二丈许,上有池如砚,(南)宋喻樗点书处。邑人姚建和有‘何用铜台琢砚砖,云根削出自天然’之句。”喻樗,字子才,号湍石,为人性直好议论,赵鼎与语奇之,荐授秘书省正字。赵鼎,南宋中兴贤相之首,与李纲、胡铨、李光并称“南宋四名臣”。历史就这么有意思,拔萝卜带泥,带出一串尘封往事,它们的存在本是白纸黑字,于今却是惊喜与意外。 还是明万历《续修严州府志》载:“宁国寺,在(桐庐)县治西北十五里(旧县大山下),梁天监二年(503),中书舍人刘元珦舍宅建。历宋至元,累遭兵燹,碑石无存。洪武六年(1373),僧如畅重建。邑人姚建和诗云:南朝刘宋有闻孙,曾作中书住此村。因见梁王崇佛敎,故将家庙奉慈尊。” 商辂《蔗山笔麈zhǔ》载:“白水湖,在桐庐县北二十里,上下四湖。旧相传,汉光武微时避王莽之乱,访严光、高获于此。时光武号白水真人,后人因以名湖。湖上有张一郎西村庙。邑人姚建和诗云:底事名为白水湖,世传文叔困穷途。冕旒未入黄金殿,图谶先占赤伏符。高获数能推六甲,严光终欲老三吴。飞龙已向河阳去,千载令人仰圣谟。”因为姚夔的关系,在此读到商辂记下姚建和的诗,是不是有了几分熟络?严光,更是老熟人了,严子陵钓台天下闻名。高获,《后汉书》里有传:“汝南新息人也。少游学京师,与光武有旧。”白水湖,“有上湖、下湖、鸦湖、高塘湖,共一百三十余亩,白水其总名也。乡民引水溉田甚广,一境赖焉”。桐庐一境之名,与桐君老人有关,桐江、桐溪、桐君山皆是;胥岭、胥村、子胥渡,与伍子胥有关;白水湖、白水村、龙伏村,与刘秀有关。江山到底因人重。所以,我以诗为纲,以诗人为目,得见风起云涌。
姚建和用诗句记下的九里洲,明万历《续修严州府志》称其为“小杭州”——江分燕尾,绿荫桑麻,北有小港,其袤九里,居民擅鱼薪之利。从碧苇黄芦、白苹红蓼来看,是典型的沙渚生态。杭州为“上有天堂”,那么“小杭州”为“中洲”——海上仙岛,也甚恰当。前港、后港是九里洲土语,也是实际情况,清孙瑞禾有诗云:“九里沙明香雪海,四围人系木兰舟。”系舟处当然有港。古时富春江行船,去杭州,“南溪下”,来桐庐,“北溪船上”,北溪南溪与前港后港其实是一回事。前港后港亦作前江后江,港与江,土语发音一样。前江是江流主干,后江是九里洲与山峰之间的狭长夹江。如今前江依旧风光,江边还有个前江村;可惜后江大部分已成隧道,俗称洋桥洞,1970年代九里洲人战天斗地对大自然进行了改造。 “夏来潢潦涨”,我小时候也见识过几次。有一次印象格外深!母亲在烙饼,我拿放牛绳将家里的桌椅困成一块。大门口就是洪水,茫茫一片海啊。我新鲜又兴奋,做好准备,随时可以逃到山上去,但终于没去。大人松一口气,我倒小小失落。“玉人多倚仲宣楼”是客观描写,更是运用了典故的文学。九里洲有十景,如西湖十景,其中之一便是“登楼观涨”——环洲原是水,今不与常同。地上深盈丈,庭前泛短篷。村庄成泽国,花木漾鱼龙。士女凭楼望,滔滔汜滥中。这“凭楼望”不过是苦中作乐兼盼望吧。 姚建和的一首诗,让我们见到了五百年前的九里洲。他更是一把钥匙,打开历史,唤醒我们的遗忘。姚夔曾亲自在府内种植庄稼,他说:“我辈年食俸禄几百石,而不知农家种植之艰辛!我之所为,意在不忘衣食父母。”姚龙有《桐君山》诗云:“古来潇洒称名郡,莫把繁华数汴州。” 面对汹涌如潮的各种消息,我们应该跟姚建和隔空打个招呼:姚老师,你好! 本文参考资料:商辂《蔗山笔麈》,邵有道《嘉靖汀州府志》,吕昌期、俞炳然《万历续修严州府志》,金嘉琰《乾隆桐庐县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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