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松公行传稿

姚波

姚松公行传稿

十九世

枢    字公茂，号雪斋先生，仲宏公长子。生于一二○一年，薨于一二七八年。官至中书左丞、翰林学士承旨，谥文献公。

金泰和元年，公生于汾州。少小知礼，孝亲敬长。青年时期力志于学，自期甚高。白天干活操持家务，晚上读书。母亲怕他累坏身体，经常催促他睡觉。他就把窗户塞上，不让母亲见到灯光，总是到三更半夜时才睡觉。父亲由庆阳丞升任许州录事判官，举家迁许州。宋九嘉进士出身，历任四县县令，清正能干，入朝为翰林应奉，很有名望，当时养病闲居许州。他看重枢公才学和志向，经常屈尊与枢公交往。有一天仲宏公在家中招待宾客，有事招呼枢公，直呼其名。宋夫子当即就发了火：“公茂有辅佐帝王之才学，你咋能这样轻视他呢！”爷爷连忙打圆场说：“同僚们是该这样称呼儿辈的。”古时规矩，官员们在公务场合称呼平民百姓，应称名道姓而不称字，彰显尊卑有别。私下场合，称呼字表示亲近，称名道姓则是轻看，或表示疏远。爷爷的意思是说，今天众多官员聚会尤如官场，官员们称呼儿辈名讳是合适的（仲宏公是在轻儿子尊同僚）。但是，宋夫子直到席罢，情绪也没有好起来。由此可见枢公受前辈推崇的程度。

公三十二岁任金国许州军资库使时，元军大举南下，许州以城降。受命随军收揽人才的杨惟中，原是孤儿，被元太宗收养，知读书，有胆略，后来官至首相。他发现枢公学识出众，很是尊宠，以兄相称。枢公随他北上长春宫，又赴和林拜见元太宗，受到太宗器重。

公三十五岁时，受命随元军南下，收揽儒、道、释、医、卜、酒工、乐人等各类人才。蒙元兴起于生存条件恶劣的北方沙漠草原地区，视财如命，习惯于杀人抢掠。敌抗者，杀男绝后，掳女为婢。投降者，依附为部属。成吉思汗东征西伐，形成了惯例：遇敌抗，必屠城。元军攻破枣阳，将屠杀全城军民，也包括枢公收揽的人才。公前往大将军帐申辩：“皇上明令我们收揽人才，若把他们杀了，日后拿什么复命？”公趁机救出数十人。大军再破德安，得到江汉大儒赵复（字仁甫）先生。先生见枢公着戎服，留着胡子，以为是西域人。到帐中见陈设有琴有书，惊奇地问：“西域人也会这些吗？”公留他住在帐中，与之长谈。赵先生因为家族残破，不愿北上，只求一死。公劝说：“上天若不留你，城破之时你早与众人一起遭难了。天降大任于你，自弃生命就是逃避责任。只为帮你传道济世，我保你北上。”在枢公百般劝解下，赵先生勉强赴燕京，收学徒上百人。北方经学从此兴起。赵先生将所藏程子、朱子等书六千余卷，全部交给了枢公。

公四十一岁，宪宗授燕京行台郎中，赐锦衣、金符。断事官牙鲁瓦赤与不只儿等主政行台，总理天下财赋，第一天办公审案就杀了二十八人。其中一个盗马的罪犯，刚受杖刑释放，正巧有人来献环刀，不只儿想试刀，就叫回盗马者，提刀斩之。伊鲁斡齐专事聚敛财物，各地官员竞相聚敛以行贿求媚。公为幕僚之长，必定会分给一些，但一概拒绝。曾有人来送两根银条遭拒，走时就将银条塞在了毡帘间。公立即派人追上退还。公耻与污吏为伍，决定隐退以修身传道。遂辞官携家人隐居辉州，垦荒苏门，种数百亩地，修两个水车，建茅屋而居。在城中设私庙，敬奉四代先祖神主。设孔圣人龛，两旁挂先贤画像，读书其间，时而鸣琴百泉。又自己刻版印刷多种启蒙之书散布四方，以传扬理学、教化百姓为己任。才子许衡慕名举家迁来，相依而居，携手教书育才。

一二五○年，公五十岁。元世祖忽必烈当时为藩王，有志于天下，延揽蕃府旧臣及四方文学之士，咨询治国之道，特派两名心腹大臣专程征召枢公出山。公应征北觐，世祖大喜，待遇甚厚，经常顾问。时间久了，又询问治国之道。公见世祖聪明神武，才不世出，虚己受言，必有大作为，将是一代英主，于是决心追随，全力辅佐。公上书进言，以尊崇二帝三王为根本，提出帝王治国平天下八条要领，又针对时弊拟出三十条救时对策。世祖视为奇才，从此凡事必与咨询，并令教授王子经书。

第二年，世祖的同母哥哥宪宗即帝位，诏令赤老温山以南军民，全归世祖统辖。世祖大摆贺宴。散席之时，世祖留住枢公，问：“刚才大家都贺喜，就你不吭声，是有啥情况吧？”公说：“本想另找时间给您说，没想到您会立即问我。当今天下，论土地广阔，人民众多，财赋丰盛，还有超过汉民地区的地方吗？山南都给了我们，天子干啥去？一旦情势有变，近臣离间，天子反悔，必定夺回去。不如只掌兵权，一切供应按朝廷安排领取，这样顺势合理才能安然。”世祖说：“没想到这一层啊。”立即派人秉报：“希望统管兵马，戮力报国。”宪宗许可，又赐世祖关中并河内为封地。

宪宗三年，公以王府尚书身份到京兆，设置宣抚司，以杨维中为宣抚使。多名千夫长不法夺人妻室，公如实上奏查处。旬月之间便民心稳定，道不拾遗。六年春，宪宗听人谗言，怀疑世祖有割居中土之野心，便以清查京兆、河南财赋为由，派大臣驻关中深究经略司和宣抚司官员罪案。钦差大臣罗织出一百四十二项罪状，下涉军队、商人，无人遗漏，并扬言：“结案之日，除了刘、史两个万户奏请皇上处置以外，其他人立斩不奏。”这些人都是世祖的亲信和部下，世祖很苦闷。公劝说：“帝是君，也是兄。您是弟，也是臣。此事不易辩白清楚，疏远了会招灾祸。不如将家眷全部送往上京，做长久居住打算。皇上自会疑心消解，和好如初。”世祖感觉为难。第二天又说起此事。公说：“除此，臣别无对策。”世祖思量很久，说：“听你的，听你的。”就先派使臣奏请宪宗允准。当时宪宗在河西，闻奏，不信：“心变了。说来，假的！”世祖再派使臣奏请，宪宗允准其乘坐二百里驿车驰往，随后再运辎重。见了面，宪宗脸色才见好。宪宗大宴群臣，世祖恭敬地以臣子礼给宪宗敬酒，三巡敬罢，宪宗和世祖双双泪流而下，不言而疑虑尽释。

枢公献策“屯田戍边”、“封地关中”、“禁止杀掠”等，都是深谋远虑之策。尤其极力劝阻元军大肆屠杀抢掠，功德无量。世祖受命征大理，至曲先脑时夜宴群下。公在宴席上讲了宋太祖派曹彬征南唐的故事。宋军攻陷金陵，克城之日不妄杀一人，市不易肆，唐后主降服。第二天，世祖在马上高声对枢公说：“你昨晚讲曹彬不杀的事，我能做，我能做！”公在马上祝贺说：“圣人之心，如此仁明，是生民之幸，有国祚之福分啊。”大理城降，公将所有的布袋子拆开做成旗帜，上书止杀令，张挂全城。因此，军兵无人敢抢掠，人民生命和财产得以保全。此为元军征伐史上所罕见。

王文统善长权谋和搜集财利，山东大都督李璮收作幕僚，文统又将女儿嫁给李璮。世祖为藩王时，听人推荐王文统，认为他是个奇才。公对世祖说：“此人理念不纯正，又通过游说、笼络等手段掌控诸侯，他日必反。”世祖登基，急需筹集军费用以平叛，又急需掌控各地局势。于是设立中书省，任命王文统为平章政事，立十路宣抚司，派藩府旧臣奔赴各地。东平路行军万户兼总管严忠济最为强横难制，派枢公任东平宣抚使。第二年，文统因忌惮而奏请枢公任太子太师、窦公任太子太傅、许衡任太子太保，表面上看是尊崇他们，实际上是排挤他们远离皇帝，不能再参与朝政。公说：“皇太子还没立，哪能先有太子师？”与窦公、许公三人怀揣诏书，接连几天入宫请辞。五辞之后，世祖收回成命，改任枢公为大司农、窦公为翰林侍讲学士，许公为国子祭酒。第三年，大都督李璮反叛，查出文统为同谋。世祖问：“卿预料会怎样？”公回答：“假若璮乘我北征留后军少的空档，沿海北上攻燕，抢占山海关、居庸关，震惊人心，为上策。与南宋连和，坚守城池打持久战，再经常骚扰边境，使我疲于奔救，为中策。如果出兵济南，等待山东诸侯的响应和支援，必然被擒。”又问：“这样的话，反贼会怎样做？”答：“走下策。” 果然，璮攻下济南后坚守不出，困极被擒。廉希宪、商挺、赵良弼主政川陕，得罪地方官费寅。又因商挺曾赞誉文统任相，赵良弼多智略，被费寅诬告说是文统的同党，商挺被软禁，良弼下狱。枢公奏：“陛下登基之初，若不是良弼侦知刘太平在西南谋反，恐怕麻烦就大了。廉希宪杀东西川两帅，调兵吓阻判军，先绞杀刘太平再接赦免诏书，这些都是冒着背上假传圣旨、擅杀大臣之罪的风险，为陛下缓解西顾之忧。推想他们的心态，显然是忠诚纯粹的。哪能会与文统勾结造反？臣请质押阖门百口人，保他们没有异心。”世祖领悟，三人均得重用。

起初，世祖初见枢公，让枢公教王子真金（裕宗）《孝经》，以图们格尔等为伴读。仅两年，世祖征大理，对裕宗说：“姚公茂，我不能离。怕你荒废学业，就让窦汉卿来教你。”又过九年，世祖登基，世祖的亲弟弟在北方反叛。枢公出任东平宣抚使才仨月，世祖北征。当时人心浮动，天下不稳。天后留燕京，需要依靠重臣，便派使臣召枢公回京，传话说：“儿辈们小时候，你教他们书，如今还需要你指教他们政务啊。你逗留外地还要多久呢？”当时图们格尔任丞相，总管侍从护卫，宫廷事务遇有疑虑便与枢公商量。

元朝起初没有自己的法律，百司断理狱讼，参照金国的法律。世祖认为金国法律刑罚太重，中统三年命公主持创制大元条格。四年，公六十三岁，拜中枢左丞。（元朝中书省如同当今的国务院，一般设右丞相、左丞相各一员，平章政事四员，右丞、左丞各一员，参知政事二员，构成宰相班子。）至元元年新条格颁布施行。炜出生。公行省河东山西。三年，公行省事于西京、平阳、太原诸路。五年，元军攻襄阳，立河南行省统管屯田军需，公为佥行省事。八年，世祖改国号为元。侄燧任秦王府文学兼提举陕西四川中兴等路学校。侄燉为王子伴读。十年，公拜昭文馆大学士。由于渡江伐宋一再遇挫，世祖疑虑宋朝气数未尽。十一年，公上书分析情势，遇挫原因在于将士利财剽杀，南宋军民和朝廷都为了保命而拼死抵抗。建议重申止杀诏令，赏罚必立，恩信必行。世祖采纳，南宋随即投降。十三年，拜翰林学士承旨，领翰林院。

至元十五年七月廿三日，公薨于京城大都，寿七十八岁，谥文献。初葬京城东南别墅，后迁葬西洛金门山祖茔，在辉县菊山之阳建衣冠冢。成宗即位，赠嘉猷程世旧学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鲁国公。《元史》说：“枢天质含弘而仁恕，恭敏而俭勤，未尝疑人欺己。有负其德，亦不留怨。忧患之来，不见言色。有来即谋，必反复告之。”

四夫人：王氏早卒；宋氏、完颜氏，各生一女，姊卒娣继，皆嫁忠武公史天泽之子、淮东肃政廉访使史杞；李氏生子炜。至大三年，武宗封宋氏、完颜氏、李氏为鲁国夫人。完颜氏卒于皇庆元年，祔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