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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悬疑惊险探案传奇《大唐“救时宰相”——姚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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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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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发表于 2021-1-1 19: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姚波 于 2021-1-1 19:22 编辑

    长篇悬疑惊险探案传奇
    《大唐“救时宰相”——姚崇》
    刘临川
    第一部《衙门谜案》
    http://bbs.tianya.cn/post-culture-488321-1.shtml
      姚崇,字元之,是与唐玄宗、宋璟共同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盛世顶峰时代——“开元盛世”的良相,对大唐历史影响深远。姚崇少年时随父亲习武,大时刻苦学习,又修成文才,在以儒学为主的中国古代属于不可多得的不拘一格型人才。为人豪放,胸怀远大,智谋高远,同时又为人机警,通于世故,在当时多次激烈的政治斗争里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因办事干练,用心公正,姚崇当宰相时亦常身兼数职,常一人十几天内就把官衙积压的大量案件和公务妥善处理完毕,因此当世有“救时宰相”之称。姚崇入朝理案刑狱时,执法公正,不畏权贵,察微鉴细,平反冤狱,在唐朝司法历史上留下了重要的地位,是唐朝继狄仁杰之后又一位以擅长断案著称的名臣。对于姚崇,唐朝国史《旧唐书》的评价是:“履艰危则易见良臣,处平定则难彰贤相。故房、杜预创业之功,不可俦匹。而姚、宋经武、韦二后,政乱刑淫,颇涉履于中,克全声迹,抑无愧焉。”“姚、宋入用,刑政多端。为政匪易,防刑益难。谏诤以猛,施张用宽。不有其道,将何以安?”?

      后世编写的唐史《新唐书》评价:“姚崇以十事要说天子而后辅政,顾不伟哉,而旧史不传。观开元初皆已施行,信不诬已。宋璟刚正又过于崇,玄宗素所尊惮,常屈意听纳。故唐史臣称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二人道不同,同归于治,此天所以佐唐使中兴也。”

      《大唐“救时宰相”——姚崇探案传奇》一书,就是根据姚崇这个历史人物而创作的长篇系列悬疑惊险探案传奇小说。本书第一部《衙门谜案》现已完成,共36万字左右。这也是本人创作的第三部著作。本人是本书作者刘临川,值此新春佳节即将来临之际向众位看官诚挚拜年,预祝大家欢欢喜喜过大年、万事如意享幸福!在此,我先将书稿拿出与众位看官分享,希望大家也能喜欢这部拙作。

      欢迎有兴趣的朋友就此书进一步商谈拍摄电视剧方面的合作,本人联系QQ号1745543503,QQ昵称“河流林川”。已有《衙门一案》一书改编的现成剧本。欢迎有兴趣的朋友垂洽,但非诚勿扰。


      第一节 前途未卜

      大唐仪凤二年五月,永州以北五十里的山路两旁,正是千花吐芳、万木滴翠的好时节。天空上飞鸟自在飞翔,山谷里百鸟清音回荡,和煦的阳光洒落在山间官道上,路旁垂柳的重重枝条随着小风轻轻拂动,如舞如歌。随着一阵悠闲轻松的“得、得、得”马蹄声,沿山间官道上走来了一位骑马、一位骑驴的两位行人,坐骑上还驮着稀疏几箱行李。两人有说有笑,游山观水,迤逦而前。

      但见那位穿着一袭青衣的骑驴青年男子喜笑颜开地说道:“姚兄真是聪慧过人,人家是十年寒窗苦,方得金榜名。年过三十四十还在辛苦考个功名者,也大有人在~~ 而您年纪刚过二十,第一次上京赶考,便荣登当今进士一榜!”

      听到这话,旁边那位身着一袭浅色长衫、头戴文士帽的年轻人不由得面露志得意满之色,一面尽力克制,一面不乏得意地用手轻捻两撇轻髯,说道:“哪里,哪里。某不过小试牛刀而已,不意竟然侥幸中榜,想来仍觉惭愧,岂当如此过奖?”那骑驴的青年却越说越自豪:“姚兄自幼就聪明过人,绝步常人,小时候咱们村里一起读书的少年,不论学业成绩,还是临事应变,我们哪个能和您比?真是不服不行。”

      那青年文士听得此言,反而稍有慎独之心,正色说道:“诶~~~杨武啊,你我从小同乡挚友,如同手足。如今我侥幸得中进士,刚赴县令任上,正是容易意气飞扬、头脑发飘之时。世人云:不畏荆棘碍眼警觉处,却怕高处忘形跌落时。你身为我同乡好友,更应在为官赴任之时多提醒我啊!”

      那位骑驴青年杨武接口道:“姚兄说的是!其实以咱家姚兄学识,本来考中本科进士三甲应该没问题。但姚兄到京城后就是有些托大,还要到处逛街观景,尤其还要到城郊名胜古迹写诗作赋、怀古咏情。若非如此,恐怕高中三甲、金殿面圣也已然了!还岂能只是名列进士一榜末尾~~”

      那位青年文士听到这里,不由也有几分尴尬,刚才正在轻捻胡髯的手也停在了那里,上下不得。

      杨武也忽觉有点失言,又说道:“不过老爷指教的是。杨武今后一定注意。”那青年文士也恢复了常态,说道:“杨武啊,这里并非公堂之上,你不用老爷老爷这么叫着,听来实感别扭。仿佛一朝登得金銮殿,几年故人变陌人啊!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叫我的名字——姚崇吧!你我不光要游山观景,还需加紧赶路,争取明天赶到道林县县衙上任啊!”——原来,他就是新科进士、道林县新任县令姚崇。姚崇又正色说道:“我此行赴道林县上任,定要体恤民情,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官清廉,当一个令老百姓喜爱的好官。你是我同乡好友,跟随我赴任,一定也要严于律己,万不可做那苟且贪赃之事!”

      杨武激动地回道:“姚兄放心!我从小家穷,家中无半亩薄田,全靠姚兄的高堂不嫌我家贫,不但资助我上学,还让我在你家吃饭。这等恩情,杨武没齿难忘!姚兄高中进士后,本来我也无攀附新贵之意,但老先生老夫人年事已高,希望我在旁照顾一下姚兄。而且我看其他新官上任,多车马排场、五六随从洋洋而行,唯恐路人不知。而姚兄竟然连一个随从都没有,行李也只有那么一小箱,全无新官大老爷的排场。所以杨武愿为姚兄鞍前马后搭个台场!姚兄寒窗苦读才得来金榜题名,而又格外好运恰逢吏部对道林县县令一职有空缺,未经等待即赴任县令,杨武决不会贪赃而断送了兄长的大好前程!”

      姚崇也知杨武所言真诚,不由几分感动。但转瞬之间,姚崇的脸色又转为几分严峻,他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杨武啊,我这趟赴任,还未必好说是福是祸~~搞不好,还要~~~”


      见杨武面露诧异之色,姚崇缓缓说道:“别的新科进士都要等待一年半载、待监察御史秋评各地官员政绩、擢优汰劣之后有了空职缺,方可上任。而为兄之所以能直接赴道林县上任,全是因为道林县前任县令王治涯几月之前竟然在县衙内被人公然下毒害死!此案至今未破,而且竟然连一丝线索都没有,连王县令是被凶手以什么手法在县衙内毒死都至今毫无头绪,已成满朝皆知的怪异悬案。中书省已下最后期限破案!名列我之前的新科进士都不愿意去揽这个烫手山芋!”

      杨武听了不由一惊:“怎么个案情,竟然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姚崇也叹了一口气:“是啊。当时我在吏部听闻此事时,也觉诧异不已。据简报记载:王治涯县令中毒暴毙身亡前一天晚上,还与另外三人在一起吃的晚饭,其他三人都安然无恙。晚饭后王县令还在县衙院落里踱步了几圈,之后又招同吃晚饭那三人入县令衙署内闭门谈事许久。直到天色已晚,那三人才同时告退而出。走时王县令还亲自到门口相送,外面其他人也看见此时王县令还是好好的。

      这一晚,与王县令同吃晚饭的三人中的一名公差始终在王县令衙署外站岗巡视,未离半步,也没有听见任何异常响动。第二天天色大亮时,与王县令同吃晚饭的三人中的另一人到门口等待县令起床后汇报县情,那名值哨的公差才回衙舍略加休息。

      然而直到这一天接近晌午,仍不见王县令起床。衙门公务人员反复隔窗喊叫县令,仍不见动静。那晚值哨的公差听见县令衙署外喧哗,也紧急赶来,觉得情况不妙!众人反复呼喊,屋内毫无动静。最后众人打破大门一拥进入,才发现王县令端卧于床榻之上,七窍流血,结成紫黑之痂,已于前天晚上中毒暴毙!而门窗皆从屋内紧锁,无任何撬动或破损之处。王县令在关门休息后,未进餐食。而王县令屋内只有一壶茶水,也是王县令自己从县衙院内的井里打来的,他与其他三人共同喝过。而其他三人都好好的,并无异样。桌上还摆着王县令睡觉前喝的半壶剩茶。”

      杨武插话道:“会不会凶手就是三人中的一个?他在离开王县令衙署之时偷偷在剩下的半壶茶里下了毒。所以之前与王县令共同喝茶的其他三人都没事,而只有最后留在屋内的王县令喝茶后中毒身亡!”

      姚崇轻笑道:“嗯,你想的不错~~但是,经过仵作检验,最后留在王县令屋内的那半壶茶并没有毒。在仵作赶到之前,那名当夜值哨的公差也曾将那半壶剩茶倒出一点,给县衙外的一条癞皮狗喝了一点,那条癞皮狗也确实安然无恙!”

      杨武不由抓耳挠头:“竟然这样~~~那屋内还有什么可能的手法下毒?或者还有什么物品可能携带毒物?”


      姚崇摇了摇头:“据简报记载,屋内所有剩余物品都做了查验。没有任何带毒的物件。王县令明明是中毒身亡,四处却找不到下毒的手法。在场者无不觉得案情诡异。如果说县里的仵作衙役缺乏办大案的经验,水平不够,之后紧急从州里赶来的高级仵作和衙役也一无所获,始终没有查到王县令究竟是从何中毒。此事上报后,上级官府也觉难以置信,大理寺亦派出得力仵作和衙役亲临道林县,竟然也无所收获!”

      杨武不由惊呼:“怎么会有这种事?!”

      姚崇点了点头,沉重地说道:“一县之令,竟然被人公然毒死于县衙之内,此事非同小可。何人如此猖狂,竟然敢在县衙之内公然毒死朝廷命官,这背后隐藏着怎样巨大的利益冲突?不能不发人遐想、令人深思。州、县两级反复盘查,竟无半点线索。为此州、县各级层层上报,吏部、大理寺层层过问,朝廷限期破案,诏谕不断呵责,而至今依然无任何头绪。中书省已传达圣谕:逾期再不破案,道林县官员将全部就地免职!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今年各位新科进士大人都不愿赴道林县任职,都暗自盘算道林县之案如果没有告破把握,朝廷破案限期一到,就得遭到弹劾。岂不是把十年寒窗苦读换了个几个月任期就撤职?把一声前途押在了一个最没保险的险象上?所以,我才能毫无竞争地轻松获得这个职务。”

      杨武也不由面色严峻:“姚兄,不想这次上任背后竟然有如此凶险的事情。。。那如果,,,万一不能如期破案,你的官职会不会也受到影响?万一,,,要是没能按期破案,以后还能在其他地方重新就任吗?”姚崇没有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杨武顿时也明白了事关重大。

      杨武又问道:“姚兄这趟上任,距离中书省给出的最后破案期限还有多久?”

      姚崇伸出了三个手指。杨武惊道:“只剩三个月?”姚崇道:“错!只剩三十天。”杨武顿时无言,全没了来时一路兴高采烈的轻松。

      姚崇面色沉峻地说道:

      “我学成为官,为的是与民兴利,为民除弊,而非自己个人宦海仕途能否飞黄腾达。此案如此恶性,其背后必有重大纠葛,如不告破,对天下又多一挂账陈年悬案。而行凶杀人者,仍有可能继续以类似手段,行凶作案。此案不破,终有后患。我想天下案件,既是人为,也必有蛛丝马迹,岂有完全不留痕迹之事?相信我们到现场后,一定能有所发现。你我速速赶往道林县衙!”

      两人轻拍坐骑,加快了速度,一路而去。

      第二天上午,姚崇、杨武两人已进入道林县界,距县城只剩三十里地方。在城北的官道上,只见大车往来,辘辘不停,南北商贾,各自奔忙。官道上车来人往,尘土飞扬,人声喧嚣,而且来往的尽是拉着重载的大车。姚崇不由暗暗说道:“看来这个道林县的官道,倒是很繁华啊!我在吏部询问时,吏部主事告诉我:道林县是个穷地方,每年连朝廷财税都收不上来。可它这官道往来商贸情况看,倒真看不出是个贫困的地方。”

      姚崇二人在这十字大路口左右打量,见路旁有一个较为整齐的饭铺,在这尘土飞扬的路旁显得格外干净雅致,于是下马进去歇口气喝点水。刚一落座,店小二就殷勤地跑过来看茶。姚崇摸了摸腰上的盘缠,说道:“来一壶,,,来一壶最大路的茶吧。能解渴就好。”店小二打量了一下两人的穿着,一身绸缎长衫干干净净,文士帽斯斯文文,怎么瞅着也不像只要一壶最大路的便宜茶的人。店小二又殷勤地问道:“二位来点什么点心?小店的鲜肉包子、开花肉龙,都是远近闻名的。您二位若不喜欢包子之类食零,小店的绿豆糕、酥皮饽饽、赤豆千层饼也是远近喊好的。”

      姚崇不由暗中叫苦,这新科进士尚未正式上任,还没拿过一文钱俸禄。任期又极紧,若在都城长安等待户部发“赴任给薪”,户部那帮大爷“按惯例”把钱发下来时起码是十一二天。这道林县衙奇案限期又太紧,故此连“赴任给薪”都没来得及领,就一路赶紧而来。他姚崇家本来就不过中等光景,光宗耀祖高中进士,老先生老夫人喜得给儿子和杨武各做了几身体面衣裳,又给拿了路费盘缠。姚崇也是个顾家懂事的人,知道自己的家境哪里还有能力让自己在外面胡吃海塞充阔少?不意这身衣裳,竟让店小二觉得眼前这两位应该是出得起钱吃顿“大餐”。


      面前那店小二见姚崇二人面露踟蹰之色,顿时心中明了。他马上换了个建议,热情地说:“本店也有热腾腾的阳春面,一碗只要三文钱。如若不够,还有白白的大馒头,两文钱一个。”姚崇闻听暗喜,叫了两碗阳春面和两个馒头。

      不一会儿,阳春面和馒头端上了,店小二旁话没说,还捎带送了一小碟红豆腐,姚崇二人低头吃上了。那店小二如一阵小旋风般在周围端茶送饭,十分熟练。姚崇见这店小二不过十三四岁,长得机灵伶俐,甚是可爱。又想起他很快就明白自己囊中羞涩、却不张嘴点破,还奉送一小碟红豆腐,却说是店家常道,真的是在这个交通要津南来北往的小店里观人阅世不少,却又有着一颗善良热情之心。不禁多观察了这个店小二几眼。

      旁边杨武西里呼噜吃得很香,姚崇却一面吃饭,一面低头听着旁边各位客商聊天。姚崇深知,在这南来北往的交通要津上,往来的客商往往都是见多识广、消息不少,如果能在他们聊天中听到一些有关前任王县令的言语,对办案也会有帮助。不过姚崇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旁边的客商大多是些“哪里的茶价高”“哪家的出货快”之类的信息,与王县令被杀一案毫无关系。姚崇正在失望之时,突听一位客商操着外地口音说道:

      “这道林县以后又没法来了。前面那位王县令没了刚两月,这道林地方又开始横关设卡,一辆大车过竟要收五十文钱!这还只是过一个卡的,再往前走不到几十里,有一个卡又收五十文。一个道林县穿过来,这一车山货要加五六百文钱的成本。这样做,谁还能挣钱?这趟凑合跑完了,以后又不能来了。”

      这话一出,旁边那几位客商也像打开了苦水锅,顿时沸腾起来。一位把一只脚踩在长凳上的客商接着说道:“就是就是!这道林县啊,又回复原来那世道了,县衙像坐地虎,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嫌收你五十文多啊?下回人家官老爷一嘬牙,收你小子一车八十文!看你小子还敢不敬他们?”

      邻桌一位面色沉稳的中年人说道:“谁让你们不是‘朝远号’?你要是‘朝远号’的车,路上还能有人拦你?在道林县的地界上做生意,不走走‘朝远号’的路子你能走得通?”

      旁边另一位中年客商也气愤地说:“妈的,偌大个道林县,只许他朝远号四处行得通!这王县令真是走了~~~朝远号又牛皮起来了!这好人咋就干不过坏人呢?”

      几位客商都带了点火气,言谈之中蹦出了几个脏字。那位面色沉稳的中年人忙道:“诶~~且住,且住!虽说距离道林县城已经三十里了,大家这可还没出道林县地界呢啊,谨防祸从口出。各位压火,压火,,出门在外,别惹事。”

      相邻一桌另一位胖子客商说得更绝,这位吃完了面前的小菜点心,抹抹嘴说道:“哥们,你在这里发发牢骚还没什么,要是在道林县城里说这些,,,呵呵~~~现在怕是已经在县衙的大牢里呆着了。众衙役的棍棒,只怕已经在几位身上招呼了!”说罢,拎起包袱,起身结账走了。一位客商愤然道:“没办法,谁让这里是道林县!”

      一时间各桌客商都哑然无语,纷纷埋头吃饭。

      那店小二正端着一盘子绿豆粥加肉包子走来,听到了这些客商的话。见众人都不吭声、绝口不提道林县的事了,小孩子忍不住一时激愤地说:“王县令是好人!王县令虽然没斗过那帮子坏蛋,但他真是为咱老百姓好~~~要不然他咋能莫名其妙就走了~~~”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众人皆不吭声,那位面相沉稳的中年人好心劝了句:“小孩子懂什么?何苦掺和这些话?可不能乱说话。”

      那店小二激动得胸口有点起伏,刚想要说什么,一位短打扮、系着围裙的店老板走出来了,断喝一声:“小虎!小孩子家,端你的饭菜就是了,和客人乱搭什么腔!”说罢,店老板已经一阵风地走到这个叫小虎的店小二跟前,扬起手巾,做了个要打的动作,却没有真打下去。一手一拉小虎,赶紧地回后厨去了。

      姚崇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他已经感到王县令遇害一案不那么简单,真是有点背景,连民间都知道有一些冲突。但是周边的客商都不再说话,姚崇刚想向其他桌的客商打听有关有关王县令的话题,却见饭铺外面款款来了一辆带蓬马车。马车停稳,先是一名老家仆从车辕上跳下来,随即,一名公子模样的十七八岁青壮男子也从另一侧车辕上跳下来。

      这位年青公子高兴地说:“可算到了一个能吃早饭的地方了!这一路上我早就饿坏了!都怪姐姐,非得这么早赶路,害得我连懒觉都睡不成!”

      这时候,车里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女声从车里传出,随即一只白皙的玉手半挑开了一点门帘。只听车里那女子嗔怪而又仁爱地说:“家陆,出门在外,你怎么还是一副大少爷习气?在家时爸妈就把你宠坏了,现在家里经此剧变——”说到这里,语调不由有些伤感:“哪里还能由得你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不管不顾?好弟弟,你也该长大了——”

      这时,一个丫环掀开门帘,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伶俐地说道:“公子总是还像在家的时候那么骄纵!——公子虽是青壮男子,可这一路上,哪里有公子照顾小姐的时候,倒全是小姐在照顾弟弟!公子公子长不大!”

      这丫环身穿一件淡紫色的裙装,两边扎着两个发髻,一双大眼睛明亮照人,煞是活泼可爱。一下车,许多正在闲聊的客商就不由停住了闲聊,刷的一下都向这丫环看去——真是个好漂亮的姑娘!那名公子却脸一红,略有点生气地说:“要你管?哪来多嘴多舌的丫头片子!都是我姐姐仁慈,把你这个小丫头给宠坏了!”那丫环嘴一撅,就要斗嘴!

      这时候,马车里再次传来了那个悦耳动听的女声:“你们二人不要斗嘴了——家陆,你又耍小孩子脾气了——婉儿和你说笑一句,你至于这样当真么?”那名叫婉儿的丫环连忙在车下撩开门帘,准备接小姐下车。门帘撩开了,只见一位身着一袭白色衣裙的姑娘款款地下了车,果然是行为端庄娴雅,举手投足之间无不体现着大家闺秀风范!这位姑娘一下车,旁边许多客商的眼光就刷一下移到了何佳秀身上!

      一位客商小声说:“刚才那丫环一下车,我就觉得这真是好漂亮的女孩!不想这大小姐一下车,立刻就把丫环的光环全比下去了!”另一位客商也小声说:“这样漂亮的女人,在咱们道林县的这么个小店里真是难得遇到!”

      那白衣裙姑娘也发现几名客商都直直地盯着她看,不由有几分不好意思,用手略输理了一下飘在额前的发丝,顺便挡住了自己的面容。旁边那丫环婉儿更看出不少客商都盯着自己家小姐看,不由得有些好笑,当仁不让地走在了白衣裙姑娘前面,挡住那些客商的视线。那年青公子也看出不少客商都在盯着自己姐姐看,顿时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着姐姐,胸脯一挺,雄赳赳地走在姐姐身旁。

      白衣裙姑娘一行走进小店,有两名客商还在盯着她看。那年青公子不由得有些生气了,他严肃地嗯、嗯了几声,厉害地盯着那些客商。那两名客商自知失态,连忙尴尬地回过头吃饭了。姚崇见这两名客商如此现眼,不由得也有点好笑,也更引起了他对那位白衣裙姑娘的注意。

      姚崇定睛一瞧,这位白衣裙姑娘一袭长裙,容貌俏丽,气质飘逸,温婉可人,果然是好漂亮的女子!那姑娘也见到姚崇定睛看着自己,不由得有几分别扭。旁边那年青公子一看,不由得有几分生气,他厉害地嗯了几声,瞪着姚崇。姚崇忽见这个小伙子气呼呼地盯着自己,不由有几分尴尬,连忙转开视线。那年青公子一面盯着姚崇,一面略有点余怒未消地点菜。他们一家很快也安静地吃起了早饭。丫环婉儿看着那年青公子狼吞虎咽、没出息的吃相,不由偷笑。

      姚崇试着和其他客商搭讪了两次,想继续聊聊王县令的事。但这些客商见到两位完全陌生的客人,都只是礼貌地简单回话,谁也不往深谈。不一会儿,客商们就纷纷起身各自赶路了。

      姚崇又想找那位叫小虎的店小二聊几句,可是好半天始终不见他出来,换了另一个伙计跑堂。那伙计跟哑巴似的,半句话都没有,只管跑堂端饭。姚崇无奈,只好叫了声“店家,买单!”那位店老板很快就来到了面前,殷勤地说:“您这边正好十文,吃得还凑合吧?”姚崇点了点头,拿出十文钱,一面端详着这位店主。只见这位店主身材不高,貌相忠厚老实,一副小心的样子,穿着简朴,一点儿也不像个生意这么不错的饭铺的店主。姚崇一面与店家寒暄着,评价着“您这儿的阳春面虽然用料也很简单,但汤料配得地道,确实是好吃。”店家听见客人夸自己的饭食,也自然高兴了,话也多了几句。姚崇抓住机会问了一句:

      “那个王县令是啥样人啊?怎么好像刚才那几位客商都挺怀念他。他怎么就离开道林县了呢?”

      那店主张开了嘴,却最后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小店这里位置偏僻,距离县城足有三十里远。城里有些什么事,小店这边也不太清楚。”

      姚崇知道他不肯说什么,也就不再勉强,结账走人。

      一路上,姚崇似乎思绪重重。杨武沉不住气了:“老爷,从这些客商的闲聊里看,我看这个朝远号肯定有问题!听起来不过是个商号,了不得最多是大一点的大商号,可怎么弄得在道林县很有势力的样子,连官府与他关系都不一般!我看王县令遇害这个案子,会不会和朝远号有关!”

      姚崇嗯了一声:“你所言不错,虽然现在是否和朝远号有关尚不能确定,看来王县令被杀一案背后肯定确有隐情。”

      杨武接茬道:“听他们言谈的内容,这道林县衙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在道林县城说句朝远号的恶行,居然要抓到县衙大牢?”

      姚崇低语道:“看这意思,似乎道林县里面利益关系复杂。如果县衙里的人身涉利益其中,几次三番找不到任何线索也就十分正常了。我们到这里查案,对这一点不能不防!”马蹄声得得,两人的背影并辔消失在大路上。


      第二节

      吃罢早饭,姚崇和杨武两人又经过一路急行,终于到达了道林县城。到了县衙门口,只见两个衙役躲在门旁的树荫下,拄着两条杀威棒,斜倚着大树自管聊天。老大的升堂鼓摆在大门一侧,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暴晒,周遭空无一人。姚崇轻笑一声,拱手说道:“还请两位往里通报一声,新科姚某这厢到任了。”这俩衙役正自聊得口沫横飞,压根就似乎没听见姚崇说什么。

      姚崇又拱了拱手:“还请两位通报一声,姚某,,,”话还未说完,那俩衙役扭头一看,望见一个书生和另一青年站在衙门门口,牵着一匹拉着一只马和毛驴,只有小小两只行李箱。一个衙役不耐烦地一挥手:“起开起开!闲杂人等,不得在此停留!!这里是县衙,不是客栈!找客栈到街上去问行人去!”

      姚崇见他们如此无理,也不由暗生一股反感,他不再理睬这两个蛮横的衙役,带着杨武大步直奔县衙之内。

      那俩衙役这才看见两位陌生青年直入县衙,不由急得大吼一声:“站住!干什么的?这地方是你随便进的吗?!”

      姚崇听闻此言,不由更觉心中微火。说话间,他已经和杨武步入大堂,只见得满地一层细细的灰尘,桌椅摆放随意,全无半点庄严之象。姚崇在堂上站了好一会儿,都照旧空无一人,无一人前来过问。

      姚崇正在打量着,那两个衙役才手拎杀威棒、气喘吁吁地追进公堂。人未到,声就已经到了:“小子儿!你他妈找死啊?叫你们俩站住听见没?这地方是你们随便进的吗?大爷叫你们听见了吗!”说着就过来揪姚崇的衣领。

      杨武不动声色,手一格,已将这衙役一抓化解了。姚崇坦然笑道:“难道你不应该先问问我是何人,来此有何事吗?”

      那衙役被杨武扣住了手腕,动惮不得,脸涨得通红。另一个衙役登时气粗火壮:“操你娘的,管你妈的是谁?竟然擅闯公堂,老子就该打死了你白打!”话音未落,已经抡起杀威棒,呜的一声带着风响向姚崇头部打来!姚崇面色一寒,移步微躲,杨武眼疾手快,把原本扣住手腕的那个衙役一推一甩,那家伙就趔趔趄趄出去几米,杨武急闪身形、飞起一脚,直接从侧面踹在那抡棒打人的衙役软肋上!扑的一声、那家伙直飞出几米开外、杀威棒脱手,咚的一声摔落在地面上!前面刚被放开的衙役竟然拔出刀来,恶狠狠要砍人的样子,嘴里还大喊大叫:“有大胆强贼竟敢强闯公堂,各位弟兄快来捉贼!不要让反贼跑了!”

      姚崇剑眉一挑,从怀中拿出一张东西,说道:“你要不要看看这是什么?”那凶恶的衙役定睛一看,正呜哩哇啦喊人的嘴巴顿时僵住了!

      ——虽然距离稍远,看不清那张东西上的文字,但鲜红色的官方大印格外扎眼,那衙役是看得清的!他也看出眼前两人无意趁机害他,就往前凑了凑,一字一字地读这张东西上的文字。转瞬之间,这位衙役的表情就由凶神恶煞变得难以置信、随即尴尬万分、最后汗如雨下!

      只听扑通一声,这衙役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说:“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小的~~~”那个被踹倒在地的衙役此时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来,捂着剧痛的软肋直抽筋,看到另一衙役此时居然跪在地上,不由破口大骂:“四哥,你发什么神经?!还不快拿刀劈了这俩小子!这俩小子擅闯公堂,按律砍死也属正当!”那个被叫四哥的衙役暗自叫苦不迭,哪有心思应他?

      这时候,一堆衙役拎刀提棒,松松垮垮地冲了进来,叫嚣着说:

      “三哥、四哥,哪个贼厮找死?竟敢到我们道林县县衙上来作死?莫非是要强挑大唐律法吗?”


      姚崇听闻此言,不由心头火起。他左手将手中那张东西往空中高高一举,右手又去怀中一掏,拿出一个黄布包着的方形东西来!那班衙役久在官场混,再不济这两样东西也是认得的,顿时如霜打的茄子、雷劈的瓜菜,个个脸色僵硬,身形如泥。

      原来,姚崇左手那样东西,就是吏部任命他为道林县令的官凭,而右手那样东西,正是道林县令的官印。过了好一晌儿,一个领头的衙役才想起来说:“原来是新任县令姚大人!我等误听有人喧哗,还以为有人强闯县衙,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姚大人此番上任,怎么也没预先来个函件让我等几时到城门外迎接?小的们有失远迎,罪该万死!还请姚大人高人高量~~~”那帮衙役这才想起来,纷纷跪地向新任县令行礼。那个被踹中软肋、刚才还叫嚣要刀劈姚崇的衙役,更是尴尬万分、手足无措。

      姚崇面沉如水,直接入后堂先换了官袍。一进一出,只见得新官姚崇身穿一身簇新的官袍,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平地里就增加了几分威严!新任县令姚崇命令招县衙全体工作人员见面听唤。衙役慌忙跑到门外通知各人,过了好久,县衙各工作人员才哩哩啦啦来到。

      姚崇听罢县衙里的人员报到,发现还少县丞、县尉、主簿、以及一名公差。姚崇问道:“为何不见县丞、县尉、主簿三人,且还少一名公差?”下面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回答。姚崇又再问道:“已经过了这么久,为何这些人还不来到?”下面众人仍无一人回答。

      姚崇用手一点衙役里的领班张怀宝,说道:“你来回答!”

      那张怀宝正是后来一群衙役拎刀提棒进来的领头那个,见新任县令指明让自己回答,只得无奈地应道:“嗯,嗯,,这个,这个,,县丞大人何处去了,小的也不知道。”姚崇又问:“时常如此吗?”

      张怀宝答道:“并非经常,只是恰巧今天不在。”姚崇冷面说道:“恰巧?办公时间却不在县衙,哪里的县丞如此逍遥?”姚崇又追问:“那县尉、主簿、以及另一名公差到哪里去了?莫非你又不知?”

      张怀宝顿了一下,答道:“噢,这个小的倒知道一点。蒲县尉、林主簿和公差冯占海都是前任王县令生前最后一晚与他共同吃晚饭的人。王县令被杀后,此案异常难破,我等竭尽全力,也找不到线索。此案案情又十分重大,朝廷十分关注,屡屡下诏严查。王县令是中毒身亡,县丞何大人觉得这几人脱不了干系、必有一个是嫌疑犯,因此暂时将他们全部扣押了。所以此时他们自然不能来。”

      姚崇一听,顿觉荒唐。既然还未找到任何线索,怎能因这三人是最后一起与他吃饭的人就全部扣押?但新官上任,不便于这样公开评论其他官员的举动,姚崇说道:“这三人现在扣押在何处?”

      张怀宝接道:“有的在县衙后面的监狱里。”

      姚崇说道:“距离可远?”

      张怀宝脱口答道:“不远。不过几分钟路程。”

      姚崇点头:“那正好将他们提出来。本官调查前任王县令遇害一案,正要查勘现场,还想要询问这三人一些问题。你现在就去提三人到堂,本官要见他们。注意,此三人现在还并非确认是否罪犯,你态度要好一些,不可打骂虐待。你快去快回,我在堂上等候。”

      张怀宝听得此言,不由一怔,随即改口说道:“呃,,,大人,,,”

      张怀宝改口说道:“这三人,本属同案之犯,县丞何大人怕他们串供,因此下令将他们三人分头关押。可是,本县实属山区小县,县里监狱条件有限,面积不大,牢房数量有限,且彼此都能望见和说话,实在无法做到将他们三人隔离。因此,只有将他们分别关押在不同地点,其中另两人关押在县衙监狱之外的可靠院落,卑职实在难以马上同时押到。还请县令大人同时另遣两批衙役到各处提人。”

      姚崇闻听此言,不由觉得真是匪夷所思!既然是已经作为人犯收押,为何还有监牢内外看押之分?他微眯双眼,暗暗观瞧这位衙役领班张怀宝。只见张怀宝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抬头上望,面色自若,并无胆怯或犹豫之色。姚崇依旧说道:“那何县丞知道此事吗?”

      张怀宝回答:“当然知道。正是何县丞下令,我们才这么做的。何县丞说,王县令一案事关重大,朝廷极度重视,万不可出现串供等任何娄子。因此必须将这三名嫌犯分别关押在三处地点。监狱外的两处地点,也是何县丞亲自选定的。县丞大人还说,这三人现在只是有嫌疑在身,而并不能确定哪个是凶犯,因此只要在监狱外的可靠地点严加看管,也是可以的,并不一定关押在监狱内才可。因此小的们照此执行。若无县丞大人下令,我们岂敢将嫌犯关押到县衙监狱以外?”

      姚崇不再说什么,只与在场的县衙各人做了互相认识:“我姚崇不才,侥幸得中今科进士。奉朝廷之命,承圣上垂顾,前往道林县任职,抚民安境,上报朝廷天恩,下抚黎民百姓,同时勘破前任王县令在县衙内被害身亡一案。今后还望各位多多出力,大家戮力同心,精诚合作,忠君之事,共同把这几件事做好。姚某在此有礼了!”

      堂下众人听这位新任县令如此文质彬彬,都松了一口气。纷纷答道:“我等定与县令大人同心同德,我等愿殚精竭力,听从县令大人差遣!”

      姚崇不慌不忙地说道:“各位,今天我们是首次相见,今后还要长期共事。鄙人做事,喜欢以诚相见、雷厉风行,不喜欢阴阳两套、推诿逡巡。鄙人对待身边之人,亦以诚相待,不欺良善。日久天长,可见此心。还望各位亦以君子之道立身,共处夫子之大道。鄙人有言在先,鄙人绝不接纳赃贿,绝不行任何违法乱纪之事,亦请各位自重。今日公开提之,以请各位共同监督、互勉!”

      堂下诸人都觉得这位新任县令真是个掉书袋的书呆子,哪里有这么多废话,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用?难道说不贪腐就真的不贪腐了吗?难道你说自己不贪腐就等于别人也自动不贪腐了吗?不由心中暗暗好笑,但依然齐声应诺:“我等皆愿以县令大人为楷模,同心同德,严于律己,共拒贪腐!”.

      姚崇下令:“今日我要马上前往王县令遇害现场进行查勘,还要询问蒲县尉、林主簿、公差冯占海三人一些当时情况。张怀宝,你马上差几名衙役,分头提这三人到堂。”

      张怀宝领命后,转头差遣七八名衙役分头去提领王、林、冯三人。姚崇定睛一瞧,发现刚才与杨武交手的那两名被叫做“三哥”、“四哥”的衙役也在其中,正往外走。姚崇不急不慢说道:“那二位且住。”那“三哥”、“四哥”顿时面如土色,僵立当场。姚崇问道:“敢问你们二位姓名?”那两人自知不妙,那名要棒击姚崇头部的衙役勉强应道:“小的叫陶力。”那个要提刀砍人的衙役回复:“卑职蔡勇。”

      张怀宝见事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他们二人平时都是县衙里很忠勇任事的好衙役。但因确实不知新任县令大驾莅临,所以言谈行为确有冒犯。请县令大人念在他们也是忠于职守、职责所在,就不要与两位小小衙役过于计较了。大家也一定会感念县令大人高宇大器,记住县令大人的风骨气度啊!这又成就了一桩佳话美谈啊!”

      姚崇缓缓笑道:“忠勇任事?忠于职守?呵呵,我在县衙门外时,亲眼所见这二位吊儿郎当、荒废职守。亲身经历这二位对于通报一事不闻不理。亲身体验这二位蛮横跋扈、凶横混沌。这两个衙役,有那么大特权吗?上传下达本是你的职守,结果不但是荒废职守,相反还倒打一耙、反诬我是强贼!而且还说要趁此机会打死白打,这到底是官差啊还是强贼?有这样的忠勇任事、忠于职守吗?幸好本官是如假包换的县令,如果来者不是本县令,而是一个闯公堂告状的普通老百姓,莫不是真的已经被你们打死了!这等的无法无天,颠倒黑白,岂能与忠勇任事、忠于职守拉上关系?!”

      那张怀宝接茬道:“嗯,,,他们两人此次的确有错,对大人实在太不敬了,简直是该打、该死!但还请大人念在他们实属初犯的份上,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将功补过,定能更好地报效大人的恩德啊!”

      姚崇不由长声而笑:“领班的口才的确很好嘛,这两人如此凶横残忍,竟然要把良善之人定性为强贼来用刀砍杀,这样的‘初犯’,不知还要有几回才行?”

      姚崇面色一凛,凛然说道:“如果此二人以后有功,本官也定当奖励。但今天此二人明明有过,本官也必当责罚!唯有奖罚分明,才有可能令行禁止,方有可能树信于人!来人啊,将这蔡勇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至于这陶力,凶蛮强横,视人命如草芥,竟然号称要打死了白打,,,性质更恶!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此二人停权停差,听候调查!”话音一落,姚崇也已手起签落,两支令签掷落在地!

      众衙役这才脸色大变,各自惊悚,这才知道这位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不是个好对付的面瓜学究!杨武更是目光炯炯,直视这伙衙役。衙役们也知道刚才这貌不惊人的小伙子一出手就将两个衙役打翻在地,显然也不是好对付的。姚崇更是横眉冷对,不怒而威。

      这帮衙役们磨磨蹭蹭地拿起杀威棒,将蔡、陶二人放倒在地,又磨蹭了一会儿,见竟无一人再出来相劝,只得装模作样地一棍棍打起来。那棍举起来颇高,下去时收力,落下颇轻,打在二人身上几乎只出个轻微的“扑、扑”声响。那两个衙役倒是颇懂得顺势装傻,哎哟啊呀惨叫声不绝于耳,以期蒙混过关。

      姚崇看得清清楚楚,但不动声色。待打板子的那几名衙役表演完毕,姚崇沉声说道:“看来堂下诸位久疏职守,这板子打得也荒腔走板啊。这等打板子,可是给二人按摩?”

      众衙役大窘,未待狡辩,姚崇已经怒道:“给我重新打!认真打!”

      衙役们无奈,只得又抡起杀威棒,再演了一遍。那陶、蔡二人嗷嗷惨叫,比刚才表演得更卖力,以图早日过关。姚崇还是不动声色,再一直等到他们打完第二遍。这一回放下棒子,各衙役都纷纷擦汗。——这倒不完全是装的,杀威棒如此高高举起,抡圆了挥起,却要在落下之前巧妙收力,最后轻轻落下,这一举一抡再一收力之间也是要耗费体力的。

      姚崇断喝一声:“按摩改成搓澡了吗!尔等这样偷奸耍滑,是表演给谁看?”话音还没落,啪嗒两声,两支令签已经飞落在地!“蔡勇改打四十大板!陶力改打八十大板!”

      众衙役这才心中惊慌,没想到这白面书生一样文绉绉的新任县令,竟有如此眼力,识破了堂下这一幕幕小把戏!再一见旁边的杨武也怒目而视,这帮衙役万般无奈,只好又抡起杀威棒。这一回,这班衙役刚才作弊已经累得不轻,再一看新任县令如此能折腾,继续作假只能继续折腾自己,那棒子已经想收都收不住了。一下一下,如雨点般落下,打在蔡、陶二人屁股上噼啪作响!蔡、陶二衙役只咬牙忍了没几下,就杀猪一般哭爹喊娘起来:“哎呀!妈呀!”“啊,娘啊!要出人命了!”“太重了,你们好狠!”“县太爷,饶命啊!再也不敢了!”

      姚崇一言不发,眼瞅这噼里啪啦一顿板子打完,直打得蔡勇、陶力二人鼻涕眼泪横飞。打完了,蔡勇、陶力二人哭号声不已,堂下一班衙役无不肃然,再无一个敢懈怠造次。姚崇正色说道:“今后各班衙役,都应遵纪守法,爱护民众!再有敢作奸犯科、欺压良善的,这两人就是前例!堂下衙役,按令前去各处地点接回蒲县尉、林主簿和冯占海公差,其余的跟随我前往王县令生前所住衙署,先行踏勘现场!”

      张怀宝带着一部分衙役去各地点提人,其余众人簇拥姚崇来到了县衙内一个紧锁的院落门口。衙役连忙打开院门让姚崇进去,姚崇细细打量,只见灰砖院墙高大,院门口的大锁上、院门的青砖漫地上、窗户的窗台上都落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看得出是有一段日子没人来了。院子里的鲜花盛开正旺,满院遍地都是各种花草,一派生机蓬勃之意,全不知院内所住的人已经物是人非。姚崇问道:“这是王县令生前所种的花吗?”

      旁边的衙役答道:“是的。这些花草都是王县令亲手所种,王县令十分喜欢花草,平时未经允许的话,我们都不准进院。”

      姚崇一听,不由说道:“哦?王县令爱花到这种程度,亲自种植吗?没有园丁帮忙?”

      一旁的衙役回答:“确实如此。没有园丁帮忙。王县令觉得种花种草是一种乐趣,休息时白天刨土松土浇水,连晚上夜色擦黑有时还听见他刨土松土。王县令嫌其他人手脚粗笨,踩坏了他的花,因此不愿让其他人进院。”

      姚崇又问:“那平时都有什么人可以进他的院子?”

      一名衙役想了一想,答道:“蒲县尉、林主簿和冯占海三人可以经常进出他的院子,何县丞偶尔也进出。”

      姚崇平静地追问:“那这几人进入王县令所住院子又大多是什么事呢?”

      一名衙役回答:‘“听说王县令、蒲县尉、林主簿、冯占海他们几人都是茶友,都爱喝什么茶,,,什么茶来着,我不懂茶,记不清了。听说王县令家里就是种茶的,所以对那种茶特别钟爱,每当家乡捎来茶叶,就亲自在院内焙煮。还在院里架起炉架,亲自烹鸡烤肉,配以果蔬,几人先品茶再吃饭。”

      姚崇笑着说:“那王县令就让你们在门口看着,都不请你们一起吃点吗?”

      那名衙役摸摸头回答:“没有!王县令他们在里面烤鸡烤肉喝茶的时候都是关着院门的,我们也看不见里面,也不会在门口看着。”

      姚崇一笑:“那你们是如何知道那几人在里面喝茶烤鸡烤肉的?”

      衙役答道:“我们是后来听林主簿和冯占海他们说的。另外,如果那时从院子旁过,也能听到里面人谈笑品茶的声音,还能闻到烹鸡烤肉的香气~~”

      姚崇笑道:“原来如此。”但随即就突然追问道:“你说的经常一起品茶吃饭的这些人里,为什么没有何县丞呢?”

      那名衙役一时语塞,说道:“何县丞似乎对茶没有什么兴趣。他如果有空喝点什么,哪有功夫轮到喝茶啊?他进院,似乎多是出于公事。”

      姚崇立刻笑问道:“何县丞不喜欢喝茶,那喜欢喝什么?”

      众衙役发出一阵低低的嘻嘻声,但随即无声,也没人回答。

      姚崇轻捻胡须,说道:“我猜,何县丞是喜欢喝酒吧。”

      那衙役大吃一惊:“县令大人如何知道?县令大人好像还没有见到县丞吧?”

      姚崇轻轻一笑,并未回答。

     院里并无什么异常之处。姚崇随即跟着衙役来到屋内。一进屋,一股久未开窗的气味。一名衙役道:“老爷,小的这就去开窗。”姚崇一摆手:“嗯,不必!就保留屋内的原貌。”

      只见青砖铺地,这房屋坐北朝南,分为正堂、东房、西房共三间。正堂有一张方桌屋内,几把凳子,方桌上有一只插花的大瓷瓶,花早已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一个瓷瓶。东房是王县令生前所住,里面有一张床榻,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床榻另一边,摆着一张水盆架,水盆还在上面,毛巾仍然挂在一旁,却已经几个月没有人再用了,总体而言陈设十分简单。

      姚崇从门口开始,缓步向屋内走进,一步一步都看得十分仔细。他先端详了房间门的门栓良久,亲手试了一试。然后又亲手开关了一次门,门轴发出了清晰的“吱扭”的声音。姚崇又将门栓拉到最开状态,两面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他走出门外,再次关上门,试看门缝的宽度。又打开门,从侧面细看门板的情况。众衙役皆不出声,看着新任县令的行动。可就在这时,外面县衙大堂传来了咚、咚、咚的连续击鼓声,打破了县衙内下午的宁静!

      姚崇不由眉头一锁,此时他刚开始踏勘案发现场,却又有人击鼓告状!按照大唐律令,任何人是不得无故击打衙门外的升堂鼓的,如有击鼓,必是报案或紧急情况。而按照大唐律令,任何时刻,县令听见有人击升堂鼓,都必须马上升堂接办,不得延误。违者将处以撤职之罚。本来办案的限期就非常紧迫,还偏偏要有其他案件前来分身?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出了这么节外生枝的事!

      姚崇也无可奈何,虽然现场踏勘刚进行了开端,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先搁置踏勘,升堂接案。姚崇一坐到大堂上,向下扫视底下告状的两人:只见底下两人兀自争吵不休,在堂下竟然还在互相吵骂。其中一个瘦子,扯着嗓门说另一人恶意骗他五两银子,话音未落,另一人立刻反唇相讥,说绝无此事!两人顿时又在堂下扭作一团,闹闹哄哄。

      姚崇啪的一拍惊堂木,断喝道:“公堂之上,岂是你二人污言相争、揪斗搅闹之所!如你二人再行辱骂打斗,将以搅闹公堂之罪先各打二十大板!”这两人这才愣了,规规矩矩,再不吵闹。两厢衙役也齐呼“威~~~武!~~~”姚崇细看这二人貌相,两人穿绸戴帽,一身长衫,都像是中等市民打扮。

      姚崇手一指:“你二人,各报姓名,所告事由。谁是原告,谁是被告,原告先讲。”

      那左边的瘦子拱一拱手,说道:“禀报县令大老爷,本人范可,家住本县南门胡同16号。今天中午,小人在街上恰巧遇见了朋友朱建。那朱建见到我就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老母卧病在床,急需花钱买药,可偏生他这几天手头缺钱,没钱给他老母买药~~因此向我借点钱急用。我见他说得可怜,也就借给了他五两银子。这可是我身上仅有的全部银两啊!!”说着面红耳赤,急火攻心。

      那瘦子范可又说道:“可谁知,,,没多久,我又看见朱建,不想竟然见到他满面春风,在街上玩耍,手里还拿着一个油炸糕,边走边吃,好不得意!我见此情此况,就上去问他,我的五两银子是否已经用于给他老母买药了?不料,朱建竟然翻脸不认帐,竟然否认他向我借过五两银子!!”

      说到这里,范可忍不住着急万分:“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小民做主,那五两银子可是小民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啊!!那朱建竟然将我这仅有的五两银子赖去,让我如何回家跟我老婆说啊?也让我一家老小这个月吃什么啊?”说着几乎要流下眼泪。

      姚崇一点右边那朱建,问道:“朱建,可有此事?”

      朱建忙不迭直摇手:“青天大老爷明察啊!!小人冤枉,冤枉啊!绝无此事,绝无此事!这范可是血口喷人啊!老爷,您看我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如果干这赖账不认的事,还怎么能在街坊四邻面前抬头做人呢?范可这样造谣污蔑,毁了小人的名誉,真是害人不浅!让我以后如何做人啊?青天大老爷,您定要还我清白啊!”

      姚崇问那范可:“你在借钱给他时,可有借条?”

      那范可急火攻心地答道:“老爷,本有借条!可刚才小人向他讨要还钱时,他竟然厮打于我。小人体瘦力小,拿在我手里的借条竟被他抢去,撕碎扔进了排水沟,被水冲走了!青天大老爷啊,小人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小民该怎么办啊?所以才来找县令大老爷求救啊!请大老爷秉公执法,帮帮我一家老小讨还公道啊!”说着,又着急不已。

      那朱建也喊道:“大人,不要听那范可胡说八道~~~简直莫名其妙,我好好地走在路边,那范可上来就诬陷我欠他五两银子,强行向小人要钱。小人从来就没有借过范可的银子,简直是莫名其妙啊!小人当然不能给他钱,可这范可居然揪住小人的衣领扭打,还吵吵闹闹找我去告官!小人到现在还觉得晕乎,怎么飞来横祸就成了欠人银两、被告官了呢?我真是冤啊~~~”

      姚崇问道:“你可曾抢夺范可手里的借条?”

      朱建脑袋摇得和拨浪鼓差不多了:“绝无啊!小人压根就没见过他手里有什么借条,更上哪里去抢夺啊?小人真的根本不欠范可银两,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青天大老爷一定要明察啊!”

      范可气得怒目圆睁,指着朱建骂道:“借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我真是瞎了眼了,怎么能借钱给你这种人!”

      姚崇又问范可:“你借给朱建钱的时候,可有他人看见?”

      范可为难地说:“当时正值午后,街上无人。。。”

       姚崇又问:“你是在何处如何写下借条的?”

      范可说道:“小民出来上街,身上当然也没有带笔墨纸砚。小人和朱建是在菜市场外面恰逢一名外地走方算命先生,借用他的笔墨,写的借条。”

      姚崇问道:“这名外地算命先生现在何处?”

      范可急得虚火上升:“我也不知道啊!这外地走方算命先生背着卦旗,全城四处走方而行。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里去了啊!~~请县令大人派几个衙役跟我一起上街找一找,一定能找到他!”

      姚崇一听,就不由暗皱眉头——这无故飞来的一个案子本来就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让自己无法及时去踏勘王县令被害现场,现在居然还要跟着他去满县城转悠找寻一名走方郎中,岂不要耽误更多时间?可是,自己身为新任县令,上任第一天,岂能无所作为、有案不破、失信于民?


      姚崇又说道:“你不要着急。好好想想,你们二人在路边因要账而打架时,可有旁人看到?可有路人看到朱建撕碎了借条,扔到排水沟里?”

      范可欲哭无泪:“当时正值午后,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朱建接口道:“县令大人明察啊!范可本就是胡编乱造,诬陷于我。小人真的从来没有欠赖范可的钱啊!请大人明察,还小人的清白啊!~~”

      堂上衙役纷纷交头接耳,无不说此案扑朔迷离,实难判断。有的说“这范可为什么都这么巧,处处都没有证据?”

      也有的说:“这范可太可怜了,那朱建真是处心积虑,处处都让范可拿不出证据。”

      还有的说:“没证据你打什么官司?拿不出证据,就该直接轰出县衙,等什么时候有了证据再来官府告状!”

      也有的说:“难道苦主自己拿不出证据,就不能来官府告状了吗?那还要我们官府干什么?”

      范可万般无奈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姚崇叩首不已:“恳请县令大人主持公道,救我全家老小一命啊!~~那朱建定是处心积虑、设下这个圈套,要赖掉小民的钱啊!五两银子对于小民之家绝非一个小数字,凭空被骗去了这钱,小民家可怎么活啊?”

      那朱建也随即跪倒,喊道:“青天大老爷在上,不要听信范可胡编乱造啊!小人真的是清白的啊~~~”

      范可大喊:“无耻朱建!我刚才借给你的那五两纹银现在还在你身上,前后还没一会儿呢,量你也没来得及花出去!刚才我与你推搡的时候摸到了那一锭纹银就在你身上!你还敢不承认?!”

      这一句话一出,众人都直盯着朱建。朱建面色大变,喊道:“我,,我,,,我确实有五两银子。但,,这五两纹银,,,是我自己的啊!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身上有五两银子~~就是你的?!”

      许多衙役都小声议论了:“看来此事确有其事!要不然范可怎么会知道朱建身上有五两银子?”“就是,朱建身上怎么会就刚好自己带着五两银子,不多不少,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看来这银子还真是范可的!”

      朱建大急,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地说道:“一定是刚才我在路上时曾拿出这五两纹银看了看,被你看到,你起了贪欲,于是反诬陷我欠了你的银子!大人,大人,一定是这样的!”

      范可忍不住骂道:“赖了我的钱还装得像没事人一样,照样吃吃喝喝,还动手殴打债主,这种人还有何脸皮?”

      那朱建一听就蹦起来,喊道:“我本来就压根没借过你的银子,明明是我自己的钱!县令大人,千万别听范可撒谎,我根本就没借他五两银子!”

      范可忍不住气愤地大骂:“你还要脸吗!赖了我的钱,还动手打我!你看看我的衣服领子,都被你揪成这样了~~为了五两银子,你就这样对待朋友,我真是瞎了眼了,居然交你这样的朋友!我这件衣服也值五百文,现在被你揪成这样,还怎么穿?你也得赔!”

      朱建也气愤地说:“你,,,你,,,你胡说八道!我怎么打你了?明明是你像疯狗一样扑上来揪我的衣领!”

      姚崇细细观瞧这二人,见两人都面露情急焦虑之色。两人的衣服也确实都有撕扯过的痕迹,连衣领都有些扯豁了。姚崇走下堂,来到二人身边,一边转,一边看,一边慢条斯理劝道:“你二人都不要着急,事情终能查清。你二人既有纠纷,就应及时报官,官府自然会主持公道。你二人在街上打打扯扯,弄得互相有所伤害,对事情有何裨益?所以啊,以后有事要保持冷静,到官府总是可以说清的~~~”说着,姚崇转了一圈,又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堂下衙役全看得发傻,这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县令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堂下两人有重大案情要理清,现在正无法理出谁是谁非、谁真谁假,而这姚崇县令不着边际、不痛不痒说这么一圈废话,究竟有何意义?

       但见姚崇落座后,又不急不慢地问道:

      “范可,你刚才遇见朱建时,他在干什么?”

      范可回答:“当时他正在街上像没事人一样玩耍,手里还拿着一个油炸糕边走边吃!这等赖了别人钱却还吃吃喝喝之人,还有何脸皮?”

      姚崇追问朱建:“你说当时范可上来厮打你的时候,你是正在边吃油炸糕边走路吗?”

      朱建答道:“确实是。但小人真的没有欠他的钱啊!”

      姚崇一摆手,又问道:“你可曾动手打过范可?范可的衣服可是你动手时撕扯坏的?”

      朱建有点吞吞吐吐地回答:“这,,,这,,,小人应该没有打过范可。。。”

      姚崇立刻追问道:“什么叫应该没有打~~打了就是打了,没打就是没打,哪里来个应该没有打~~”

      朱建慌忙说:“我,,,我,,,我确实应该是没有打他!当时范可一上来就揪住我的衣领谩骂,我一时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都懵了!后来范可还死揪住我的衣领不放,我一生气,就推了他几下。但混乱之中我也没注意推在他什么地方~~但我确实不是打他,,,而且,他的衣领也应该不是我揪坏的~~~应该,,,应该是他自己揪的!”

      一名衙役听了,不由怒声呵斥:“胡扯!什么叫应该是他自己揪坏的?他揪坏他自己衣裳干什么?!”

       朱建被衙役一训斥,更加着急。一着急,连话都不利索起来:“我,,,我,,,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

      姚崇打断朱建的话,果断地问范可:“你的衣领可是朱建撕扯坏的?”

      范可恨恨地说:“就是他打我时撕扯坏的!”

      朱建一听就急了,连忙又要为自己辩护。正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姚崇突然伸出一只手,做了个阻止朱建继续说下去的手势!众人忍不住都转向这位新任县令、看他作何见解,姚崇突然指了指范可:“大胆小人,你见利起意,竟敢诬陷他人的银子是你的!”

      姚崇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不知县令大人为何如此说。范可更是忙不迭地喊冤!

      姚崇呵呵一笑,说道:

      “你说:朱建欠你钱还打你,并且撕坏了你的衣领!”

      范可喊道:“确实如此啊!”

      姚崇眼睛里突然放出一种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字说道:

      “你还说他当时原本在吃油炸糕。既然是这样,他打你的时候,他手上的油也必然沾到你身上!你一口声称你的衣领是被朱建撕扯坏的,可是你的衣领上为什么没有半分油渍?”

      众人的眼神顿时全都落在范可的衣领上,果然,虽然衣领被扯豁了,但衣领上却干干净净、毫无半分油渍!范可一时张目结舌,但随即就说道:“这能算什么理由?只不过凑巧而已,朱建撕扯我衣领的那只手恰巧没有拿过油炸糕!”

      姚崇不由含蓄地一笑,随即走到朱建身旁,翻开了朱建两只手:果然两只手都是油光光的!姚崇又用手一指范可的两只衣袖,众人一看:果然上面都有油乎乎的手印!衙役们顿时都议论起来:“这个范可果然在撒谎!”“原来范可的衣领真的不是朱建撕坏的!”

      这一幕如同一记重锤,范可顿时慌乱不堪,溢于言表!姚崇一指范可,说道:“大胆范可!你在路上遇见朱建翻看他的银两,就起了贪念。于是你先将自己的衣领撕扯坏,制造朱建赖账打人的假象!然后上前厮打朱建,并喊叫他恶意赖账!朱建突然遇到这一幕,自然莫名其妙,他在与你的推打之中确实多次推了你的双臂,因此在你两只衣袖上留下了多个油乎乎的手印。而你就达到了制造混乱的目的。但是,你声称被他撕扯坏的衣领却是毫无半点油渍,这正是你恶意制造假象、诬陷朱建的证据!”

      众人这时无不点头称是。那范可面色煞白,浑身乱抖,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巧言令色。姚崇略沉思了片刻,说道:“将他暂时关进监狱一段,以示惩戒!”

      好容易处理完范可状告朱建赖账一案,姚崇不由心生轻松,恨不得马上回到县令衙署查勘现场。可还没来得及前往县令衙署,堂下又传来咚咚咚的击鼓声!姚崇也不由大感挠头,自己上任第一天,而且王县令遇害案期限甚紧,可怎么偏偏有如此多其他案件来占用时间?

      姚崇只得打点精神,又开始处理第二件案子。原告被告二人上得堂来,不料此案更加无聊,竟是邻里两家因宅基地产生的纠纷。两人在堂上絮絮叨叨,各抒怨气,各告对方侵占自家宅基地,可见平时积怨已久。案情虽然异常简单,但还需要到现场观看情况,占用不少时间。姚崇到场观看后,确认这是被告家确有在公用胡同道上侵占他人面积的问题,判定被告应将违章占用过道的建筑拆除。可这一去一回,往县衙回去时天色可就开始擦黑了。姚崇不由得暗中恼火:“今天怎么这样背?一心要急着要早早踏勘现场,却来了这许多杂七杂八、莫名其妙的官司!弄得我看来只能晚上掌灯踏勘了。”

      姚崇正这样想着,不料还没到县衙,已经有一名衙役颠颠儿地跑来:“禀报县令大人,州里太守大人到了,现已在县衙等您!”姚崇不由一惊,想道:“我与这太守大人非亲非故,又不相识,怎的太守大人亲自到我的县衙里来了?莫非又出了什么大事?!”想到这里,不由心下更加沉重,和杨武等人加快速度回到县衙。

      刚到县衙大门口,已经见到里面已掌上了灯,灯火通明,一位身穿高等级官袍的官员正在里面喝茶。姚崇赶忙几步,上前施礼:“下官道林县县令姚崇,参见太守大人!不知太守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太守大人恕罪!”

      那太守也热情地站起来:“诶~~~姚县令不必如此拘礼,我乃永州太守方嘉礼,你在我属下治道林县。你我同在永州为官,本就应上下齐心、通力合作、携手共同努力,才能将这一方治理好。何必如此多礼呢?来来来,姚县令快请就座。”姚崇谢过,坐在一旁。

      方太守亲切地笑道:“姚县令一看就是新科进士,一心为公,只愿早日造福一方啊!今天首日上任就处理多个案子,令人赞叹啊!”

      姚崇应酬道:“大人过奖了。姚某也是初出茅庐,偶中金榜,一心只想不负圣上恩遇,对于政务和办案是毫无经验。还需要向太守大人多多请教啊!”说着又站起身来。方太守笑着摇摇手:“哪里,哪里,姚县令才华横溢,将来若有上峰擢举,必成大器,前途无量啊!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姚崇连忙又站起来拱手:“谢太守大人过奖!姚某定当加倍努力!还有劳太守大人多多指点!”旁边的杨武看着,简直烦透了,这么短短一会儿,一个太守连说请坐,而一个县令却已经连续起身三次,官场礼节繁冗,虚伪透了。姚崇明明是心急火燎想要赶紧踏勘现场,但太守一来,就不可能不立时奉陪一旁。两人说了许多这文绉绉、酸不拉叽的话,还没进入正题呢——这太守到底为何而来啊?有何急事?

     可杨武身为姚崇的随从,知道官场事多,也不敢随意插话。却见方太守诚挚地笑着说:“姚崇啊,我说一看就知你是新科进士,也并非完全客套。我永州几十年来,新官上任必先在州府与上官相聚一番,把酒问欢,共叙政务。你上任路过永州州府,竟未停留,而直接先去了道林县,可见姚县令一心为公,赤子诚心,但一看就是完全不懂官场习俗,也破了我永州几十年的规矩啊!”说罢大笑。

      姚崇连忙又站起来,拱手道:“下官实在是不知咱们永州有这规矩,实非有意为之。。。还请太守大人及诸位同僚海涵则个~~~”

      方太守爽朗地摇摇手:“姚县令请坐,请坐!你我及众同僚这是私聚场合,而非公务之见。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姚崇和杨武都暗中叫苦不迭,自己赶着想尽快踏勘现场,哪有心思在这官场应酬的宴席中吃吃喝喝?!原以为太守大人突然到临道林县衙是有什么惊人的大事,想不到竟然是这么无聊的官场陋习!杨武忍不住侧头看着姚崇,却见姚崇虽面露不喜之色,但仍勉为其难地伸出手:“既然太守大人如此美意,下官岂敢不尊?谨从各位大人入席。”杨武气得暗自憋火,破案期限近在眼前还得有心思陪上官吃饭!

      随着方太守拍拍手,如同变魔术般,堂下一名名月枫楼跑堂就端着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酒食开始上桌。姚崇忍不住惊叹:“这么多菜啊!”方太守笑道:“姚县令是新科进士,太客气了!这么一点菜,不成体统,也值得姚县令当回事吗?来来来,今天我等初次相见,日后还要一起共事,姚县令请尝尝月枫楼这些小菜做得可还顺口?”一行人有说有笑,尽宾主之欢。

      姚崇只见这道道美食上了一道又来一道,不一会儿就将县衙大堂中间临时摆放的大条桌摆得满满当当,各色精美大菜、拼盘小菜、精致点心,琳琅满目,不胜枚举。姚崇有些不安地说道:“区区下官,何足各位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办此大宴!”

      方嘉礼笑道:“姚县令,不必客气!区区小吃而已,登不得台面!”杨武坐在末席上,嘴里也正吃着饭菜,听到此言,不由心里大骂:“这一桌酒席如此丰盛,恐怕不是十两二十两银子可以办下来的!如果寻常百姓农家,全年下来收入也不过合五六两银子!而县衙内随便这么一摆就是好几桌。官府众人吃着如此豪奢的宴席,却还腆着脸说是区区小吃而已,登不得台面!你们还要吃成什么去!”

      姚崇也很有些不安:“太守大人,我看咱们这一桌酒宴只怕价格不菲吧~~~不知要顶多少个农户一年的收入。我们身居官位的人,如不崇尚简朴,而尽事奢华,只怕下必甚焉,民力消耗必沉重矣!”太守和其他官员,略有几分尴尬,但随即方太守就笑道:“姚县令不愧是新科进士,心怀民间啊!值得我等学习,值得我等学习啊!来,本官敬你一杯,先干为敬!”姚崇只得也举起杯一饮而尽。

      方太守大笑:“新科进士果然好酒量!豪爽,痛快之人!来来来,本官再敬你一杯!”姚崇忙道:“下官不敢让上官连敬两杯,这一杯下官敬太守大人,以后还要向太守大人多多讨教政务之事!”方太守哈哈一笑,两人再尽一杯。方太守一个眼色,下面其他官员纷纷站起,向姚崇敬酒。姚崇有心推辞,但方太守一直说笑着“新科进士可不能自傲漠视同僚哦”,姚崇无奈,只能一杯接一杯饮酒。

      正在这时,一名家仆匆匆跑到县丞何林身边,耳语了几句。何林顿时面露惊喜之色,十分高兴,拱手说道:“禀报太守大人、县令大人,下官的侄子、侄女从兖州远道而来,刚刚到道林县城!恰好遇见了我的老家仆老李,这就来通知于我。下官向太守大人、县令大人及列位同僚告声假,暂时离席片刻,与我那侄子、侄女见个面,将他们送到我家中,然后就赶回酒席!”

      方太守笑道:“既是何县丞的侄子、侄女到了,兖州距此千里迢迢,一路上定然是疲劳不堪、舟车劳顿,我们永州府的官员同僚也自当尽地主之谊啊!岂有让人家经过县衙大门、却不热情招待之理?再说何县丞又不是外人,与我等都是同事我朝的同僚好友,何必那么见外!来来来,就不要请人家回何府吃饭了,快快请进县衙大堂!”说着,命令一名衙役到后厨通知加菜。

      何县丞连连辞谢,说自己的侄子、侄女赶来投亲,怎敢惊动太守大人和县令大人!再说了,今天的宴席本是为姚县令接风洗尘的酒宴,还是不要多叨扰众位大人好~~~方太守却是十分热情,他笑着说:“何县丞真是太多礼了——咱们同事我大唐王朝,本为同心同德、精诚团结,悉心协作,岂能那么见外?那岂不是反倒失了我们永州府列位大人的精诚团结?何县丞还是不要再多说了,快快请令侄、令侄女入内吧!不要让远道之客老在外面等着——”

      不一会儿,一位白衣裙姑娘和一位青年公子以及一位丫环就走进堂来。姚崇不由得一愣——惊讶地发现何林的侄子和侄女原来竟然是自己在城外三十里路口那个饭铺偶遇的那两位青年公子和漂亮姑娘!而他们俩也认出了姚崇,不由得也微微一怔,但没说什么。何林高兴地说:“这就是我的侄儿何家陆和侄女何佳秀——来,家陆、佳秀,快快见过太守大人和县令大人以及列位大人!”

      何家陆和何佳秀上前给众官行礼。方太守笑眯眯地说道:“何县丞的贤侄果然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啊!真不愧是自古才俊出少年!——哎呀,何县丞,看你长得胡子拉碴,一副粗糙模样,想不到竟有如此水灵漂亮的侄女!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那青年公子何家陆见有人称赞自己,不由得很是自豪高兴。而白衣裙姑娘何佳秀见官员们称赞自己美貌,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官场之上,又不便于立刻回避。

      与何县丞的侄子、侄女寒暄完毕,官员们又开始把注意力转回向姚崇敬酒。何佳秀拉了拉弟弟何家陆的衣袖,找了最边角的一张桌子旁悄悄坐下。何佳秀和何家陆、婉儿三人低调地吃着饭,也不多言语。

      这时,酒席上气氛以及很热烈起来,这群官员果然久经宴席考验,个个酒量十足。酒过三巡,姚崇已经开始东倒西歪,而这帮官员仍不尽兴,依然排队敬酒不止。姚崇忍不住摇手道:“卑职,,,卑职,,,不胜酒力,,,真的是不行了~~~”这些官员哪里肯干,纷纷嚷道:“诶~~新科进士太过谦了!县令大人酒量过人,怎能不放开共饮一次?”

      杨武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拱手道:“各位大人,我家老爷确实不胜酒力,已经喝高了不少~~~要不然,后面的酒就由我来替顶吧!”

      方太守闻听此言,不由一愣,说道:“此乃何人?”

      姚崇连忙站起身,拱手说道:“这是我的——随从,,,从小同乡,情同手足。乡野村夫,如有冒犯各位大人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方太守这才脸上缓和了一些,但仍不大客气地说道:“既是县令随从,那对于礼仪规矩可要适当多学习些~~下去吧~~~”
      杨武气恼不已,正想顶那太守一句,忽觉姚崇暗暗拉了拉他的胳臂,又一拍他的肩膀,顺势送他退下。杨武并没有再顶撞——因为他清楚地听到姚崇压低声音对他嘱咐了一句话!

      方太守转头对姚崇笑道:“何县丞的贤侄、贤侄女今天远道而来,我们也别把他们晾在一角嘛——来,姚县令,随我前去敬酒一杯吧!”姚崇只好跟着方太守走到何家陆、何佳秀这一桌。

      方太守热情地笑着说:“来,贤侄!你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何家陆也连忙站起身,举起酒杯说:“小侄不敢当!还是小侄敬太守大人一杯!”两人饮了一杯酒。

      方太守又笑着走到何佳秀面前:“来,贤侄女也千里迢迢、一路辛劳!本官这里招待不周,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贤侄女见谅啊!本官也请贤侄女同饮一杯——”

      何佳秀站起身,略有点尴尬地应道:“谢太守大人厚意!——但小女实在不会饮酒——小女还是以茶代酒吧!”说着,举起了茶杯。旁边的人不由有点尴尬。何林脸色略微一变,连忙想要说话。

      姚崇却解围地说:“既然何小姐不会喝酒,就不妨以茶代酒吧!”方太守看了看姚崇,哈哈大笑。饮了这一杯酒。何佳秀轻轻地抿了一口茶,以示敬意。

      方太守自己敬完酒,却还没完,他笑着对姚崇说:“姚县令也敬两位远道之客一杯吧!”

      姚崇只好又举起酒杯。可是何家陆瞪着姚崇,却毫无好印象。但官场之上,也不便于当场难堪,也只好勉强拿着酒杯。姚崇举杯过去相碰,不料何家陆却瞪着姚崇,声音很低地嘟囔了一句:

      “哼,好色之徒!”

      姚崇没想到何家陆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差点大惊失色!心中不由十分委屈!他尴尬万分,压低声音说:“我,我,我怎么就——”何家陆眼睛一瞪,看着姚崇。方太守却没听清何家陆刚才那句话,正好感兴趣地凑过来:“贤侄说什么?”

      姚崇大为尴尬,连忙接下话茬,假装自然地笑道:“啊——的确是幸会,幸会!”

      何家陆不屑地看了一眼姚崇,却没说什么。何佳秀显然也听见了自己弟弟的话,忙过来打圆场,举起了茶杯,温婉得体地说道:“我姐弟二人千里到此,恰好逢得姚县令新官上任破案的喜事。真是要十分感谢姚县令的盛情招待!”

      姚崇异常尴尬,只好说道:“哪里,哪里——要感谢的话,还是感谢方太守大人的热情盛意吧!”何佳秀饮了一杯茶,姚崇饮了一杯酒。方太守和姚崇又回到主桌。

      这官场上的接风宴果然是耗时持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奉承声、夸奖声、应和声、劝酒声、划拳声交织一处,异常热闹,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仍毫无结束之意。既然太守有令,不少官员纷纷上来围着姚崇敬酒,热情地称颂新任县令的“文才过人、精明干练、年轻有成、前途无量”。姚崇已微微有几分醉意,已经喝得脚步微乱,官帽微斜,却还要忙于应酬。但仍不得不应酬着。何佳秀看着姚崇和这些官员醉醺醺、东倒西歪的德性,不由得更加暗暗反感,暗暗蹙眉不已。但在官场上,她也不便公开说什么。婉儿更是厌恶地看着姚崇和众官员。

      就在这时,姚崇突然听见堂下远处夜幕中似乎有一声“唉!~~~”的长叹声,随即就消失了。姚崇再仔细听,却只听见夜间微风摇动树叶沙沙的声音,似乎还有几个人匆匆走过的声音,尤其奇怪的是这脚步声还夹杂着一种不协调的沉重。姚崇尽力绕开眼前微醺的官员,往堂下看去。可是夜幕黑沉,从灯火通明的大堂往外看去只见一片漆黑,看不见远处任何光景。刚才那一声轻叹,似近还远,如同鬼魅一晃,而再不见踪迹。难道是自己耳鸣了吗?莫非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应酬久了,自己听错了哪位小吏在宴席上的一声轻叹?

      姚崇方自诧异,方太守已经上前亲热地说道:“姚县令年轻有成,本官一看到姚县令英姿勃发的样子,不由想到了本官二十多岁的时候啊!那时候本官还在苦读寒窗,哪里比得了姚县令少年得志,年轻有为,看看姚县令英姿勃发的样子,真是羞煞本官啊!”

      姚崇只得又一次拱手客套:“方大人实在是言过了,姚某才疏学浅,不过仰仗运气,侥幸得中进士榜尾。想起侥幸中榜之事,至今仍觉阵阵后怕。在为官和处理政务方面,姚某还要向方大人多多求教!”方太守轻拍姚崇的肩头,哈哈大笑。
      又一阵交杯错盏、热烈非凡后,接风宴终于到了尾声。众官酒足饭饱,肚皮肥圆,酒嗝冲天,纷纷面露倦色。方太守笑道:“今日天色已晚,赶回州府实在辛苦。我等就在道林县住一晚吧,明早再走!”

      姚崇连忙躬身说道:“太守大人留宿本县,本县求之不得啊!何县丞,快快安排一下!”

      方太守大笑:“姚县令新来乍到,对道林县恐怕还不如本官熟悉。本官已经提前安排下去,今晚就住在县驿馆吧!”姚崇连忙表示:“小县条件粗陋,太守大人肯于赏光留宿,还请太守大人将就一晚!”

      方太守摆手说道:“不知姚县令在道林县住宿何处?本来历届县令都是应住在县令衙署的,但这王县令在衙署内遇害身亡,衙署成了案发第一现场。此案仍未侦破,因此案发现场仍需持续保护。故而姚县令也不便住在县令衙署,只有先在其他地方暂住一时了。”方嘉礼顿了一顿,又说道:“要么姚县令就随本官一起住在县驿馆吧!我让何县丞他们把最好最干净的房间留给姚县令,本官在道林县只是住一晚,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姚县令你看如何?”

      姚崇先连声称道太守大人想的周到,然后,才胸有成竹地说道:
      “秉太守大人,卑职刚才已经查看过了:紧贴县令衙署小院旁边有另一个小院,我方才看里面是空的,现无人员居住。卑职想,卑职和随从就住在这个小院内吧。县衙内既有空院,又距离大堂很近,卑职感觉很是方便啊!如果住在县驿馆,一方面要长期占用一个房间,另一方面也要麻烦县驿馆工作人员,且徒增百姓负担。卑职不如就在那个小院住下吧,也节省些公费!”

      方太守沉吟了片刻,问道林县衙诸人:“县令衙署旁边那个小院,是空的吗?原本是何人所住?”

      何县丞拱手回答:“回禀大人,那个小院原本是空院,专供县令身边亲友来访时所住。”

      方太守略沉思了一下:“既然姚县令这么想,也是守职爱民之举,那就依姚县令之意吧!”

      衙役领班张怀宝接过了话茬:“县令大人,这旁边小院久无人住,灰尘很多。不如今晚姚县令先随太守大人住在县驿馆吧。”

      姚崇笑道:“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姚某出身也是普通人家,自己打扫房间也习惯了。姚某今晚先入住其中,只需自己把床榻卧室略微打扫一下就行,至于桌椅陈设,明天麻烦各位差人来帮忙打扫一下。”

      方太守笑曰:“好了好了,不要争了,姚县令所想也十分周到,大家就按他的意愿办吧!”

      不料那张怀宝却突然面色大变,深有难色、畏惧犹豫地说道:“太守大人、县令大人在上,,,,小的还有一事没有说,只因此事太过诡异,很不吉利,因而小人不愿在县令大人接风宴上说起。。。但是,现在姚大人执意要住在县令衙署的隔壁院,小人不得不,,,不得不说了。。。那个地方,非常蹊跷,十分恐怖!”

      方太守厉声说道:“怎么如此吞吞吐吐的!快快报上详情!”

      张怀宝拱了拱手:“是。太守大人有令,小人就斗胆尽言了。那县令衙署,,,自从王县令在其内遇害身亡后,,出了一件怪事——”张怀宝脸色苍白,欲言又止。

      方太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斥道:“怎么这样罗唣?快快报上详情~~”张怀宝这才开始一五一十往下讲那天夜里发生的那件事~~~

      原来,就在王县令遇害一个多星期后的一天夜里,一名值夜的衙役手持灯笼在院里例行巡逻。一切都像平时一样平常,深黑的夜幕笼罩着整个县衙大院,大地是那么静谧安详,县衙里的花花草草依然吐露着芬芳。很难想象到就在不久前,这里的最高官员——县令竟然就在县令衙署里被谋杀!不过虽然县令不在了,但夜间巡逻也还是要照例的,反正都是每天全一样的点个卯,衙役们都人人习以为常。这名衙役悠然地从大院里一处处走过,然而当他走过王县令衙署附近时,突然感到一阵阴风从脑后吹到了他的脖子后!这名衙役不由吓得一哆嗦,连忙回头一看,可后面道路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他诧异地揉了揉眼睛,继续往前走,突然一滴凉凉的液体滴进了他的脖领!这衙役困惑地用手一摸,再把手拿回眼前,借着灯笼的光一看——这一下,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因为他的满手上竟然全是殷红的鲜血!一股惊恐顿时升上衙役的心头,他恐惧万分地抽出了腰里的刀,却不知该往哪里砍。他恐慌地连忙四处看,然而,周遭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阵阵风吹过,吹得这名衙役手中的灯笼忽明忽暗!

      正当这名衙役高度紧张之时,一大团东西却就在他面前飞落,啪嗒一声落在地面!这名衙役连忙低头——只见满地的鲜血,还有一只惨白的人手!那只地上的断手竟然缓缓地抽搐着,由五指分散,转为了五指握紧!目睹这匪夷所思一切,这衙役不由吓得魂飞天外,他一手紧紧握住钢刀,一面难以置信地揉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事!地上那只断手还在不断抽搐着握紧,衙役手里的钢刀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厉害!眼看着断手越来越缩小,逐渐溶化在鲜血中,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就在这名衙役不断地揉着眼睛中发生着,简直令他魂不附体!就在这时,突然呜的一阵阴风刮过,衙役手里的灯笼顿时熄灭!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

      就在一片难忍的黑暗中,一阵诡异的“呜——呜——呜——”如泣如诉声由远而近,在黑暗里迅速就来到近前!转瞬间,那哭喊声已经就在对面:“啊——啊——我好惨啊——我好惨啊——你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破案——你们为什么——呜呜呜——我好惨啊——哈哈哈——”

      这衙役简直是恐惧万分,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谁?谁!”他慌乱地举起火石,却只见一个修长的黑衣白面鬼就站在他对面,煞白无半分人色的脸上毫无半点表情,一张嘴却在痛苦地哭嚎着!这名衙役吓得踉跄一步,只剩下本能地乱挥着钢刀自卫!修长的黑衣白面鬼却诡异地笑了:“啊——啊——你不想着破案为我报仇——却还想着杀我——你们为什么——呜呜呜——我好惨啊——哈哈哈——”说着,又向前一步步靠近过来!

      这名倒霉的衙役已吓得几乎要瘫倒在地,一边有气无力地挥动着钢刀,一边惊恐地喊道:“别过来!别过来!我,我砍了你!”鬼影这一次却诡异地哭了:“呜——呜——我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却都不想着破案为我报仇——呜呜呜——我好惨啊——哈哈哈——”这句话如同一道霹雳,突然划过了衙役的心头!他忽然想到什么,惊恐地指着鬼影说道:“你,你是!”然而没等他说完,那鬼影的两只冰凉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这名衙役恐怖万分,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有玩命挣扎着!然而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慢慢地开始翻起了白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脖子上的手却突然松开了!他呼呼地喘着粗气,半天都差点没找回自己的魂魄。对面那个鬼影却诡异地笑了:“哈哈哈哈哈——快点为我报仇——我实在是冤啊——你们不破案——我就无法轮回转世——呜呜呜——我好惨啊——再不加快破案,我就真的要找你们来作伴了——哈哈哈——”

      这时,县衙院里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名衙役提着刀,拿着灯笼,快步跑来!那鬼影却只是从容地一转身,一团烟雾升起,就平白地从平地上消失了!然而,这些衙役却并没看见什么异常,见到瘫倒在地的那名衙役,跑在最前面的另一名衙役着急地上前抱住他说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在哭嚎?”这名倒霉的衙役已经接近精神错乱了,他本能地重复念叨着:“难道你们都没有看见吗?鬼,鬼,鬼啊!——”

      众衙役不信地说:“哪有什么鬼?我们一路跑过来,什么也没有看见啊!”那名衙役又哭又笑,惊魂未定地向众衙一指自己的脖子上——深深的掐痕依旧明显!那深红色的印迹格外醒目!

      众衙役这才不由得都大吃一惊!

      说到这里,张怀宝心存恐惧地说道:“此后逢到夜晚,县令衙署内时常传来哭喊和叫屈声!!听过的人都说,那声音和王县令生前一模一样,恐怖至极!那哭喊和叫屈声时常泣诉不已,自喊冤啊、、、冤啊、、、还我命来!~~~你们要为我做主啊!~~~哭喊声渗人心脾,闻者无不失魂落魄!为这事,都已经吓到了县衙里好几名当值的衙役,无不觉得恐怖至极!”

      其他衙役也纷纷接茬道:“真的!真的!太恐怖了!”“我上次遇见一次,吓得我差点都要昏倒了!”

      张怀宝也说道:“起初我们还以为是有人故意装鬼吓人,为此还组织了多次捉鬼行动!就在第一次闹鬼后的两个星期后夜里,小人安排一名衙役照常去王县令衙署附近巡逻,小人自己暗中带几个兄弟到附近埋伏。等这个装鬼的人出来,我们就抓住他!可是,就在这一天,却出现了更诡异的事!”

      方太守厉声说道:“什么事?快讲!”张怀宝擦了擦脑门上流出的汗,幽幽地继续往下讲~~

      就在张怀宝定计捉鬼的那个夜里,一名衙役按照布置,手持灯笼,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县衙院里巡逻。这又是一个漆黑的夜,道林县城早已寂静无声,整个县衙只有这衙役手中一只灯笼摇摇晃晃的一点光芒。这名衙役又走到了王县令衙署附近,不由得心中有一点嘀咕。一阵风吹起,灯笼又开始左右摇晃起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这名衙役装作自然地往四外看了一看,期待地寻找着在这里埋伏的同伴身影,壮着胆子勉强一步一步向前挪去。眼看已经基本走过了县令衙署,到了前面的拐弯处,鬼影却依然没有出现,这名衙役长吁了一口气,放下灯笼,擦了擦满脸的汗。

      可就在这时,一个修长的鬼影却赫然出现在他面前,冷冷地朝他笑着!依然是那样毫无表情的惨白色长脸、依然是那样披散着的长发!这名衙役大惊失色,尖叫一声,抡圆了一刀就向鬼影砍去!

      鬼影不躲不闪,这一刀直劈下去,却突然当啷一声、钢刀就飞到了几米开外!那衙役吓得魂不附体,此时手上又失去了兵刃,他想挤出一丝笑容对鬼影微笑,可笑出来比哭都难看恐怖!那鬼影面无表情,一阵阵烟雾升起,鬼影若有若无,看不清楚。

      衙役浑身哆嗦,几乎要出溜到地上去!可就在这时,扑的一声,地上的灯笼竟然自动熄灭了!在一团黑暗中,传来了这名衙役“啊!——”的一声惨叫!

      就在这时,张怀宝领着支援的衙役赶来了!他们手持钢刀和灯笼,照得院里一片光亮!张怀宝大吼一声:“捉鬼的在此!装鬼的,你休想逃走!”衙役们就冲了上来。

      可鬼影却是不慌不忙,始终不紧不慢地前面移动着。根本看不见鬼影的腿脚迈动,但鬼影却异常迅速平稳地在前面走着!衙役们紧追不舍,很快,鬼影就走到了县衙里假山前,却突然停步回眸诡异地笑了一下!这一笑,如此的吊诡、如此的邪恶,衙役领班张怀宝突然觉得不对,大喊一声:

      “小心有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有四名衙役手持钢刀和火把,勇猛地冲了上去!然而一阵烟雾升起,鬼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四名衙役已经追得红了眼,哪里肯罢休,一名衙役带头冲过烟雾,追向假山内的小径!其他三名衙役也提刀跟上!张怀宝大喊:“等一下~~”

      就在这时,假山里面传来了第一个冲进去的衙役一声惨叫,随即就是几声沉重的倒地声,此后再无声息!

      张怀宝和剩下两名衙役吓得面无人色,僵立在当场!可毕竟前面还有四个衙役生死不明,身为衙役领班,张怀宝只得带头向假山一步步挪过去。过了好久,他们才提着刀,勉强一步步向前接近了假山。然而就在此时,里面却突然蹿出一条身影!张怀宝鼓足勇气、举刀正要砍过去,那身影却一边连滚带爬,一边哭喊着:“鬼,鬼——鬼啊!”原来正是刚才进去的四个衙役之一!张怀宝极力抑制着恐惧,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那衙役却已经昏昏沉沉,只是不停地哭喊着:“鬼,鬼——啊!”连半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了。张怀宝心一横,和两名衙役壮着胆子拿着刀走入了假山内的小径。只见另三名衙役都躺在地上。

      张怀宝连忙俯身观看三人的情况,发现三人却都活着,只是昏倒了而已。张怀宝着急地大叫:“你们醒醒!醒醒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三名衙役先后苏醒过来,然而却没有一个能说清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没有一个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就摔倒了~~

      率先冲进假山小径的那个衙役只是迷迷糊糊地回忆着:“我怎么——一下就——摔倒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另一名衙役更是突然一声痛哭起来:“鬼,鬼啊!”一场精心筹划好的捉鬼行动,就这样在混乱和恐惧中失败了。。。直到说话的这一刻,那几名参加过捉鬼行动的衙役仍无不骇然变色,浑身冰凉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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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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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19:3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听完张怀宝讲述,方太守面色大变,脱口说:“竟有这么恐怖的事?!可曾查清?”张怀宝接道:“这,,,这,,如何查清?本就疑似鬼魅喊冤,我们常人如何能查清~~~”其他衙役也纷纷接口,七嘴八舌描述当时的恐怖情景。何佳秀听说竟然有这么恐怖的事,不由得也有几分花容失色。婉儿更是害怕得靠近了何佳秀。何家陆也瞠目结舌,眼睛瞪得大大的,张着嘴说不出半句话来。方太守不由头皮一阵发麻,转头而视姚崇,喃喃自语道:“想不到,,,道林县衙内,,,竟然还有这么恐怖的事~~~”

      姚崇仰头笑道:“从前只听说过鬼魅作祟的传说,不想今天竟能遇上!我只相信朗朗乾坤之内,岂有鬼魅作祟?天下即使有鬼祟,也归阴曹地府阎罗王主管,阎罗王岂能放那鬼魅随便出到人间作祟?哈哈哈,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姚某今晚就在那座小院就寝吧!”

      临走,姚崇还没有忘记差人将正在后堂大睡的杨武叫醒,众人各自而别。
      .
      在姚崇的房间内,也能感到这一夜的天气。夜空的黑幕牢牢地笼罩在房间的窗纸上,从窗户看不见外面有任何动静。唯有呼呼的小风,不断轻拂着院内的一切,让树叶不安分地哗啦啦响成一片,连窗户纸也被吹得扑啦啦直响。而姚崇早已安睡,在床榻上发出安详的呼吸声。然而突然,一阵诡异的“呜~~~呜~~~呜~~~”如泣如诉声由远而近,迅速就笼罩了整个小院上空!“啊~~~~啊~~~~我好惨啊~~~我好惨啊~~~~你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破案~~~你们为什么~~~呜呜呜~~~我好惨啊~~~哈哈哈~~~”那声音如同一道尖细的线,在外面的空气中忽远忽近,起伏不定,转眼间似乎已到了姚崇的房间窗外!

      “呜呜呜~~~姚县令~~~~你要为我做主啊~~~哈哈哈哈哈~~~~我冤啊,惨啊!~~~~”姚崇的房间里一片寂静,连灯火也未曾点明。那声音越发的近,竟似已经到了窗口!窗棂忽然似乎难以承受负重,发出了吱吱呀呀声,像是有物体趴到了窗户上!外面一面继续呜咽地哭喊着,一面开始用力拍打着房间的窗棱,发出越来越重的扑、扑声!整个窗棱已经被拍得摇晃起来,发出一连串紧促的声响,仿佛外面那物就要破窗而入了!

      就在这一阵声响中,一种更恐怖的声响也传了进来——“嗷!~呜~~~呜呜呜~~~~~嗷~呜~~呜呜呜~~~哈哈哈,我更冤啊!~~~~哈哈哈,我才冤啊!~~~哈哈哈哈哈~~~”一阵尖利凄厉的笑声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接着,外面又发出一声沉闷的“啪”的一声,随后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然后是什么东西凌空飞落的扑扑扑风声!一阵凌乱的声响过后,又听到外面一声“啪”的声响、以及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接着又是一声“啪”的声响,随后,那种凄厉的哭嚎和大笑声持续了好一阵,而除此之外,县衙大院内依然一片死寂。直到良久,这恐怖的一幕才消停下来,黑沉沉的夜空照样笼罩着整个道林县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姚崇的房间里,依然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第二天天刚一大亮,姚崇就急匆匆赶赴县衙大堂。击鼓传令之后,县衙全体人员纷纷到位。昨天夜里闹鬼的动静那么大,人们都听到了,个个议论纷纷。姚崇啪的一拍惊堂木,堂下顿时肃静下来。姚崇严厉地一指:“下面点名报数!”下面一阵忙乱,点了一圈人。

      姚崇厉声问道:“今天谁没到?”

      下面衙役回禀:“衙役张天涯未到。”

      姚崇追问:“可有事由请假?”

      下面张怀宝说道:“张天涯今早托他弟弟来报,昨晚他起夜上厕所时听到鬼魅作祟,吓得摔倒在地,把脖子和后腰都摔伤了!”

      姚崇笑道:“原来如此!衙役在县衙内被鬼祟吓得摔伤,本县令也理当关心一下。衙役宿舍在哪里,各位前面带路,本县令这就要过去探望一下。”

      张怀宝感动地一拱手:“县令大人一片好意真是令属下们感动万分。那衙役张天涯不过一介小人物,岂值得县令大人亲自劳驾?”话犹未完,姚崇已经步下大堂,在众衙役领路之下前往衙役宿舍。



      不一会儿,姚崇等人已到衙役宿舍门口。一位衙役走上前去,撩起门帘,喊道:“张天涯,县令大人亲自来探望你了!”

      那张天涯正在里面床上躺着,听得此言,连忙想要坐起来。姚崇笑着说道:“哎,不必不必。你躺着就好,躺着就好。”姚崇定睛观瞧,见那张天涯后勃颈、右肩、左后腰都伤着了,缠着厚厚的纱布。姚崇说道:“张衙役在县衙内遇鬼摔倒,而至受伤,本县也心下不安啊!来来来,让本县看看你的伤势。也要见识一下鬼魅的手段。”说罢,一指旁边一名衙役:“来,帮张衙役把纱布打开。动作要轻一点,千万不要弄疼张衙役!”

      张天涯咬牙道:“县令大人关怀,小人实在感激不尽。”

      旁边那名衙役小心地把纱布一层层打开,里面确实血肉模糊。姚崇仔细看了看伤口,神态自若地问道:“昨夜与张天涯一同值夜、同住在一间宿舍的衙役是谁?”

      旁边有人回答:“是张天涯的弟弟张天际。”

      姚崇又问道:“现在何处?”

      人群中一名衙役答道:“小的张天际,在此。县令大人也看过我哥哥的伤了,我哥哥确非作假缺勤。我能否给他换药裹上?”

      姚崇嘴角一挑,厉喝一声:“给我将张天涯、张天际二人立刻拿下!”


      旁边众衙役都懵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姚崇再次一声断喝:“还等什么?将此二人立刻拿下!”杨武早已抽刀将张天涯二人制住。这二人大呼冤枉,冤枉之声不绝于口。姚崇从容说道:“将这二人的宿舍立刻仔细搜查!”

      一群衙役在杨武监督下立刻搜查起来。不一会儿,一名衙役搜出了一件奇怪的衣裳。这件衣裳全身纯黑,宽袍大袖,全不是衙役公服。姚崇指着这件衣裳说道:“张天涯,这是何物?”

      张天涯梗着脖子说道:“这是我平日里穿的便服!怎么?县令大人,难道衙役在当值以外就不能穿便服了吗?”

      姚崇笑道:“好。你当值的时候能穿这样的便服吗?”

      张天涯脱口而答:“当然不能。小人已经说过了,小人只在当值以外穿这便服!”

      姚崇又说道:“来人,给他把这件衣裳穿上!”众人不知何意,连忙先给张天涯把这件衣服穿上了。姚崇一指,众人这才发现:这件全黑衣裳上有三处破损,破损处还有血迹,全部与张天涯身上三处伤口位置完全相同!姚崇笑道:“你昨天夜晚当值之时,也是身穿这样的便服吗?”


      那张天涯还想狡辩,姚崇诘问道:“你刚才汇报说你是昨天夜间起夜如厕遇见鬼魅作祟,因此吓得摔倒在地,导致身上受伤。你这身衣裳上的破损和血迹,与你身上伤口位置完全吻合。昨夜县衙闹鬼是后半夜。莫非你当值夜里却穿着这样宽大不便的便服在县衙里走?”

      那张天涯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姚崇又是一阵轻笑:“哼,大胆小人,昨夜在本县令院里装神弄鬼之人——就是你吧!”众人闻听此言,方才大惊失色!

      姚崇说道:“张天涯,你大半夜地在县衙里装神弄鬼,是何居心!看来你对于本县令和王县令那个院落关心得很啊!~~~绝非无关事外之人!你弟弟张天际,明知你半夜装鬼受伤归来,还帮你包裹掩饰,是你的同谋。你兄弟二人就是县衙里的内鬼!”


      张天涯哑口无言,但仍气焰不减,把脖子一梗,一言不发。姚崇冷笑一声:“来人!将张天涯、张天际押入大牢,严加看管,不得有误!”姚崇又转过头,专门对张怀宝说道:“张领班,此事就由你去办理,选择可靠衙役,加强对此二人的看管!此二人正是王县令被害一案的重要人犯,一定要加强管控,绝不可使这二人在狱中被人所害!未经我允许,也不准许任何人靠近此二人、或与二人交谈传话!为安全起见,这二人暂且直接关入死牢,务必断绝其内外串联!你可清楚了?”张怀宝躬身答道:“卑职听命!卑职清楚了。”

      张天涯、张天际二人随即被押往死牢关押。姚崇还不放心,又带着杨武同去了一趟监狱视察。只见死牢位于这监狱的最内侧,外无门窗,墙壁厚实,阴冷潮湿,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污浊晦气扑面而来。姚崇正色说道:“即使是看管监牢的衙役,也不得随便靠近这二人,平时一律在外面把守,不得随意进入、更不得与二人交谈!送饭之时,需有两名衙役同时给此二人送饭。众位听明白没有?”众衙役应道:“遵命!”姚崇和一群随从挤在这监牢过道之中,顿时觉得空气更加不流通,污秽难闻。姚崇伸手在鼻子前摇了两摇,驱赶一点秽气,说道:“好了,既然已经看过,我也就放心了。大家尽快随我出去吧。”

      众人如释重负,纷纷鱼贯而出。



      回到小院,杨武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说道:“姚兄真是神机妙算!你怎么知道昨天夜里必有人来装神弄鬼?”

      姚崇笑着手抚胡须,低声答道:“昨天我们本来想早早踏勘现场,却来了那么许多杂七杂八的怪案,弄得我们始终不及详细查看现场——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吗?而且本官微服上任,前无呼应,后无排场。进入县衙里还未发出一道命令,还未张贴一张安民布告。可这县民怎么就立即知道本官上任了呢?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道林县连续几个月没有县令,有官司都无法打,县民只有等待新县令上任。你说他们可能天天跑到县衙门口看里面有无新县令上任吗?尤其是那范可、朱建两人打官司,更是蹊跷,两人当天发生纠纷,当天就知道立刻来县衙告状,还口口声声叫我县令大人。如非在外面就已知道新县令到任,岂能如此巧合?如果只是范可、朱建一起官司,也许还是凑巧了,那黄二麻和李绅宅基地官司积累已久,早已不是一月半月,他二人家住县城北门头条胡同,距离县衙最远。北门又是商贾集中之地,你我从那里走过,人声鼎沸,大白天即使想听到县衙击鼓升堂之声又谈何容易!又怎么那么凑巧紧接着范可、朱建二人前来告状?”

      杨武恍然大悟:“所以老爷就知道县衙里必有内鬼,是内鬼告诉外面的县民,让他们来找老爷打官司!”


      姚崇微笑颔首:“不错!正是如此。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个官场上的人主动告诉外面的县民,新任县令到了,让他们到县衙找新任县令告状,这岂不是有违官场上‘民不举,官不究’的惯例?他究竟有何目的,才会打破官场惯例,做这不符合官场惯例之举?真的是为了百姓排忧吗?”

      杨武心思一动,急忙接道:“老爷是说,,,老爷是说~~~”

      姚崇再次点头:“不错!那个人此举,正是为了拖住我们,不让我们及早进入王县令衙署查勘现场!为他们搞鬼争取时间!所以他巧妙地利用大唐律法对百姓有告状官员必须立即接状的规定,弄来一群官司,以此绊住我们,无法及早踏勘现场!”

      姚崇顿了一顿,又沉思着说道:“可是,王县令被害已有数月时间。县衙内又有内鬼,他们随时可以暗中破坏现场,销毁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早已有充足的时间做这些事了。为什么要等到我们上任后才来破坏呢?”
      杨武眼睛都瞪圆了:“为什么??”
      姚崇沉思地说:“这一点我还没有完全想清楚。但是,,我觉得:这很有可能说明是王县令衙署里留有他们很难破坏的一个证物,或者这个证物他们很难找到。或者,他们突然想起,自己在销毁处理遗留的蛛丝马迹时漏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极力争取时间,想抢在我们之前销毁证据!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我却只用了这么快就解决了这两个案子!”
      杨武忍不住佩服地点头称是:“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故意选择要住在王县令衙署一侧的小院,为的就是能更好地监控王县令衙署!我们住在旁边,别人要想趁黑夜搜寻或是销毁物证,也多了几分不便!”
      姚崇笑着轻捻着自己的胡须:“不错,正有此意。另一方面,我特意住在王县令衙署旁边,为的就是给他们施加压力,让他们加快行动,迫使他们铤而走险,从而出现破绽!”
      杨武由衷地频频点头:“姚兄,,,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姚崇依然手捻着自己的胡须,微晃着头说道:“昨天晚上接风宴上,张怀宝又向我提到,说王县令遇害以后,县衙里有闹鬼现象。我立刻就猜想到,这是由于凶手为了防止别人靠近王县令衙署而故意制造出来的鬼魅吓人局面,为的是方便他们在深夜于王县令衙署内做事!那时即使发出一些声响,别人也会畏惧鬼魅作祟而不敢靠近,也会自然而然把这声响归结于鬼魅!一想到这一点,我就猜到:
      只要我们坚持住在王县令衙署旁边的院落里,凶手等人就一定会找时机前来装神弄鬼,以便吓跑我等,继续方便他们未完的勾当!”
      这回杨武抢着说了:“所以你才让我昨天夜里提前到房顶上去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姚崇手抚胡须,微笑不语。
      原来,昨天夜里,当衙役张天涯冒充鬼魅爬进院内装神弄鬼之时,杨武早已提前在侧面的厢房房顶上埋伏等候多时。他按照姚崇事先的布置,先看着来者在院里又哭又嚎、装神弄鬼,而后在张天涯扒窗之时,杨武也加入了凄厉的“鬼嚎”——第二个凄厉恐怖的“鬼嚎”,其实原来是杨武。
      张天涯在黑夜里冒充鬼魅,本自只有害人之心,而毫无防范,突然一下听到自己之外的鬼叫声,不由吓得目瞪口呆!没等他明白过来,杨武根据刚才张天涯发声鬼嚎时的位置,用早已准备好的尖利瓦片一下子打过来、正打中张天涯的后脖子!这就是屋内听见一阵鬼哭狼嚎和扒窗声越来越响之后第一声“啪”的一声由来。瓦片落地后碎裂,这是屋内听见第一个落地声来由。
      张天涯慌乱中转过身来,想要寻找对手,杨武并不现身,却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块黑色大布凌空扔下。张天涯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只听见风声,挥刀去砍,却反而将自己罩于这大块黑布之下!大黑布从空落下的声音,是屋内听到的物体凌空飘落声的来由。突然有看不清的不明物体罩在自己身上,张天涯更加慌乱,连忙用刀在空中乱砍。杨武听见刀舞动和带动黑布的声响,又第二次用尖利瓦片击中了张天涯的右肩!这是屋内听到的第二声“啪”的来由。瓦片随后落地,这是屋内听到第二声物体落地声的来由。
      张天涯两处挂彩,更加恐慌,不顾一切向院墙逃跑。杨武听着他的脚步声,在张天涯翻墙之时,又及时用第三块瓦片击中了张天涯的后腰!这就是屋内听到的第三声“啪”的来由。张天涯连续受伤,血流不止,惊恐万分,连忙撒腿往衙役宿舍逃跑。
      这就是头一天晚上发生在姚崇居住的小院里的全部事情。
      杨武又问姚崇:“那为何您又提前布置我在对方已经开始逃跑后不要追击,而要继续装鬼嚎?”
      姚崇又笑道:“你我初来乍到道林县,对县衙内外环境、以及对方有多少人、有无帮手暗中策应,都不知道。如果你在黑夜之中贸然追击,如果遭遇危险,可就不值当了!而我让你在击退对方之后继续保持鬼嚎,就是为了让对手听不见任何脚步声,不知自己是被鬼打了还是被人打了。同时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让对方坚信,县衙院里确实是深不可测的人物在活动,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在无形地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杨武接茬道:“可你又是如何知道内鬼就一定是县衙内的衙役呢?”
      姚崇再露一笑:“其实啊,我是觉得,这鬼连折腾带闹了一晚上,这县衙内既无人起来查看,更无人点亮灯火,无声无息,任凭这鬼魅作祟!若不是这县衙内的当值人员与内鬼同谋,还能是什么情况!而且县衙院深墙高,内鬼被你用三块专门磕碰出的三块尖利瓦片击伤,又如何方便地逃出高墙之外?可今早我问过了,昨夜在县衙内留宿之人,除了你我,就只有当值的两名衙役和其他住在县衙内的几个衙役了。其中当值的张天涯、张天际兄弟有失职守,第二天又不露面,自然嫌疑最大!”
      杨武好奇地问道:“那您又如何知道他们没有连夜将装鬼时的衣裳处理掉呢?”
      姚崇微微一笑:“他们昨天在夜间装鬼时莫名其妙地受到攻击吃了亏,内心定然恐慌不小。装鬼之人,自己心中有鬼,因此更恐惧到处都有鬼魅!在黑暗中他们又始终没有发现对手在哪里,却连连受创,弄不清楚此事究竟是真有高手所为,还是鬼魅所为。一路狼狈逃回房间后,他们定然做贼心虚,始终担心后面有跟踪者追踪而至、在外面暗中监视!出来埋藏装鬼时的衣裳吧,又怕被屋外的监视者抓个正着。而在屋内把那件衣裳烧掉吧,又怕被外面的监视者看见光亮,反而确定了他们的行迹!第二天天一亮更不便于在县衙院内公开埋藏。如果隔着高墙将衣裳随便扔出院外,第二天被人看见时更加引起注意,他们装神弄鬼之事也就从此败露,以后无法用这种手段吓人了。这时候,他们再一想,这只不过是一件普通衣裳,就算有血迹,也可以推说个理由蒙混过去,留在屋里也不能说明什么。所以我判断他们装鬼时所穿衣裳,应该还在衙役宿舍内!”
      杨武又问:“那姚兄为何不许我夜里直接用飞镖将此人击倒呢?”
      姚崇笑道:“夜间格斗乃性命相搏之事。看都看不清楚,又如何能保证飞镖一定只扎中非要害位置、留内鬼一条活命呢?如内鬼直接被打死,又如何留着他审讯呢?专门磕碰出的尖利瓦片虽然也有一丝可能将内鬼打死,但毕竟概率要低得多了~~”
      杨武不由心悦诚服:“姚兄高才,常人难测!杨武真是心悦诚服!此事不少细节,如果其他官员问起详情,我们可要向这边官员和衙役透露吗?”
      姚崇手捻疏朗的山羊胡,微笑着说:“绝对不可!”
      杨武着急地问:“那我们是否下一步马上提审范可和黄二麻,问问到底是县衙里什么人向他们提供消息?”
      姚崇却冷静地摇摇头:“不可!那样太打草惊蛇了,现在我们只是推论‘告诉他们新任县令已经上任的那人可能是内鬼’,还无任何真凭实据。如果告诉他们的人是张天涯还好办了,如果不是张天涯兄弟,而是还有内鬼——我们此时去问范可和黄二麻等人,县衙内的内鬼很容易就以“我只是出于好意告诉他们”为由推脱掉。我们毫无办法,反而打草惊蛇提醒了他!
      上午,昨夜在县驿馆里睡觉的方太守等人听闻消息才匆匆赶来,隔夜的宿醉还未全消,个个眼圈发黑,气色发暗。方太守着急地说道:“想不到昨夜县衙里竟然真的出了如此大事!幸好姚县令智勇过人,竟然只用一个早上就破获此案,抓获了内鬼!真是可喜可贺!”何县丞也连忙追问姚崇昨夜有无受伤、事情详细经过。
      姚崇哈哈一笑,拱手说道:“感谢各位大人关心!姚崇在昨夜之事里竟然侥幸万分地毫发未伤。当时我在屋内,听得外面略有声响,由于昨日饮酒过度,醉意甚重,所以始终也未能听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姚崇又说道:“太守大人,我感觉这怪事连连,连这内鬼都打着‘王县令的冤魂’旗号行事,说明都是与王县令被害一案有关。当下要务,我们应尽快详细踏勘王县令被害现场。”众官也纷纷称是。
      于是,姚崇、方太守一行再次来到王县令遇害的衙署踏勘。一行人仔细检查了案发现场。院门紧锁的王县令衙署一切还和上一次一样。但这次,姚崇有了充裕的时间进行检查。他详细检查了屋内每一处物件,在屋里的地面、门窗和各种陈设上,姚崇没有发现有什么明显的问题。姚崇问道:“先把当时事发的情况说来。”
      衙役领班张怀宝作了一揖,说道:
      “事发当天,正是二月十六。王县令老家又捎来了茶叶。王县令与蒲县尉、林主簿、公差冯占海三人又在一起品茶,其间他们又在院内自己做饭,四人一起在院里吃的晚饭。晚饭后,有人从院外经过,还听见王县令在院子里的说笑声。之后他们几人一直在衙署内闭门闲聊。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天色已晚,蒲县尉、林主簿和冯占海三人才同时告退而出。王县令亲自到门口相送,这时外面当值的衙役恰巧路过,还看见此时王县令还是好好的。这一晚,公差冯占海自称始终在王县令衙署外站岗巡视,始终未离半步,也没有听见任何异常响动。
      第二天天色大亮时,蒲县尉来找王县令汇报情况,冯占海就回衙舍休息了。然而蒲县尉在外面又等了许久,虽几经叫门,仍不见王县令回应。此时蒲县尉感觉不对,叫来多名衙役一起隔窗喊叫县令,仍不见动静。这时冯占海也跑来,说情况不对!我等众人反复呼喊,屋内毫无动静。最后我等迫于无奈,只有打破大门一拥进入,才发现王县令端卧于床榻之上,七窍流血,已经结成紫黑之痂,已经中毒暴毙!出事后我等共同检查过,王县令的门窗皆从屋内紧锁,无任何撬动或破损之处。在我们撞破大门而入时,门也从里面闩得很结实。屋内碗筷都十分干净,不像是王县令后来自己在屋内又吃过什么夜宵,也没有找到什么零食的残渣,王县令在关门休息后,应该是没有再进任何餐食。而王县令屋内只有一壶茶,这水也是王县令自己从县衙院内的井里打来的,其他三人也喝过。而其他三人都好好的,并无异样。桌上茶还剩半壶,冯占海立刻将那半壶剩茶倒出一点,给县衙外的一条癞皮狗喝了一点,那条癞皮狗却安然无恙!而且后来仵作也对这半壶剩茶做过检验,那半壶茶并没有毒。”
      张怀宝顿了顿,更加绘声绘色地说道:
      “卑职等发现,王县令明明是中毒身亡,可是在饭菜和茶水上却没有下毒的痕迹。如果说是饭菜有毒的话,蒲县尉、林主簿、冯占海他们三人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卑职等只有将屋内所有剩余的可吃、可喝的物品都做了查验,却没有发现任何带毒的。卑职等实在是四处都找不到下毒的手法,在场者无不觉得诧异。卑职等只得对这间房屋做了封闭,保持现场。几天后,州里紧急派来的高级仵作和公差进行了查验,他们怀疑下毒者是在王县令用的碗筷和茶杯上做的手脚,所以其他共同吃饭喝茶的三人都没事,而只有王县令一人遇害。但是经过查验,王县令专用的碗筷和茶杯上也并无毒物痕迹!州里来的高级仵作和公差忙了几天,也是一无所获,始终没有查到王县令究竟是从何中毒。此事经很久查勘而毫无头绪,上级官府对我们道林县重加训斥,说我们太无能,大理寺于一个月后派出得力仵作和公差亲临道林县,把屋里所有物件都仔细查验了一遍,但仍然未发现王县令究竟是从何中毒!王县令这个案子,,,真是怪啊!!卑职等人都认为,此事只有通过求签问神才能查清了。”
      方太守也微微点头,神情严峻:“此案如此怪异,本官为官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也许,天意会有哪些启发,,,也需要问一问吧。。。人力不能达到的地方,就一定要尊重天意了!这种疑难事情,天意不可不信啊!”
      姚崇眉头一皱,轻咳了一声,说道:“我等既然前来查案,那就应竭尽全力,岂有未尽力而先判定此案非人力所能破的?”
      方太守连声说道:“对对对,姚县令年轻有为,很可能发现我等事先没有发现的线索。”
      姚崇详细地问道:“你们众人当时破门而入的时候,有没有听见里面有什么响动?或者在用力破门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比如力道的突然变化?先紧后突然一下放松了?”
      张怀宝回答:“没有。我等破门之时,里面一直是寂静无声,只有我等的喊声和脚步声。至于力道,也无异常之处。”
       姚崇又问道:“你们众人当中,谁第一个冲进屋内?谁第二个?谁又是第三个?可还记得?”
      张怀宝回答道:“记得。冯占海第一个冲进屋内,蒲县尉第二个,卑职我第三个!后面其他衙役都跟进来了。”
      姚崇再问:“冲进屋内之后,你们三人都各做了哪些事?”
      张怀宝略微迟疑了一下:“卑职依稀记得,,,冯占海直扑王县令卧榻,,,然后趴在王县令身边就大喊大呼起来,抱住王县令不知要干什么,,,当时大家就乱了,纷纷要上去看王县令,,,蒲县尉僵立在门口,一言未发,,,林主簿当时就抱住王县令大哭不止,,,卑职当时急得大喊:‘你们也是公门吃刑侦饭的,怎么能在屋里面乱走乱动!现场不能破坏啊!所有人全都给我站住,不许乱走乱踩!’这样,大家才各自站在了所处的位置上~~~”
      姚崇说道:“请张领班给我示意一下当时各人所站的位置。”
      张怀宝比划了几下当时的位置:“冯占海在王县令床边,蒲县尉就这样僵直站在门口,林主簿在床边抱住王县令,两名衙役王曲和霍达也到了王县令床边,还有一名衙役梁辰已走到屋子中间,卑职站在门边。。。”
      姚崇转头问其他衙役:“当时可是如此?”
      其他衙役点头说道:“确实是如此。张领班所记不错。”
      姚崇在屋内踱了几步,又问道:“你们当时破门进屋的时候,可曾闻到有什么异样的气味?或者,有无不舒服、头晕的感觉?”
      众人皆回答没有。
      姚崇点了点头,接下来,开始检验屋里留下的王县令的遗物。这屋里王县令最多的遗物就一箱箱的书。一打开王县令生前的书箱,里面理所当然也有那个时代所有读书人都会有的《大学》、《中庸》、《春秋》、《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还有一些王县令生前喜欢的书籍。姚崇发现,这些书封面都保护得很好,翻看时最常摸到的书页两个角保护得很好,几乎见不到折角,显然是专门用压角压过的。但姚崇却发现一些书的书页的中部边缘却有一些地方有轻微的撕裂,而书脊更是有摔裂开线的痕迹。姚崇暗暗注意,却不动声色,问道:“王县令生前性格可急躁?”
      众人都说:“王县令性格沉默寡言,文质彬彬,未曾见过他急躁。”
      姚崇又问:“王县令说话办事,是温文君子型呢,还是风急火撩型?”
      众人纷纷说:“王县令做事总是不温不急,没见过他有火急火燎的样子。”
      姚崇又问:“王县令说话,总是引经据典呢,还是都直白了当?”
      众人想了想,说:“王县令说话,特别的拽文,总是引经据典的。”
      姚崇再问:“王县令生前,可爱读书?”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这王县令,最喜欢之事就是读书!”
      姚崇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接下来姚崇又开始检视王县令留下的衣箱。他指着衣箱问道:“这些衣箱在以前检视时可曾发现什么?”
      一名衙役回答道:“这些是王县令的私人物品,而且在案发时箱子关着,并未打开,应与王县令被杀案情无关。我等打开一看,只是些衣物,王县令是我们的上官,我等不便翻看王县令个人私物,因此就直接又关上了。哦,但是大理寺的公差来看时,都打开看过,未发现什么异常,都依然严格按原样又一一放回衣箱之内了。”
      姚崇打开衣箱,都是些普通衣物,翻了两下,就不由一怔!
      姚崇发现:箱子里面的衣服虽然叠得也算整齐,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但却能看出一种不协调来——王县令的帽子没有放在所有衣物的最上面,而是比较随意地放在一件衣物下面!而按照儒家复礼的要求,儒生的帽子一定要放在所有衣物的最上面,而不能被衣物压在底下!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可随意为之的小细节,对于广大儒生来说,这牵涉到孔圣人所推崇的礼制规定。象征着书生们的头应该端正向上,以圣人之训、周公之礼支配整个身体行为,而非身体其他部位支配头,这是非礼勿为、非礼勿信的体现。王县令也是科举出身,是一个从小接受儒家礼制教育的儒生,怎么会出现这种问题?——很显然,这一定是有人在王县令死后翻动过他的衣箱,然后大致照原样把所有衣物放了回去。但这个翻动衣物的人肯定不是一个读书人,因此在放回衣物时忽略了这个重要细节!大理寺的高级公差久经大案,应该不会在一一原样放回的时候出现这么大的错漏。显然,并不是像那名衙役说的那样这里没有人仔细看过这些衣物,而是在大理寺公差检查之后,仍有人将这些衣物一件一件都拿出来检查过!然后才放回衣箱,还特意叠得整整齐齐,以便看起来似乎没有被翻看过!
      而王县令既然是一个性格温和细腻的人,生前又对自己的书爱护有加,连书页两角都专门用压角抚平折印,显然也就不会有扔书摔书的举动。而他那些书上书页中间破损、书脊摔裂的情况,显然是之后有其他人翻看检查他的书时所致。而大理寺的公差经历多起重大办案,怎么能这样草率地对待可能成为证物的东西。县令衙署又在县衙大院以内,外人无法轻易进出。所以显然,粗鲁地翻看检查这些书并留下破损痕迹的人,也很有可能是道林县衙的什么人。他们在着急地检查搜索什么东西,而这东西正是王县令生前留下来的。由于搜索者不知道王县令将那东西可能藏在了哪里,所以他们急迫地搜索了王县令留下的各个遗物,并曾经着急地翻看过王县令的书籍的每一页,当久无收获时又急躁暴怒地将这些书满地乱扔。
      不过姚崇知道,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不会得到任何结果。这次踏勘现场的结果,让他更加明白道林县衙里确有内鬼。再把这个现象联系上张天涯等人装神弄鬼、阻止其他人随便接近县令衙署的做法,姚崇心里更加有数。他没露声色,继续检查了其他物品。当检查到外物的碗筷柜时,一拉开柜门,姚崇就注意到:几只碗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碗柜里的一边,另一边却空着,显得略微有点不协调!姚崇不由心生疑窦:如果王县令生前这个碗筷柜就是如此,王县令为什么不把碗碟都放在中间呢?右边现在空着那块似乎原来放着什么东西!
      姚崇仔细端详着这个位置,揣测着以这个空间原来可以放些什么东西。可是,凭空不能这样推断出来那里原来到底是什么。他转向众位衙役:“各位,这里原来放着什么东西?”
      众人纷纷摇头,都说自己原来很少进入王县令的衙署,也从来没看过王县令的碗柜,因此实在不知道原来放着什么。姚崇问张怀宝:“你身为衙役领班,应该能较多地进入县令衙署吧?”
      张怀宝尴尬地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前任县令王大人喜好安静,不喜欢一般人等到他屋内来。小人本来就很少进他的屋子,更没有打开过王大人的碗柜,因此确实不知道这里原来放着什么。”
      姚崇转头又问:“王县令生前,与哪些人来往较多?有哪些人可以经常到他的房间来?”
      张怀宝回答:“大概,,,只有蒲县尉、林主簿、冯占海他们三人吧!”
      姚崇又问:“县衙大院门口自有门岗,可那冯占海为什么要彻夜站在王县令衙署门口护卫呢?这岂非多此一举。”
      张怀宝也困惑不解地说:“冯占海为什么这样做,小人也想不明白。。。”
      姚崇又问道:“除了事发的晚上,之前冯占海也经常夜晚在王县令衙署门口站岗吗?”
      张怀宝回道:“这个问题,小人真的不知道。卑职也是在王县令被害一案发生后询问他们三人那天晚上各在何处,这才知道冯占海那天晚上在王县令衙署门口站岗护卫。至于以前他是否也这样,卑职实在没有注意过。”
      姚崇噢了一声,不再问什么。
      方太守关切地问道:“姚县令这趟查勘现场,可有什么发现?”
      姚崇慢慢地摇摇头,说道:“下官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方太守又问:“那我们现在该从何入手?”
      不过姚崇知道,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不会得到任何结果。这次踏勘现场的结果,让他更加明白道林县衙里确有内鬼。再把这个现象联系上张天涯等人装神弄鬼、阻止其他人随便接近县令衙署的做法,姚崇心里更加有数。他没露声色,继续检查了其他物品。当检查到外物的碗筷柜时,一拉开柜门,姚崇就注意到:几只碗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碗柜里的一边,另一边却空着,显得略微有点不协调!姚崇不由心生疑窦:如果王县令生前这个碗筷柜就是如此,王县令为什么不把碗碟都放在中间呢?右边现在空着那块似乎原来放着什么东西!
      姚崇仔细端详着这个位置,揣测着以这个空间原来可以放些什么东西。可是,凭空不能这样推断出来那里原来到底是什么。他转向众位衙役:“各位,这里原来放着什么东西?”
      众人纷纷摇头,都说自己原来很少进入王县令的衙署,也从来没看过王县令的碗柜,因此实在不知道原来放着什么。姚崇问张怀宝:“你身为衙役领班,应该能较多地进入县令衙署吧?”
      张怀宝尴尬地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前任县令王大人喜好安静,不喜欢一般人等到他屋内来。小人本来就很少进他的屋子,更没有打开过王大人的碗柜,因此确实不知道这里原来放着什么。”
        姚崇转头又问:“王县令生前,与哪些人来往较多?有哪些人可以经常到他的房间来?”
      张怀宝回答:“大概,,,只有蒲县尉、林主簿、冯占海他们三人吧!”
      姚崇又问:“县衙大院门口自有门岗,可那冯占海为什么要彻夜站在王县令衙署门口护卫呢?这岂非多此一举。”
      张怀宝也困惑不解地说:“冯占海为什么这样做,小人也想不明白。。。”
      姚崇又问道:“除了事发的晚上,之前冯占海也经常夜晚在王县令衙署门口站岗吗?”
      张怀宝回道:“这个问题,小人真的不知道。卑职也是在王县令被害一案发生后询问他们三人那天晚上各在何处,这才知道冯占海那天晚上在王县令衙署门口站岗护卫。至于以前他是否也这样,卑职实在没有注意过。”
      姚崇噢了一声,不再问什么。
      方太守关切地问道:“姚县令这趟查勘现场,可有什么发现?”
      姚崇慢慢地摇摇头,说道:“下官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方太守又问:“那我们现在该从何入手?”
      姚崇说道:“当务之急,就是审讯张天涯、张天际那两个内鬼!此二人非同寻常,必然与王县令遇害案有关!”
      一行人迅速回到大堂。由于案发地是道林县,所以仍由姚崇坐主审位置,方太守在旁陪审。姚崇重重一拍惊堂木:“张天涯,你昨天夜里在县衙里装神弄鬼,还不从实交待!”
      那张天涯却一仰脖子:“大人,我昨天夜里并未装鬼。不知小人何处得罪县令大人了,县令大人非要构陷小人!”
      姚崇命人拿出张天涯装鬼时所穿的黑袍,又把前面的推理说了一遍,方太守不住点头。姚崇说道:“这件黑袍是我带众衙役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你房间内搜出来的,你还有何抵赖?”
      那张天涯却脖子一梗,厚颜无耻地说:“县令大人,就算我昨天夜里不该穿着那件黑袍出来上厕所吧,你也不能因此就说我是装鬼的吧?县令大人你这也太勉强了吧!”
      那张天际也连声呼号冤枉,似是委屈至极。
      方太守听到这里,又不由得疑惑起来,回头看了姚崇一眼。
      姚崇却并无焦躁之色,他从容地问道:“张天涯,那你的三处伤口是在何处所致?”
      张天涯理直气壮地说:“那是我昨天夜里去上厕所时,在厕所外的小路上突然听见王县令的鬼魅哭号,加之小路泥地湿滑,小人一时害怕、摔倒在地而受伤!”
      姚崇说道:“你可想好了?你这三处伤口是在县衙厕所外的小路泥地摔倒所致?”
      张天涯眼睛一翻:“那是当然!”
      姚崇拊掌大笑,他手一挥,说道:“来人!将张天涯身上的裹伤纱布打开,请太守大人验看。”
      一名衙役打开张天涯的纱布,重新露出了伤口——众人定睛一看,伤口周围有一层细细的黑灰物质。
      姚崇开口笑道:“张天涯,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在厕所外的小路泥地上摔倒的,那你身上伤口处这一层细细的黑灰是从何而来?!厕所外的小路泥地上哪里有这种黑灰?!你带大家去找一下!”
      张天涯目瞪口呆,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手,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姚崇又命人将那件黑袍提起,请大家仔细查看,却见那黑袍通体上下也找不出太多黄泥印迹,反倒在那三处伤口之处都有一层细细的黑灰!
      姚崇一拍桌子:“大胆内贼!时至今天,你还敢狡赖吗!”
      其实,在场众人中,只有姚崇最清楚张天涯身上伤口为什么会留下一层特殊的细细黑灰——原来,在昨天夜里伏击装神弄鬼之人前,姚崇就已想到为日后辨认嫌犯,特意让杨武将几块瓦片均在炭灰里蘸了一圈。所以瓦片击中张天涯后,会在伤口和衣服上留下一层黑灰。姚崇判断由于嫌犯是深夜装鬼,为了隐蔽很有可能是身穿黑色夜行衣,所以嫌犯不易注意到自己身上有一层黑灰。而其带上逃回宿舍后,由于怕引起别人注意,十有八九不敢点灯包扎伤口,在黑灯瞎火之中更很难发现自己伤口周边的黑灰!
      张天涯眼见证据越坐越实,不由得一阵绝望狂乱,但竟仍不死心,嚎叫道:“太守大人在上,县令大人不知因何故怨恨小人,这都是罗织罪名强行构陷小人!”
      这事实已经清楚到如此地步,而方太守似乎还没有想明白其中关联,仍在那里紧锁眉头自己一点一点摘清逻辑关系,依然还没有拍案下令重责张天涯。姚崇不由暗皱眉头,心中不由想:“这么简单清晰的事情,怎么方大人到此时仍没有看明白!办案能力如此稀松,朝廷怎么养了这么些饭桶,除了酒场饭场上是一流,别的还会点什么?”
      只见来者正是杨武,手持钢刀押着一名衙役到了大堂。老远杨武就欣喜地大喊:“老爷,老爷!这小子果然自投罗网了!”
      张天涯闻听此言,也忍不住回头观瞧。只这一瞧,张天涯就不由浑身冒汗,瘫软在地。
      杨武押着那名衙役走上堂来,那衙役手中还有气无力地拎着一包东西,杨武拱手向姚崇交差。那名衙役也面如死灰,上得堂来就不由自主耷拉下了头。方太守正在困惑不解,姚崇笑道:“太守大人,容卑职向您禀报发生的情况。”
      姚崇一指张天涯:“奸邪小人,就以你这等低下的智慧和应变能力,是何以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就判若两人、从容翻供狡辩的呢?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在我们离开大牢后,在我们踏勘王县令遇害现场的时候,有人进入了关押你的死牢。这个人就是你的重要同谋。是他告诉你,怎样狡辩,怎样翻供!而且是你告诉他,还有未搜出的装鬼证物藏在何处,让他去尽快销毁!”
      说到这里,姚崇抚掌而笑:“事实是这样吧,张天涯?”
      杨武也将手中的包袱呈递上来:“二位大人,大家在县令衙署踏勘之时,我奉姚县令之命在监狱门口暗中监视。果然这名衙役鬼鬼祟祟地从监狱出来,急速在县衙内行走。我看他可疑,就暗暗跟了过去。只见这小子偷偷摸摸来到张天涯宿舍门前,打开门进去,又关上门。小的在窗外暗中观察,发现这名衙役在房内床上褥垫之下翻了一阵,找到一个带长发的类似面具的东西!小的就躲在门外,等这小子拎着包袱出来准备埋藏,我就用刀一下架在了他脖子上!”说罢,杨武狠狠瞪了那名衙役一眼,一脚踢在他腿弯上,那衙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次不等姚崇发话,方太守也一拍桌案,怒骂道:“混账东西!食君之禄,竟然不忠君之事!你们身为衙役,竟然一个个相互包庇、图谋串供!来人啊,给我先重打五十大板!”
      那衙役一听,脸色顿时煞白,脱口嚷道:“大人饶命!大人开恩啊!小人都说,小人都说!”
      方太守余怒未消,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如实交代!”
      那衙役跪在地上,吞吞吐吐说道:“小人王曲,与张天涯兄弟向来交情甚好,见张天涯兄弟出事,小人忍不住动了哥们义气,,,小人想,问问张天涯到底什么情况。。。张天涯,,,他告诉我,,,他还有一个装鬼时所戴的面具没有被搜出。。。但一旦被搜出,他装鬼的事实就将无法抵赖,所以让我务必回去取走,到县衙外烧毁。。。我刚拿着包面具的包袱出来,就被,,,就被这位好汉用刀给制住了。。。”
      方太守大骂道:“混账玩意儿!你身为衙役,竟然不知包庇案犯是同谋之罪吗!竟然出于哥们义气而去干这种帮忙销毁罪证的事!你该当何罪?嗯?!”
      衙役王曲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只恳求太守和县令大人轻饶自己这一回。
      方太守一挥衣袖,怒喝道:“来人啊!将这厮打入大牢,等候处理!”
      这时候张天涯、张天际也再没了刚才的嚣张,瘫坐在地。姚崇一拍惊堂木:“咄!你二人还不如实交代到底是何人指使你等冒充鬼魅!你等又为什么要冒充鬼魅,究竟是隐藏着什么目的?”
      那张天涯把头一扬,竟然嚣张地笑了一声,从此一言不发、死活不出一声。
      姚崇朗声说道:“张天涯,你可不简单。你之所以要冒充鬼魅,在县衙里散布王县令鬼魅作祟的假象,为的就是恐吓众人都不敢接近王县令衙署。这是因为你们在杀害王县令的时候,在王县令衙署里留下了难以消除的证据!而你刻意要阻止别人发现这种证据,就是因为你正是凶手!”
      方太守闻听,几乎大喜过望,说道:“姚县令,你的意思就是这张天涯就是杀害王县令的凶手?那么,这持续数月而不能侦破的县令遇害一案,就已经快要侦破了?”
      姚崇自信地点了点头:“嗯,正是如此。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张天涯必然与杀害王县令有关!但是我们还需要更多证据,来证实他的问题。”
      方嘉礼大喜过望:“姚县令真是才智过人!!之前这么久别人都束手无策的大案,姚县令初到上任第二天,就轻松侦破!姚县令不愧是新科进士,真乃判案奇才!推理圣手!”
      姚崇连忙推辞,方太守喜不自胜地说:“想不到在姚县令奇才侦破之下,这样的大案竟然这么快就取得了进展!”
      姚崇命令将这二人押回大牢,接着又转向张怀宝,严肃地一字一字说道:“张领班,本官已经十分郑重地告诫过你,此二人干系重大,事关杀害王县令的真凶,一定要选择非常可靠的衙役进行看管。可为何这张天涯、张天际二人在死牢之中竟然能与外界随意串通?请问这是何缘故?”
      张怀宝尴尬地回答:“这,这,是卑职失职——卑职也不知道王曲那小子他竟然与张天涯、张天际是一伙的!这王曲平时表现老老实实,中规中矩,并无什么出格之处,卑职实在没有看出他与张天涯等人竟有这样狼狈为奸的关系——”说着,不由擦了擦脸上流下的汗水。
      姚崇和方嘉礼都没有说话,面色严峻。张怀宝又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拱手行礼,无奈而又不舍地说道:“卑职自知对此事责任重大,卑职对此实有难以推卸的责任,太守大人和县令大人在上,卑职恳请处分!张天涯此次牵涉如此重大罪行,卑职却丝毫未能发现,本已有过。现在王曲与张天涯串联沟通,卑职又是用人失察,责任重大,实在难辞其咎——卑职的表现,实在有失职守,卑职也惭愧不已。卑职自请撤职处分——”
      听到这里,何县丞对方太守和姚崇一拱手,谨慎地插话道:“禀报太守大人、县令大人,这王曲平时确实表现中规中矩,并无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下官也没有看出来他竟然能干出包庇同事之事!但是,道林县衙役队伍这么大,也都是历经各任县令招来的,并不是张领班招来的,来源复杂,哪个人做什么,其他人也都很难都十分清楚。如果出现几名这样的败类就撤销衙役领班的职务,恐怕以后谁也都很难做这个衙役领班啊!”
      听到这话,姚崇没有说话,手抚胡须,沉吟了一下。方嘉礼也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个说法有些道理。张怀宝知道自己的官职安危就在此一线之牵,哪里敢说话,只有始终老老实实地弯腰拱手,头也不敢抬。
      见姚崇长时间沉吟不语,方太守凑近姚崇,小声说道:“姚县令,我看这也确实有几分道理。身为领班,也不可能了解衙役队伍里每一个人干什么。如果衙役队伍一出问题就撤领班的职,那如果县衙一出问题,有人就要依此撤县令的职,问题就复杂了——”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姚崇,姚崇认真想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确实存在。如果以后有人也利用这个问题来给自己找麻烦,案子就没法办下去了。想到这里,姚崇决定已下,他严肃地说:“张领班,你今天犯下这样的错误,按理应该处分!但念在你能主动承认错误、勇于担当这一点,各位大人又都说到道林县衙役的问题不能让你一人负责,本县就给你一次纠正的机会!你以后一定要勤俭奉公,努力办案!再不可出现这样的纰漏!”
      张怀宝一听此话,不由感动地抬起了头,满脸感激、激动不已地说:“谢谢各位大人给小人这次机会!小人的职务是各位大人保全的,张怀宝感激不尽!从此以后,小人一定勤俭奉公,兢兢业业,跟随姚县令尽快勘破此等大案!再不会像原来那样疲疲沓沓的样子!我一定严格挑选和管理衙役——卑职以职务和前途担保,今后再不能出现犯人内外串供这种情况!”
      姚崇严肃地说:“我再和你说明一次,张天涯二人对王县令被害一案干系十分重大,直接牵涉到王县令被害的真凶!我现在再次把这二人交给你关押,由你擢选忠诚可靠的衙役严加看管。决不可使其再在监狱内部串联外界!”
      张怀宝感激地拱着手,精神抖擞地说:“请县令大人放心!这次教训深刻,卑职再不敢掉以轻心,一定妥善挑选衙役,严加看管!以报答各位大人之恩!”
      第二天上午,姚崇正式在堂上问询蒲县尉、林主簿、冯占海三人。姚崇还是端坐大堂正中,方太守作为陪审上官,坐在旁边的座椅上。为了防止三人串供,姚崇决定采取一一单独询问。
      第一个问询的,是道林县公差冯占海。姚崇认为,他虽然官职最低,但在此案中关系却十分重大。在王县令被害的那个晚上,冯占海始终在门外站岗放哨,而王县令竟然莫名其妙地中毒遇害,冯占海是难脱干系的。他在门外站岗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至关重要的。
      随着衙役一声“传冯占海上堂!~~”的喊声,两项衙役按规矩喊起了“威~~武!~~”,杀威棒顿击地面的笃笃声响彻大堂。在这一片威风凛凛的声音之中,传来了一阵缓慢而略带蹒跚的脚步声。随后终于映入眼帘的,是一员身材魁梧的大汉,冯占海戴着大号铁枷、脚带镣铐地走进了县衙大堂。姚崇不由大吃一惊,问左右:“为何给冯占海戴上如此重刑具?难道谁已经给他定了罪?”
      衙役领班张怀宝拱手答道:“回禀大人,这王县令神秘遇害案发生之后,卑职和上级公门公差虽几经努力,但依然未能找到任何线索,因此也暂时没能确认凶手。但是,从案情看,蒲县尉、林主簿、冯占海他们三人都有重大嫌疑。起码是肯定脱不了嫌疑的。由于案情久拖不决,为了防止这些人逃跑,何县丞命卑职将这三人暂时监管起来。由于所涉及案情是朝廷关注的重大案,所以就给这三人戴上了刑具。”
      这时,何县丞也开口了:“的确是我让衙役给他们戴上刑具的,为的是避免出现人犯逃走的纰漏。现在朝廷对王县令遇害案侦破工作督促得极紧,而查案至今进展缓慢。对此朝廷已经极度不满,多次下诏斥责我等道林县官员。现在县衙里是人人自危,唯恐哪一天上峰追查下来,拿自己办案不力开刀。如果嫌疑人里再有趁机逃跑的,那道林县衙肯定要被上峰重责了。因此,下官命令,给他们三人戴上刑具,以防万一。”
      听闻此言,姚崇微微摇头:“现在王县令被害一案还在调查之中,暂时尚未有任何结论,怎么能直接按照杀人重犯给这几人戴上刑具关押呢?案件尚未侦破,怎么能先假设他几人就是杀人凶手呢?此举甚为不当啊。你我身为官员应严格执行大唐律,岂能自己随意加减臧否?”
      何县丞的脸一下子涨得酱紫,但毕竟县令是他的上官,他又不便公开顶撞。方太守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何县丞无奈,只得勉强地说道:“县令大人,下官也是为了道林县全体同僚的身家前程着想,不得不有此多虑。冯占海那天晚上始终在案发现场,存在诸多疑点难以说清,有重大嫌疑,王县令被害一案重要线索就系于他的身上。如果被他乘势逃走,本案将全无任何头绪!请县令大人三思!”

      姚崇挥了挥手,说道:“冯占海虽与此案有重大干系,但在正式查清结案之前不宜以重刑犯方式处理。还是先限制在县衙内,未经批准不得外出为妥,也可保证不让他逃走。好了,给他打开枷锁!”

      此言既出,下面的冯占海却突然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在大堂上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清晰。众衙役面面相觑,无人上前打开。

      冯占海冷笑一声说道:“呵呵,还是不烦劳新任县令大人卖弄仁慈去掉这个枷锁了。。。冯占海皮糙肉厚,别说这五十斤的枷锁,只怕更重一些的枷锁和其他手段也承受得了。”


      姚崇听出这话里有一种敌意,问道:“冯占海,本官遵守大唐律法,命令将你的枷锁除去。但在这个案子查清之前,你先暂时不能离开县衙大院,先在指定的房间内休息和协助调查。你可明白?”

      冯占海扬头看着另一边,并不答话,满脸倨傲之气。姚崇也觉得此人怎生如此不懂好歹,但他感到其中必有原因,因此也未斥责。不料,冯占海却语带讥刺地说道:“新任县令大人想要问什么,尽管来问吧,占海如果知道,就赶紧回答!也好保证各位大人锦绣前程,特别是新科进士大人前途无量~~”

      姚崇见此人的话越来越流露着一种敌意,不觉也暗自奇怪:“我与他这只是第一次见面,对他以前也无任何瓜葛,他到底为什么对我流露出这么强的敌意?”


      衙役领班张怀宝见姚崇一时不说话,不由得上前一步,对着冯占海和气地说:“冯占海,新任县令姚大人执法如山,清正严明,爱民如子,好心好意给你打开枷锁,让你真心诚意协助调查,共破前任王县令被害一案!你应该心存感激,而且应认真配合查案,这才能厘清你自己是否有问题啊!”

      那冯占海头一扬,目光凶狠,张口说道:“张怀宝,你少在这里来道貌岸然这一套!你在这里假模假式说什么执法如山,清正严明,爱民如子,好心好意?呸!!鲜廉寡耻的王八蛋!——”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无不变色。方太守不由勃然大怒,拍案喝道:“混账无礼!竟敢公然辱骂县令,你意欲何为!姚县令一片好意让给你打开枷锁,你竟然如此狂悖无礼!莫非不动大刑,你等小人就不知敬畏?!”

      何县丞也恼火地喝道:“无礼狂徒冯占海,县令大人也是你敢辱骂的?!”



      张怀宝生气地说:冯占海!你怎么如此狂逆悖乱?姚大人上任伊始,就连破奇案,我们所有衙役都十分钦佩,姚大人体恤民力,爱民如子,我们都感觉来了好官,从此要好好跟随姚大人造福一方!可你不分青红皂白,竟敢辱骂县令大人是什么——而且你这样血口喷人辱骂上官,不知你凭什么?你自己整夜在王县令衙署外逡巡活动,而第二天就发现王县令遇害身亡,我倒要问问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方太守早已义愤填膺,指着冯占海说道:“对此等狂徒,还有什么好说?先打一百杀威棒,杀杀他的狂妄!”

      姚崇连忙说道:“太守大人,请息怒!太守大人不必为这狂悖言论生气,毕竟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查清王县令遇害一案。”

      方太守这才说道:“姚县令所言极是。暂且先绕过他一次!”



      姚崇用手指指衙役:“来,给他把枷锁打开!”何林拱手说道:“回禀大人,这冯占海态度极为刁蛮死硬,竟敢当堂辱骂县令大人,气焰嚣张,无以复加!如果这时候给他打开枷锁,是否有失县令大人的威仪?会否使冯占海的气焰更加高涨?”

      姚崇摇头道:“何县丞多虑了。他如不配合查案,或故意破坏办案,还可以再将他请回牢房中住。”

      张怀宝也拱手说道:“还有一事需禀报大人,,,这个冯占海是外来公差,在本县无亲戚无家室,他的武功又远远高于各衙役。如果县令大人将他枷锁打开,他若是逃跑了,,,,我们其他衙役可真负不起这个责任~~~”

      姚崇听罢大惊:“噢?~~这冯占海有这么厉害?~~”



      姚崇说罢又问:“那你们当时是怎么抓住他、给他戴上枷锁的呢?”

      张怀宝有点面露尴尬之色,但县令的问题又不能不答:“这~~~当时冯占海一时发懵,没有反抗,所以小的很顺利地给他戴上了枷锁。。。”姚崇笑道:“如果他在案发后第一时间都没有反抗,而顺利地被你打入监狱,为什么你现在觉得他会逃跑了呢?”

      张怀宝想了想,诚恳地说:“县令大人所言确实在理!小人马上照办——”说着,上前给冯占海打开了枷锁。

      枷锁取下时,姚崇看到冯占海的脖子上都磨得露出了粉红的肉,鲜血淋漓。冯占海态度似乎也略好了几分,姚崇问道:“那天晚上,你和王县令三人待在一起是从几时开始的?”


      冯占海答道:“也就是退堂后的业余时间。大约是酉时吧。”

      姚崇问道:“你们几人在县令衙署内先后都做了哪些事?”

      冯占海犹豫了一下,回答:“王县令老家捎来了今年的新茶,我们几人坐在一起品茶来着。然后大家又一起吃了一顿饭。大家一直聊到三更时才起身告别。”

      姚崇问道:“那时候王县令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或不舒服的感觉吗?”

      冯占海低下了头:“应该没有。。。那时候王县令还一切好好的。。。最后还送我们到门口,想不到~~~”

      姚崇又问:“那顿晚饭是谁做的?吃的是什么饭菜?”

      冯占海低声道:“晚饭是卑职亲手做的。吃的是一盘烧肉炖土豆,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豆腐青菜。饭菜里绝对没有毒,我们四人都吃了,其他三人都没有事。王县令所用的碗筷也与我们其他人一样,都是随便拿起一个的。王县令所中下毒绝不是从饭菜而入的!”



      姚崇接着问:“茶是谁沏的?”

      冯占海回道:“茶是王县令亲手沏的。泡茶的水是王县令去打的。我们四人都喝了,其他三人都没有事。茶都是从同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茶里应该也没有毒。用的也是同一套茶碗。”

      姚崇忽然问道:“我看你似乎对王县令中毒一案也考虑得很多,你认为王县令有可能是怎么中毒的?”

      冯占海脸上突然流露出恨恨不已的神情:“我就是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啊!”

      姚崇又问道:“从王县令衙署出来后,你在哪里,干了些什么?”

      冯占海回道:“我一直守候在王县令衙署门外巡逻,从始自终未离开半步。直到第二天早上看见蒲县尉到来,才回宿舍睡着。”

      姚崇问道:“从王县令衙署出来到第二天早上,这个时间段可有其他人能证明你一直在那里吗?”

      冯占海面色阴沉,回答道:“大半夜的,谁不回去睡觉,谁能看见我?”


      姚崇问道:“王县令自从睡下以后,屋里可曾又亮过灯?或发出过什么异常响动?”

      冯占海摇头:“我没有看见亮过灯。也没有听见任何异常响动。”

      姚崇接着问:“你能确认这一晚上没有外来的人进入过王县令衙署吗?”

      冯占海激动地说道:“能确认!我一直在外面巡逻,绝对保证没有外人进入过!”

      姚崇继续问:“那一夜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吗?你那一晚肯定没有打盹吗?”

      冯占海略带气愤地说:“真的没有任何异常情况。我值夜从不睡觉,绝不会出现疏漏。”

      姚崇接着问:“王县令那晚关门睡下后,可曾又起过夜、打开门出来过?”

      在现场踏勘时,姚崇就已经注意过,县令衙署的厕所位于住人的正房外面。如果那一夜王县令曾经起来上过厕所,就有可能在屋子外面遭遇下毒,或者有人曾经趁机偷偷进入王县令屋内下毒。



      但冯占海非常肯定地摇摇头:“没有。那天晚上王县令自从关门睡觉后,就没有再出来过。我的听力很好,如果王县令在院内开门、走动,我不可能不听到声响!”

      姚崇把问题转到另一个上:“第二天早上蒲县尉是何时来的?”

      冯占海回答:“五更以后。大约是卯时。”

      姚崇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从傍晚酉时到夜里三更,这个时间可不短。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们都聊了什么话题呢?”

      冯占海迟疑了一下,回答道:“都是闲聊,没什么特殊内容,卑职记不得具体内容了。”

      方太守闻听此言,不由大怒:“胡扯!如果都是闲聊,没什么特殊内容,能从傍晚酉时一直聊到夜里三更??”.



      冯占海冷冷一笑,没有回答。

      姚崇又问道:“还有一事我略有诧异。你从王县令衙署里出来后,为什么要在衙署周围巡逻保护呢?县衙大院到了晚上就门庭紧锁,门口还有当值的衙役,外人是进不来的。你有什么必要在县令衙署外面站岗巡逻呢?”

      冯占海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我与王县令友情甚深,挂念他的安全。”就再无其他话语。

      方太守忍不住又大怒:“难道你提前就知道那天晚上有人要害王县令?你为什么恰巧在王县令被害的那天晚上在王县令衙署之外呆了一夜呢?!”

      冯占海也不回答,但嘴角露出一丝深深的鄙夷。姚崇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暗暗奇怪。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同为公门中人的冯占海对这些官场上级如此敌视呢?但他知道,这个问题明着问是毫无作用的,冯占海也不会回答。


      姚崇又问:“你作为王县令的好友,经常在王县令衙署内吃饭吗?”

      冯占海简练地点了一下头,木木地说道:“是的。”

      姚崇接着问道:“那王县令外屋里的碗柜你熟悉吗?”

      冯占海不解地问:“你要问什么?”

      姚崇问道:“碗柜第一层,与碗摞并排放着的是什么东西?”

      冯占海诧异地说:“这个我从没注意过。”

      姚崇换了一个问题:“第二天早上进屋发现王县令遇害后,你站在哪里?其他人站在哪里?”

      冯占海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回首的伤痛感,迟疑了好久没有回答。方太守几乎又要大怒,已经拿手去摸惊堂木了。正在这时,冯占海却声音低沉地回答道:“我当时站到了王县令的卧榻前,别人当时站在哪里,我没注意。。。”



      姚崇接着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蒲县尉那天早上来找王县令的时间是卯时,那也很早啊,还远远不到上堂的时间。这是为什么呢?”

      冯占海一时说不上来,只有回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县令大人还是问蒲县尉自己比较合适。”

      见此,姚崇命令衙役将冯占海带到县衙院内指定房间休息。何县丞又向姚崇拱手汇报:“县令大人的命令,卑职定当执行。但是,卑职还是向新任县令啰嗦禀报一句:这冯占海武功高强,全县上下的衙役,无一人能够制得住他!如果将其放在县衙院内,确实无法有效看管。这冯占海在案发现场时间最长,疑点很多,难以自清之处也很多,实为当前第一嫌疑人。如果他乘机逃跑,将造成本案难以挽回的线索失去!而朝廷对此案高度重视,如此紧催,如果重要人犯出现差错,我等全体官员必将难逃责罚!所以虽然触犯新任县令大人的命令,但卑职还是斗胆啰嗦几句,请县令大人三思啊!”

      说罢又赤诚地重复道:“卑职这也是为了道林县全体官员、尤其是姚县令大人的身家前程考虑、稳妥起见啊!冯占海如果暂时住在道林县监狱,既便于看管,又可断绝内外串联,有利于破案!姚县令所言极是,冯占海尚未定罪,因此不应作为罪犯对待。但让他暂时留在道林县监狱里,只是为了查案和安全起见,冯占海可以不按囚犯饮食待遇、不戴枷锁,可以每天仍按县衙工作人员饮食标准送饭。不知这样可行否?”



      姚崇也觉得何县丞此言确实有一些道理。正自思忖间,方太守也侧身说道:“我看何县丞之见应算稳妥之见,多一份小心,少一分意外。只需让衙役对冯占海不得为难,要好吃好喝好对待。”

      姚崇见方太守也是此意,自然也就点头同意了。

      冯占海下去后,方太守转头对姚崇说道:“姚县令对此人的回话怎么看?”

      姚崇沉思着说道:“这个冯占海的应讯似乎是含含混混,漏洞百出啊。很多问题明显都没有对我们说实话。例如,他们四人在王县令衙署内从傍晚酉时一直聊到夜里三更,冯占海却讲不出到底聊了什么。这岂不奇怪?还有,他为什么要在王县令衙署周围巡逻保护?他那种答复明显不能解释清楚他的行为。另外,他那天夜里到底是不是在王县令衙署外面,以及干了什么,目前也无法证实。”

      方太守点点头:“不错,确实是如此。冯占海既然参与了聊天,即使具体话记不清,但大致内容应该是清楚的吧。冯占海怎么能用忘了来敷衍呢?”.



      第二个问询的是县尉蒲自中。这是一个相貌平常的中年人,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压力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他没有冯占海那么魁梧威猛,更没有冯占海那种当了囚徒还威风凛凛的劲头。蒲自中戴着木枷,上堂后沉默寡言,规规矩矩地站在堂下。

      姚崇命令也给蒲自中把木枷去掉。姚崇又接着把问冯占海的一些问题又问了蒲自中一遍。蒲自中也回答:他们四人凑在一起是品茶,期间一起吃了晚饭,整个聚会时间是从退堂后的业余时间、大约是酉时开始的,一直聊到三更时才起身告别。关于饭菜是谁做的、茶是谁沏的、饭菜和茶水、碗筷、茶壶有无异常、当时各人反应有无异常,蒲自中所言也和冯占海并无什么差异。

      姚崇又问道:“你们几人在县令衙署内从傍晚酉时到夜里三更,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们都聊了什么呢?为什么如此废寝忘食?”

      蒲自中答道:“都是谈茶。王县令和我等都十分爱茶。王县令老家今年又捎来了新茶,我们几人坐在一起,聊着茶叶自身、炒茶火候、冲泡方式。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姚崇说道:“难道说说品茶的事,就可以用去从酉时到三更整整三四个时辰的时光吗?”.



      蒲自中急忙说道:“王县令还谈起他家乡的很多风景名胜,和他在家乡时的很多旧事。王县令这也是想家了。。。”说着,不由有唏嘘之意。

      姚崇也聊道:“王县令家里是哪里人?离咱们道林县远吗?”

      蒲自中回答:“王县令老家是江州灵溪县,离咱们道林县很远。”

      姚崇饶有兴趣地眯起了眼,问道:“哦?那看来王县令是东部沿海地区人啊,在咱们这山区县住得惯吗?”

      蒲自中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对故友的回忆:“王县令在咱们道林县确实有些水土不服,总说冬季夜里太冷,腰腿疼痛。”

      姚崇问道:“王县令房间内冬季不点炉子取暖吗?”.




      蒲自中不明白新任县令为什么会东拉西扯到这么远,但还是回答道:“王县令是南方人,第一年不会在房间内点炉子。夜里太冷,所以腰腿都疼。但第二年就会点炉子了。”

      姚崇又问道:“从王县令衙署出来后,你在哪里,干了些什么?”

      蒲自中回道:“我直接回了家,睡觉了。此后直到第二天早上到县衙大院之前,一直都在家里睡觉。”

      姚崇说道:“哦?你不住在县衙大院内?”

      蒲自中回答:“对,卑职是道林县本地人。县衙里所有家在本地的人员,晚上都回自己家住。只有王县令等一些家在外地的人和一些单身衙役住在县衙大院内。”

      姚崇又问:“是这样。。。那咱们道林县衙内有多少人是家住在县衙大院以外呢?”




      蒲自中迟疑了一下,小心地回答:“这个卑职也不太清楚。卑职只知道自己住在县衙大院以外。”

      姚崇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又改问道:“这个时间段可有其他人能证明吗?”

      蒲自中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老婆能证明。”

      姚崇又问:“第二天早上蒲县尉是何时来县令衙署的?”

      蒲自中回答:“卯时。”

      姚崇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冯占海与王县令关系如何?”

      蒲自中点头,回答:“很好。”

      姚崇又问:“我听说冯占海原来不是本县的衙役,而是外来的。你是县尉,主管这些衙役,对此可清楚?”


     蒲自中点头回答:“清楚。冯占海确实原来不是本县的衙役,而是外来的。”

      姚崇追问:“冯占海是什么时候来到道林县衙的?”

      蒲自中答道:“冯占海是去年来到道林县衙的。”

      姚崇又问:“冯占海是怎么当上道林县衙役的?他原本是哪里的衙役?”

      蒲自中说道:“冯占海原本不是衙役。当时县里衙役有一名老人告老还乡,县里衙役有缺额。冯占海恰好在此时前来投考衙役,在比武考核中他力压众人,整个道林县衙役没有一人是他的对手,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所以就当上了衙役。”

      姚崇又问道:“我朝对于衙役,一般都是选择本地人,这样知根知底,衙役既可靠,也熟悉本地情况,方便将来执法和管理。冯占海作为一个外乡人,道林县在录用的时候怎样考虑的这个问题?”


     蒲自中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这是王县令亲自选的。”

      姚崇嗯了一声,不再追问这个问题,而又转问到另一个问题:“冯占海说他从王县令衙署里出来后,整个夜里一直在衙署周围巡逻保护。据你了解,冯占海一直有这个习惯吗?县衙大院到了晚上就门庭紧锁,难道需要还在县令衙署外面专门加岗巡逻吗?”

      对于这个问题,蒲自中只含糊地回答:“这个问题,卑职不太清楚。也不太清楚他为什么在门外站岗巡逻。”

      姚崇又问:“在王县令遇害之前,县衙大院内闹过鬼吗?”



      蒲自中摇摇头:“没有。”

      姚崇又问道:“第二天早上进屋发现王县令遇害后,你站在哪里?其他人站在哪里?”

      蒲自中略思考了一下,沉静地回答:“当时我僵在了门口。冯占海和林主簿冲到了王县令床前。此外还有两个衙役王曲、霍达跑到了王县令床榻附近,还有一个衙役梁树在房间中部。”

      姚崇问道:“当时在屋里的人就只有这几个吗?”

      蒲自中回答:“就这几个。”

      姚崇又问:“你作为王县令的好友,经常在王县令衙署内吃饭吗?”

     蒲自中迟疑着点点头,说道:“是啊。”

      姚崇接着问道:“那王县令外屋里的碗柜你熟悉吗?”

      蒲自中迟疑地回答:“碗柜?”

      姚崇问道:“碗柜第一层,与碗摞并排放着的是什么东西?”

      蒲自中略微思考了一下,说:“这个我真没注意过。”

      姚崇又问:“平时你们四人聚会吃完晚饭,大多是谁洗碗刷筷?”

      蒲自中愣了一下,回忆了片刻后说:“没准,大家都洗过。”

      姚崇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蒲县尉那天早上卯时就来找王县令,这么早,还远远不到上堂的时间。蒲县尉到底是有什么事这么早来找王县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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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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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02:19 | 显示全部楼层
      蒲自中答道:“本无什么大事。卑职只是忽然想起昨天忘了向王县令汇报齐家村两大宗族村民聚众斗殴一事的处理情况。”

      姚崇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齐家村两大宗族村民聚众斗殴一事?能否讲来给本县听听?”

      蒲自中说道:“我县西南齐家村有齐、张两大宗族,平素关系紧张。前些日又因一些邻里矛盾,双方发生聚众斗殴。双方都动用了锄头和铁铲等一些工具。”

      姚崇追问:“可有伤亡?”

      蒲自中答道:“重伤两人,轻伤二十余人。”

      姚崇说道:“此事是如何处理的?”


      蒲自中回答:“县衙将两宗族族长叫去谈话,勒令双方不要继续冤冤相报。将带头打架的两宗族三人关了几天。现在事态已经完全平息。”

      姚崇仔细地看着蒲自中的表情,缓缓地问道:“在王县令中毒身亡的那一晚,你与王县令一直在一起,你认为王县令有可能是怎么中毒的?”

      蒲自中身体不由一震,急忙说道:“我虽然与王县令那一晚在一起喝茶吃饭,但真的不是我搞的鬼啊!我真的不知道王县令是怎么中毒的啊!”


      问完问题,姚崇命令衙役将蒲自中带到县衙院内另一间指定房间住下。

      方太守转头对姚崇说:“姚县令感觉这个蒲自中的应讯如何?有什么疑点?”

      姚崇拱手说道:“卑职目前还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觉得有一点奇怪——按照蒲县尉所说,他们四人在王县令衙署谈论的不过是品茶和家乡这么普通的话题,那冯占海有什么理由非不告诉我们?”

      方嘉礼也说道:的确是这样啊!这个冯占海与蒲自中之间的说辞,似乎从逻辑上有所矛盾啊!——如果他们四人那天谈论的不过是这么普通的话题,冯占海确实毫无理由只用他不记得了来敷衍!”稍停了片刻,方太守又问道:“你觉得这个蒲自中本身是否有什么疑点?”

      姚崇谨慎地回答:“卑职目前还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他应讯的时候迟疑的次数格外多。而且我当时提的问题又很普通,并不应该有这么多迟疑的必要啊——所以,对蒲县尉,我们还需后续继续调查。”

      方太守嗯了一声,也不再问起。




      就在大堂上的询问正在进行的时候,在何府花园里,何佳秀和婉儿两人坐在院内亭子下聊着天。婉儿说道:“小姐还记得昨天那个新官上任的县令吗?”何佳秀脑海中立刻回想起前天晚上酒宴上喝得东倒西歪的姚崇。何佳秀微蹙了一下眉头,一股微微的厌恶油然而生。她微微笑了一下,淡淡地说:“就是那个在大排场的宴席上喝得醉醺醺的县令?”

      婉儿也忍不住笑了:“想不到那样一个家伙居然可不是个草包哦!——昨天晚上叔父回来后,说那个新任县令竟然出人意料在两天之内连破奇案!”何佳秀却有些不相信,只淡淡地说道:“一个小小的道林县能有什么奇案?破了又有什么稀罕——”

      婉儿着急地说:“谁说没有什么稀罕的?——可稀罕了!昨天晚上叔父回来后,在堂上与夫人交谈,我恰好路过——听到叔父说——新来的那个小年轻县令,就是那个姚崇,竟然刚到任第二天就把县衙里闹了好久的闹鬼事件给破了!”


      何佳秀几乎有些不相信,惊讶地说:“啊?就是那个二十多岁的新任县令?就能把那个闹了好久、好恐怖的闹鬼案给破了?他是怎么破的案?”

      婉儿抢着说:“婶婶也是这么惊讶啊,她也是这么问的。可是叔父说,这新来的县令真是后生可畏——而且神神秘秘的,也不知他用什么方法破了闹鬼案!”

      何佳秀更不相信地撇了撇嘴:“既然是已经破了案,叔父身为县丞,怎么会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怎么破的呢?”

      婉儿也不满地说:“是啊,是啊,当时婶婶也这样问。可是叔父说——哼!那姚县令竟然不告诉我们——他说是什么‘昨日饮酒过度,醉意甚重,所以始终也未能听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简直是胡说八道!如果他自己也始终没明白怎么回事,能抓住罪犯吗?!以为我们像小孩子一样好骗吗?他分明就是对我们存有芥蒂,不愿意让我们知道他破案的法门!”



      见何佳秀一时还没有说话,婉儿又抢着说道:“连婶婶都不高兴了,说这个新来的县令怎么这样?对同僚竟然这样——他既然不说破案的法门,可是别人又怎么相信他抓住的真的是装鬼案的罪犯呢?你猜猜,叔父说什么?”

      何佳秀也好奇地说:“叔父怎么说?”

      婉儿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腔调说:“姚崇在那个罪犯身上留下了黑灰色的痕迹,而且搜出了物证——”

      何佳秀听婉儿讲着姚崇破案的片段,不由得也微微好奇:“那个姚崇居然用在那个罪犯身上留下了黑灰色的痕迹的方法,来破了案?这真是匪夷所思啊,他怎么能做到呢?如果他先不知道罪犯是谁,又怎么在罪犯身上留下痕迹呢?而又用什么方法让那个罪犯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呢?”



      婉儿也说道:“就是啊,就是这么奇怪啊!”

      何佳秀回想起前天晚上酒宴上张怀宝汇报的恐怖的闹鬼案,不由得又打了个哆嗦。她自言自语道:“那个青年县令竟然能破了这么恐怖的闹鬼案,他真的有这么厉害啊!”转眼间,何佳秀又想起了她亲眼看见的姚崇在酒宴上就已经醉醺醺的情景,不由又微蹙了一下眉头,说道:“那个新任县令那天明明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了,我看他连自己走都走不稳了,他怎么可能那天夜里抓住了罪犯呢!”

      婉儿也不信地说道:“是啊!就他那样儿,还能破案——真是让人说什么也难相信啊!可人家就确实破了啊!”

      何佳秀不由得也十分好奇,思考起姚崇到底是怎么破案的来。可想了好久,也没有什么头绪。何佳秀温婉地说:“我们知道的情况太少了,这样硬猜是怎么也猜不出来的。要是能知道更多细节就好了。”



      婉儿急迫地说:“就是啊,听到了这么个破案故事,却遮遮掩掩不说清楚,真是让听的人都急死啊!”

      何佳秀好奇地说:“哎,那到底闹鬼案是怎么回事啊?到底罪魁祸首是谁啊?难道真是有王县令的冤魂?”

      婉儿得意地看了一眼何佳秀,说道:“——什么王县令的冤魂?其实就是衙役张天涯、张天际两个合伙装鬼!姚崇昨天一大早先抓了张天涯、张天际,中午又抓了衙役王曲!”

      何佳秀不由陷入了沉思,还在猜测姚崇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破的案。婉儿又说:“我昨天还听到婶婶说,张天涯还经常到咱们家坐坐、送礼呢!”

      何佳秀不由微微一惊,说道:“叔父怎么说此事?”




      婉儿说道:“叔父啪的一声把茶碗放到桌上,生气地打断了婶婶的话——什么经常到咱们家的——现在张天涯刚被抓起来,你却乱说什么他常到咱们家,你莫非唯恐不让咱们家惹上麻烦啊?!你这傻老婆子,这张嘴怎么尽胡说八道啊!——”

      何佳秀也不由有点嗔怪地说道:“叔父说婶婶,就没你这个小丫头什么事了?你也不要到处乱说。”

      婉儿不满地说:“我这不是只在你面前说说嘛,怎么能算乱说呢?而且我就觉得那个县令姚崇搞得神神秘秘的,怎样破案的,什么细节也不说~~”

      何佳秀温婉地一笑:“傻丫头,查案破案,是要抓住为害一方的坏蛋,岂是给你当故事听的?这个新任县令不说,可能也有他的考虑。”

      婉儿兴致勃勃地说:“要不然我们去求叔父把案子情况问得清楚一点吧!”.



      何佳秀温婉地一笑,没有说什么。

      道林县衙大堂上,第三个问询的是主簿林佑行。这是一个面色白白的书生,戴着大大的木枷,显得如此不协调。一上堂来,就直接开始痛诉自己的冤枉,显然已经期盼了好久向新任县令诉说的机会!姚崇命令也给林佑行把木枷去掉。姚崇同样把问冯占海的一些问题又问了林佑行一遍。他们四人凑在一起是做什么,期间一起吃了晚饭,整个聚会的时间,饭菜是谁做的、茶是谁沏的、饭菜和茶水、碗筷、茶壶有无异常、当时各人反应有无异常,林佑行所言也和冯占海、蒲自中也一样。
      姚崇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们几人在县令衙署内从傍晚酉时到夜里三更,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们都聊了什么呢?为什么如此废寝忘食?”



      林佑行也说:“王县令老家今年又捎来了新茶,我们几人坐在一起,聊的都是茶。王县令还谈起了他家乡的风景名胜,和他在家乡时的很多旧事。聊着聊着夜就已经深了。。。”

      姚崇直接追问道:“王县令有什么风景名胜?”

      林佑行答道:“王县令是江州灵溪县人,他告诉我们,他的老家山上有无数的竹林,夏季在竹林读书凉爽万分。风一吹过竹林,整个竹林都沙沙的响,整个山头竹浪轻摇,微风送香,真是美不胜收~~~王县令还说,他想回家看看了~~”

      姚崇说道:“看来王县令和你们三人交情甚深啊,讲到了不少私人话题啊!”

      林佑行黯然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


      林佑行有些伤感地回忆道:“略有一点吧。毕竟突然一下离从小生活惯了的地方这么远,总会有一些不适应。”

      姚崇说道:“那你和蒲县尉作为本地人,可有什么妙法帮助王县令适应?”

      堂上各人都觉得姚崇东拉西扯有点远了,但林佑行还是回答:“我们都没帮上什么。这种水土不服,哪有什么良招可办,只能是住得久了自然就习惯了。”

      姚崇又问道:“从王县令衙署出来后,你在哪里,干了些什么?”

      林佑行低声回道:“我回了家睡觉。此后直到第二天早上到县衙大院之前,一直都在家里睡觉。”

      姚崇说道:“哦?你也不住在县衙大院内?”.



      林佑行回答:“正是。县衙里所有家在本地的人员,晚上都回家住。”

      姚崇又问:“道林县衙内有多少人是家住在县衙大院以外呢?”

      林佑行想了一想,回答:“蒲县尉、何县丞、卑职,还有张怀宝,此外还有十几名衙役不住在县衙大院内。”

      姚崇又问:“那你那天离开县衙回家的时候,可与蒲县尉同路?”

      林佑行答道:“不曾同路,卑职家住城南拴马胡同,蒲县尉家在城北桥市口。因此我们俩一出县衙大门就分两路走了。”

      姚崇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在家这个时间段可有其他人能证明吗?”




      冯占海也不回答,但嘴角露出一丝深深的鄙夷。姚崇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暗暗奇怪。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同为公门中人的冯占海对这些官场上级如此敌视呢?但他知道,这个问题明着问是毫无作用的,冯占海也不会回答。

      姚崇又问:“你作为王县令的好友,经常在王县令衙署内吃饭吗?”

      冯占海简练地点了一下头,木木地说道:“是的。”

      姚崇接着问道:“那王县令外屋里的碗柜你熟悉吗?”

      冯占海不解地问:“你要问什么?”



      林佑行想了想,回答:“那只有我老婆和我父母能证明了。”

      姚崇又问:“第二天早上蒲县尉是何时来县令衙署的?”

      林佑行说道:“这个我不知道。”

      姚崇点了点头,问道:“冯占海、蒲县尉与王县令关系如何?”

      林佑行诚恳地说道:“很好。”

      姚崇又问:“我听说冯占海原来外来的衙役。对冯占海怎么来的本县,你可知道?”

      林佑行摇摇头:“不知道。卑职是主簿,主管财务方面的工作。冯占海作为衙役,平时与卑职并无工作联系,对于他怎么来的,我确实不知道啊。”



      姚崇又问:“冯占海通过比武考核他力压众人,成为第一。你可知道此事?”

      林佑行点头说:“这个事,整个县衙人人都知道。冯占海的确武功很好,不但拳术短打或兵刃相搏,别人打不过他,而且还有一身飞檐走壁绝技。在整个县衙的衙役队伍里,也是没有任何人能比他的武功的。在我们全县衙,都是很受大家佩服的!”

      姚崇一听,不由更加感兴趣了:“哦?冯占海会飞檐走壁?武功这么强?”

      林佑行说:“我也是听县里的衙役们说的。他们都说开了眼了,想不到能在我们小小的道林县看到武功这么强的高手!都说一定要和冯占海学几招!”

      姚崇笑道:“这么说,冯占海和衙役们关系很好了?”



      林佑行说道:“那卑职可不知道。卑职只是听衙役们说冯占海武功高强。”

      姚崇嗯了一声,又问到另一个问题:“冯占海说他从王县令衙署里出来后,整个夜里一直在衙署周围巡逻保护。据你了解,冯占海一直有这个习惯吗?县衙大院到了晚上就门庭紧锁,难道需要还在县令衙署外面专门加岗巡逻吗?”

      林佑行摇摇头,回答:“卑职真的不太清楚。当时冯占海确实没有和我们一起走,但卑职并未多想过什么。”

      姚崇又问:“在王县令遇害之前,县衙大院内闹过鬼吗?”

      林佑行说道:“没听说有这种事。”

      姚崇又问到那个问题:“第二天早上进屋发现王县令遇害后,你站在哪里?其他人站在哪里?”


      林佑行脸上露出了难以回首的表情:“门一开,见到王县令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我跑到了王县令床前,想把他扶起来,可是王县令,,,王县令,,,他已经不行了~~~”说着林佑行不由潸然泪下。。。

      好一会儿,林佑行竭力克制住如涌泉般的情绪,尽量用平静一点的语气说道:“王县令,,,他真是个好官,不知是谁这样丧心病狂要害他。。。当时其他人的位置,,,卑职记得冯占海和也冲到了王县令床前,此外还有两个衙役跑到了王县令床榻附近,蒲县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哦,还有一个衙役在房间中部。张怀宝也在房间进门一步的地方。”

      姚崇又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你作为王县令的好友,经常在王县令衙署内吃饭吗?”



      姚崇又问:“平时你们四人聚会吃完晚饭,大多是谁洗碗刷筷?”

      林佑行毫不犹豫地回答:“一般是冯占海洗碗次数较多一些。其实这也很正常,我们三人都算是官员,是冯占海的上司,因此饭后通常就是冯占海主动洗碗刷筷了。”

      姚崇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蒲县尉那天早上卯时就来找王县令,蒲县尉经常在上堂前这么早来找王县令吗?”

      林佑行答道:“这个卑职不太清楚。蒲县尉的工作范围与卑职不同,卑职从未过问过这些事。”

      姚崇又问:“你也与王县令交情甚笃吧?你是否会这么早在上堂前来找王县令汇报呢?”

      林佑行想了一想,说道:“卑职自己一般不会。但卑职的工作与其他人不同,所以其他人是否会这样,不能以卑职的情况来概论。”



      姚崇仔细地看着林佑行,缓缓地问道:“在王县令中毒身亡的那一晚,你与王县令一直在一起,你认为王县令有可能是怎么中毒的?”

      林佑行一惊,着急地辩白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卑职一介书生,对于查案是一窍不通,卑职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王县令出事之后,何县丞和张领班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卑职关押起来,还给卑职戴上沉重的木枷。卑职在见到新任县令大人前,这几个月内一直受到罪犯一样的对待,可是卑职真的没有犯案啊!!卑职的冤屈,几个月来一直无处诉说啊!今天得见新任县令大人,,,”

      正在这时,张怀宝连忙插话辩解道:“林主簿!你不要抱怨了,卑职对你三人实行管制措施,也是迫于无奈,这是上峰大人的命令,我张怀宝也不过是依令行事。实在是破案的压力!”



      姚崇接着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蒲县尉那天早上来找王县令的时间是卯时,那也很早啊,还远远不到上堂的时间。这是为什么呢?”

      冯占海一时说不上来,只有回答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县令大人还是问蒲县尉自己比较合适。”

      见此,姚崇命令衙役将冯占海带到县衙院内指定房间休息。何县丞又向姚崇拱手汇报:“县令大人的命令,卑职定当执行。但是,卑职还是向新任县令啰嗦禀报一句:这冯占海武功高强,全县上下的衙役,无一人能够制得住他!如果将其放在县衙院内,确实无法有效看管。这冯占海在案发现场时间最长,疑点很多,难以自清之处也很多,实为当前第一嫌疑人。如果他乘机逃跑,将造成本案难以挽回的线索失去!而朝廷对此案高度重视,如此紧催,如果重要人犯出现差错,我等全体官员必将难逃责罚!所以虽然触犯新任县令大人的命令,但卑职还是斗胆啰嗦几句,请县令大人三思啊!”

      说罢又赤诚地重复道:“卑职这也是为了道林县全体官员、尤其是姚县令大人的身家前程考虑、稳妥起见啊!冯占海如果暂时住在道林县监狱,既便于看管,又可断绝内外串联,有利于破案!姚县令所言极是,冯占海尚未定罪,因此不应作为罪犯对待。但让他暂时留在道林县监狱里,只是为了查案和安全起见,冯占海可以不按囚犯饮食待遇、不戴枷锁,可以每天仍按县衙工作人员饮食标准送饭。不知这样可行否?”



      站在一旁的何县丞也很恼火,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我下令暂时关押冯占海、蒲自中、林佑行三人的,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更好地查案而已。又不是为了平时有什么矛盾!林主簿你为何如此不能顾全大局?此案如此恶性重大、朝廷震动,牵涉全体同僚前程~~”

      林佑行悲愤地冷笑一声,打断了何县丞的长篇大论:“顾全大局?说得好动听——何县丞为何不把你自己关入监牢来顾全大局?”

      何县丞顿时火冒三丈,扯着嗓子说道:“我又没有在王县令遇害之前那一晚与王县令最后一起吃饭喝茶,凭什么就要扯到我?~~”

      方太守看不下去了,生气地说道:“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何县丞为破案起见暂时关押了这三人,但姚县令已经正式命令不得将这三人直接看作罪犯,要改善待遇。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扯了!”.


      姚崇也命令衙役将林佑行带到县衙院内另一间指定房间住下。方太守转头对姚崇说:“姚县令感觉这个林佑行的应讯如何?”

      姚崇沉思了良久,说道:“蒲自中和林佑行都表示是冯占海拿的碗筷。”

      方太守嗯了一声,说道:“那又如何?”

      姚崇沉思着说道:“如果冯占海在碗筷上做手脚,的确是可以达到几个人一起吃饭都没事而只有王县令中毒的效果。可是查验结果却是碗筷没有问题。”

      方太守接茬说道:“是啊~~这似乎就可以排除冯占海在碗筷上下毒的嫌疑了。”

      姚崇却突然一摆手:“暂时还不能这样过早地下结论。由于整个晚上只有冯占海在王县令衙署附近,如果他趁夜将当时所用下毒碗筷换掉、用事先准备好的同样碗筷替换的下毒的碗筷,事后仵作就依然在碗筷上查验不出问题。因此冯占海的嫌疑并不能轻易排除。”


      方太守也沉思了一会儿:“姚县令言之有理!还有一点我很奇怪,蒲自中和林佑行都回忆那天是冯占海去拿的碗筷,冯占海怎么却说自己从没注意过碗柜里放着什么东西呢?难道他拿碗的时候却看不见碗旁边的东西?”

      姚崇沉思道:“这的确有几分怪异!”

      方嘉礼关切地问:“姚县令想到了什么?”

      姚崇面色严峻地答道:“其实我看太守大人也已经想到了~~”

      方嘉礼会心地呵呵一笑,不再多说这个话题。



      姚崇又严肃地转向何县丞,问道:“何县丞,冯占海、蒲自中、林佑行三人关押在何处,是否都由你亲自过问?”

      何林一拱手,说道:“正是卑职过问的。”姚崇关切地问:“哦,是这样。那你在看管这三人的时候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何林答道:“卑职考虑,本县监狱面积很小,即使将这三人都关进不同的牢房,也彼此都能望见和说话,实在无法做到将隔离以防串供。因此,卑职只有将他们分别关押在不同地点,其中蒲自中、林佑行两人身为官员,犹未定罪,卑职因此将他们优待关押在县衙监狱之外的可靠院落。”

      姚崇点点头,说道:“原来你果然知道此事。”



      何林拱手说道:“当然知道。这件事本就是卑职安排的。”

      方太守又转问姚崇:“通过刚才的问询,你对林主簿怎么看呢?”

      姚崇拱手说道:“卑职目前还没有什么看法。”

      方太守也就不再问起,而是说道:“这个案件似乎还要一些时间,本官身负永州要职,也不能长时间在道林县跟随侦办此案。姚县令如一时不会有重大进展,本官也就需要回永州去了。相信有姚县令这等英才,定可侦破此案!姚县令以为如何?”姚崇连忙起身相送。

      退堂后,杨武跟着姚崇走回他们的小院。在房间内,杨武见姚崇手捻胡须沉吟不语,忍不住低声问姚崇:“姚兄感觉这三人今天的回话怎么样?除了你和方太守在堂上所说以外,可还有疑点?”



      姚崇微捻胡须的手突然停在了那里,偏头反问道:“杨武你有何感想?”

      杨武侃侃谈道:“我看那个冯占海说话多有不实不尽,他明显对我们隐藏了许多事实。听他的话,他明显对我们很不信任,有一种敌意,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对我们说实话。但我就纳闷了,他为什么对我们有这么大敌意呢?”

      姚崇点头,说道:“不错,正是这样。”

      杨武又说道:“最奇怪的是,他自称那天夜里彻夜在王县令衙署外守卫,但却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这岂不是一个极大的疑点?而且,冯占海既然声称四人在院内的谈话都只是闲谈,没什么要紧内容,可为什么又回答具体全都忘了?即使具体怎么说的记不清了,但起码谈的话题——茶和王县令对家乡的思念还是应该有点印象吧?冯占海的回答,漏洞百出,疑点很多!”


      姚崇笑道:“杨武你所观察到的问题,也正是我所注意到的。”

      杨武听了正高兴,姚崇却突然问道:“杨武,你会飞檐走壁不会?”

      杨武愣了一下:“姚兄怎么突然问到这个问题?飞檐走壁应该是轻功的一种,应该属于内家功夫了。我只练过短打格斗和兵器搏斗,主要是外家功夫,对于轻功并无深厚功底。以我的身手,快速地上个房、越个墙、蹿个高都没问题,但要想在建筑物之间飞檐走壁,还是不行的。要想练好轻功,那就不但要练拳练刀,更要练好内功了。”

      姚崇点头应道:“嗯。而且听他们说,冯占海的格斗技艺也很高,在比武中轻易战胜所有衙役。这说明他练的不只是飞檐走壁的轻功,而且也没有荒废格斗技能。”杨武正不明白姚崇为什么说到这个,姚崇就已经慢慢地说道:“可是以他这么高的武功,为什么要来这小县道林县衙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衙役?”


      姚崇又沉思着说道:“ 杨武你的身手算不错了,在道林县你一出手,制服所有衙役也没问题,但你也不能做到飞檐走壁。冯占海这么高的武功,到大理寺投考高级公差都足够了,为什么却要满足于到这么一个小县当这么小一个衙役?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

      杨武恍然大悟,佩服地说道:“姚兄所言有理啊!你一下子就看到了这个最反常之处!这件事真是有反常之处!”

      姚崇沉峻地说道:“其实他身上奇怪反常的情况不止这一件。最奇怪反常的事还不是这件。这个冯占海在回答问题时还有另一个特别重大的反常之处,通常人们绝不会像他这样回答。。。”

      杨武一惊:“哦?还有什么?”


      姚崇手微捻着胡须,两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忽然发出一种炯炯发亮的目光。杨武知道姚崇必然抓住了重大线索,期待着姚崇往下说。就在杨武期待的表情里,姚崇眼睛里那种炯炯发亮的目光忽然平淡了下去,慢慢地说道:“不过这一点,我还没有完全想清楚。等我完全理清头绪后再说吧。”

      姚崇又问道:“你对那个蒲县尉的回答怎么看?”

      杨武想了很久,说道:“蒲县尉给我的印象,比冯占海回答更实在,所言更多。可是,这个蒲自中有些说法也有些奇怪,按规矩,县尉是县衙里直接主管衙役的官员,可是蒲自中在说到冯占海的来历时,几乎是一问三不知,所提供的信息和其他普通官员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最后全都推到是去世的王县令亲自选的人上。这总让人感觉有点怪怪的~~而且他和王县令、冯占海、林佑行三人都是至交好友,经常在一起喝茶聚会,可是怎么会冯占海没有任何的了解?这很反常啊!”



      姚崇也点了点头:“不错。这也正是我想到的。”

      杨武受到鼓舞,更加来精神,继续说道:“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夜深以后,几人起身离开县令衙署屋内。可是冯占海自称那一夜都留在院外守卫,而蒲县尉竟说不太清楚此事!这是我认为他身上最可疑的地方——听他们话里说得很清楚,蒲县尉和林主簿一起走出县衙之外,然后各自回家,而冯占海根本就没有和他们一起出来。如果冯占海留在王县令院外守卫,蒲县尉怎么可能不注意,他为什么会觉得此事没有什么可奇怪呢?他是专管衙役的官员,怎么能用不太清楚一句带过呢!”

      姚崇大喜,轻轻拍了一下杨武的肩膀,说道:“好!你注意到的这个问题,和我完全想到一起去了!冯占海说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王县令衙署,那么也就是说,蒲县尉和林主簿走的时候他也依然就在衙署院子附近。如果蒲县尉真的对冯占海留在县衙内做什么一无所知,他临走的时候一定会奇怪为什么冯占海不和他们一起回去休息,而怎么会泰然处之,连问都不问一句呢?这件事确有疑点!”



      姚崇停了片刻,又说道:“蒲县尉还说他第二天一早上卯时来找王县令,是为了汇报一个齐家村村民斗殴事件。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齐家村村民斗殴事件既未死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治安事件,值得一个县尉比上堂提前一个多时辰、大清晨到县令衙署专程汇报吗?”

      杨武也连连点头:“嗯~蒲县尉自己解释的那天早上为什么那么早赶到县令衙署外面,的确还有疑点。”

      姚崇手捻胡须,又沉吟道:“此外,王县令的回答里似乎还有一点让我感到很奇怪,,,”

      杨武忙问:“是什么?”

      姚崇却又摇了摇头,说道:“目前我对此还没有把握,,,还是在查证之后再说吧!”话题突然一转,又问杨武:“你对这个林主簿感觉怎么样?”

      杨武思考了良久,才说道:“这个林主簿,,,我没听出他的答话有什么问题。。。但是,从他诉说王县令出事后何县丞和张怀宝立刻将他三人按照罪犯对待关押来看,似乎何县丞和林主簿、蒲县尉、冯占海三人似有矛盾冲突。。。”

      姚崇微微点头:“不错,从何县丞的反应看,也确实有欲盖弥彰之感。”

      杨武问道:“姚兄,那你觉得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矛盾呢?”

      姚崇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我可不能凭空猜测出来。现在我们初来乍到,道林县上上下下很多人都对我们言之不尽、言之不实。我们明明是来查案的,可似乎道林县上上下下许多人都有许多情况瞒着我们,刻意不对我们说。你看,我问那个蒲县尉,县衙里还有哪些人住在县衙之外,他竟然说他不太清楚。可是那天晚上林主簿明明和他一起出的县衙、各自回家,蒲县尉就算不知道别人还有谁住在县衙之外,起码也知道林主簿住在县衙之外吧!而他却这么回答,可见所言不实、不尽!谁住在县衙院外,本来与案情关系不大,可就这么一个简单问题,竟然也得不到准确如实回答,真是令人费解。本来此案就扑簌迷离,这道林县众人似乎还另有隐情,刻意对我们隐瞒。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查起案来,就更加困难了~~~”



      杨武也急得直搓手:“姚兄,那可怎么办?我们怎样来解决这个问题?”

      姚崇手捻着胡须,沉思一阵后说道:“这样不利条件,我们只有从三条路出发解决了。一是加强自己搜集情况,从其他途径了解情况。他们不告诉我们,对我们封锁情况,我们就要尽可能自己多了解一些情况;二是力争在已有人犯中打开一些突破口,打破这种消息封锁;三是以诚相待,让道林县众人相信我们确实是来秉公办案的,逐渐赢得他们对我们的信任,让他们愿意全盘告诉我们一些现在隐瞒了的事实。”

      杨武连连点头:“还是姚兄高明。。。哎,可是,,,具体怎么来做呢?”

      姚崇的手再次停留在胡须的半截,眼中冒出一种果断的眼光,坚定地说道:“只有先从装鬼作祟被捉的张天涯、张天际和包庇犯人的王曲入手突破!”



      这一夜,姚崇和杨武睡了一个大觉,再无宵小敢于装神弄鬼前来捣乱。第二天一大早,洗漱完毕,姚崇突然告诉杨武:“不用在县衙里吃早饭了,你我再到县城外三十里那个小店去吃。”

      杨武先是一惊,随即就想明白姚崇必是利用这种方式到城外过客汇集之地探听消息。两人立刻备马,再次来到了距县城三十里地方的那个饭铺。虽然是一大早,但城北的官道上,已经是大车往来,辘辘不停,尘土飞扬。姚崇暗暗对杨武说道:“这个道林县的官道,果然是繁忙啊!道林县这样一个穷地方,到底是什么商贸如此繁忙?不知你能否暗中查看一下?”


      杨武笑道:“这个我拿手,姚兄看我的吧!”

      正说着,一队十几辆大车停车靠边了,十几个赶车伙计和押车伙计跳下车来准备吃早饭。杨武眯眼一扫,就说道:“这帮人不简单。”姚崇一见,果然如此,虽说是伙计打扮,却人人带刀,飞扬跋扈。姚崇二人跟着他们进了饭铺。饭铺里本来正有十来个客人在吃早饭,有说有笑,忽的一见这帮人进来,立刻声音小了很多,很快就停息了。杨武暗中一拉姚崇的袖子,往他们的大车上一指,姚崇立刻会意地看到:那辆领头的大车上插着一面小旗,正是个“朝”字。



      只见这帮人气势嚣张地扎堆进了十字大路口的饭铺,出来接待的不是上次那个店小二小虎,也不是第二个沉默寡言的伙计,而是店老板。店老板屁颠屁颠就跑到这帮人身旁,连忙领位搬凳子。那领头的一名大汉也不答话,大咧咧一坐,气粗地说道:“还是老样子,拣好的上!”店老板满脸堆笑地应酬道:“张哥亲自光临照顾小店的生意,小店自当竭力招待!咱这儿有刚出锅的肉包子,热腾腾的豆浆、红枣稀饭,今年的新茶也管够,马上就给您几位上~~”说罢忙不迭地给小虎等伙计打手势,让他们赶紧上菜。

      小虎和另一名伙计连忙端着各色餐食开始上菜,连店老板也忙着搬这搬那。转瞬之间,六七样小菜和香气腾腾的肉包子、热滚滚的豆浆稀饭就都开始上桌。那伙人开始拉开了架势开撮,小虎和另一名伙计这才有空给其他桌客人上菜。可就在这时,那领头的张哥突然啪的一声巨响、拍了桌子!只见他扯着嗓门喊道:“我们这几桌还缺一屉包子呢!你们看见没?让我们怎么吃!看不见是吗?!”说着手指直指向了另一桌,小虎正端着一屉包子给那桌的客人上菜。

      小虎委屈地说:“本店铺面小,一锅就只能出来十几屉包子。您几位一来,立刻给您几位上了十几屉,这桌的客人早都来了,要了两屉包子,等了半天,我这锅只给他们留了一屉,让他们也先吃着。。。您几位已经有了十几屉先吃着,剩下一屉等你们吃得差不多时自然也就熟了。不耽误您的事。”



      话还没说完,那领头的张哥已经又拍了桌子,啪的一声、震得四座客人都无心吃饭。

      那张哥张嘴就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子们来了就要马上吃,管他妈的其他桌个鸟事!你给老子马上把一屉包子端过来,耽误了老子吃饭赶路,老子要你小兔崽子好看!”

      店老板在后厨听到声响不对,连忙跑出来,此时一见这势头,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拱手作揖:“张哥息怒!张哥息怒!他一个屁吗不懂的小毛孩儿,不懂规矩,混账该揍,您张哥大人大量,千万别动气~~~您这样身份,犯不着搭理他小毛孩儿~”说罢一扬手,做了个要打小虎的姿态,但手下来时却只是不轻不重地意思了一下,吼道:“小懒鬼!厨房的炉火该添柴了,都要熄了,还不快去!看我待会儿不揍烂你的屁股!”说着顺带着一推,让小虎马上回后厨去。。。

      那张哥却凶恶地说:“嘿,嘿,嘿,站住!哪儿去?就这么就跑了,拿你大爷当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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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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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02:52 | 显示全部楼层

      店老板面露为难之色,一时不知怎么好。旁边各桌客人都知道这小伙计可能要遭殃,可无人敢插话。就在这时候,一位中年客商从旁边一桌插话了:“王老板,你这小伙计如此不懂事,我看你至少得扣这小伙计一个月工钱!给这位张哥消消气——看这小伙计以后还能不长记性!”店老板连忙跟上:“对对对!这小子竟敢怠慢张哥,我这就扣他两个月工钱!让他长长记性!回头我还得痛揍他一顿!”那张哥脸色这才略微好了一点点。

      接着,店老板三步两步走到那客人那桌,快速作了个揖,说道:“对不住您两位,这包子您稍候一下,待会儿小店把这包子给您免单!”说着已经将这一屉还没来得及动筷子的包子端到了张哥的桌上。那桌两位客人也是正当壮年,可是居然都一声没吭。那张哥却啪的一声又拍了一次桌子,说道:“不吃!你这屉包子是在他那桌上放过的了,居然拿来给我吃?!你把你张哥当什么人?叫花子?”

      店老板脸拉得惨白,连连说好话:“张哥您别在意,我们后厨马上正给您蒸着呢!小伙计不懂事,我这是也被他气糊涂了!唉,这个小混球,干不了好事,整天尽添乱!待会儿我非得抽他一顿屁股,厨房的火都要被他怠慢熄灭了!这小子,我非得揍他!”

      那张哥脸色一点都没好转,依然仰着头说道:“正蒸着?那我们这饭耽误了时间怎么算?嗯?!”


      店老板满脸赔笑:“小店有昨天刚到的城南永佳酒坊的五年陈酿,待会儿给您和兄弟们拎上两壶。张哥和兄弟们路上辛苦了,还经常照顾本店生意,小店一点心意。此外,小店的绿豆糕、酥皮饽饽也也拿上几包,路上填填肚子。。张哥,您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老客户了,还能太计较这点不懂事的小毛孩不是?我知道您这趟送货日程紧,等您和兄弟们回来时,小店一定盼着再好好招待大家一顿!”

      那张哥不急不慢地低头吃着肉包子,连看都不看店老板一眼,只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下,说了一句:“下次那小屁孩再不长眼睛不懂人事,你要是教导不好他,我替你教育教育他,用不?”

      店老板连忙挤出满脸笑容:“哎呀,张哥,您放心,您放心!这小子,我一定教导好他,让他懂规矩!谢谢您大人大量,不愧是张哥啊!”



      姚崇和杨武看着,都暗自觉得这张哥什么人物?怎么这样蛮横霸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而全店客人都低头吃饭,无一人敢吭声。趁此机会,杨武悄悄离开桌,到那帮人的马车附近转了一圈。

      那伙人旁若无人,又吃又喝,大呼小叫。姚崇一面吃饭,一面低头听着旁边那伙人说话。不过那帮人所说几乎全无半点价值,他们居然在议论道林县里秀红楼妓院里姑娘们的好赖。正当姚崇倍感无聊之时,这伙人也终于吃得差不多了,纷纷站起来走人。可是那店老板却不过去要饭钱。

      姚崇更加偷眼观瞧,只见那领头的张哥翘着二郎腿,叼着根牙签,大喇喇地说道:“明天我们朝远号还要有一个商队过来吃饭,带队的是小六子。你让他连这一顿一块结账!”姚崇一听,哪有这样荒唐的事?你吃完了饭,让明天来吃的人结账?而且今天的饭钱今天不结账,明天万一要是不来呢?或者要是来了也不结账呢?可那店老板还是挤出一脸的笑容:“哎,好嘞!谢谢张哥大驾光顾啊!~~”说着还一直送到门口,还没忘送上两瓶五年陈酿。那张哥继续叼着牙签剔牙,连手都没动一下,旁边两个伙计接过来酒和几包点心,咋咋呼呼地走了。


      眼见这帮人走远,那店老板这才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回到店里。正见到小虎又出来上菜,不由恼火地用手指一点小虎脑门:“嘿,都是你这臭小子不长眼力,非要招惹朝远号那帮大爷,没挨上一顿打算是好的,还搭上我两瓶老酒、几包点心!没你那多事,我能搭上这么多吗?~~~你怎么就这么倔,我真想扣你工钱!”

      那小虎倒是一声没吭。刚才插话那位客商又说话了:“算了算了,遇上这伙人,这孩子也不容易!刚才我说让你扣他一个月工钱,是为了帮你把这事先搪塞过去,别让那伙人当场又砸又打。现在那伙蛮横的家伙也走了,你也就别扣小伙计钱了——要么你非得扣的话,我这里替小伙计把这钱出了。”说着,就要拿出一贯钱放在桌子上。

      店老板连忙把这钱推回去,着急地说:“郭大哥,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人吗?”

      姚崇忍不住笑着说道:“老板,那帮人在你店里吃了饭不给现钱,你也不急着要。此时倒是和这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店老板见有客人说他,也叹了口气:“唉,这位客官,你就别打岔了。谁不急着要钱,但我要的着吗?一看你就是外乡人,别来掺和此事了~~~”

      刚才插话帮了小虎的那位客商嘿嘿一笑,也说道:“嘿嘿,一看你就是外地人,还不知道朝远号的厉害!~~还要钱?不打你一顿就是好事!你听那张五科煞有介事说明天找带队的小六子结账,就以为真的能结账啊?呵呵,他不过就是那么一说而已。你要真是去要钱,以后可有你好看的了!”

      姚崇惊讶地说道:“这朝远号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怎么这样横?”


      另一位客商也开口了:“呵呵,你还不知道朝远号啊?不知道朝远号,就别来道林县做生意。朝远号从茶叶、山货、再到木材、石料、粮食、货运,无所不做!在道林县谁要敢挡了朝远号的财路,绝没你好果子吃!”

      一位青年客商气鼓鼓地说:“好果子吃?不请你吃暗刀就不错!朝远号在道林县那就是黑白通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另一位中年客商也叹了口气:“原来王县令在世时,道林县还算有些改观。起码县衙那帮人和朝远号都有点收敛,不敢太公开那么搞了!可惜啊,好容易来了位王县令这样不贪财、不同流合污的县令,还莫名其妙地遇害了。道林县这个地方有多黑,就能看出一些了!”

      旁边其他客商也打开了怨言的话匣子,纷纷议论起来。旁边另一位客商也气愤地说:“朝远号和道林县衙之间关系有多深,是个人都知道!偌大个道林县,甭管什么生意,只许他朝远号四处优先!”


      另一位过路客人叹了口气说道:“前两天新任县令到任了,不知这新任县令怎么样,能否改变我们道林县这种情况?”

      一位中年人没好气地说道:“哼,当今官场浑浊,四处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利益纠葛,这个新任县令就算想做点好事也没那么容易!咱老百姓与其指望他们,还不如低头凑合着过吧!”

      相邻一桌另一位客人也说:“就是!这官场上污浊不堪,串通一气,都是坏人得势,好人受压。王县令不就是个例子吗?这新任县令就算不是个腐败分子,但在官场呆上几年不也就都同化成一样了吗!这个朝远号,不过是一个商号,还没有直接的官职,如此横行不法多年,历届县令都毫无办法。可见官场已经黑暗透顶、无药可救。对官场还有什么好指望的!咱们小民啊,还是少关心这事为妙!”说罢结账起身走了。

      姚崇听到这里,不由心里难过:“想不到这里的老百姓对官员已经如此毫无信任,官府在民间形象之差,更是短时间内无法弥补。可见道林县积弊之严重,问题之深刻,老百姓已经到了几乎无法容忍的地步~~”正当姚崇暗自沉重之时,却惊愕地听到了一句令他更加讶异万分的话!



      只听得一位看起来见多识广的读书人愤愤然说:“你们还指望那个新任县令??王县令遇害后派下来的新任县令能是什么好东西?难道上面会专门派一个能干的官员来揭穿他们自己屁股下的龌龊?这时候派来查案的必然是他们自己的同伙!这样才好互相包庇,不了了之,随便找个替罪羔羊完事!你们连这都看不穿吗?”

      一时间各桌客人都纷纷点头称是,还有的痛骂姚崇必不是个好官,一定是腐败团伙的同谋犯!姚崇听了不由难过万分,可又无法出言为自己辩解。

      而令他惊愕的还没有到此为止——一位穿着考究的胖胖的客商这时低声说了:“说到这新来的县令如何,,,呵呵~~~前几天晚上我在道林县城内最大的酒楼——月枫楼吃饭,平时都是很快就上菜了,结果那天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还没有上菜!可是这月枫楼的大大小小人员,放着我们这些坐在大堂里的客人不管,却一个个走马灯一样往外面跑。我当时就火了,就问他们:哎,你们这生意怎么做的?!店里有客人不管,都往外跑?我常五爷也算你们这儿的老客了,就这么怠慢啊!结果你猜他们说什么?”

      众人都好奇地问:“他说什么?”“哪有这么奇怪的事,有生意不做?”“这是为什么?”


      那胖胖的客商摇着头说道:“他说——那会儿正是道林县衙点了酒宴,专为新任县令姚大人准备的。一桌的标准是纹银一百两呢!!县衙一出手就在得月楼订了六桌!得月楼哪里能错过这好生意,再且说了,这可是巴结新任县令大人的好机会,和这相比起来,我们这些散客算什么啊?这年头,天下当官的谁不是为了钱和享乐?来哪个县令能有多大区别?你们啊,就会幻想来个好官,,,真是没见识!”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议论纷纷:“啊?!一百两纹银一桌?就算我们经商之人,小有积蓄,也不敢这么吃啊!”
      “就是就是!他们这帮当官的都吃什么了?一顿饭顶普通小民家一年的收入啊!”
      “什么普通小民?你年入一百两纹银还算啥普通小民,真正的普通农民之家一年能有六两纹银收入算很好的年景了!你都已经算是中上家庭了,也经不起这样吃法啊!”
      “妈的,这帮只会消费民脂民膏的王八蛋,哪天吃死他们才好呢!”
      “这群官府的混蛋,真是腐败无比。他们这样可劲儿造,还把老百姓当什么?”

      还有人骂道:“这新来的县令一来县里就如此高调地大吃大喝,与王县令简直是天上地下!人品没法比了!”
      “这个新任县令一定不是好东西!贪腐集团的一条狗!指望他能破了王县令遇害一案,简直根本没门啊!”

      姚崇不由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哪里能告诉大家,那天晚饭是自己的上级太守大人安排的,多少钱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而且官场之中身不由己,自己的上级太守大人安排吃饭,自己身为新官上任,岂好不给面子、直接推辞?听着众人怒骂纷纷,姚崇不由心中痛苦不已,可又哑口无言,只好低头吃饭。

      那店小二小虎端着一盘子饭菜走来,也听到了这些客人的话,不由得义愤填膺:“这群官府的坏蛋,就没一个是好人!好容易出了个不贪不坏的王县令,还让他们给害死了~~~”



      此言一出,四座都跟着叹气。一位中年人劝了一句:“小孩子可别说这种话。王县令怎么死的,你能拿出啥证据?老百姓底下瞎议论,当不得真的!要是被官府的人听到,还有你活头?”

      那小虎激动得气呼呼的,却也拿不出什么话反驳。店老板听得小虎又瞎说话,不由得着急地跑了过来,断喝一声:“小坏蛋!端你的饭菜就是了,客人们闲聊有你什么事?非要多嘴!该揍了!”说罢,店老板扬起手轻轻地打了一下,把小虎赶回后厨去了。

      姚崇一言不发地听着,心里已经觉得这个朝远号商号与王县令之间存在着某种人尽皆知的矛盾。而这,正是他在官场上绝对打听不到的东西。在官场上,没有人会冒着自己仕途受影响的顾虑,对一些敏感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因此如果想从官场上调查了解这些,势比登天还难。民间的传言虽缺乏真凭实据,但却也往往不都是空穴来风,颇有一些线索可用。

      姚崇继续竖起耳朵听着周围客人的议论,虽然偶尔有一两句又是痛骂姚崇的,但总体而言,还是听到了一些有益信息。尤其是那位自称在月枫楼吃饭时遭遇冷落的客商常五爷,颇有见多识广的气度,又在以见多识广、冷眼看透真相的神情,对同桌一位朋友说道:

      “嗤,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们也不看看现在大家都是为了什么当官?要是当官不能带来实惠,不能升官发财、全家沾光,还有人当官吗?”

      旁边那位朋友也点头称是:“嗯,对对对!这人么,都要为己,寒窗苦读当了官,谁不得图点什么!”

      常五爷更得意了:“其实那个前任县令王治涯也真是找死啊!~~听说他和官府一点儿都不合群,从一开始上任就既不拜会上司,也不接受接风洗尘酒宴,弄得风波好大!他以为他自己是什么名臣在世!”



      旁边那位朋友崇拜地说:“老常啊,连这你都知道!”

      那名常五爷得意地说道:“这有什么?这是我和城西苏家苏大官人吃饭的时候听到的!那还能有假?”

      那常五爷又万事通地卖弄道:“你说这个王县令啊,真是不知水深水浅就往里办啊!咱们道林县虽小,但富家大户却非同一般,能做到这样的财富规模,哪家背后没有自己的人脉关系?以为道林县小就没有道行深的人了?道林县虽小,但几大家族哪个出来跺跺脚,都能把道林县的山峰震得左右摆。几大家族哪一个要是点点钱,都够他县衙没见过的!你这个小小县令又算老几?连这个道儿都没弄清,就敢想办,他还能有好?~~”

      旁边那个朋友也说道:“是啊!王县令有点书呆子气,确实有些不看看自己实力啊!”说着两人又磕起瓜子来。

      这时候杨武也压低声音对姚崇说:“刚才我看过了,朝远号大车上装运的很重,都是石材。石材上面覆盖着席子,似乎不愿让外人看到。但具体是什么石材需要这样神神秘秘,我就不知道了,我在这方面不是行家。”

      姚崇点了点头,问道:“是什么样的石头?”

      杨武遗憾地摇摇头:“车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席子,无法看到全貌,我也是用刀轻轻撩开了一道小缝,用手往里一摸才确定是石头,但具体是什么样的石头,我也没有看到全貌。”

      姚崇不由陷入了沉思。杨武也听到了常五爷和那人的谈话,暗暗对姚崇说道:“看样子这个常五爷知道不少事,,,看来王县令被害有不少内幕,至少牵涉到利益黑幕~~~要不,我们上去和他套套话,聊几句问问,我看必有收获!难得的线索就在面前了!”


      姚崇微微一笑,手捻胡须说道:“我早已想过了,不必。”

      杨武奇怪地问:“为什么?我看这常五爷虽然一副牛皮哄哄的样子,但所言却有板有眼,井井有条,不像是临时瞎吹编出来的!”

      姚崇一笑,小声告诉杨武:“不错,我也知道他所言必有价值!但是你看这个常五爷,衣着光鲜,面色傲慢,眉宇间流露着一种粗俗的大户味道,必是牛皮哄哄、嫌贫爱富之人,,,你我现在身穿普通人家衣裳,与他相比是差距明显的。又只点了两份豆腐脑、几个火烧,与他桌上是差距明显的。你我这样上去搭话,必受他看不起,只会自取其辱,他不会和我们说什么的~~~你看在这小店之内,其他客人都互相闲聊、有说有笑,惟独他那桌只有他自己和同桌之人交谈,别人都不往里面插话。他若不主动发话,其他桌客人都不去与他搭腔,只有他先主动发话,别人才就着他的话题说话,可见此人平素一贯倨傲无礼~”

      杨武佩服地点头说道:“姚兄真是神机妙算!”


      不一会儿,那常五爷和同桌客人吃完早饭继续赶路了。姚崇抓住机会,与旁边一桌刚才帮小虎说话的那位中年客商聊了起来。刚才姚崇已经暗中观察了半天,这位客商面色略黝黑,显示出常年在外奔波的辛劳,应是小本生意人。面相沉稳,行为朴实,不是浮躁取宠失实之人。刚才看到小虎有危险,此人不动声色就帮小虎和王家忠解了围,可见是一个正直之人。议论到官府腐败之时,更是义愤之情溢于言表,也是性情中人。姚崇自忖这样的人正是适宜探询深聊的人。

      姚崇礼貌地拱手说道:“在下方兴中,家居安州,奉高堂大人之命云游到此。听您这位客商口音,也是安州一带人吧?纵使不是安州人,也一定是安州附近博州、韩州人士吧!”

      那客商果然大喜:“不错,我正是安州人!想不到在这道林县居然遇见了老乡。你是安州哪里地方人?”

      姚崇拱手道:“我是安州城关人。”

      那客商大笑:“好!我是安州城东程家村人,距离城关不过三十多里!千里之外见老乡,真是难得!”两人迅速亲热地并为一桌,聊起了家常。


      姚崇得知这位客商姓郭,名叫郭全胜,已经四十多岁了。而姚崇自称走遍四方云游的秀才,到道林县旅游路过。

      姚崇笑问道:“道林县也是个穷地方,郭大哥你到千里之外的道林县来是做什么生意的?”

      那客商也笑着答道:“兄弟,你可别小瞧了道林县!道林县虽然是个穷地方,但实际这里可全是宝,一点都不穷。都是别的地方没有的宝!”

      姚崇笑道:“老兄一定说笑了!这道林县普普通通,能有些什么宝呢?”

      那客商郭大哥一伸手指头,一个一个数道:“汉白玉,黄梨木,五步蛇毒,铁头蟋蟀,水陆码头!”



      姚崇忙问:“哦?这些东西竟有这么神奇?”

      郭大哥一拍姚崇的肩头,笑着说:“小兄弟!一看你就是不关注商业和玩品的,对这些东西都不熟悉啊!呵呵,这汉白玉洁白晶莹,结实耐用,百年不朽,乃是权贵人家建筑物几乎必用的材料。现在哪家权贵大户家里没有花园亭榭呢?要是没有大面积的花园亭榭,上哪儿去显示主人的品位呢?而这花园亭榭里的栏杆台阶,还有比汉白玉更好的材料吗?显赫富户人家花园里,要是没有汉白玉材料,何来显示自己的富贵呢?”

      姚崇奇怪地说:“可我朝好像有规定,汉白玉只能皇亲国戚、勋贵重臣家使用,一般商贾富户不得擅自使用啊!这是为了防止民间风俗崇尚奢华、虚耗民力,因此在各地方也不准许私人采购销售汉白玉,只有皇家造办司可以采购运输。为何道林县这里不受此限令呢?”

      那客商郭大哥仰头大笑,拍着姚崇的肩膀说道:“小兄弟啊,一看你就是规规矩矩的秀才儒生!所以才对这些事缺乏所知~~”


      郭全胜继续说道:“我朝的规定多了,但底下谁遵守啊?~~你不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话吗?就是因为朝廷禁止一般富豪显贵随意使用汉白玉,所以才使他们更要以家里拥有汉白玉材料为身份的象征——那汉白玉已经不止代表财富,而且代表着与官府的深厚关系,官府有规定而可以丝毫不用受约束!这样一来,天下富豪无不争先恐后私下购买汉白玉,朝廷规定已成废纸,而汉白玉价格奇货可居!一方汉白玉从道林县运出,运到各道首府可以加价七倍左右!”

      姚崇不由迷窦大开,顿时明白了朝远号车上所拉必是汉白玉无疑。但他不露声色,继续兴致勃勃地恭维道:“那郭大哥一定也是在汉白玉上发了大财吧?恭喜恭喜!”

      郭大哥爽朗地一笑,连连摇头:“买卖汉白玉是违反官府规定的,沿途如被官府发现,就要重罚没收,还要坐牢吃官司。沿途之上官府的关关节节,稍有一关没有打通,也必遭重处!像我这等小本生意人,哪有如此财力和关系打通沿途官府方方面面?即使只是偷运一点,在沿途住店时也难免有人发现。如被人举报,我一趟买卖的身家利润就都没有了。而且这种暴利买卖,人家盯得也紧,但凡其他人敢做,定让你倾家荡产,甚至在监狱里呆上几十年。这种事,不是我等小民可以做的。”



      姚崇心领神会地指了指朝远号车队远去的方向,暗暗说道:“只有他们朝远号可以买卖?”

      郭大哥心照不宣地一笑,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否认。

      姚崇又笑着问:“那想必郭大哥可以在其他几样宝上大做生意了~~”

      郭大哥又爽朗地一笑,连连摇头:“惭愧惭愧!道林县这几样宝,虽然老哥哥都知道,但是一样也没有沾上边。呵呵,像我这等小本生意人,还是老老实实挣点辛苦钱算了,哪有那个暴富的命啊?小本生意人只能挣点辛苦钱,不能羡慕其他人。呵呵,老哥哥出来二十多年了,见到这方面腥风血雨的事也多了,这种事不是我等小民可以做的。”

      姚崇立刻追问了一句:“莫非这五个行当都被朝远号垄断了?只有朝远号可以经营?”


      郭大哥说道:“那倒不是。朝远号虽然垄断了道林县大部分暴利行业,但却并没有垄断这所有的几个。像那铁头蟋蟀,别人就都可以买卖。但我是觉得那行当弄得许多人倾家荡产,倾轧恶斗之事不断,很多家庭甚至为此妻离子散,我实在不愿意做那个行当。”

      姚崇一听,十分好奇:“一个铁头蟋蟀,怎么会造成许多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呢?”

      郭大哥叹了口气,对姚崇说道:“小兄弟,一看你就是刚来道林县不久,对道林县里有些事一无所知啊!这个道林县铁头蟋蟀,身材壮硕,生性好斗,远近闻名。民间就常以斗蟋蟀为一种游戏,最初只是大家玩玩乐呵一下。但是近些年来,一些远近大户闻名而来,纷纷购买铁头蟋蟀互相来斗。渐渐地就成了气候。这些大户把斗蟋蟀不止当做一种游戏,更成了他们夸富斗气比风头的一种竞赛。每年的集社时节,在道林县专门有场馆斗蟋蟀,远近而来的一些大户捉对相斗,所来的车马如云。一些大户家族之间彼此有些纠葛恩怨,更把在蟋蟀场上压倒对方的风头当做一种扫对方面子的暗斗,因此蟋蟀斗况都异常激烈。许多百姓也慕名前来看热闹,有人又趁机在场馆下赌注,押宝哪方获胜,战罢后赢者分红,庄家抽头,流水的银两不在少数!这铁头蟋蟀的价格也一路暴涨,好的蟋蟀由原来的三文钱一只,暴涨到五六两银子一只。铁头蟋蟀成了身份和财富的象征,大户人家在此不惜花费,极尽装饰炫耀,有的蟋蟀甚至用上好漆器盒子笼养,一个盒子就价值二十两银子!而这有赌就有输赢,据说有人一夜暴富,下的赌本翻了十几倍,而有人一下致穷,家产顷刻输完!这可不是有些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吗?”

      姚崇震惊地说:“一个小小的斗蟋蟀,竟有如此大状况?”

      郭大哥肯定地说道:“嗯。道林县每年两度的斗蟋蟀大会,已经远近闻名。所来的富豪大户,已经不止原来的道林县富豪,周边县里、州里府城、乃至远到道里的大富豪,都纷纷云集。斗蟋蟀大会期间,各富豪是挥金如土,炫宝斗富,尽显奢华气度,各地客商无不跟随云集,小心伺候。所以道林县虽小,但也有月枫楼、伴月楼两大顶级酒楼,丝毫不逊府城里的酒楼。还有秀红楼、蝶翠楼、风怡院三大妓院,一些富豪来时还看不上这三大妓院的姑娘,而是自带小情人。”

      姚崇越听越觉得这小小穷县道林县的水深得不可见底,没等他又往下问,郭大哥又叹了口气,说道:“原来王县令上任后,也感到斗蟋蟀大会上赌局盛行,许多百姓为此倾家荡产,因此勒令斗蟋蟀大会上禁止涉赌,并逮捕了许多违法设赌的人。一时情况有所好转。可是王县令却又不幸遇害,至今未能抓到凶手。以后斗蟋蟀大会是否又恢复原样,还不好说呢!”说罢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周围的人们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都数落官府办案的无能,至今毫无头绪破案。很多人更是直接质疑官府本就是一团黑幕,根本没有破案的诚意!姚崇暗暗难过,发誓一定要在规定期限内侦破王治涯县令被害一案!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喊那位客商郭大哥:“郭大哥,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姚崇一惊,好不容易找到这位对道林县情况十分清楚、又豪爽敢言的客商,不想却要这样匆匆而别。可如果硬跟着郭大哥他们的商队而行,路上继续了解情况,又过于挂相,只怕反而引起别人怀疑。

      郭大哥面露遗憾地说:“哎,小老乡,本来还想咱们好好多聊几句,但生计所迫,我得赶路了。”

      姚崇也既遗憾,也感激,紧紧地拉住郭大哥的手说道:“郭大哥,你这一去,什么时候还回道林县啊?”随即,又想起来怕别人奇怪自己一个过路旅游之人怎么会问这句,又补充了一句:“我随后到附近几县游历,但一个月之内还会回道林县。”

      那郭大哥也觉得这一趟长聊很是投缘,豪爽地说:“我是做药材买卖的,所以每两周必定期来道林县收货一次。两周之内,我还会回道林县。我在道林县每次都落脚在城西的安平客栈。在下大名郭全胜,你到安平客栈柜台打听就能找到我。”


      二人拱手而别。

      姚崇还想在其他客商那里打听点什么情况,可是这些客商大多是一早赶路,走到这路口小店刚好吃口早餐,而生意人时间要紧,吃完早饭都匆匆上路。尤其是姚崇是一个陌生人,许多客商也不愿多答话。姚崇没能再找到这样合适的探询机会。

      回去的路上,姚崇思绪重重,沉思中冷冷说道:“看来这个朝远号和斗蟋蟀大会都不那么简单啊~~尤其是那个朝远号,我们必须立刻过去看一看!”

      杨武纳闷地问姚崇:“哎,姚兄,我看你刚才与那安州客商自称同为安州老乡。。。我就纳闷你几时变成安州人了?”

      姚崇呵呵一乐,手抚胡须说道:“这是办案需要。你就不要那么认真了。”

      杨武还是有些纳闷:“姚兄你是怎么学到一口安州话的?还说得那么正宗,连那个正宗的安州客商都被你唬过去了~~”

      姚崇又是呵呵一乐,说道:“你忘了我从小跟随父母游历天下,确实到过安州。而且咱们书院里的一个同学不就是安州人吗?他的口音我让还是很熟悉的。”两人快马加鞭,消失在返回县城的道路上。

      回到县城北门,北门附近的市场又正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时候。姚崇客气地向一位商贩询问:“请问这城里朝远号商号怎么走?”不料那人竟冷冷地看了姚崇一眼,答道:“不清楚。”就扭过头去,再也不理姚崇二人。

      姚崇又向第二位路人询问道:“请问这位大哥,朝远号商号怎么走?”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姚崇,爱答不理地说:“不晓得。”姚崇刚想问旁边第三位商贩,那人竟然主动不耐烦地说:“二位客官,请不要挡住小摊的前面,影响小摊做生意。”

      杨武见状,自己找到一位路人,有礼貌地行了个礼,问道:“有劳您,请问朝远号商号怎么走?”那人本来也很有礼貌地回了个礼,但此时一听见朝远号这三个字,立刻脸上表情就像见到了屎一样——抑制着极度的厌恶,勉强答道:“这个我实在不知道,您问别人吧。”说着就已经走了。

      杨武又连连问了两个人,都是这种情况。



      杨武拉住一位中年男子,先作了个揖,小心地问道:“这位大哥,请问城里朝远号商号在哪里?”

      这位中年男子倒是没有像前几位那样立刻就走,而是略微打量了一下杨武,诧异地说:“朝远号在哪里?道林县到处都是朝远号啊,这城里几条主要街道都大半是朝远号的产业,你说它在哪里呢?”

      杨武一怔,连忙说道:“我是说,朝远号商号的总号在哪里?”那男子答道:“朝远号商号的总号当然在道林,道林就是朝远号。这是个人都知道啊!”

      杨武简直要哭笑不得了,只好又问:“哦,我是说:到哪里能找到朝远号的总号呢?”

      那男子似乎这才明白,很流畅地回答:“你到道林县衙吧,到了道林县衙就是到了朝远号了!~~”说罢挥挥衣袖,走了。

      姚崇二人只有讪讪地离开,杨武诧异地说:“朝远号这么大的商号,在道林县几乎是权势熏天。怎么会这些人都说不知道呢?”姚崇微微一笑:“看样子这个朝远号在道林县是称霸一方,对民众侵扰不浅,他们很明显都对朝远号心存反感,因此不愿意搭理我们。”


      杨武着急地说:“那怎么办?要不要我回县衙去问问?”

      姚崇立刻摆手阻止:“不可!绝对不可!我们来朝远号摸底本就是秘密进行的,决不可让别人察觉我们对朝远号的怀疑。如果回县衙问路,岂非自己暴露意图于有问题的县衙?”

      杨武无奈地说:“那姚兄说怎么办呢?”

      姚崇微微一笑,说道:“你得这样——看我的吧!”姚崇胸有成竹地在路边观察了一会儿,看到一位大婶挎着菜篮子,刚买完菜准备回家。姚崇立刻上前一步,距离她两米远就深深一揖。


      那大婶不由说道:“哎,这位小伙子,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好好说,何必这样客气?”

      姚崇用痛苦的语调说道:“这位大姐,我本是外地的客商,贵县的朝远号商号骗走了我的货,至今并未给钱。我只有到道林县找他们说理要债。可是我一个外乡人,不知道朝远号在哪里?刚才问了几人,他们也都不愿意带我去朝远号总号。。。”

      这位大婶一听,立刻露出同情的神色,喃喃答道:“又是被朝远号骗了的,,,这帮人可真是黑心作孽啊,没少干这种缺德事!佛祖谴责他们~~”

      姚崇一听大喜,连忙问道:“这位大婶,还劳您告诉小可,这朝远号到底怎么走?”

      那位大婶却又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们不告诉你朝远号怎么走,也是为了你好啊~~要知道被朝远号骗了的外地客商不是一个两个,可这朝远号可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啊!那就是魔王殿、鬼门关~~你这样去要债,只怕不被打死也要半死啊~~”

     姚崇故作惊讶地说:“朝远号这么横吗?难道官府不管管他们吗?”

      “管管他们?”那大妈继续说道:“道林县衙就是朝远号开的,,哦,不,应该说是朝远号就是道林县衙开的~~反正就是穿一条裤子的。。。老百姓遇到他们就是小鸡仔遇见了大豺狼,没个好结果~~~这位小伙子,朝远号到底骗了你多少钱?如果不是特别多的话,我劝你还是头脑冷静,忍忍算了。这是为你好啊!几年前几个外地客商被朝远号骗了钱,一起到道林县朝远号总号来要账,结果被朝远号的打手抓进去一顿好打!听说当场就打死了三个!”

      姚崇忍不住气愤地说:“难道竟没有王法了吗?道林县衙竟然没有追查吗!”

      那位大婶接茬道:“那时候还是庞县令,衙门里出了几个人去调查,最后说查无实据。先开始那几个被打死的客商的家属还来道林县告过,但这几年连那几个家属都看不到了~~”

      姚崇愤慨地说:“这个朝远号在道林县到底是如何来头,怎么如此无视王法?”

      那大婶却自顾自说得起劲了:“这么多年,道林县只有上任王县令对朝远号稍微厉害一些,上任不久就查办了他们几次。可惜,你一个好官斗不过他们那么多贪腐人物,最后还不是被人家给~~~”刚说到这里,那大婶突然一下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慌慌张张地看了看左右有无人听见,赶紧说道:“哎呀,瞧我这张嘴,我都说了些什么啊~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得走了。。。”

      姚崇连忙追半步问了一句:“那朝远号到底怎么走啊?”那大婶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姚崇:“就是东大街路口第二座,全城最气派的那个门面~~小伙子,我还是劝你,要冷静啊,钱没了也犯不着搭上一条命啊!~~”

      姚崇拱手致谢,想不到查清朝远号在哪里竟然也费了这么多力气。


      他和杨武二人立刻赶赴东大街路口。果然,离路口还有老远,就看到一座雕梁画栋的三层大楼气派震撼地坐落于东大街路口东侧。虽然也就三层,但层高高于周边建筑物好高一大块,果然是十分雄伟。楼上高高挂着三个一米直径的大红灯笼,上面各书一个楷书大字,从上到下依次是:“朝”、“远”、“号”。看来这里果然是朝远号总号了。朝远号的大门足足有两米半高,几扇大门合起来足有八米宽,可以走人,可以走车,确实是气势非凡。老远就看见门口两对雪白的大石狮子,恨不得有两米高,威风凛凛地瞪着外面的大街。

      大门两侧一水排开,有六名大汉,都是腰间挎着腰刀,端的是威风凛凛。姚崇二人走近一看,发现这门前的道上,是打扫得一尘不染,连一个纸屑都没有,也连一个行人都没有——过往行人走到这里都有意无意地往路中间走,显得朝远号门前格外的空。

      姚崇看了杨武一眼,打趣道:“县衙大门口才是两个衙役站岗,而这个朝远号大门口就有六名大汉站岗!还个个公然佩戴腰刀,比衙役丝毫不逊啊!”


      杨武不忿地哼了一声,低声说道:“哼!瞧这个朝远号就不是个好东西,一个商号,弄得跟黑社会似的排场~~~瞧瞧老百姓走到这里都往路中间绕,都不走朝远号大门口!”

      说着,姚崇和杨武走到了朝远号的大门口,刚想往里面张望一眼,门口的一名彪形大汉就过来了,牛哄哄地说:“找谁的?如果不找人,这门口不让停留!别影响我们商号做生意!”

      杨武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在这门口过一下,影响谁了?”

      那彪形大汉一看杨武竟敢回嘴,不由得顿时横劲儿就上来了:“怎么着?你他妈的还要废话?叫你滚就赶紧滚得了,还你妈这么多话!”

      另两名打手握着腰上的刀,迅速走了过来!其中一名络腮胡蛮横地说:“怎么着?有找事的?就是这俩是吗?”第一个彪形大汉立刻更来劲了,嚷道:“没错!就是这俩!”



     络腮胡伸手就抓住了杨武的脖领子,嘴里不干不净地说道:“小子儿!你不是要找事吗,来,里面请——今天爷请你进去——”那名彪形大汉更是伸手抓住了姚崇的衣领!

      这时候,何佳秀和婉儿恰好经过街上,远远地看见前面几个人气势汹汹要打架,连忙停步。由于姚崇和杨武此时背对着何佳秀和婉儿,所以何佳秀他们只看到背影,一时也没有认出是姚崇和杨武。但看打手这样欺负人,何佳秀也不由关切地向这边望着。

      与此同时,杨武不由得勃然大怒,这就要动手收拾这几个打手!正在这时,却突然见姚崇向自己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可动手。只见姚崇笑眯眯地说:“哎,这位朋友,咱们有话好说!我们主仆二人远道而来,偶然经过贵宝号门前,不识贵宝号威严,多有冒犯——我们这里赔礼道歉,还请各位朋友高抬贵手!”

      那些打手却更来劲了,揪住姚崇衣领的彪形大汉得意地说:“这时候你知道他妈的厉害了?——晚了!——甭他妈废话,有话里面说去!”说着,又一拎姚崇的衣领,要把姚崇拉进大门去。杨武顿时怒不可遏,他手往起一格一绷,络腮胡就踉跄着被格到了一边,杨武又一伸手、已经闪电般拿住了彪形大汉的脉门,只一下就把那家伙撩到了一边。

      那俩打手吃了亏,顿时也炸了窝!络腮胡大喊:“哟呵!点子硬啊!怎么着,今天遇上敢在朝远号门前牛逼的了!”朝远号里面顿时又跑出五六个打手来!拔出刀包围了杨武和姚崇两人!

      杨武冷冷一笑,哪里把这些流氓放在眼里?但姚崇却再次一拉他的袖子,呵呵一笑:“这几位朋友,大家都是互相认识的好朋友,别误会,别误会!”

      那络腮胡折了面子,粗野地说:“去你妈的!谁和你是互相认识的好朋友?”说着又要动手。

      姚崇从容地一笑:“我这位朋友,兄弟你一定认识啊!”说着,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到这名打手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络腮胡的态度忽然就开始松动,眼瞅着火气就开始降下去了。只过了那么一小会儿,络腮胡就变成了满面笑容:“哎——还是这位朋友会说话嘛!——你看看,你怎么刚才不请出这位朋友吗——咱们哪至于吗?——哈哈哈!”说着,就喜笑颜开地将银子揣进怀里。

      姚崇连忙一拉杨武,让他和自己一起赶紧走。可那第一个过来找茬的彪形大汉一伸手,拦住了去路:“慢着!想这就走了?他妈的只赔了那么点银子就想完事了?嗯?”

      姚崇知道是这伙人也要讹钱,可姚崇一摸怀里,没有带别的银子了。姚崇笑道:“几位,要不然这样——咱们大家交个朋友,改天我请几位大家一起坐坐!”

      那彪形大汉一听,故作惊讶地说:“改——天?今天这事,能改天吗?!”

      杨武气愤地斥道:“你们还讲道理不讲!我们两人从你们朝远号大门外路过,又没进你朝远号门里半步——你就说我们朝你朝远号门里看了,影响你们做生意!现在就要打我们!——这天底下还有这理吗?”

      那彪形大汉恬不知耻地说:“你他妈的还敢废话!从我们朝远号大门前走,就得服从我们朝远号的规矩管!”

      杨武反唇相讥:“你们朝远号的规矩?请问我们两个路人从你们门前过、看了一眼,到底犯了哪条规矩?这大路是你们朝远号的还是公家的?走公家的大路却为什么要服从你们朝远号的规矩?”

      那彪形大汉顿时哑口无言,随即就蛮横地叫嚷:“哟呵!你妈的还来劲了!来,弄进去!”说着,这伙打手就要动手!而收了钱的那络腮胡只管袖手旁观,也不劝解。周围过路的百姓都知道情况不妙,但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纷纷躲得远远的。

      何佳秀和婉儿见一群打手这样欺负人,也很有些不平。婉儿气愤地说:“大白天的,他们这伙人怎么这样欺负过路人?这不是恶霸吗!”

      何佳秀对朝远号打手也很气愤,但顾虑到自己是女孩子,也没有办法,所以一时并未答话。没想到婉儿竟已经心直口快地走上前说道:“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两个过路的人,还拿着刀,还讲理不讲?”

      众打手一听到有人竟敢指责自己,不由得全愣了!周边的百姓也吓呆了,心知情况不妙!那彪形大汉先斜眼过来,流里流气地说:“哎哟呵!——我还以为是哪位大佬这么牛气,敢管我们朝远号的事了!——原来是个丫头片子啊!”说着,色迷迷地走了过来,靠近婉儿和何佳秀,轻薄地说:“不过还真别说——这个丫头片子长得可还真不错!”

      何佳秀心里责怪婉儿惹事,但此时也不能不管婉儿,不由得挺身而出,从容地说道“:那两个路人不过是从你们门前经过,又没有招惹你们什么,你们何必要围住人家要打?大路这么宽,各走一边,做生意和气生财,何必多搞那些事——”

      但那彪形大汉无心理她,而是色迷迷地伸手在婉儿脸上摸了一把。婉儿不由惊叫一声,连忙用手打开彪形大汉的手。那彪形大汉反倒色迷迷地笑道:“小丫头,还和哥哥玩这?”

      何佳秀气愤地说:“你们干什么?放尊重一点,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们耍流氓吗!”

      那彪形大汉见何佳秀比婉儿更漂亮,又不怀好意地伸手过来。何佳秀毫不犹豫,气愤地将他的手打开!这时,那络腮胡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哎哟!——这位小丫头比刚才那位小丫头一点不差啊!老霍啊,人家刚才说你不尊重人家,要不咱们把她们请进去尊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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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03:47 | 显示全部楼层

      说着,络腮胡突然从背后一推,想把何佳秀和婉儿推进朝远号大门!与此同时,一堆打手嬉皮笑脸地围上来,要把何佳秀和婉儿推进朝远号大门。这时候,杨武终于按捺不住愤怒,伸手一拨,就将那彪形大汉拨拉得一踉跄!

      婉儿这才一下看出原来是杨武和姚崇,不由惊喜地脱口而出:“你,你们不是——”

      姚崇连忙摇摇手指,暗示婉儿不要说破自己的身份!何佳秀也认出原来是杨武和姚崇,不由有几分诧异。姚崇不等她说话,也连忙摇了摇手指。婉儿顿时觉得有了救星,指着姚崇和杨武,急切地说:“你们是——县——”
      姚崇连忙打断了婉儿:“唉!这两位姑娘为我们说好话,我们两个过路的客商真是感激不尽!但小可之事,千万不要牵连两位姑娘!还请各位朋友们高抬贵手、行个方便、不要难为我们和这两位姑娘啊!本人非常愿意下周末在咱们县最大的月枫楼摆一桌酒席,与各位朋友结交一下啊!”

      那彪形大汉没好气地说:“又改成下周末了!——今天的事——能让你拖成下周末吗!你这小子儿死活不老实,莫非是找打!”

      婉儿见原来是县令大人在此,不觉有些有恃无恐地说:“你们敢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们县——”
     不等婉儿说出来,姚崇就连忙说道:“这位姑娘仗义执言,让我们两个外地客商真是感谢!可是这位姑娘,你千万少说两句——千万别再多说了——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大家以和为贵!”

      那彪形大汉看见两人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斜着嘴坏笑着说:“哦——我说你们这俩小姑娘怎么居然在大街上为这两个过路客商说话——原来他们竟然是你们俩相好的——果然是有奸情!”

      何佳秀出身大家闺秀,家教极好,对名誉一向珍惜看重,一听此言,气得花容失色。婉儿更是气得都要跳起来了:“你胡说八道!你,说什么呢!”

      那彪形大汉咂摸着嘴唇,流里流气地说:“哟!——捍卫情哥哥还挺英勇的!你们做得,本哥哥还说不得!”


      婉儿气得一指那家伙,骂道:“你臭流氓!”

      而那彪形大汉打手却邪里邪气地上下看了几眼婉儿,然后才流里流气地说:“现在这小姑娘就是喜欢小白脸,瞧这边两位,文绉绉地——与其说像商人,还真有点像文人——再看看这两位小妞——啧啧——果然是天造地设,勾搭成奸啊!护郎之意——”

      何佳秀再也听不下去,气愤地打断了那家伙的胡言乱语:“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要不干不净侮辱别人名声!”

      那彪形大汉却淫邪地笑了一下,不阴不阳地说道:“我怎么成了不干不净了——不知道是谁不干不净呢!——刚才那个小姑娘亲口说的——他们是你们的相好!”

      何佳秀气得花容失色,一时还没说出话来。婉儿已经气恼地抢着骂道:“你胡说八道!你不要脸!”姚崇也严肃地说道:“我们和这两位姑娘并无什么特殊关系,请各位嘴上积德,不要随便诋毁人家姑娘名誉!”

      那络腮胡不耐烦地说道:“霍哥,和这帮人废话什么?直接都弄进去,然后收拾!”那彪形大汉也得意地说:“对!弟兄们,把这两对奸夫淫妇抓起来!”

      众打手闹哄哄一拥而上!那络腮胡趁乱还想在何佳秀身上乱摸,杨武义愤填膺,一把拧住了他的手腕!那小子疼得“哎呀”一声嚎叫,手腕被制,直不起腰来。而与此同时,那彪形大汉想趁乱在婉儿身上乱摸,婉儿不由发出一声惊叫!姚崇虽然是个文官,但此时也连忙上前试图阻挡那彪形大汉,但人家仅伸手一推,就将姚崇推到一旁!

      何佳秀气愤之下,脱口而出:“我看你们谁敢无礼!我是道林县何县丞的侄女!”

      众打手顿时一愣,停在当场!但随即,那彪形大汉又嬉皮笑脸起来:“你是何县丞的侄女!那我还是县令的儿子呢!——咱们俩正好门当户对,凑成一双!”众打手发出一阵淫邪的笑声。而那彪形大汉就过去要亲何佳秀的脸!杨武怒不可遏,一把放开络腮胡,飞起一脚将络腮胡踢出去两米之外!接着起身形快速抵近那彪形大汉,啪的一掌正打在他脸上,直将他打得倒退出五六步!

      那彪形大汉捂着脸,话都说不清楚了,气急败坏地大叫:“小子儿竟敢打咱们朝远号的人!弟兄们,抄家伙,今天不劈了他不能完事!”

      杨武威风凛凛地说道:“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们这帮流氓!”说着又快如闪电一脚踢在那家伙下巴上,那小子咚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众打手纷纷抡着刀冲上来,双方就要开打!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管家模样的人从朝远号大门里快步走出来,断喝了一声:“住手!”此人一出来说话,众打手立刻就连忙住手。只见那中年人面白须稀,线条峻刻,动作不急不慢,却透着一种强有力的威严。他用一种沉稳的语调,平静至极地问道:“你们为什么动手?”那声调冰冷镇静,就好像动手了的、被打了的不是他们朝远号的人一样。

      那络腮胡打手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被踢痛的腰,忍痛正了正几乎被踢掉的下巴,恭恭敬敬说道:“回报詹管事,这个小妮子在大街上自称是县丞大人的侄女,招摇撞骗,霍哥说‘你是县丞大人的侄女,我还是县令大人的儿子呢’!那小妮子这伙人觉得霍哥这句话是吃他们豆腐,就动手打人!”

      姚崇、杨武、何佳秀、婉儿一听这打手如此无耻颠倒黑白,无不气愤。杨武气愤地说道:“还有你们这样颠倒黑白的,你们还要脸吗!”

      那詹管事就像没听见一样,连看都不看杨武,直接问何佳秀,语气倒是颇为客气:“这位姑娘,你既然说你是何大人的侄女,那你可知道何县丞家院内影壁后是什么物件?”

      何佳秀不假思索地说:“是花坛,种着许多鲜花。”

      那詹管事依旧沉稳地问:“何县丞家的长廊,是在进门后左手边还是右手边?”

      何佳秀毫不磕绊地回答:“左手边。”

      那詹管事面色一寒,连忙拱手见礼,礼貌地说道:“原来竟然是何大人的侄女!失敬失敬!手下的人无知,如有冒犯,还请何姑娘多多海涵!詹某与令叔父是多年老友,不想今天手下之人却因不认识姑娘而惹出这番事端。詹某实在不安至极!另择时日,詹某一定登门道歉!”


      婉儿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刚想要说什么,何佳秀却一拉她的胳臂,小声地说道:“算了,这事就这样早点过去吧。”

      詹管事体己地接过话茬:“詹某这就命令备车,送几位回去!改日定当登门,向两位姑娘道歉压惊!一切做得不妥之处,全由詹某担当!”那彪形大汉还心有不甘,一指杨武,嚷嚷道:“这两小姑娘——就算了——但那个小子,他不能就这么走了!他竟敢在咱们朝远号门前对咱们朝远号的人动手,踢倒了赵雄,还重重打了我的脸,詹管事您看,我这半边脸还都红肿着呢!”

      詹管事一言不发,不动声色,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来。另一名打手连忙凑上前去,小声向詹管事汇报当时的情况。詹管事先看了看姚崇,又看了看何佳秀,始终不动声色。姚崇冷静地看着这位詹管事,看他到底要发什么威风。杨武更是一副无所谓的架势,冷冷注视着这位气派不凡的詹管事。


      詹管事缓缓地问那个彪形大汉:“霍森啊——你说刚才那小子打了你哪边脸?——”

      那叫霍森的打手气恼地一指自己的左脸:“就是这边!”

      詹管事慢慢地看了看霍森脸上的红肿,面无表情。詹管事又转头看了看杨武和姚崇,一言未发。突然,詹管事转回头,挥手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霍森另一侧脸上!那打手霍森“哎哟”一声怪叫,捂着脸逃开一边。接着,詹管事转向杨武和姚崇这边,平静地拱手行礼说道:“在下平时对这些下属管教不够,多有得罪,还望兄弟海涵!改天到何县丞府上,定当一并赔礼道歉!聊表詹某心中的诚挚歉意,实在是过意不去!”


      何佳秀一听詹管事说要到何府去向姚崇杨武道歉,知道詹管事弄误会了,不由十分反感。她别扭地说道:“我们和这两位——男子,毫无关系。看那伙人刚才蛮不讲理,要动手打人,我才上前说话。如果你们要对他们两人道歉,可以自己找他们道歉,用不着到何府来!到何府,也找不到他们!”

      婉儿看看姚崇二人,又看看何佳秀,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不说破姚崇就是县令。詹管事却沉稳地一拱手,说道:“是!小人明白了!”

      众打手一听何佳秀说与姚崇二人毫无关系,又不甘放姚崇二人走,提着刀又围向姚崇二人。杨武不由冷冷一笑。

      何佳秀怕自己走后出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又补充道:“但这两位——我们虽然与他们毫无关系,但你们也不应随意欺负人——也还是让他们也离开吧!”


      詹管事沉稳地说:“何小姐吩咐的事,小人一定会做!”说着,詹管事叫来的朝远号马车已到近前。詹管事一伸手:“请何小姐上车,我已精选了我们朝远号素质良好的伙计,送两位姑娘回何府!
      ”
      何佳秀反感地说:“不必了。何府离得并不太远,几分钟我们就走回去了。”说着,已经拉着婉儿走出了人堆。詹管事还恭恭敬敬跟在后面,躬身拱手说道:“今天手下行事不当,对何小姐多有唐突,詹某心里不安至极,改日定当上门赔礼道歉!”

      杨武不安地对姚崇说道:“两位姑娘是为我们打抱不平,才惹上这么些不愉快的!我们也应该护送两位姑娘回府,以免这些流氓又去纠缠两位姑娘!”二人在那伙打手极其不甘的眼神中,泰然加快脚步,去追赶何佳秀和婉儿。

      几人走了,詹管事回过头,冷冷地看着那彪形大汉霍森。霍森心中顿时发毛,浑身发凉,耷拉着脑袋,一声不敢多吭。

      詹管事面色自如地淡淡说道:“你过来。”那霍森刚才挨了一记耳光,也知道没有好事,有些害怕,但又不敢不听从,只好讷讷地靠近詹管事。詹管事挥手如电,只见手掌翻飞,啪啪两声,又是两个耳光,打在霍森脸上!詹管事这才狠狠地骂道:“成事不足、专门坏事的东西!”

      那霍森手捂着脸,连半声都不敢吭。

      在回何府的路上,姚崇和杨武终于追上了何佳秀、婉儿。姚崇一拱手,由衷地说道:“今天之事,多谢两位姑娘出来说公道话!两位姑娘虽是女流,但真是侠义心肠,竟然能不畏这么多流氓恶棍!”

      何佳秀心中很不愉快,只是“哼!”了一声,也不回话,反而加快了脚步。婉儿也觉得今天弄得太不愉快了,自己和何佳秀好好出来逛街,竟弄出这么些难堪的事!一时气愤之下,竟然顾不上姚崇的县令身份,生气地说:“你身为堂堂县令,在光天化日之下为什么不公开身份、将这伙流氓捉拿严惩,反而处处退让、让这些恶势力如此嚣张!”
      姚崇也有几分尴尬,勉强拱手说道:“本官也知道今天之事多有不当之处,让两位姑娘受委屈了,小可心中也深为抱歉——但本官真的是有更深远的安排,不想因小不忍而乱大谋~~”

      婉儿气愤地打断了姚崇的话:“县令大人说什么?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难道你们自己被几个流氓打了算小不忍?难道我家小姐受这份调戏是小不忍?你不要说那一套文绉绉的了,我真不知道你堂堂县令为什么畏惧这种恶势力,为什么不敢亮明身份,将他们捉拿法办!像你这样的县令,道林县老百姓如何指望你们保护他们?——你们两个大男人,不但不打击恶势力、保护平民百姓,反而今天令我们两个女孩子——要不是我家小姐今天在大街上亮出与何县丞的叔侄关系,我们几人今天走得了吗?”

      姚崇听婉儿这样说,不由十分难堪。杨武脸上也挂不住了,十分恼火地说:“什么?我们怎么就走不了?!我施展开拳脚,就这几个狗东西有什么收拾不了?!”
      婉儿牙尖嘴利地说道:“你真的那么厉害,为什么之前不动手收拾那几个狗腿子,而要被人家围在里面?”

      杨武一时语塞,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何佳秀气愤、但语调尽可能平静地说:“婉儿,不要说了!咱们只管回家~~”说着与婉儿加快脚步,向回走着。姚崇也十分尴尬,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何佳秀不太客气地说:“姚县令请不用送了!这里距离何府很近了,没几步就走到了,那伙流氓也不敢在知道我身份后还纠缠——姚县令请去忙自己该忙的事吧!”

      姚崇更加尴尬,只得又说道:“何小姐,今天之事,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我真是过意不去——”

      何佳秀不客气地说:“姚县令请不用送了!今天那伙流氓说的那些——流氓话,你也都听见了。你我二人毫无关系,你这样在大街上老跟着我们,更让人说不清楚了!县令大人,我请您止步吧!管好县里政务,捉拿流氓坏人,保护平民百姓,更是您的职责!还请您把时间都用在这上面——”

      姚崇一听,知道何佳秀对自己有误解、印象十分恶劣,不由得更加尴尬,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杨武还想要为自己和姚崇辩解一下:“我们绝不是怕那些流氓,更不是畏惧黑恶势力,我们只是——”

      婉儿气呼呼地说:“算了算了!堂堂县令被几个流氓揪着衣领子还不敢立刻将这伙恶势力一网打尽,还口口说好话~~不但不能保护两个民女,反而要民女靠叔侄关系来脱险,回过头来说不怕有什么用!”

      杨武也大为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何佳秀和婉儿却加快了脚步,拉大了与姚崇他们的距离。杨武看向姚崇,意思想询问该怎么办。姚崇尴尬无奈地说:“我们远远地跟在二十米外,看见何小姐她们进了何府,安全了,我们再回去吧。”
      姚崇和杨武只好远远地跟着何佳秀两人,直到她们俩进入了何府,这才转回去县衙方向。这一路上,姚崇和杨武的脸色都很难堪。杨武忍不住气呼呼地说:“今天上午真是~~郁闷啊!”


      姚崇勉强打起精神:“也不能这样说吧——咱们早上和郭全胜那帮客商交谈,还是大有收获的!而且,我们还知道了朝远号贩卖国家禁售物资,真是大有收获啊!”

      杨武看了看姚崇,简直哭笑不得:“唉!什么收获!——刚才在朝远号门前——唉!——那算是怎么回事啊!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丢人现眼啊!——刚才那小姑娘说我们时,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姚崇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勉强的苦笑:“唉,也不能这样想——何小姐她们不了解我们办案,所以有些误解,在所难免——”

      杨武气愤地说:“朝远号那伙流氓如此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简直无法无天!何小姐她们作为过路行人,都能站出来主持公道,姚兄贵为堂堂县令,却不亮明身份将那伙流氓捉拿归案!——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我将那些狗腿子抓捕法办呢!”


      姚崇也感觉有些难堪,但还是尽力保持着冷静,说道:“我们要对付的不是这种看门的狗腿子,而是狗腿子背后的大家伙!我们怎么能浪费时间与前面的狗腿子纠缠,而向狗腿子背后的大家伙暴露我们的意图!——”

      杨武心有不甘地说:“那姚兄刚才为什么也不让我动手将那些人渣痛打一顿离去呢?姚兄为什么也不亮明自己的县令身份呢?要不是如此,那伙流氓坏蛋何以能够如此猖狂嚣张!”

      姚崇长叹了一口气:“你动手痛打那伙流氓一顿,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但是和一群朝远号的小流氓小喽啰打斗,对于挖出朝远号整个案情,是有帮助呢还是有惊扰?朝远号的打手在朝远号总号门前被武功高手痛打一顿,他们能就此无声无息地罢休吗!他们一定会展开调查,找到那个武功高手是谁,从而查明你我二人的身份。”

      姚崇又接着说道;“我亮出县令身份不难,我也相信朝远号那伙流氓必然会收敛很多,但这对于我们调查朝远号的整个案情会有益处,还是会打草惊蛇?我当时最担心的,就是朝远号突然得知了我们的身份,从而发觉我们正在注意他们!以朝远号的能量和实力,在短时间内迅速消除一切证据,绝非难事!”

      杨武也忍不住长叹一声:“那我们就应该这么窝囊吗!唉——”

      回到县衙,姚崇对杨武低声说道:“百姓所言看来不假。这朝远号在道林县城内如此嚣张,县衙怎可能不知?看来这道林县衙确实有许多人必然是与朝远号相互勾结,充当他们的保护伞!你我在县衙之内要格外小心,说话办事都要不露声色,尤其是王县令被害一案看样子利益纠葛甚多,朝远号存在重大嫌疑,要谨防被县衙内的内奸向朝远号通风报信!你我去了哪里、正在查询什么线索,现在都不要向县衙其他人透露。”

      杨武一抬头,说道:“姚兄也觉得这道林县衙内还有内鬼?杨武一定谨记了。”

      姚崇又说道:“这个朝远号虽然肯定有问题,但是如果他真的参与谋杀王县令一案,也必然将罪证隐蔽得非常深。我们无法仅仅通过百姓的一些口头传闻和怀疑就定朝远号的罪。而如果要缜密侦查这朝远号方方面面的所作所为,就必然需要动用更多人手。而这道林县衙内又非常不可靠,十分腐败,到处都有朝远号的眼线内奸同伙,连民间百姓都知道。我们身处这种环境,既要努力解决迷难,侦办案件,又同时要防范县衙内部暗藏的大量腐败分子、犯罪同伙,还要防止他们内外勾结、提前暴露我们的意图,,,确实多有不便啊!~~~如果我们大规模侦办朝远号,县衙内部就必然会看出迹象,暴露风声,内外勾联,阻碍破案。所以,如果我们把朝远号作为案件的主要侦办口,必然耗费时日甚多。而现在破案期限紧迫,我们经不起时日的损耗,必须另外选择办案的突破口!猝不及防地打开他们犯罪的突破口!”
      杨武连忙接茬道:“那现在案件侦破应从何处着手?”

      姚崇手捋胡须,略沉吟了片刻,果断地说道:“提审给张天涯帮忙销毁罪证的衙役王曲!”

      杨武诧异地说:“明明那个张天涯才是更关键的人犯,连姚兄也说他是王县令遇害一案关键的罪犯!这个王曲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从犯,为何不先提审张天涯,而要先提审王曲?”

      姚崇手捋胡须说道:“你所言不错,那张天涯的确是更关键的罪犯。但是,你没有注意到吗?那张天涯被抓住之后,却仍然异常猖獗,气焰十分嚣张,毫无担心伏法之意。过堂时花言巧语,厚颜无耻,竟然侃侃而谈,百般胡搅。这些迹象都表明:这个张天涯不但是王县令遇害一案的重要犯罪角色,而且在他们的犯罪团伙中是比较靠近核心的重要角色,在犯罪中必然从事了比较重要的勾当!他早已犯下重罪,在团伙中又是比较重要的角色,必然得到团伙的大力庇护,因此有着坚决的顽抗到底心态,并且自恃背后势力强大,有恃无恐,见到棺材都不见得落泪。”


      姚崇接着说道:“如果我们不先从其他侧面掌握到有力证据,就无法彻底打掉他的嚣张气焰!在审讯中,他就必然对我们胡说八道、插科打诨,白白消耗宝贵的时间!”

      杨武这才佩服地说:“姚兄高见,杨武实在是佩服!”

      随即,姚崇命令立刻提审王曲。然而却不是在县衙大堂,而是在自己暂居的这个小院之内。王曲被提到之后,一言不发,跪在下面,头也不抬。姚崇冷冷地问道:“王曲,你可知罪吗?!”

      王曲一下子抬起头来,嘟囔道:“我,,,我有何罪?~~~小人只不过平素与张天涯兄弟交情甚好,见张天涯兄弟出事,一时忍不住动了哥们义气,动了一下那衣裳,,,还刚一出门就被抓住了,也没办成。。。就算我隐匿证据,也属于未遂,能有多大的罪?”

      姚崇冷冷一笑,毫无先兆地突然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巨响惊得王曲不由一哆嗦!姚崇紧盯着王曲,一字一字说道:“你这参与谋害王县令的重大罪犯,还敢在这里试图蒙混过关?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王曲不由大惊失色,结巴着说:“县令大,,,县令大人,您此言从何讲起?我实在听不明白,我怎么就变成了谋害王县令的重大罪犯了呢?”

      姚崇呵呵一笑,缓缓说道:“王曲,你身为谋害王县令团伙里的重要案犯,你们原以为我不过是一个刚刚上任、涉世不深的书上,想利用装神弄鬼、冤魂作祟的手段恐吓于我,让我在侦办中魂飞胆散而不敢全力经办此案、或者误以为是冤魂作祟从而误入歧途。却不想装神弄鬼的张天涯反而失手受伤,留下了痕迹!而又被我顺藤摸瓜,还抓住了张天涯同屋的同谋张天际!你们在措手不及、慌乱之时,却看到我在初审张天涯时并未拿出最有力的证据,似乎仅仅是怀疑他受伤的巧合而已。因此你们就错误地以为:我并没有掌握张天涯就是装神弄鬼的内奸的铁证,你们认为他还有救!”


      姚崇冷冷地继续说道:“张天涯又是谋害王县令这个犯罪团伙非常重要的成员,知道团伙里很多内幕。如果任由其被逮捕和审讯,可能会牵出你们团伙的许多重大秘密!你们一定要勉力营救他!而张天涯那天晚上在始终没有弄清对手在哪里的情况下被击伤,这对于他心中造成的慌乱和震撼是巨大的,所以张天涯、张天际在夜里并没有将装鬼时的衣衫彻底销毁掉。而第二天一早,张天涯、张天际兄弟被我当场捉获,这使你们这个犯罪团伙深为震惊!由于事发突然,你们必然想到要去联络张天涯,问问他是否有什么证物来不及处理干净,也好让外面的同伙帮忙销毁罪证!于是,就有了你进入监狱,与张天涯串联通气,然后偷偷摸摸去帮忙销毁罪证!

      可是,我已经事先派遣杨武在监狱外监控,从你出来往张天涯宿舍方向走就一直跟着,所以顺利地将你当场抓获!而你,不是什么为了哥们义气一时糊涂,犯了小错,而是谋害王县令的犯罪团伙里重要一员,已经暴露无遗了!”

      姚崇连珠炮般继续说道:“张天涯装鬼就是为了掩盖王县令衙署里某些重要证据,他与王县令遇害案有重大干系。而在我公开宣布张天涯涉嫌王县令遇害大案之后,你却依然为他串供销毁证据,我也就可以断定你与王县令遇害案同样有重大干系!我现在就可以断你一个同谋之罪!”说到这里,姚崇手捻胡须,自信地一笑,突然断喝一声:“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一番话如同当头一棒,那王曲的脸上早已由自若转为慌乱,此时已经变成一片煞白,豆大的汗水顺着脑门流了下来!浑身也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就在此时,姚崇又啪的一拍惊堂木,厉声说道:“其实在王县令遇害那天早上大家一拥进入王县令衙署之时,你就已经知道王县令昨夜已经遇害!你跟着大家进入王县令衙署之内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第一时间探询王县令是否真的已经死了!那天,你假装关心王县令的样子,跟着跑到王县令床前,当别人去关注王县令的时候,而你却是先去扶王县令的手,为的是准确地看他还有无脉搏!事到如今,你还想欺骗什么!”


      此言一出,王曲的脸色彻底变得煞白,浑身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这种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已经难以受到衣服的遮掩!姚崇见到时机已经成熟,冷冷地又甩了一句:“现在你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愿望了!怎么样?是等着和张天涯等人一起正法呢,还是抓紧时间立功,揭发同谋犯?你自己看吧!说吧,王县令遇害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曲终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由自主地突噜出一句:“我,我,我,,,真的不知道王县令是怎么遇害的啊~~~”

      杨武怒吼一声:“大胆罪犯!到了如今还敢抵赖!”

      那王曲满头是汗,坐在地上无力地说道:“我,我,,,是真的不知道王县令怎么遇害的啊~~~”

      姚崇看他此时的神态,不像是假的,于是就稍微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道:“那你就把到底是谁指使你进入监狱、并协助张天涯销毁罪证说出来吧!”

      姚崇接着说道:“你在这个犯罪团伙中并非主犯,,如果你揭发背后的指使者,我可以减免对你的责罚!”

      王曲听见,一下子抬起了头,眼中像是一下子具有了希望。可是转眼之间,那种希望之火又熄灭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乱如麻的神色,,,良久,王曲似乎是心一横,说了一句:“他们会杀了我的!”就终究死不吐口。

      姚崇察言观色,也冷冷地说了一句:“王曲,你参与谋杀王县令的重案,如若你死顶到底,难道就可以免于国法追究、逃脱一死了吗!哼,你要想好!”

      王曲头上的汗涔涔而下,但依然不开口。

      姚崇轻轻一笑,说道:“王曲!我劝你不要继续抱着幻想,你知道谋杀朝廷命官县令在大唐律法里是什么罪吗?那是大逆之罪!别说是主犯,即使你这样的从犯,如无戴罪立功表现,也照样必然是斩首!现在以你的罪行,即使你不揪出你背后之人,你这几个小喽啰也必然难逃死刑。你以为你们背后的人物会为了救你们几个小喽啰而会公然劫狱救法场吗?!”


      说到这里,姚崇不由从容地笑了一下:“那岂不是暴露他们自己吗?你们死了,正好结案,所有的罪行都在你和张天涯几个身上,他们就彻底过关了,难道他们会傻到来营救你们、顺便暴露他们自己?我劝你脑子还是放清醒一点,不要做那获救出狱的可笑大梦!”

      王曲的嘴唇倏地哆嗦了一下,这句话明显说中了他心里最害怕的地方,但他还是硬撑着一句话也没说。

      姚崇看出他此时心理已经全面动摇,又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
      “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因参与谋害王县令而被斩首,你的家人和孩子怎么办?今天我已经向县衙里其他人打听过了,你是家住道林县城内的,你上有七十岁父母,下有老婆和三个孩子,其中两个还小。都是靠你的俸禄、当然了,还有你平时收的那些黑钱才能过着不错的生活。如果你被依法处斩,你的家人怎么办?你以为你那些同伙还会像以前一样按月分给你家一份黑钱吗?!”


      这段话,重重地打中了王曲的要害,王曲不由浑身一震,抱着头嘶哑着嗓子喊道:“别说了!别说了!我不听!”

      姚崇知道对手的心理防线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更不会放松这个机会:“到时候,你的家人恐怕要沦落街头苦苦谋生了。可他们整年靠着你收来的黑钱轻松度日,他们还会干什么?~~你想过他们将怎样艰难地为生吗?而这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以后他们这辈子,都得告别黑钱管吃管花、衣食无忧的日子,只能在这种艰难的煎熬中这样勉强地挣扎活了,忍受着别人像你们现在看待叫花子一样的歧视目光,只有到闭眼的那一天这种生活才算完~~”

      王曲的脸部已经痛苦得扭曲了,眼泪不由自主刷刷地流了下来。看样子,对王曲的突破,已经近在眼前!这个困难重重的案子的曙光,已经就在眼前!

      姚崇一言不发,看着这王曲逐渐崩溃,才缓缓说道:“怎么样?你想好没有?是和我合作、戴罪立功呢?还是替你背后那些人去慨然赴死、顺带自己贻害你的家人?!”



      王曲脸上突然流露出异常纠结的神情,甚至逐渐地越来越紧张、全身发抖!王曲突然带着哭腔喊了一句:“你别说了!我,我,我~~~不能说!我什么也不知道!~~”说罢就忍不住失声哭出了声。

      姚崇冷冷看着他,继续追问道:“难道我不说了,你的家属就可以避免以后这种命运吗?难道我不说了,你的罪行就可以不处死了吗?嗯?!~~”

      王曲的神经终于再也绷不住了,忍不住放声哭着喊道:“别说了!~~别说了!~~”

      姚崇紧紧地追着说道:“你现在的罪行,并不是罪无可赦了。如果你能说出背后指使你的人,就算是有重大立功表现!按大唐律法,你就肯定可以免于一死!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从犯,而且我相信,王县令不可能是你直接杀死的。如果你帮助揪出这个巨大犯罪团伙的一角,功莫大焉,到那时,不但可以免除你的死刑,而且还可以大大减轻你的徒刑——我可以保证这一点!”


      王曲听了,却一抬头,绝望地哭喊了一句:“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终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我后悔啊!~~”

      从此之后,王曲就一直一言不发,任凭姚崇和杨武怎么追问,也一句话不说了。

      姚崇命令衙役将王曲押回大牢,严加看管。杨武着急地说:“这王曲明明已经罪行暴露,无处可逃,他为什么还不交待呢?”

      姚崇沉思着说道:“这只说明一个问题:他背后这个犯罪集团势力十分强大,手段十分神通,对他的恐吓作用甚至已经超过了国法里的杀人偿命!”

      杨武着急地问:“这个犯罪集团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们在道林县怎么具有这样大的威力,居然都超过了县太爷的震慑力!”


      姚崇叹了一口气:“这个犯罪集团在道林县的存在,恐怕道林县里是人人皆知,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对我们系统地全盘地讲出来!”

      杨武气愤地说:“最可恶的就是这个道林县衙!不但不能给我们破案提供帮助,而且还尽是些内贼!我们还得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

      姚崇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而且我感觉,他们这个犯罪集团的规模还非常巨大,里面涉及的官员职务很可能相当高,所以王曲这种小毛贼都竟敢宁可无视我的警告,却极度恐惧于那些人的威胁!”

      杨武试探着问:“姚兄,你觉得这种涉及很高的官员,会是谁呢?方太守会是吗?何县丞呢?我看着他飞扬跋扈的样子就不像个好人,这种人在上官面前尚且如此,平时在百姓面前,会是什么样?”

      姚崇谨慎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能妄言。现在我还没有找出具体线索,,,因此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停了片刻,姚崇坚定地说:“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犯罪集团在道林县衙除了已经被抓获的张天涯、张天际、王曲三人之外,以及可能是罪犯、现已被看管起来的冯占海、蒲自中、林佑行三人以外,还一定有其他内奸存在!所以虽然我们是在自己暂居的小院里单独提审王曲,他都依然恐惧万分,不敢吐露任何口风!”

      杨武也完全赞同姚崇这个判断,他烦躁地说:“妈的!这个道林县真是他娘的烂透了!怎么如此多的内奸,抓也抓不完~~”

      姚崇冷静地分析道:“如果一个地方吏治腐败,就必然是这个样子。整个官场许多人参与违法活动,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腐败窝案~~”

      随即,姚崇又充满信心地抬起了头说道:“你看到了吗?这个王曲虽然在第一次提审里没有交待,但是他的心理已经动摇了~~你看,尤其是说到他不是主犯,如果揭发背后的指使者可以减免他的罪行时,他的眼睛里明显露出了求生的欲望!这个人,我相信,假以时间,他一定会招供的~~他就应该是我们下一步重点突破的人犯!”

      说到这里,姚崇眼里冒出了一股火花,果断地说道:“今天夜里,我们再次提审王曲!今天下午,你就负责一直守在监狱的外面,并且故意晃荡晃荡,让外人看到。我让你这样做,就是为了保护王曲的安全,决不能让他被那个犯罪集团给灭口了!在我今晚赶到监牢之前,你都一定要牢牢地守在那里!晚饭你赶紧提前带上一点干粮,吃饭时也不要离开监牢门口!”

      杨武担心地问道:“那姚兄的安全谁来护卫?别忘了,几个月前,他们刚刚谋杀了王县令!”

      姚崇从容地一摆手:“现在我还没有发现那个犯罪集团的关键罪证,因此他们不会铤而走险。大白天在县衙之内,他们也不敢公开杀我。”

      杨武还是有些担心地说:“那姚兄就不要一个人呆在僻静地方了!一定要保证安全,尽可能出现在更多人眼前,令内奸无法下手!”

      姚崇点点头:“你提醒的极是!我今天下午就在县衙大堂提审张天涯、张天际,我知道这二人事关重大,但他们自恃背后有整个集团力保,所以顽固不化,死不交待。我今天提审这二人,他们必然又只有狡辩一番,耗费时间。。。但今天下午我在大堂上提审他们,为的就不是突破口供,而是为的在大堂之上、众人之间,那个犯罪集团即使气焰再嚣张,在我尚未掌握他们实际罪证之前,我想也不会公然在县衙大堂众目睽睽之下行刺于我!”


      杨武心悦诚服地一拱手:“姚兄真是神机妙算!杨武佩服至极!”

      这一天的整个下午,杨武都忠实地履行了姚崇的命令,一直守在县衙监狱外面。这一下午,也确实平安无事,并无外人进入监狱里面。也曾经有几个衙役从监狱外走过,但见到杨武在门口晃来晃去,这些衙役也都没有进入监狱。不知这只是巧合,还是另有缘故。不过杨武心里很警醒,这道林县衙的衙役只怕有很多人都与张天涯背后这个犯罪集团关系深厚,别看这些人都身穿公差衣服在县衙内堂而皇之地走来走去,不定谁就是这个势力强大的犯罪集团在道林县衙布下的另一个眼线,正寻找机会灭口王曲呢!

      杨武不放心里面的情况,担心王曲会不会被里面的衙役暗算,还曾两次走进监牢里面,看王曲是否无恙。那王曲独自一人坐在牢房之内,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地长吁短叹,泪流满面。而各衙役均无心管他,任由他一人在牢房内叹气和流泪。


      杨武这才放心,又充满警觉地回到监牢门口,时刻注视着周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耳朵也时时听着各处有无异常动静,外表却看似若无其事地在监狱外面晃来晃去。监狱门口路过的一切人等和任何一点动作,都休想逃过杨武警觉的眼睛。

      正在这个时候,原本平静慵懒的道林县衙里忽然起了一股风波,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杨武警觉地转头去瞧,重重房屋阻隔,看不见远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那混乱之声,却分明不是虚妄,而切切实实就在县衙之内!

      杨武本能地用手握紧了刀把,不管县衙内怎么混乱,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牢牢守在监牢门口,保护这现在看起来最有希望突破的一个人犯!只要王曲在姚崇手里,就不愁姚崇最终能够突破他的口供!

      这时候三名监牢看守也跑出来看热闹。杨武严厉地喝道:“有什么好看的!任何人都不准擅离职守,一定要牢牢守护好监狱大门!”那三名衙役答应一声,也都各自抽刀在手,加强戒备。


      可是县衙里那种喧闹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有人慌乱地跑动的声音,还可以隐约听到有人喊:“不要乱!大家不要乱!”“快弄清情况!”“是不是有人行刺新任县令了!”“保护县令姚大人!!”

      杨武听到这几句,不由心头乱跳。自从跟随姚崇来到道林县后,杨武已经深知道林县官场的险恶与复杂,知道姚崇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这道林县的官场暗流吞没,也深知县衙内奸的危险!姚崇在杨武心中,已经不止是一般的好朋友,姚崇秉持正义、决心克服一切阻力将这个横行道林县不法多年的巨大犯罪集团一网打尽,更让杨武对姚崇这一腔正气格外佩服。在道林县,他给自己定下的第一任务,就是一定要保护好姚崇的安全!

      这时候,那喊叫声更大更乱了:“保护县令大人!!”“防止刺客!”“不要乱!”杨武不由得更加关切地向县衙望去!


      杨武越看越着急,可是如果自己离开监狱门口,就无法保证对王曲等囚犯的保护了。姚崇布置自己不管一切情况都要看好监狱的王曲,可现在情况有了新变化,可姚崇又不在旁边!

      可是,现在听响动,却是姚崇的方向有危险,刚才姚崇分手时所说的“在大堂之上、众人之间,那个犯罪集团即使气焰再嚣张,在我尚未掌握他们实际罪证之前,我想也不会公然在县衙大堂众目睽睽之下行刺于我!”不由又浮现在杨武眼前,此时却让杨武感到一阵阵巨大的不祥。。。

      此时,县衙方向已经更乱了,“抓刺客!”“保护县令姚大人!!”“大家不要怕,跟我上!”的喊声已经喧嚣一片,杨武不由越来越急躁!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杨武感到自己必须重新做出决断——到底是去县衙还是守监狱!


      就在这一瞬间,杨武做出了决断——他坚信:姚崇有着自己和其他一般人不具备的高度智慧和不畏权贵的坚定信念,只要有姚崇在,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可如果没有了姚崇,即使王曲这些人犯还在,也没有意义了。

      想到这里,杨武果断地命令看守监狱的衙役:“把监狱大门从里面锁上!在我回来之前,不管任何人来此,你们都不准打开!如有违者,严惩不贷!”

      那些衙役一起应声道:“是!我等遵命!”

      杨武又不放心再吼了一句:“在我或姚县令回来之前,不管任何人来此,都不许开门!否则别怪县令大人重手处分无情!而且如果你们不听,你们自身的安全也将没有保证!”

      衙役们又一次恭敬地答应。这时候县衙前面的混乱喧闹声更大了,嘈杂的程度显示事态可能已经失控!又传来“保护县令大人!”“弟兄们跟我上啊!”一阵混乱的喊叫声,杨武的心不由揪成一团!


      眼看着此时几名衙役已经合力将监牢厚重的大门紧紧关闭。杨武拎起刀,飞速向县衙大堂跑去!

      杨武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县衙大堂,只见县衙大堂边的一个院子已经着起了火苗,火势倒不算太大,但是浓烟滚滚,人员来回乱跑,场面异常混乱!杨武顾不得这些,提着刀直跑向县衙大堂。

      在进入大堂之前,杨武特地警惕地放慢了一下,听听门里有无埋伏,防止冒冒失失冲进去受了敌人暗算!——杨武心中有数,这场火一定是有人为了某种目的故意点起来的,而那种目的就一定是趁乱袭击姚崇!杨武心里很乱:这个时候,没准姚崇已经遭了毒手!这个道林县衙的衙役不但都是些只会对老百姓作威作福的吃货,面对刺客可能根本就不是对手!


      而且更要命的是道林县的衙役很不可靠,很可能和这起巨大的腐败及谋杀案有着直接的关系!面对刺客,他们是否会选择认真地抵抗、认真地保护姚崇,都是个巨大的问号~~更何况,刺客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杨武心里焦急万分,但他还是用最后的清醒不断提醒自己——决不能乱!决不能毛糙!在这关键时刻, 自己如果冒冒失失、遭遇敌手暗算,就意味着姚崇得救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甚至自己不但救不了姚崇,连自己的性命也要一并白送!

      正是这种清醒,让杨武异常冷静,他诡异轻灵的身形迂回着突然跳入了县衙大堂,令人根本猝不及防!然而,令杨武吃惊得合不拢嘴的情况却依然呈现在他眼前!



      只见大堂之上一群人围在姚崇身边,而他们的表情神色,却并不像是要加害姚崇,而是显得格外尴尬——杨武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专门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错!——堂上的局面,确实正是姚崇手握一柄钢刀,架在跪在地上的张天涯脖子上!

      旁边众多衙役个个神情尴尬万分,靠在一定距离外,没有一个敢乱动,纷纷都在劝“县令大人不要着急!外面情况很快就查清,千万不要冲动啊!~~”

      杨武简直觉得好笑至极,眼前这一幕并不是他设想的“众衙役威胁姚崇”,而是看似文质彬彬的书生姚崇手持钢刀、毫不手软地架在张天涯脖子上!只见张天涯脑袋上的汗一滴滴顺着脖子流下来,那张超厚无比的脸上紧张得几乎要抽筋了,不时难以自已地抽搐两下,可这一抽搐不要紧,脖子就有可能与锋利的钢刀亲密接触~~一向狂妄傲慢的张天涯几乎要撑不起自己的上身,眼瞅着要往下出溜……


      但张天涯那张死缠烂打的嘴此时还没有歇着,哆嗦着说:“姚,,,县令,,,你可不要乱来!~~小人并没有定罪,依照我大唐法律哪一条也不能问斩~~~你,你,你~~~姚,姚,姚县令,,,你要是乱杀了我,县令大人,,,你也,,,难逃,,,上峰追查!”

      张天际也着急地狂叫:“姓姚的你不要乱杀无辜!我哥哥还没有定罪,你怎么能乱加刑罚?”

      姚崇冷静地冷笑一声,说道:“张天涯你不用惊慌!我没有意要杀你!你是王县令遇害一案的关键罪犯,在案件查清之前,我自当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我现在这样做,正是为了我们的安全!~~”

      张天涯在地上跪得已经越来越直不起来了,慌慌张张地说:“姚大人,刀,刀,刀离我远一些,,,不要一下子没拿好,正切到我脖子上~~~”


      其实在场之人中,除了姚崇和杨武之外,对眼前一幕都觉得无比诧异。只有杨武作为姚崇的同乡和同学,深为了解姚崇这位看似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并不是一个只能任人宰割的绵羊——早在家乡时,姚崇就热衷于跟着杨武学几招武术,当他有时间时还有板有眼练得相当刻苦。只不过姚崇主要还是忙于学习经史典籍、参加科举考试,武术只是业余爱好,又缺乏与人实际交手的机会,姚崇的武功真是十分稀松。

      但想不到此刻竟然制住了张天涯,从而控制了整个局面,这真让杨武也感到诧异。杨武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蹿过去,大吼一声:“老爷!我来了!”提刀赶到。

      姚崇见状也大喜,明显长出了一口气。杨武的武功明显高于道林县衙役许多,有他在场,即使这些衙役都上,也不是杨武的对手。姚崇从容地收起了刀,张天涯早已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用手一摸脖子,一道血痕,鲜血顺着他的手就流了下来。张天涯气得七窍生烟,张嘴就想要破口大骂,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了,只好在那里捂着脖子喘粗气。


      杨武提刀面向众衙役,怒目而视。姚崇笑了一声,说道:“不必如此。他们并没有对我构成什么危害!——嗯!”

      杨武听得姚崇言语之中似乎对这些衙役并无很大敌意,可那为什么刚才姚崇又手提钢刀制住张天涯?难道不是众衙役试图趁乱围上来击杀姚崇、姚崇被迫拿刀先架在张天涯脖子上、以挟制这些衙役?如果不是那样,姚崇这样一个极注重儒生礼仪的书生怎会使出这一面?

      正当杨武稀里糊涂之时,只听姚崇已经开口说话了:
      “各位,请各自回原班位置站好!不得混乱!”

      堂上众人只有纷纷回到原位站好。姚崇又和蔼地说道:
      “刚才外面突然起火,一片混乱,堂上也有些秩序失控。在这种情况下,我担心有人想要趁乱将张天涯、张天际二人劫走,所以就先抢了一把刀制住张天涯!并声言如有敢趁乱妄为、试图解救张天涯的,我就一刀落下,先将张天涯砍了!我这样做,是紧急情况时的应变,以便稳住局面。现在看情况火一时半会根本烧不到大堂里来,堂上众人都不得慌乱和擅离,听我差遣!”


      姚崇又转过头,对一名羞愧不已的中年衙役说道:“刚才不好意思!由于我随身并未带刀,所以临时抽取了你的刀一用。这也是为了防止重要人犯逃走,来不及多说。还望你不要介意,仍以公事为重!”

      那衙役惭愧地一拱手,回道:“县令大人言重了。县令大人一心为公,小的没有理由对借刀之事介意。”

      姚崇嗯了一声,立刻放眼向堂下众人望去。此时,众人已经各回原位,姚崇很方便地就一眼看到:堂上列队的人少了十几个。不知是否是混乱中先出去救火了。姚崇迅速把这十几个人的位置记下,然后命令一部分衙役到大堂外参加灭火,另一部分仍在堂上和自己一起看管张天涯、张天际。

      外面的火势其实并不很大,很快就控制住了。县衙建筑并未被火烧到,也还没有听到有人员伤亡,张天涯、张天际两个重要人犯也在看管之下。而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姚崇突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重重地跺了一脚地面,说了一声:“不好!”

      没等杨武明白过来,姚崇已经一连串地发布命令,命令衙役将张天涯、张天际二人戴上枷锁,立刻押回县监狱!与此同时,姚崇一马当先,跑在了最前面!杨武顿时心里也一激灵,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趁乱的行动,真实目的会不会不是刺杀姚崇,,,而是,,,意在县监狱里关押的王曲和冯占海两人?!

      想到这里,杨武脑子不由嗡的一下!他飞奔在最前,提着刀直扑监牢。而一到监牢门口,大家就不由自主都僵立在了当场!只见监牢大门敞开、凌乱不堪!姚崇脸色暗淡,已经猜想到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杨武大叫一声,挥刀就往里冲,希望能赶得及弥补这一切!然而,一个衙役却出现在门口!

      只见这名衙役浑身是血,踉踉跄跄从监牢里面爬了出来,一见到众人,如同见到救星般强打着精神坚持说了一句:“冯占海趁乱越狱!所有的弟兄都被他杀了!”话还没说完,就头一歪,倒在地上不动了!


      杨武提刀跃入,希望能赶得及堵住冯占海。姚崇怕杨武一人进去有危险,连忙厉声喝令旁边几名衙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三名衙役也连忙提刀冲了进去。

      然而,几人进去后,好久,却没有一丝声息传出来。外面的人们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可是,杨武等人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即使其他衙役都是饭桶,杨武的身手不是随便可以击倒的,他怎么也不吭一声呢?

      正当姚崇焦急万分之时,却见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大门口!众人一见,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人垂头丧气、悔恨不已,像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原来此人正是杨武!随后,另一名衙役也悄然无声地站到了门口,一脸惊恐之色,一句话也说不出!

      外面的一名衙役急得喊道:“里面到底怎么样?”里面没有一个人回答……

      那名衙役急得又喊:“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倒是说啊!”

      杨武和那名衙役还是一言不发。那名衙役急得再也按捺不住,提着刀也要往里面进,而杨武却突然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按在了他肩膀上,这名衙役顿时动弹不得!杨武低着头、低低地说道:
      “不要进!任何人都不得随便入内!”

      这幽幽的声音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到底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杨武如此处理?

      杨武抬起头来,对姚崇说道:“里面所有的人,,,都死了~~~”

      “什么?!”姚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都死了?怎么会~~~里面除了王县令遇害案的几名疑犯,还有十多名其他犯人啊!难道~~”

      杨武黯然点了点头:“不错。他们全都死了~~~”

      众人一听,无不大惊失色!纷纷痛骂冯占海的狠毒凶残!姚崇的心情也沉重万分,王县令遇害大案还没有侦破,罪犯下毒手段和证据还没有找到,而冯占海竟然又从监牢里杀人潜逃!对于刚刚步入仕途、新官上任的姚崇来说,这不啻于当头一棒、打得他脑袋里嗡嗡响、一切犹如经历了一场噩梦~~



      破案的最后期限正在一天天逼近,而目前手头最重要的两个人犯冯占海和王曲又跑了!今后还要重新抓捕他们,而在很短的时间内,这谈何容易!后面的侦办又将陷入怎样巨大的困难~~~

      在这一瞬间内,姚崇第一次感到他的仕途变得如此动荡和不确定,不再像他多少年来一直充满信心的那样!更让姚崇痛心的是,不但冯占海和王曲两人逃走,而且在这小小的县监狱中的十几名犯人都遭到残杀!虽然这些人可能也都是因为犯罪才进的监狱,但毕竟他们大部分人都罪不当死,甚至里面可能还有一些尚未定罪、只是作为嫌疑的人,,,他们中有的人甚至有可能是衙役们误抓来的好人,,,而就在这一刻,他们的生命,被冯占海无情地不分青红皂白终结了。。。他杀害这些囚犯的时候,为什么竟然如此凶残冷酷!


      但姚崇还是竭尽全力保持着最后的冷静和理性。杨武做得很对,他拦住众人,不让其他衙役进去,就是为了保护现场,为自己查证留下最宝贵的真实现场!杨武虽然因没能保护住监狱而深受打击,但他还竭力保持住了这重要的清醒。想到这里,姚崇也竭力振作起精神,输理起头脑中的思绪。姚崇清了清嗓子,尽可能镇静地问道:“里面的人还有活着的吗?”

      杨武失落地摇了摇头。姚崇尽力冷静地说:“任何人均站在原地,不得任意走动!外面的人保持戒备!另外,立刻派人通知城门,全城城门紧闭,追捕冯占海和王曲!”几名衙役连忙奉命,飞也似的向四个城门跑去了。接着,姚崇撩起衣襟,走进了这个充满死人和鲜血的监狱。

      一进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和阴暗的光线就扑面而来。三名衙役死在原本关押冯占海的大牢门口,再加上爬到门口的那一名衙役,当时留在小小的县监狱看守的四名衙役全挂了。原本关冯占海的牢门依然大开着,像是无情地嘲讽着官府的无能。其他十几名囚犯横七竖八地死在各自的监牢里,还保持着临终前恐慌畏惧的表情,监牢的墙上满是飞溅的鲜血,场面惨不忍睹。十几个人转瞬之间就死在这小小的县监牢里,鲜血浸润了他们脚下原本作为地铺的稻草,甚至一直流到了过道上,每走一步鞋底都黏黏的……
    6


      刚才进入监牢的三名衙役,有两人被眼前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目光直直的看着眼前,僵立在那里不知所措,,,还有一人蹲在门口一口一口呕吐着~~~只有杨武忠实地跟在姚崇身边,依然尽力保持着冷静办案。

      姚崇一步步地走着,跨过一具具尸体,仔细地观察他们的情况。他俯下身,仔细地观瞧他们身上的伤口,看他们各自倒毙的地方。顺着那尚未凝固的鲜血,姚崇又一步步从里面走到外面的过道上,再一步步顺着过道走回到大门口。这是多么短距离的历程,然而那么多囚犯却没有半点机会走完这一短短的历程了。他们的生命,在顷刻之间,被凶残无情地了结,毫无选择地抛开了他们生前所纠结的一切。。。

      姚崇的心情很沉重,他现在已经完全感觉到了自己面对的这个犯罪集团的强大能量和极端凶残!如不将他们彻底侦破、一网打尽,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受其所害!这不由得又使姚崇想起了王县令遇害案的侦办期限——还有短短二十几天了!如果不能迅速侦破王县令遇害案,姚崇以后会连为民做主的机会都不再有了。。。而这种念头,又加剧了姚崇心中的沉重。


      杨武也一直跟在姚崇身后,姚崇又仔细地检查着监狱厚重的大门,这样厚重的大门,要想在杨武跑到县衙大堂又跑回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外面靠外力硬撬开,是不可能的。而且整个大门上也没有任何外力破坏的痕迹,从内部上的锁完好无损地扔在地上,都显示出监狱的大门是从内部被打开的。大门的背面,满是殷红的鲜血,此时虽已初凝,但依然能往下慢慢流坠着。。。整个大门背面很大一部分、甚至旁边墙体的一部分都是飞溅的鲜血,地上也留着一滩滩的血迹。看样子冯占海在这里杀过人。

      姚崇沉重地问旁边一名吓傻的衙役:“你仔细看一下,牢内到底有多少囚犯倒毙,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

      那名衙役还沉浸在恐惧里,竟然没有一丝反应。杨武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他这次清醒过来,连忙哆嗦着手一个一个数起来。数了一遍,那名衙役没有吭声,却接着马上又开始数第二遍。数完第二遍,他还是没有吭声,而是脸上流露出了诧异和恐惧的神色!

      杨武恼火地盯着他,心想这个衙役真是废物至极,连数个数都废这么大劲。那名衙役手都哆嗦着,又数了第三遍,一数完,他就尖叫一声:“鬼呀!”说着就往外逃!

      杨武本来心里就怒火难抑,他负责直接保护的监狱和人犯却出了这样大纰漏,心里正不知往哪里撒火,此时眼见这衙役如此废物,顿时火往上撞!杨武脚下一拌、手上一撩,就将这名衙役放倒在地,怒吼道:“鬼你个屁!哪里有什么鬼?!数个数这么半天,还数出个鬼来,你脑子进水了?”

      那衙役吓得一边哭一边喊道:“真的有鬼啊!真的有鬼!快放我走!~~~”说罢就挣扎着要爬起来逃走。杨武不由大怒至极,这道林县的衙役队伍腐败混乱、公然与地方豪强势力勾结一气、作威作福,本就已经让杨武反感至极,再加上这衙役队伍里内奸不断,竟无姚崇杨武可信任之人,此次杀人越狱的冯占海、王曲又是衙役队伍里的人,更早已让杨武对道林县衙役不信任至极!此刻这个衙役吓得精神错乱、竟然还没完没了大喊大叫、满嘴胡说八道、扰乱人心,杨武已经怒不可遏!杨武一把将这名衙役拎了起来,几个耳光齐下,打得这家伙两边脸颊高高肿起。

      这几个大耳光,也让这名衙役从偏执的恐慌中清醒了过来,捂着脸庞蹲在地上不敢吭声。杨武怒冲冲地对站在监牢内的三名衙役说:“你们三个一起数一遍,看到底是几具尸体!”


      这些衙役对杨武颇为忌惮,知道他武艺高强,因此只好一个个又数起来。数完之后,一名衙役小心翼翼地报告:“本县监狱里原来关押着十七名囚犯,其中除去冯占海和王曲两人,应该还剩十五具尸体。。。但小的不是说有鬼,,,但现在地上确实有十六具尸体!刚才小周说有鬼,,,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吧。。。小的数了几遍,确实地上有十六具尸体!”

      姚崇看着这帮衙役的草包样,再联想起他们面对普通百姓时气势汹汹的模样,心中也充满了反感。他不赞同杨武一怒之下打人的做法,但道林县衙役队伍之无能、不可靠,实在令姚崇也颇觉反感。他理都没搭理那磨磨唧唧的几名衙役,而再度走近这些尸体,一具一具仔细翻看着。

      姚崇又走到原本关押冯占海的牢房门口,仔细打量着。地上的床板还好好地放在那里,只是早已成了空空的了。这床板本是姚崇命令给冯占海的——因为冯占海根据当时情况尚不能定罪,所以姚崇命令不应完全以对待罪犯的待遇对待冯占海。所以其他囚犯睡在稻草上,而冯占海有一张床板。冯占海牢房的大门也没有任何损害之处,牢房内还算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姚崇仔细看了,牢房的锁也是完好的,里面的人应该是直接用钥匙打开门出来的。

      三个衙役的尸体就躺在冯占海的牢门外,一名腹部中刀而亡,另两名背部斜劈了一刀而亡。腹部中刀那名衙役仰面朝天躺着,刀口纵贯穿透了整个腹部,可见力度之凶狠。背部被斜劈了一刀的一名衙役俯卧在地上,血淌了一地,在断气前一条腿在地上还在挣扎着向前迈了半步,看样子当时是想逃走时被冯占海从背后一刀结果。地上还有一只水碗,已经打得粉碎,碎渣崩得满地都是。姚崇仔细端详着现场,推想着当时的情况。

      接着,姚崇又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走过,看那些囚犯被害的情况。他们大多死在牢房最内侧或墙角,全是被朴刀所杀,致死刀伤位置各不相同。脸上的表情还固定地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恐。只有来到一个牢房时,姚崇一下感到了一种不同——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令姚崇突然一下如同过电般想起了一幕幕记忆犹新的画面!

      ——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正是姚崇上任第一天时来告恶状的那个范可!只见他咽喉中刀,血喷洒了一地,就躺在牢房门边,早已气绝身亡,脸上还挂着一种怪异的表情,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无尽的不甘~~~姚崇叹了口气,这范可见财起意,竟然无端诬陷别人赖账,着实可恶至极。但是他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也罪不当死,姚崇命令将他在县监狱里关一个月,原本也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不想此时他竟然也因在监狱里而遭受毒手,真是令人感慨命运造化!

      姚崇最后走到一个单间牢房的门内时,突然感到这具尸体的姿态很不同寻常!杨武也同样察觉了异常,警惕地走到了姚崇前面!只见这具尸体的姿态显得非常别扭,脖子扭着、脸朝着地下,而身体却微拧着、尤其是一条腿还叠在另一条腿之上,这样的姿态显得与其他尸体都不太一样!喷出来的血在地上形成了半个扇形,满地都是。姚崇紧紧地眯缝着眼睛,注视着这一切,同时做了个手势,示意杨武将这具尸体的脸翻过来。杨武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将这具尸体的脸从朝着地面翻了过来:然而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来这人竟然是王曲!


      只见王曲脸上还保留着猝不及防的放松神态,腹部深深的一道刀伤,直接致命。满地呈半个扇形状的血印,就是从这里喷出的。

      旁边几个衙役、甚至连同杨武,都觉得难以置信,想不到大家以为已经逃走的王曲会在这里!而只有姚崇此时反而保持了一种冷静,冷冷的不形于色。姚崇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王曲啊,你前怕后怕,始终不敢吐露真相,最终却终究难逃同伙灭口!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如果当初你能讲出来你背后的指使者是谁,我还能提前将他绳之以法,也免了你的性命之灾!唉,真是可怜可叹啊!~~”

      就在姚崇百感交集之时,外面一名衙役突然大喊起来:“顾呈还有气儿!顾呈还有气儿!”门口随即一阵骚乱,许多衙役都围向了遍身是血、刚才爬到门口的那名衙役顾呈!


      姚崇和杨武连忙大步走到门口那名衙役身旁,关心地看他的情况。只见那名衙役浑身浴血、奄奄一息,无神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姚崇知道受伤之人失血过多,最易口渴,急忙大声说道:“快拿水来!派人去找大夫!”杨武抱住这名衙役,急切地问:“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衙役嘴张了几下,才艰难地说:“冯占海杀人越狱!”姚崇追问道:“当时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

      那名衙役气如游丝地说道:“当时杨武命令我们不准打开监狱大门,我们就始终从内部紧锁着大门。这时,冯占海听见外面动静大乱,就说他口渴得厉害,要喝水

      然后呢?”杨武迫不及待地追问。

      那名衙役顾呈费力地说:“武发就拿着水碗到他牢房去了,心想平时都是同事,此时他要口水喝,怎能不给~~”


      “可是,冯占海突然从牢房内一把伸手勒住了武发的咽喉,几乎将他勒死!与此同时,冯占海从牢房内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抢过了武发腰上的钥匙!就这样,冯占海一手死死勒住武发的喉咙,另一手摸索着自己打开牢门!”连续的说话使衙役顾呈身上的伤口更加疼痛,他忍不住停下了片刻,脸上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着。姚崇没有催,而是等着顾呈再继续往下说:

      “这时候我和小黄小李听到情况不妙,连忙提刀过来帮忙!可是冯占海已经打开了牢门的锁,一把就将武发的刀抽了出来,就这么在武发后面反手一刀,就深深地扎进了武发的肚子!”说到这里,顾呈忍不住泪流满面,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显然对他刺激太深了。

      姚崇没有说话,等着顾呈继续说下去:“我和小黄小李连忙上来和冯占海搏斗,但是冯占海此时已经推开门,从牢房里出来了!他武功高强,我们几个都不是他的对手!小李先被冯占海一刀砍中,我和小黄只有边打边跑,想到外面去叫人。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小黄一声惨叫!”


      “冯占海从背后斜劈中了他的后背,,,小黄,小黄,,,他在地上滚动了两下就不行了~~~”说着顾呈已经泣不成声。

      姚崇忍着心中的焦急,好言道:“事已至此,现在不是痛哭的时候。我们要尽快抓获冯占海,还需要你更多提供当时的情况!”顾呈强忍住了痛哭,竭尽全力说道:“我当时知道自己一个人更打不过冯占海,就连忙向大门口逃去!可是跑到门口,还没等我把锁打开,冯占海就追到了,从后面狠狠砍了我一刀。。。后面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姚崇略一沉思,问道:“你看到了冯占海杀其他囚犯的情况吗?”

      顾呈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当时已经倒在地上,脑子越来越模糊,,,我只听到整个监牢里哭喊惨叫声不绝于耳,,,当时有如置身人间地狱,,,情急之下,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他衙役都纷纷气愤地怒骂冯占海杀人如麻,简直毫无人性,也有人关心顾呈的伤势,让他再坚持一会儿。正在这时,外面一阵马车的铃铛急促地响起!

      一名衙役汗流浃背地跑进来,喊道:“大夫请到了!大夫请到了!”接着,后面一个白发老大夫和童儿提着药箱快步跟了进来。

      顾呈一直坚持到这会儿,听到此言,头一歪,又昏倒了。姚崇命令大夫立刻救治!

      随后,姚崇又命令杨武用白粉笔将监狱内每一个人倒下时的位置画起来,把大量鲜血喷溅的地方勾画出来,并在监狱大门拉上了一道线,禁止外面的人进入,尽可能保持现场原貌。做完这一切,姚崇不由得又在脑海里展开了分析。


      面对这样的突然变故,在场所有的人脸色都十分难看。王县令遇害案是朝廷挂牌督办的大案,可是一直没能找到有效线索。上级本来就已经对此极为不满,甚至要将道林县衙若干人撤职追责也早已在传闻之中。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发生了这样恶性的越狱事件,最重要的一个嫌疑犯杀害多人后逃走!

      这样的恶性事件,即使想瞒报都不可能!令道林县衙每一个人的乌纱帽上都蒙了一层阴影。很多衙役虽不敢在此时公然发声,但实际都在暗暗骂姚崇为什么非要发妇人之仁、非要给武功高强的冯占海打开枷锁?——这回好了吧,冯占海不但逃走,还杀死这么多人,就算想瞒报都不可能了!全县衙役都跟着这个迂腐的书生县令一起吃挂落!

      这些人虽然嘴上没有说出来,但一个个的脸色都像挂了霜一样,一个赛一个地难看。


      姚崇很清楚周边很多人的想法,他心里也不好受,人犯不但逃走了,而且还是自己命令给他打开的枷锁,最严重的是还有那么多无辜被杀!但姚崇强力保持着冷静与镇静,他知道现在不是懊丧的时候,当务之急只有抓紧查案!

      看到姚崇还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冷静查看,何县丞不由插嘴骂道:“冯占海这杀人狂,把我们都瞒得好苦!他口口声声说他整晚上都守在王县令衙署外、绝没有外人进去过,我们都相信了他这一说法。因为常规来想,有哪个凶犯会把自己说成一直位于凶案现场的首要嫌疑犯呢?!所以我们都相信了他这一说法。这样一来,王县令遇害一案就被制造成了一个标准的密室杀人案,我们就陷在凶手到底是用什么手法下毒作案的问题上转圈,使我们这么长时间误入了一个最大的歧途!——其实只要他自己就是凶手,那么这个案子就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密室杀人案!”

      何林又继续说道:“冯占海只需在其他人离开后,又以什么借口敲开王县令的门,然后再趁王县令不备,暗中给王县令下了毒,在王县令毒发之前从容离开房间,王县令自己将门关上,就重新形成了密室。或者是王县令夜里起来上厕所,冯占海趁机进入王县令的房间,直接在王县令的茶杯里下毒,然后迅速溜出。没有察觉的王县令因起夜口渴而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在感觉异样之前自己又关好了门,这样一来也会形成后来我们看见的密室!而冯占海那一晚都在王县令衙署附近,找机会下毒真是机会太多了!”

      旁边一个衙役听着,说道:“哎,可是当时我们在现场检查了用过的茶杯,一共是四个,刚好王县令、蒲县尉、林主簿、冯占海一人一个。现场的茶杯都没有毒啊!”

      何县丞本来就怀了一肚子火气,再一听这个衙役这么说,更是一肚子火没处撒了!


      何林劈头盖脸地吼道:“你是他妈的猪脑子啊?!现场还剩四个茶杯就等于原本只有四个茶杯吗?!本来可能是五个、六个、八个茶杯,冯占海看王县令喝下有毒的茶水后,可以暗中带上有毒的茶杯立刻回到屋外。待王县令关上门、在房间内毒发身亡后,冯占海迅速将有毒的茶水倒掉,再将有毒的茶杯销毁或隐藏起来。到第二天早上我们来的时候,当然就只剩下几个没有毒的茶杯了!只要茶杯数量不要少于他们昨天晚上聚会的人数,就不容易引起我们的注意!——这样一来,冯占海下毒谋害王县令的手法就成了一个谜,我们就始终陷在这个谜里转来转去,耽误了大量时间!——妈的,这个冯占海,还真狡猾,看不穿他平时看似老实巴交的,竟然有这么深的诡计!老子干了一辈子,这次居然被这小子给耽误了~~等上面追查起来,我这个县丞,,,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唉,这一下前途基本算完了!”

      何县丞越说越气,最后竟一甩袖子、自顾自走了!


      姚崇没有吭声,他心里承认何县丞的这个推理在有些方面是有道理的。姚崇心里也很乱,他也还需要时间来仔细想一想。

      姚崇带着沉重的心情,返回县衙后堂,立即签发针对冯占海的通缉令,并派遣衙役快马通报上级州、道和周边县城。姚崇完全想象的到,这一次,一场来自上级官场的严厉斥责将在所难免了。在王县令遇害案本就期限十分紧张的情况下,又出了重要嫌疑犯居然杀人越狱的事,很难免上级会对自己大发雷霆!姚崇叹了口气,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都写清了,随后命令一个衙役立刻骑马送到州里方太守那里。

      这时候,何县丞却已经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家中,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他习惯地想要拿起茶碗喝茶,可又恼怒难平,重重地将茶碗摔在地上!何佳秀、何夫人和婉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明白何林这是为何不高兴。何夫人小心地说:“老爷今天是怎么了?这还是下午就回家了?”

      何林恼怒地捶胸顿足着说:“唉!这一回本官和道林县全体官员是大祸临头、在劫难逃了!”说着,又激动地站起身,四处走动着!



      何夫人忍不住惊慌地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何林越说越怒气冲天:“王县令遇害一案的那个头号重犯——冯占海,今天越狱了!!不但成功越狱,而且大开杀戒,对监牢里所有的衙役都大下杀手,连监牢里所有囚犯——都——一个没留,全部杀害!——今天我也去监牢看了现场,遍地鲜血,遍地横尸,一个活口都没剩,真是——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

      这话如同一道霹雳,把何夫人、何佳秀、婉儿全惊呆了。何林接着怒气冲天地说道:“那个新任的小年轻县令——姚崇——他固执己见,简直是不可理喻!当初我就反复提醒过他——那个冯占海是王县令遇害一案的头号嫌疑犯,而且武功高强,千万不可放松监管!可姚县令却说现在并没有证据说明冯占海就是凶手,因此不能提前就对他使用重刑犯的看管措施!——这回可好,发生了这样的恶性事件!——现在怎么收场,可是追悔莫及!”


      过了好久,何夫人才害怕地说了一句:“这件事对老爷的仕途会有什么影响吗?”

      一听此话,何林更是不由大发雷霆:“这王县令遇害案本就是朝廷挂牌督办的大案,轰动朝野!可是查办至今,一直没能找到有效线索。上级本来就已经对此极为不满,中书省几次下令加速严查,已经下达了破案最后期限,甚至表示如不能按期破案,将要把我们道林县衙主要官员全部撤职查办!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又发生了这样恶性的越狱事件,王县令遇害案的最重要疑犯冯占海竟然越狱逃走,不知到哪里去找回这个对案件具有重大关系的最关键人犯!——而且冯占海还大开杀戒,杀光了监牢里所有的衙役,连监牢里所有囚犯都一个没留!——这样的消息上报到朝廷,会有什么后果!——”

      何夫人着急地说:“老爷,这件事关系如此重大——能不能——先瞒报一下,等抓回冯占海,事情有了转机,再作商量——”


      何林怒气未平,砰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唉!这件事如果能瞒报,我还能有这么大火气?——冯占海本就事关王县令在县衙里被杀一案,朝廷上面十分关注!你知道在这种朝廷关注的案子上出严重纰漏是什么后果吗!可姚崇为什么非要发妇人之仁、非要给冯占海打开枷锁?这回好了吧,冯占海不但逃走,还杀死这么多人,就算想瞒报都不可能了!全县衙役都跟着这个迂腐的书生县令一起吃挂落!”

      何夫人慌乱地念叨:“这一下事情肯定要闹大了!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何林气哄哄地说:“这一下可完蛋了!我何林这个县丞的职位,恐怕也要不保,唉!——哼,上回你不是还说新来的那个小年轻县令能干,说他刚到任第二天就能把闹了好久、我们都没侦办出结果的闹鬼案给破了吗?哼,就是那个姚崇,这回可把大家全坑了!这种年轻人,就是自作聪明、固执自负!”


      何夫人一时也不高兴地反驳了一句:“哎呀,老头子——你怎么这样说——这事和我老婆子有什么关系——上回你自己不是也说‘这回可真是开了眼了’‘后生可畏’吗!”

      何林一听这话,不由有一点恼羞成怒,刚说了一句:“你胡扯——我什么时候说过——”随即就想起来自己确实说过这话,不由得哑口无言。不过这让何林就更加恼火,不由想起了其他事。他又一拍桌子,怒气更大地说:“咱们儿子呢?儿子呢!——家里出了这么大事,连佳秀和婉儿两个女孩子都这么懂事,都知道为叔父分忧,咱们的儿子何家隆跑到哪里玩去了?为什么连个面都不露?!这小子又跑哪玩去了?!”

      这句话一下就好像戳到了何夫人的心窝窝上,何夫人慌慌张张地掩饰说:“咱们儿子啊——儿子——这不是家陆他们来了吗,家隆——带着家陆——到外面转转,熟悉一下咱们道林县去了——”


      何林重重地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带家陆熟悉咱们道林县?——你这老婆子还敢替他虚言回护——家隆这小子还不是又出去玩去了!整天就是玩玩玩,像他这样能考上科举吗?!都是你整天惯着这小子,弄得家隆简直无法管教了!”

      何夫人不爱听地说:“老爷啊,你这明明是外面办案不顺,你有火气没处撒,回家来骂完老婆又骂孩子!我和儿子怎么招你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火从天上降啊——”

      何林闻言不由更加大怒:“你闭嘴——你把儿子管成这副不成器的模样,还整天替他找各种借口不让我说!你瞧瞧家隆那个样子,整天除了和一帮公子哥提笼架鸟、吃喝玩乐,还会什么!胸无点墨、无知无识的东西,连佳秀这样的女孩子都不如——我每次和佳秀谈话,都觉得比咱们家隆强十倍!再看看家隆——”

      何夫人听了,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别人养的女儿怎么都好,我养的儿子就怎么都不好——老爷你就是这意思吧!”


      何佳秀见这种情况,连忙过来劝解,十分为难地小声说:“叔父您别这样说——我觉得家隆哥哥——也还是很不错的——侄女也是有很多不如哥哥的地方——您还是应不要对他这么严厉,也要看到他的优点——”

      何林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哼!你不要为他辩解了,知子莫若父!”

      何夫人仍在哭哭啼啼:“都是妾身不好,都是妾身不好,老爷在外面办案不顺也都是我老婆子害的!这回行了吧?——”

      何林从鼻子里出了口气,一手按在桌子上,气恼地说:“哭哭哭,你还嫌我不够烦死!现在发生了这样严重的大案子,我预计中书省不日之内就会派下专员来处理我们道林县官吏!到时候再加上中书省挂牌督办的王县令遇害案始终未破,估计我们都难逃撤职追查!到时候,抄家封门、没收家产、押往京城受审,那是在所难免——最后判个严重渎职、违背圣谕之罪,流放两千里之外——到时候你就满意了吧!”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刹那间所有人就都鸦雀无声。何夫人也停止了哭啼,害怕地嘀咕:“老爷,那可怎么办啊?——”

      何佳秀却保持着一点难能可贵的冷静,她压了压心中的惊慌,用最后一点理性,尽量平静地说:“叔父,婶婶,你们不要过于着急。现在如果尽快抓到冯占海,不就可以将功补过了吗?而且抓住冯占海就等于破了王县令遇害一案,到时候不就不会受处分了吗?”

      何林对天长叹一声:“唉——那个冯占海武功高强,全县衙没有一个衙役能和他走到十招以上!如何抓住他?况且那个冯占海神秘得很,本就是个外地来的衙役,对于他的情况、家在哪里、有什么社会关系,县衙里什么细节也没掌握。他现在好不容易越狱出去,还不赶快远走高飞?我们如何能抓到他?这一下,算是基本完了——”

      何佳秀细心地问:“那为什么会用这么个人当衙役呢,总得有人介绍他来道林县当衙役吧?找到了这个人,不就找到了有关冯占海的许多线索和秘密吗?甚至也许这个人就是冯占海的同谋——”


      何林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可是冯占海偏偏是那个死去的王县令推荐的!王县令已经死了,你说还怎么查冯占海的底细!”

      何佳秀冷静地小声提醒道:“那能不能从调查冯占海与王县令之间的社会关系入手呢?这也许能揭开王县令遇害案很多内幕呢——这个王县令遇害案,到底是个什么案子,什么案情?叔父能不能和我说说,佳秀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我也想帮着叔父一起解决这个难题——”

      何林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佳秀啊——我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但你一个女孩子,这种打打杀杀的血腥案子,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应该过问的——”

      何佳秀略微有点不服气,但还是温婉地不说话了。婉儿听何县丞这么说,不由得很不服气,但小姐都没说什么,她一个丫环也不敢乱说话。何夫人心疼地拍着何林的后背,担心地说:“老爷,那万一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咱们家可怎么办啊?”


      何林颓然瘫坐在了椅子上,痛苦地说道:“到那时,本官只能听天由命,期望他们不要牵连家属!——中书省的官员下来查办时,我会提前把家里的细软值钱东西给你和家隆换成银票,到时候,你们就——躲到外面去吧!佳秀,婉儿,你们千里迢迢来投奔叔父,可叔叔这里又赶上如此大案祸端——佳秀,婉儿,只怕叔父不能再给你们庇护这个家了!”

      何佳秀和婉儿不由得眼圈都红了。何佳秀伤感地说:“叔父,您别这么说,一定还有办法的——佳秀家里本来遇上那样的剧变——只好来投奔叔父,得到叔父这样热心慈爱的对待,让佳秀又有了家的温暖——不管怎么样,佳秀都一定陪伴在叔父身旁!”

      何林摇了摇头,伤感地说道:“佳秀,别说傻话了,别白白送死。叔父也会给你和婉儿留一份财产,你们俩到时候带上,赶紧远走高飞!将来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平平安安过一生!”

      何佳秀忍不住眼圈都红了,克制了好半天才没让眼泪从眼眶里公然掉落下来。而婉儿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何林长叹一声,默然不语。一家人相对无言。


      而在何家预感大祸临头的时候,姚崇却马不停蹄带领杨武等人去往县衙旁边起火的院落查看。一进院落,只见此时明火已熄灭,地上尽是泼的水,火场还冒着青烟。房主人一家惊魂未定,自家房子烧掉大半,正坐在地上绝望地痛哭。衙役领班张怀宝正带领十几名衙役,刚在火场扑完火,还在走来走去忙道着。见姚崇他们进来,张怀宝连忙迎上前去,说道:“禀报县令大人,这场火已经扑灭了。”

      姚崇严肃地问:“起火原因查清了吗?”

      张怀宝答道:“还不是很清楚。但这场火肯定是从这家院落厨房开始着起的。然后蔓延到了县衙大院的大树,引燃了几颗大树,好在没有引起更大火灾~~”

      房主人哭着说:“不知是怎么回事啊?当时我家还没有开始做晚饭啊,怎么会起火呢?”

      姚崇心中早已觉得蹊跷,这里怎么会不早不晚这个时候起火呢?这场火一起,紧接着发生的就是冯占海越狱一案。这个时机未免也太巧了吧?


      尤其是如果县衙这边不起火,杨武也就不会离开县监狱到县衙这里来,而不早不晚,恰恰是杨武刚离开监牢这么一会儿就发生了冯占海越狱。如果这要是巧合,未免也巧合得太离奇了。姚崇心知肚明,这场火十有八九不简单,就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调虎离山计!

      姚崇抬头看了看这家院落的厨房,早已烧得墙壁乌黑,面目全非。尤其是房顶,已经烧得塌落了,没了房顶的厨房不协调地矗立在青烟中。这家院落与县衙大院相邻,旁边一之路隔就是县衙,县衙里几颗大树的枝叶已经伸到了这家院落厨房的上方,此时也已烧得只剩焦黑的树枝。姚崇又看了看厨房背后的院墙,院墙上方有好大一块被火熏黑的烟迹。

      姚崇格外仔细地在现场踏勘了一圈,没说什么,只是安慰了房主人一家几句,命令县衙拿出一部分钱帮助这位房主度过难关。

      然后,姚崇又来到相邻的县衙院墙下,看了看几棵烧焦的树,又仔细看了看树下的地面。



      此时姚崇心里有一个念头:冯占海越狱逃跑一案,现在暂时很难抓获冯占海,而今天下午一系列犯罪的线索就要从这起故意纵火案抓起!抓到了纵火案的罪犯,就抓住了里外配合帮助冯占海逃跑的那个犯罪集团的马脚,就有希望抽丝剥茧!

      姚崇忽然问左右的衙役:“今天哪几个衙役在院里院外当值?而今天下午没有在大堂上参与提审张天涯、张天际?”

      张怀宝略微思考了一下,答道:“今天在院门口当值的两位衙役是赵六、张大吉,今天夜里当值、下午在院内宿舍里睡觉的是佟四海、梅通。这四位衙役因此下午都没有参与大堂上提审张天涯、张天际。”

      姚崇突然厉声说道:“立刻传这四人到堂!谁最后一个来,谁就是纵火案犯!”

      旁边的人闻听此言,无不大惊失色,许多人嚅嗫着说:“纵火?案犯?这,,,这不是一场意外火灾吗?”
      “对啊!意外火灾!我都要被弄糊涂了~~”

      姚崇冷冷说道:“不要问那么多!待会看谁最后到,自然就知道是谁纵火了!马上去传这四人!”

     几个衙役随后飞也似的跑去传这四名衙役了。最先到的是赵六、张大吉两人,接着不一会儿,梅通也睡眼惺忪地跑到了,他不解地说:“出什么事了?怎么回事?”众人面面相觑,此时尚未到达的只有佟四海了,人们都议论纷纷。

      这时候,姚崇却格外镇静,他问衙役:“已经有人去喊佟四海了吗?”

      一名衙役吞吞吐吐地回答:“已经喊了。那佟四海刚刚起来,说他马上就过来。”

      姚崇冷冷一笑,命令衙役:“封住大门,不准任何人出外!”

      众人皆知必有情况要发生,又不知这佟四海到底怎么做了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佟四海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一见他跑到,众人无不相视暗笑——只见这佟四海衣服穿得乱七八糟,不少搭扣都没系上,鞋子也汲拉着,头发乱蓬蓬的,可谓狼狈至极。一边跑,还一边用手揉着睡眼。


      张怀宝见佟四海跑近,大喝一声:“佟四海!姚县令说了,谁最后一个跑到,谁就是纵火罪犯!你还不从实招来!”

      佟四海一听,如同坠入冰窟,顿时从头到脚一层冰凉。他慌乱地说:“纵,,,火?纵什么火?我怎么会成了纵火犯?”

      张怀宝严肃地说:“姚县令神机妙算,来我县几天之内连破奇案,我们全县衙无人不佩服!姚县令既然说最后来的人是纵火犯,那就肯定是!你还不老实招来?!”

      那佟四海都快傻了,他张大着嘴,慌乱地说道:“我真的不是什么纵火犯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列位大哥替我说句话啊!我佟四海难道像纵火犯吗?~~”

      张怀宝眼睛一瞪、好像要发火,姚崇手一挥、制止了他。姚崇和颜悦色地对佟四海说:“你今天下午都在干什么?”


      佟四海哭丧着脸说:“我什么也没干啊~~~哦,我在县衙宿舍里睡觉!~~一觉从中午睡到刚刚被叫醒啊~~我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就成了纵火犯呢~~”

      姚崇一笑:“你不要着急。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句句都要如实,就不会冤枉你。”

      佟四海忙不迭地点头。姚崇又和颜悦色地问:“今天下午,县衙里起火,人声鼎沸,人们纷纷救火。你怎么还能睡得如此深,完全没听见外面的响动吗?”

      佟四海面色大变,着急地说:“县令大人,我虽然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一点动静,但我今天下午不当班。我想,反正我今天下午也不当班,外面发生什么事也与我无关,关我鸟事,我为什么要多事,,,于是我就又睡着了!”

      众人一听,几乎都要想笑。


      张怀宝生气地说:“你这个混账!你不当班,外面着火都与你无关?你这样不负责任,能当一名好的衙役吗?我平时管教不严,居然出了你这种混账衙役~~”

      姚崇却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又问道:“你说你下午都在宿舍睡觉。那梅通也在同宿舍吗?”

      佟四海说:“是啊。”

      姚崇又问道:“那你知道他今天一下午也一直在宿舍吗?”

      佟四海肯定地点点头:“在啊!我听到外面有点乱时,半梦半醒之间还看了对面床一眼,梅通也在床上,面朝墙睡着呢!”

      姚崇不再理佟四海,转问赵六和张大吉二人:“今天下午,你们二人在干什么?”

      赵六和张大吉二人回答:“我们二人始终在县衙大门口值勤。”

      姚崇又问:“县衙旁边着火之时,你们二人在干什么?”

      赵六和张大吉二人回答:“我们正处在值勤之时,按规定是不能擅自离开值守的。越是着火混乱之时,我们越要守卫好县衙大门。”

      姚崇嗯了一声,问道:“那下午着火之时,你们可看见什么人进进出出?”

      赵六和张大吉二人答道:“我们看见张领班带领十几名衙役出了县衙大门,赶往着火的院落救火。没有看到有人进县衙大门。”

      姚崇又问:“那在着火之前,你们可曾看到什么人进出?”

      两人一起摇头:“没有!着火之前,没有人进出县衙大门。”

      姚崇再问:“今天下午,你们二人始终在一起吗?”两人皆答是。

      姚崇转头叫过杨武,用最低的声音说道:“县衙斜对面五十米有一处茶楼,时常有茶客坐在那喝茶。今天下午县衙旁边着火,一定有百姓目击到情况。你找几个茶客问问,他们是否看见县衙门口的衙役始终在那里~~~”

      杨武领命而去。


      姚崇接下来对梅通说:“你今天下午都在干什么?”梅通答道:“我也在县衙宿舍里睡觉。”姚崇又和颜悦色地问:“今天下午县衙里起火,你完全没听见外面的响动吗?”

      梅通惭愧地说:“我也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一点动静,但我今天下午不当班,加之困得厉害,,,所以就没有起来。。。我以为,我们堂堂县衙大院能出什么事?谁吃了豹子胆了,敢到我们县衙来闹事?所以,想都没想到过我们县衙大院会出这种事,,,因此也就呼呼睡去。。。”

      姚崇也笑了一笑,又问道:“你说你下午都在宿舍睡觉,那你知道佟四海今天一下午也一直在宿舍吗?”

      梅通犹豫了一下,说道:“佟四海是不是中间去过一趟厕所啊!”

      那佟四海一听,几乎要直接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喊道:“梅通!你怎么血口喷人啊!我今天下午一直都睡在床上,我压根就没出去过啊!梅通,你我平时又无矛盾,你为什么这样害我?”

      梅通也面露尴尬之色,为难地说:“四海,我并没有害你,,,我只是老老实实地说了你中间去过一趟厕所~~~这是事实啊~~~县令大人询问,我怎能不如实回答?这和你我朋友关系无关,只是一个事实而已。你原谅我,这种事上我实在不能和你串供~~~”

      这时候,杨武也回来了,在姚崇耳边低低地耳语了几句。声调太低,旁人几乎听不见。姚崇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只是继续看着佟四海。

      其他人也更加注视着佟四海,佟四海越来越感觉到情况不妙,更加地慌乱。

      张怀宝也起疑地说:“四海,我们不是不信任你。但是,你身上的疑点的确越来越多了。姚县令怀疑你是纵火犯,而梅通也说你确实出去过,还说不能帮你串供,你看怎么解释?”

      佟四海听了这些话,一张脸涨成通红,又惊又急,好半天才蹦出一句:“我,我,,没有串供~~这,这~~”


      梅通忍不住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四海,咱们平时关系都不错,但是我真的不能为了帮你就~~”

      佟四海听了,更加气急败坏,胸部呼呼起伏,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来,身体几乎要往地上出溜。

      众人见状,纷纷更加远离佟四海,佟四海身边瞬间就空出一个圈子。张怀宝见佟四海神色越来越不对,严肃地说道:

      “佟四海,想不到你竟然做出这等故意纵火的坏事!你还不从实招来,你为什么纵火烧毁那户人家?!说!!”

      那佟四海听了,几乎要哭出来,手指着梅通,咬牙切齿,却一时无话可说。


      张怀宝叹了口气:“想不到我们道林县衙役队伍竟出了这么多败类,抓了张天涯、张天际、王曲,跑了杀人狂魔冯占海,却还有你这个佟四海内应~~~姚县令断案如神,这才准确地把你揪出来!唉,虽然兄弟们平时同事一场,但这个时候我们不得不秉公执法了。。。来人,把佟四海抓起来!”

      不料,这时姚崇却断然一伸手,缓缓地说道:“慢着~~”

      正当众人诧异不解之时,姚崇却淡定地一指梅通,说道:“把这个人拿下!他才是真正的纵火内奸!”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众衙役们纷纷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杨武眼疾手快,拔刀架在了梅通脖子上!那梅通也惊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地嘟囔道:“姚,,,县令大人,,,您,您这是何故?”



      姚崇冷冷一笑,说道:“梅通,你知道我之前为何要公开宣布:谁最后一个来到现场,谁就是纵火犯吗?”

      梅通犹豫了一下,咬着牙回答:“那一定是因为你知道谁最后一个来到现场,谁就是纵火犯。”

      姚崇朗声大笑,说道:“非也,非也!那本就是我故意给真正的纵火犯设下的一个圈套,等着他自己往里钻!”停了一停,姚崇又说道:“我从现场知道,那个纵火犯是站在我们县衙大院里往旁边院落扔火苗来纵火的。县衙大院外人禁止入内,既然他能从容自如地站在我们县衙大院里,就说明他必是这个县衙大院内的熟人。而当时火起之时,县衙内其他人都在大堂之上陪着我提审张天涯二人,所以,有可能犯案的就是当时不在大堂的人。。。”

      那梅通不服地喊道:“这场大火明明是旁边院落自己失火,怎能随便怀疑是从我们县衙故意放起的?!”


      姚崇抚掌而笑,说道:

      “那火场,我已经去踏勘过。虽然火是从厨房先烧起的,看似很像一场火灾事故。但是,首先,房主人哭诉他们家还没有开始点火做饭,怎么就会起火呢?这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时才不过是下午,谁家的晚饭会这么早开始做呢?其次,我很快就发现,这家厨房的房顶几乎完全烧塌了,可是墙壁却并无大碍!如果火是因炉火失火而引起,必然从较低位置的火炉开始向上蔓延,先引燃较低位置的可燃物,最后才烧到较高的房顶。可是,这家的厨房却是相反,房顶几乎完全烧塌了,墙壁却反而并无大碍。最奇怪的是,我在火灾现场看到房主人抢救出的厨房木制桌案和橱柜等物件。基本没有大的损害,只是被烟熏黑了而已——按理说,这些东西高度较低,距离炉火也更近,火势如果大到连高高的房顶都烧塌了,怎么会这些平地上的木制物件却基本无损呢?——这就让我开始怀疑,这把火不是真的从厨房内部开始燃起的,而是被外人从院外用火苗直接从房顶烧起的!——随后,当我看到厨房背部墙壁的烟熏痕迹时,就进一步证实了我的这个推断。大家都有一个常识,着火的热烟比空气轻,所以都是从低处往高处冒的。而这个墙壁上的烟熏痕迹是从顶部开始,向下只有很少一点蔓延。而如果这个火真的是从火炉烧起的,烟熏痕迹应该是从墙壁下部开始、往上蔓延的。而这个烟熏痕迹实际上主要在顶部、而墙壁下部几乎没有,也正说明了这把火是被外人从房顶直接烧起的!”


      那梅通不服地大喊:“就算姚县令你说得对,可那火为什么就不是其他人从其他方向烧起的,而是县衙的人从县衙方向烧起的呢?!”

      姚崇微微一笑:“这一点我早已看过。我特意到县衙大院内与起火地点相邻的地方仔细搜寻了一圈,却发现地面之上落有几滴液体!我用手轻轻沾了一点,感觉有些油乎乎的。我再用鼻子一闻,原来是松节油!可是我左右四望,却都是其他树种,并未见到松树。也就是说,这个松节油不是无缘无故自己在这里的。这时我就推测到,这个纵火者就是站在我们县衙大院里,隔着墙将沾有松节油的引火物扔到那家院落厨房的屋顶上,制造了这起火灾!”

      那梅通脸色已经有些不对,但还是强撑道:“就算是我们县衙里有人故意纵火,那你又凭什么说就是我呢??当时不在大堂的明明有四人!”

      姚崇不慌不忙地说道:“呵呵,这一点我早想到了。门口站岗的两名衙役,因为站在大门口显眼位置,所以他们在不在门口就很容易被别人看见。刚才我让杨武出去问了县衙斜对面的茶馆里的一些百姓,他们都说那两名衙役始终在门口,着火后虽然着急地走来走去,但并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这样,我也就可以排除门口站岗的两名衙役。剩下的只有你和佟四海两名在县衙后院宿舍里休息的衙役可疑了!”

      梅通不服地喊道:“是啊!我也说过佟四海中间出去过一趟!姚县令你为什么不抓他,反而抓我?!”

      姚崇呵呵一笑,说道:“别急啊。我也想到,如何确定你们两人里谁是真正的罪犯。你们两人在这纷纷攘攘的下午都始终没有露面,那么说起来必然都是说自己在睡觉。可是,这里面有一个人是真睡,另一个人是假睡。那名罪犯刚才还跑出来纵火,所以他必然是假睡的。虽然另一个人也有可能是假睡、故意偷懒、不出来救火,但这两人的说话中一定会有所不同。”

      梅通急着嚷嚷道:“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你到底凭什么说我是假睡?你快说出个理由来,我虽然职务低微,但也不能任人随便诬陷!”

      姚崇不由哈哈大笑,说道:“时到此时,你还在厚颜无耻倒打一耙!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就看你待会见到了棺材怎么个落泪法!~~于是我才设下圈套,故意宣布:谁最后一个来到现场,谁就是纵火犯——为的就是让你们俩以各自的最快速度来到这里!——其中,有一个人由于是假睡,一叫就醒,所以必然起床快!由于他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穿衣服,所以必然穿衣服也快。甚至不排除此人纵火之后回去躺下,为了减少时间消耗,避免同宿舍之人醒来发现,根本就没有完全脱掉衣服!所以,这名真正的纵火犯必然来得快!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说罢,不由手抚胡须笑了起来。

      梅通不由气急败坏,恼怒地喊道:“县令大人太牵强附会了吧!我只是睡觉睡得轻,加之本身就已经睡了很久,也快醒了,所以才比佟四海到的早!”

      姚崇不由再次抚掌大笑:

      “为了避免轻率定罪,于是我就开始盘问你俩。由于我已经公开说过你们几人就是嫌疑犯,而门口站岗两人很容易证明是否根本没有进入县衙大院,所以你们两人是处于最危险境地的嫌疑人。如果他是罪犯,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你曾经出去过,以掩护他自己。反之,如果你是真正的纵火犯,你也一定会这么做,来掩护你自己。

      于是我先问佟四海,佟四海说他只管睡觉,因此没有听到你出去过。甚至还说他听到院里响动时迷迷糊糊睁开眼,还看到你面朝墙躺在床上!这时候,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你们俩人本是同谋,可随后你的话却打消了我这个念头,让我彻底确定你就是纵火犯!——当我问到你同样的问题时,你却毫不犹豫地说佟四海中间出去过。如果你们真的是同谋,岂有这样互相拆台,这岂不是自己造成内讧、暴露得更快?”

      梅通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不要说那么多没用的了,你到底有什么真凭实据说是我放的火,而不是佟四海?就凭你这些罗里吧嗦的推断吗?”




      姚崇不由轻蔑地一笑,突然冷冷地用手一指梅通的裤子,说道:“你裤腿上的那几个油点污渍是怎么造成的?”

      梅通依然在嘴硬抵赖:“我吃饭的时候掉落了几个油点,怎么,不行啊?县令大人你管得真宽啊!”

      姚崇命令旁边一名衙役:“你马上过去,闻一闻他裤腿上的那几个油点,到底是菜油味儿还是松节油味儿!”

      旁边那名衙役领命后走向梅通,刚一闻就大喊起来:“禀报县令!真的是松节油味儿!”

      姚崇笑而不语,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梅通,好一会儿才开口笑道:“梅通啊梅通,你可真是人如其名,智性没通,狗屁不通啊!莫非你准备继续狡辩说,你做饭做菜都不用菜油而用松节油?我还第一次准备听到有人说他用松节油做菜呢,真是不怕拉肚子啊。”

      那梅通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姚崇笑道:

      “其实我在纵火现场踏勘发现地上的油点时就想,这纵火犯既然在地上留下油点,我猜测他很有可能是用衣服或其他可燃物浸满了松节油,点着后扔到那家院落厨房屋顶上。这样可以保证纵火效率远高于一般的草木,而衣服的布质很容易烧尽,又不像一般的木制火把那样容易留下纵火物证据——但是,用衣服浸满松节油引火,最大的弊端却是油滴容易落下。县衙大院的墙很高,如要准确扔过墙去、落在邻院房顶上,就必须使出相当的力气。而在大白天县衙大院里纵火,他必然也需要动作尽快,以免被外人看见,所以动作难免毛躁。

      这样一来,我就猜想他在甩出纵火的衣物时,油滴既然已经滴落在地面上,也很可能落在他自己衣服上。而这人纵火之后,必然是马上逃离现场,越早越好,以免被人发现。所以他匆匆逃回宿舍,又不能从容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需要尽快躺下装睡,以免被同宿舍的人发现起疑。因此他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油渍!

      结果,从你一来,我就发现你裤腿上的油渍。再结合你的种种表现,我就知道你就是真正的纵火犯!而佟四海说他中途半醒时看到你脸朝墙躺着,其实只不过是你用被子和枕头伪装出的一个背影!”


      听到这里,梅通不由得歪倒在地,脸色灰白,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姚崇用手一指,喝令一声:“将纵火犯、县衙里的内奸、冯占海的同党——梅通拿下!”

      杨武上去一把将梅通像提拉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姚崇对众人说道:“纵火案至此已破,大家各回岗位,牢记职守即可。”又对杨武低声说道:“立刻将梅通押往我们暂住的小院,立刻审讯!”

      姚崇之所以不在大堂上审讯梅通,而要在自己暂住的小院里的审讯,就是为了避开众人的耳目,使梅通与县衙里可能还存在的其他内奸隔绝开来,争取突破梅通的心理防线。道林县衙里连出乱事,风气之差、情况之烂,姚崇已经完全心中了然。因此,他已打定主意:今后审讯重要人犯,尽力全都在私下场合保密进行。


      众人见新任县令竟然在连连出事的不利情况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破一案,无不震动,各自应诺而去。刚才被冤枉的佟四海忍不住放声痛哭,跪在地上叩首感谢姚崇明察善断,这才使自己免去了一场牢狱之灾!

      姚崇见他哭得真诚,心中亦有所动。但在此时,他只是淡然说道:“佟四海你也不必如此~~本县既然承蒙朝廷恩遇、得以到任至此,自当全力以赴,清查谜案~~佟衙役既受坏人陷害,为你查明真相、洗清冤屈,也是本县分内的事。佟衙役不必过于客气!”说着客气地将佟四海搀扶起来。

      佟四海脸上已经涕泪横流,说道:“佟四海家里上有七十岁老父老母,下有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和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我的婆娘也只是在家磨点香油接济家用,我的岳父岳母大人只有我老婆一个女儿,因此我也将他们接来奉养,,如果要不是姚县令到此,断案如神,小的要是被其他官员抓进监狱,就算不死也免不了天天一顿臭揍毒打,如何能扛得下去?~~~我这一家老小,到时该如何活命?所以,姚县令大人是我佟四海的再造大恩人,也是我一家老小的大恩人啊!”说罢,又跪下磕起头来。


      姚崇见到他一片真诚,心中已是了然于胸。他和蔼地拍拍佟四海的肩膀,再次将佟四海扶起:“佟衙役不必再过多礼了!本县执法,是出于与民兴利、为民除害这两条。不论见到哪个无辜被陷害,本县查明真相都是义不容辞的!如果佟衙役对于此事心存感激,那就以后记得在工作中以本县的态度去对待工作、对待百姓吧!”

      佟四海面露羞惭,拱手说道:“佟四海过去浑浑噩噩瞎混,对工作毫不关心,对百姓也,,,从今往后,佟四海一定改过自新,姚县令大人让我干什么,我就以十二分的热情、十二分的精神做好什么事情!鞍前马后,愿为姚县令效犬马之劳!”

      姚崇笑着一摆手,说道:“好!希望今后全县衙役都以这种工作态度和工作精神来对待工作,对待百姓!”


      张怀宝在一旁也心悦诚服地说:“姚县令初来本县不过几天,而在这短短几天之内竟然连破奇案,令人佩服至极!刚才要不是姚县令慧眼识破梅通的奸计,我张怀宝都已经完全被他蒙骗了,差一点错怪了佟四海兄弟这样的好人!想起与姚县令大人的巨大差距,小人实在是惭愧之极!姚县令这样的断案圣手能到我们小小道林县来当县令,真是我们道林县的荣幸!我们道林县的老百姓真是有福有救了!!”

      支走众人之后,杨武警觉地将门、窗全部关紧,连外面的院门也锁了,以防外面有人窃听偷听。现场除了姚崇、杨武、梅通三人之外,再无旁人。杨武手握刀柄,杀气腾腾地虎视眈眈梅通,一边握着刀柄,一边还看似无意地抽拉着钢刀,不时将刀半拔出刀鞘,发出一声声刀摩擦刀鞘的响声。

      姚崇平淡地注视着梅通,冷冷地说道:“梅通,你知道你现在犯的是什么罪吗?”


      梅通一进屋见如此隐秘的做派、杨武又手持刀柄虎视眈眈,就有几分心虚,但还在避重就轻,说道:“小的鬼迷心窍,竟然干出纵火这等犯法的事来!~~请县令大人看在小人是初犯这一点,宽免小人一次!~~小人真是一时糊涂啊!~~~”

      姚崇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表演。

      梅通知道姚崇对此言完全不信,只得又继续辩白说:“都怪小人涵养太差,前些天因琐事与那家院落主人发生了口角,小人一时没占了上风,竟被这厮一个小小的平民弄得颜面扫地!那小子还装作若无其事,他越这样,小人就越生气。这件事让小人气了好多天,一直顺不过这口气来,一想到此人此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为了教训这小子一下,今天才干下如此荒唐之事!我本来只想轻轻吓唬这小子一下,也从没想过真的会把他家厨房给点着了,我现在心里头,也是后悔莫及啊!~~~我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冲动的事情?~~我,我,我~~~糊涂啊!~~”说着,还向前爬了半步,满脸懊丧的样子。


      姚崇突然问道:“那个院落主人叫什么?”

      梅通一愣,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叫,,,孙友德。”

      姚崇呵呵一乐:“你口口声声最近好多天一直记恨着这院落主人,今天才去纵火,而你居然第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个院落主人叫什么~~~可见你所言之‘真实’!”

      梅通忙狡辩道:“我只是一时话都到了嘴边却没想起来而已,小人一时记性不好,县令不能以此苛责小人啊!”

      姚崇呵呵笑道:“好,好一个不是蓄谋已久啊!原来你们道林县衙役竟然还有占不了一介草民上风的时候?如果你与那院主人真有这矛盾,还用得着如此苦催地暗中去放火报复,直接找个借口把院主人抓到县衙暴打一顿不就完了?你以为我这个新来的县令不知道吗,道林县民间都说:道林县的衙役贪如豺,狠如虎,你们干的那些好事,你以为我全然不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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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05:0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梅通谎言被戳穿,却依旧毫无半分尴尬愧疚,而是堂而皇之地说:“县令大人,民间草民胡说八道的东西怎能当真?说我们道林县的衙役贪如豺,狠如虎,他们能拿出什么证据?那些民间草民就是站着说话乱嚼舌,随意贬低我们公门中人!这些刁民,就是不断丑化我们公门中人来发泄他们的不满!”

      姚崇微微一笑:“哦,照你这么说,都是民间草民不好,而你们公门中人做得都好。他们民间草民,手无半分权力,他们与你们官府中人做对,能有什么好处?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这些民间草民依然对官府中人颇有微词,可见问题并不是出在民间,而是官府中人横行霸道,为所欲为,肆无忌惮,这才引起了民间公愤。。。你这样颠倒黑白,混淆因果,不觉得惭愧吗?”

      梅通继续狡辩道:“县令大人,我确实是因为一时气愤而临时起意烧毁那家院落的。小人真的没想点着他们的房子,只想给他们一个警告吓唬一下,没想到火势竟然蔓延,酿成这一大错~~~现在小人也知道错了,小人愿意拼凑银两,赔偿那家的损失,也使他们家不至于流落街头。小人对自己的错误已有深刻认识,小人的歉疚之心一片赤诚,小人的悔过之意发自肺腑~~~请大人给小人这个机会一次!”

      姚崇一边听着,一边自如地在桌上写着什么,连头都随着梅通的狡辩而前后轻轻晃动起来,仿佛在听着一曲老调重弹的歌谣。梅通说得口干舌燥,又没有人给半口水喝,只好停下来喘口气。姚崇却突然一睁眼睛,严厉地说道:

      “梅通,你不要在这里避重就轻、转移焦点了!你自己会不知道你罪行的真实性质吗!你勾结冯占海,内外配合,故意于今天下午在县衙大院附近纵火,制造混乱,引诱杨武离开监牢,从而为冯占海越狱扫平道路!”

      姚崇停了片刻,又继续说道:

      “梅通,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因私人矛盾而吓唬院主人,而就是要在这个时间制造火灾,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为冯占海越狱创造良机!你不在别的地方纵火,就在紧邻县衙大院的地方纵火,难道你会不知道这样做的严重性吗??冯占海早不越狱,晚不越狱,就在你制造起一场火灾的时候越狱。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纵火之后,你还栽赃陷害同僚,故意诬陷他人是帮助冯占海逃走的同谋,可见你心知肚明谁如果坐实了纵火犯的身份,谁就是帮助冯占海越狱的同谋!也可见你用心之歹毒。

      ——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是冯占海这次血洗县监狱、连杀十几人的同谋犯。你犯下的,同样是罪不容赦的死罪!关于你所谓与院主人矛盾之类故事,我没兴趣听。你的罪行和结论,我已经在这份报告里写好了,我已经建议大理寺专门将你提往京师死牢,对你重点审讯。你自己看看吧!”


      梅通连忙将这报告接过来,只看了两眼,就已经触目惊心!满篇可见的“死罪”令他心惊肉跳!他颤抖着说道:“县令大人!你又无真凭实据,只凭这些推论就说我是冯占海的同谋,怎能服人?~~~”

      姚崇威严地说道:“梅通!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而王县令遇害案又是什么案子!现在朝廷上下,全都在关注王县令在县衙之内公然被杀一案,朝廷限期破案,各级官府都无可推脱!在这种情况下,你这种有重大嫌疑的嫌疑犯如果被押往大理寺,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应该猜得到!到那时,你去对办案人员说‘又无真凭实据,只凭这些推论就把你抓起来’吧!看看你会有什么下场!”

      梅通默然不语,显然,姚崇说的这些,他心里是完全明白的!

      姚崇又缓缓地说道:“如果你此时还幻想你的主子会营救保护你过关,那你就不妨想想王曲!其实王曲当时像你现在一样,也是死不交待。可是他的主子因此就保护他了吗?那血卧当场的又是谁呢?!”


      见梅通一声不吭,姚崇又严厉地说道:“别忘了,在你们的主子眼里,你们都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风险较低的情况下,他的确会保护你们。但是在风险较高的情况下,他会觉得不值得为了保护你们而暴露他自己!”

      姚崇的话重重地击中了梅通的要害,转瞬之间,他已经全无刚才的狡辩勇气,冷汗正一滴一滴从他额头上冒出来。

      接下来,姚崇不再说话,他只是拿回了自己刚写下的报告,威严地在报告上盖上了自己的大印,准备往公文袋里放。

      突然,梅通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县令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冯占海要在那时候越狱!真的!!”

      姚崇冷冷地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恰好应该在那个下午纵火呢?!”

      答滴答滴的冷汗已经从梅通的额头上难以掩饰地流了下来!


      梅通突然绝望地喊道:“我真的不知道冯占海要在那时候越狱!那天下午,我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旁边的佟四海已经睡着,,,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捅破了我床边的窗户纸,一团小纸团扔在了我的脸上!我连忙爬起来一看,发现里面写着几个字:今天下午在县衙附近制造火灾,不得耽搁!我这才依令行事!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这样做,更不知道冯占海会在这个下午越狱啊!”

      姚崇眯起了眼睛:“那你为什么会一看到这个纸条就毫不怀疑地去执行呢?”

      梅通低下了头,却半天没有回答。

      姚崇接着说道:“我劝你不要心存幻想。这是事关你是否真的不是冯占海越狱的同伙,也直接关系到对你罪行的定性,决定着是否对你应判处死刑。你必须把真相说出来。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梅通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因为这张纸条上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盘蛇标志!很多年来,我们道林县的一些衙役每个月都能拿到一份额外的收入,那是一张银票,拿着银票就可以去票号支取相应的银两。而那张银票一角,就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盘蛇标志!这个秘密,如果不是我们拿钱的衙役,就不会知道。所以,当时一看到这个标志,我就知道这是组织里给我的任务~~~”

      姚崇问道:“你们长年累月拿着这份额外的不见光的钱,所以组织里给你们的各种任务,你们就去执行。而组织给你们的任务,也必然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对不对?”

      梅通慌忙地回答:“我这可真的是第一次接到组织给的任务,第一次替组织干这种事情!以前我可从来没有干过任何坏事!”


      姚崇哼了一声,没有理睬梅通的狡辩,而是直接问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每次的银票在哪里支取现银?”

      梅通回答道:“在朝远号的各个铺面上都能支取。。。”

      姚崇又问:“当时有人捅破窗户纸向你扔纸团的时候,你有没有看清这人是谁?”

      梅通老老实实回答:“没有。当时我接到纸条后,一见到黑蛇标志,就知道是组织内部的人。因此就先急着看纸条里的指令,又怕惊醒了旁边的佟四海,所以没有急着出去看是谁。”

      姚崇接着追问:“那张纸条呢?”

      梅通说道:“我已经按组织的规定,烧毁了。”


      杨武听到这里,不由大怒,飞起一脚狠狠踢在梅通屁股上,将他踢了个狗啃泥!骂道:“你在这里骗鬼呢?一到实质问题怎么全都是一问三不知!你是不是非要找姚大人把你送到大理寺去严加审讯?!你是不是又以为你杨爷爷不能先揍烂了你的狗骨头!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们这群衙役里的败类可以打百姓,不信别人也可以把你们揍得屁滚尿流?”

      梅通知道杨武武艺高强,连忙恐惧地说:“不是,不是!请姚大人明察,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确确实实没有看到给我指令的人是谁啊!”

      姚崇又问:“你们这个道林县衙里,还有多少衙役或官员是这个组织的成员?”

      梅通为难万分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们拿这份额外的月钱的衙役,互相之间并不通气。”


      杨武又狠狠地踢了梅通一脚,骂道:“你这厮还要装傻抵赖!你们共同为同一个组织做事,会没有共同行动的时候吗?!还敢说你不知?”

      梅通哭丧着脸说道:“我领这份月钱几年,但确实并未向我下达集体行动的指令啊~~”

      姚崇机警地问道:“你在朝远号取钱的时候,都看见过哪些衙役或官员?”

      梅通答道:“这个真的不好说。我虽然在朝远号取钱的时候确实遇到过很多衙役,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去取这笔月钱的,也可能许多人是去哪里买东西的。”

      姚崇说道:“不要紧。你把你在朝远号取钱的时候遇见过的衙役全部写下来。至于这些人是不是收了额外的月钱,不用你来管。”


      梅通拿起笔写下了那些衙役的姓名。姚崇拿起来一看,就不由紧皱眉头,原来道林县衙大部分衙役的名字,都在其上。不知这梅通所言是真是假,但是有两点却是很确定的:

      一是这道林县衙的问题确实非常严重。很多衙役和官员很可能都有问题。而且那名给梅通扔纸团的人也肯定是县衙内的人员无疑。虽然已经抓了这么多内奸,但道林县衙里的内奸还没有捉尽!

      二是这个梅通交待的问题看似吐口了,但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每到关键问题,必然都只是含混不清、毫无线索可用。

      纵火案审讯到这个阶段,又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姚崇心里很清楚,这个在县衙大院纵火的人就是冯占海越狱的同伙,原想只要抓到他,就可以顺藤摸瓜抓出县衙内部整个内奸体系。


      但不料梅通却交待对方是用扔纸团的方式联络他,这条线索到这里又断了。看得出,这个隐秘的犯罪团伙真的是非常强大,非常狡猾,绝不是随便就能对付的对手。前面抓到了内奸张天涯、张天际兄弟,就是态度十分嚣张,死硬到底,拒不交待,百般狡辩。后来又抓到一个王曲,虽然有所动摇,但仍没有交待,正准备重点突破之际,又遭人灭口。再想到冯占海在大堂上居然能对上官口出讽刺,桀骜不驯,可见他们背后这个犯罪集团定然有着很强大的实力!

      这些被抓住的内奸都十分坚信他们的组织不可得罪,宁可得罪上级官员,也不可背叛组织!这个犯罪集团对下属的笼络和控制,真是达到了一个罕见的高水平。王县令遇害一案,很明显与这个强大的犯罪集团有关,此案背后的背景之复杂,真是远远超出了自己上任时的想象!


      姚崇苦恼地感到,自己虽然已经察觉到这个强大的犯罪集团存在,但却苦于拿不到任何更具体的线索。身处道林县衙之内,别人都在有意向自己封锁情况,有如黑夜里行走于一个见不到头的高墙深巷之内,只能被动地应对突然出现的各种敌人!

      而且自己身为朝廷命官,严守大唐律法的各项规定,不能、也不愿意采用严刑逼供等手段从这些被捕内奸衙役嘴里获得口供。而那个犯罪集团却可以毫无顾忌、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姚崇命令梅通将当时所见那个黑色盘蛇标志画下来,梅通虽然推三却四,但架不住杨武对准他又飞起一脚,将他踢得摔了个狗啃屎,口鼻流血,狼狈不堪。梅通只得拿起纸笔,大概其画了一条黑色的盘蛇。


      姚崇命令先将梅通关入监狱。梅通被押走之后,杨武忍不住说道:“姚兄,我真是没有你那么聪明,确实没有看透这是他们调虎离山之计!我真不该离开县监牢,那样也就不会被冯占海越狱逃走了!”

      姚崇却出人意料地摇摇头,缓缓说道:

      “杨武,你做的也并无不对。他们这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本就可相互变通。即使你不来县衙救急,也注定会有重要人犯逃脱!所以你做的并无什么不对。”

      杨武惊道:“怎么会这样?!”


      姚崇冷静地说:“由于在县衙内有着众多内奸做内应,他们本来就定下的是两全之计——如果你来了县衙救急,那边冯占海就趁机越狱。如果你不来县衙救急,他们也会趁火灾的混乱,以保护我之名,上来一群人,将我先推到后院所谓安全地带,实际却是另外趁机在大堂转运人犯过程里帮助张天涯、张天际两个重要人犯逃走!到时候,他们只需像在县监狱里做的那样,把不与他们同伙的在场衙役全部杀害即可!——到那时,血案就不发生在县监狱,而是发生在县衙内往外转运人犯的路上!所以我才说,这次他们是注定要救走一部分要犯的。”

      杨武听罢,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怎么这样狠毒!而且如此心思缜密,圈套一个接着一个!~~”接着,又恍然大悟:“怪不得姚兄竟然夺过刀来、抢先架在张天涯脖子上!为的就是先遏制他们,使他们有所顾忌,阻止他们趁乱将您推入后衙、转移走张天涯二人!”


      姚崇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这也是急中生智,应急处变。现在想一想,也是有一点后怕的。但当时情势逼到那个份上,我不如此也不行了!幸好你及时赶来,你当时如不赶到,我也不知下一步如何发展呢!你来了很好,虽然冯占海跑了,但这是我们在道林县人少力孤,不可避免的。但只要我们人还在,案件就可以破,跑掉的罪犯还可以抓!”

      杨武的心情也十分沉重:“当初姚兄刚得到任命时,我还为姚兄感到十分高兴,觉得姚兄如此年青就当上县令,真是前途无量。但现在才知道,官场竟然如此黑暗凶险,连这么一个小小县令,背后都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和性命攸关!”

      姚崇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我新官上任,我们面对的就是一个非常强大、非常狡诈、智商很高、非常严密的犯罪集团!我们人少力孤,处境不利,环境凶险,稍有不慎,别说是破案除奸了,恐怕自己的仕途甚至性命也有不保!杨武啊,我们现在只有如履薄冰、步步小心啊!”

      杨武听完,也面色严峻。过了好一会儿,杨武奋然说道:“姚兄,只要是为民除害、有利国家的事,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跟着你干了!你一个书生,进士登榜,当到县令,都能如此毫不犹豫地去干,杨武一个武夫,一个平民,更没有什么可顾忌畏惧的了!”

      姚崇感动地握紧了杨武的手,在这冰冷的官场之上,尔虞我诈的地方,最可信赖的还是自己这无官无职、甚至连衙役都不是的平民朋友!有这样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一起奋斗,有这样共同的为国为民的思想在心头,虽然眼前案情遭遇了重大挫折,但姚崇觉得明天是依然有希望的!

      接下来,姚崇又去探望了受伤的顾呈。顾呈因失血较多,已经昏昏地睡去。姚崇关切地向大夫询问道:“请问这位老先生,顾衙役的伤势如何啊?”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见县令拱手相问,连忙站起身回礼:“区区一个大夫,不敢当先生二字!县令大人客气了!我已经看过了,顾衙役虽然流血很多,但好在没有伤到要害之处。罪犯的刀是斜着劈中了顾衙役的后背,向左一点就会砍中脖子,向右一点就会砍中肩部大血管,顾衙役正巧被砍中其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加以时日疗养,不会有生命之忧!”

      姚崇点了点头:“先生已经开药了吗?”

      那老大夫点点头:“我已经给他开了一个药方,让衙役照单抓药。顾衙役的伤,一定会好的。”

      旁边一个衙役插话说:“这位是我们县里最有名的仁心堂老大夫何忠。他在我们县里有很高的声誉,可称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姚崇连忙拱手施礼:“久仰久仰!看来县衙也对老大夫十分钦佩,没少麻烦老大夫吧!”何忠又站起来回礼:“县令大人客气了~~老夫不过尽自己所能而已,什么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不过都是别人谬赞而已~~”

      那名衙役又插话道:“老大夫不必这么过谦,你的医术,我们全县衙都是很钦佩的,县衙里上上下下不论谁有了病都是去找老大夫治疗的!姚县令,刚才小的亲眼所见,顾呈本来流血较多,已经昏昏沉沉,精神委顿,,,我们都担心他会不会,,,但老大夫一到,止血疗伤,真是利索!很快血就止住了,又敷上老大夫的除毒回命膏,方才入睡!”

      那老大夫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医术,也略微一笑,说声:“过奖了!每次县衙众人来找老夫看病,老夫也都是尽力而为。能为病患解除点病痛,也是老夫快乐之事。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在何府内,何佳秀和婉儿的心情同样不平静。何佳秀和婉儿坐在房中,也在商量着这个案子。何佳秀坚定地说:“叔父待我们恩重如山,叔父家这次遇此大难,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助叔父!”


      婉儿也连连点头:“就是啊!当时叔父说这种打打杀杀的血腥案件就不能有我们女孩子过问,我心里真的也好不服气!”

      何佳秀从容地说:“我们是女孩子,确实有很多事办起来不像男人那样方便。”

      婉儿不服气地说:“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女孩子就什么事也办不了?”

      何佳秀从容地说道:“事在人为,所有的困难,都是可以想办法克服的。我们要想办法知道更多的一些情况,这样才可以分析案情。”说着,何佳秀又想起了她亲眼看见的姚崇在酒宴上就已经醉醺醺的情景,一想到姚崇给自己家带来这么大的灾难,何佳秀不由又微蹙了一下眉头。

      婉儿恰好也想到了这一点,气鼓鼓地说:“那个新任县令姚崇,真是个草包!这次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连叔父家都要受牵连了!”


      虽然对姚崇也有很深的看法,但何佳秀从小接受的教育还是使她温婉地说:“婉儿,说话也不要太损了。那个年轻县令刚上任不久,就评价他是草包,可能有些过分了。”

      婉儿生气地说道:“哪里过分?瞧那天他们两个在朝远号门前狼狈的那个样子,真是把县令的威严都丢光了,哪里有半分铁骨铮铮办案的样子!——堂堂县令,竟然低声下气给流氓银子,这还有天理在吗?就是因为他这么草包,所以才会让重要罪犯越狱逃脱!”

      何佳秀思忖了一下,还是慢慢说道:“那天我也特别生气,但后来我突然觉得——他们那天那样做——的确特别反常!但是,也许他们是有他们的什么打算,却不方便和我们说。”

      婉儿的脑袋都摇成拨浪鼓了,不信地说:“小姐,那天那伙流氓那样闹,你也气得够呛啊!怎么才不久,你就不生气了呢!我反正觉得,就凭那县令那草包样儿,对恶势力如此畏惧,还能指望他破王县令遇害案、抓获冯占海?——还是小姐和我咱们得赶紧上手办案啊!”


      何佳秀温婉地一笑,没有说什么。婉儿继续气恼地说:“反正我就觉得,都是姚崇那个县令太无能,案子没进展,还搞出这么严重的纰漏来,所以才会牵连到咱们叔父——才会威胁到我们这个家庭的正常生活啊!现在要是不尽快破案,叔父的官职甚至身家性命可能就真的没有了!”

      何佳秀不由得也心情十分沉重,微蹙娥眉,陷入了沉思。婉儿着急地推推何佳秀:“小姐,你就别顾虑了!叔父说的那话你也都听见了,我们总不能看着叔父被逮往京城查办吧!小姐你那么聪明,现在一切都得靠你了,你赶快想办法查案吧!”

      何佳秀却犯起了为难,沉思地说:“可是叔父——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他怎么也不肯告诉我——王县令遇害案的详情。他年纪大了,想法固执,脾气又坏,我再去问恐怕他也不会告诉我。反而可能又教训我一通——查案子不是无源之水、随便瞎猜的,如果没有掌握详细的案情,凭空猜测是怎么也破不了案的!”


      婉儿更着急了:“小姐,那怎么办?你快想办法吧!”

      何佳秀微蹙娥眉,又陷入了沉思。

      回到住处,草草吃完饭,姚崇就坐在灯下又端详起梅通画的那个黑蛇标志。他提起笔,又在两张白纸上端端正正各画了一个黑色盘蛇标志。接着,他扔掉笔,果断地命令杨武:“看看今天晚上在县衙当值的衙役是不是佟四海,如果是他,请他过来。”杨武应诺而去。

      不一会儿,杨武带着佟四海来了。佟四海一见到姚崇,就感激地上前行礼。而杨武却异常诧异——因为他发现:姚崇竟然在衣服上显眼位置别了一个刚才他画的黑蛇标志!而佟四海却并未在意,而是感激地对姚崇说:“小的再次感谢县令大人明察秋毫,使小的一家避免了一场飞来横祸!”



      姚崇和蔼地笑道:“佟衙役不必客气,请喝茶。”说着将一只茶碗递了过来。

      杨武不由得又是一愣,只见茶碗下面压着一张纸,正是上面画着黑色盘蛇的那一张纸。

      佟四海这次显然也看见了这个黑色盘蛇,他不由得一愣,但随后还是接过茶碗,放在了手旁。

      姚崇若无其事地说道:“佟衙役,我这次请你来,是有一些问题想向你询问一下。”

      佟四海立刻站起身,慨然拱手说道:“我一家的灾祸都是姚县令免去的,姚县令不论想问什么,四海一定知无不言!”

      姚崇一笑:“佟衙役不必这么正式,我们只是上下级之间随便聊几句,坐下说,坐下说!”姚崇随即问道:“上一任王县令到任后都做了哪些事呢?我听得道林县百姓对他回忆很多啊!今天我请你来,你所讲的一切,我都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姚崇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杨武,介绍说:“哦,在场的这位杨武,是我小时的同学,现在的好友,完全可靠。我怎样做,他就也会怎样做。今天你所讲的任何东西,我们都不会透露给其他人。你不妨就以随便闲聊的方式,尽力给我们讲讲前任王县令的生平事情。我就是有些好奇,想多了解一些这位被害的县令情况。”

      佟四海实诚地说:“王县令一上任就严加管束衙役和官员,不准大家随便白拿白用老百姓的东西,不准随便打人,有很多老百姓都说王县令好。”

      姚崇说道:“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公门里人应该做到的,道林县这里却需要县令额外严令,真是令人感慨啊!可以想象,这样一来,道林县衙众人与王县令关系不会太好。”


      佟四海也点点头,说道:“是啊。王县令为人严肃刻板,也从不参加县衙里的应酬吃喝,县衙里大部分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像他这样的人,在官场上简直是个怪人,前面的县令三天两头就找机会吃吃喝喝,大家衙役跟着也就都能揩点油水,所以前任县令走的时候,县衙里大家都说他好。而这王县令完全相反,自己不吃请、不好聚会,而且还禁止其他人吃请、聚会,谁要是在外面吃饭一顿花费超过二两银子,一律不给报销。这么一来,弄得道林县里最火的月枫楼和伴月楼酒楼生意都清淡了许多!许多人都骂他:自己不食人间烟火,还要管其他人的肠胃肚子!”

      姚崇听得入神,他自言自语道:“王县令让衙役们少了许多吃大餐揩油水的机会,想必让衙役们很是反感。。。”


      佟四海继续说:“其实道林县衙役们最反感他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另外一件事。原本长期以来,道林县最大的商号朝远号一直和县衙关系极好,朝远号如有需要公差壮个声势、铲个事、解决个什么纠纷之类的,以前历任县令都会允许衙役们到场给朝远号站场子助威。而朝远号也出手十分大方,只要是去了现场帮忙的兄弟,一律会得到一笔辛苦费意思一下。听说长期帮忙、关系特别好的衙役,还会按月得到朝远号给的一份月钱。而王县令发现这种情况后,立刻禁止衙役们给朝远号出台跑腿办事~~这一下就等于减少了衙役们很大一块收入,所以衙役们都怨声载道。”

      姚崇问道:“你去参加过朝远号这样的事情吗?事后朝远号一般会意思多少?”

      佟四海略微犹豫了一下,姚崇笑着说道:“你放心,我这只是了解一点情况,只要你实话对我实说,我决不泄露给任何人,也不会追究你这种情况。因为我知道,你跟着去参加这种事,也一定有你的隐衷。”


      佟四海面露惭愧之色,讪讪地说道:“其实我也知道朝远号在道林县民间口碑不是太好,,,但是,就像县令大人一眼就看破的那样,我也的确是有我的苦衷。因为大家都去,,,几乎没有衙役不应朝远号的召唤去参加那种活动,,,如果就我一人不去,真的是太扎眼了。。。而且那样别人都会觉得你是个异类,在衙役圈子里都没法混了。在县衙里,你如果不是大家这个圈子里的人,不但什么好处都享受不着,而且别人还会变着方把你往外挤,那日子真的很难受~~~看起来大家都对你照旧客客气气,但实际上却都把你封在一个无形的圈子外~~~除非你确实有超强的过人之处,否则你就只能防不胜防地被众人暗踩,直到干不下去离开为止。”

      姚崇问道:“以前有这种先例吗?”

      佟四海说:“有。八年前有个老衙役就是因为和衙役圈子格格不入,最后自己调走了。我也实在是不敢和整个风气拧着干,所以别人去,我也就跟着去了。再说了,这种事也有人带头的,上面让你去,你能公然不去吗?那以后还想不想在人家手底下混了~~”

      佟四海又尴尬地说道:“  我每次也不愿意去参加这种事,老百姓看我们的眼光都让我很难受~~其实老百姓背后说我们什么,我老婆在家也经常对我说。她在门口卖香油贴补家用,总感觉街坊邻居对她都有些戒心,时不时话里还带着点刺,总说你们家还需要卖香油吗?瞧瞧城里其他的衙役,活得多滋润啊,他们的老婆要是卖点菜油,那菜油能卖出香油价来。我老婆家是这道林县城里的老居民,也是卑微的低出身,总觉得希望能有个好评价、而不是光看钱多钱少。看看其他四邻这样说,她心里不好受,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我只能对她说,我即使不能不去,也每次尽量少干些特别招人恨的事。。。不当最招人恨的,,,出去能少打人几下就少打人几下,,,慢慢的街坊四邻也应该能理解我们~~”

      姚崇敏锐地抓住刚才这个话题,追问道:“哦?这种事也有人带头的,上面让你去~~上面每次都是谁带着大家去的?”

      佟四海有些尴尬,不知怎么说才好。姚崇再次摇摇手,说道:“不要怕!我绝不会把你所说的告诉任何人。今天我们闲聊完的,过去就让它过去了,对你不会有任何后果。”


      见佟四海还是有些不放心,姚崇又缓缓说道:“而且你想一想,你这样小心翼翼,既不敢得罪衙役圈子,又不想被老百姓骂得太重,可最后他们还不是已经把你不当做自己人——你好好想想梅通设计构陷你的情况!这难道不是他们已经看你不顺眼、想拿你当替罪羊的信号吗?!”

      这句话让佟四海一下子扬起了头,他又沉思了片刻,坚定地说:“既然这样,我也就说说我知道的情况了!每次去替朝远号当打手,大多是张天涯带领大家去!每次出去替朝远号当打手,不是老百姓因朝远号低价强买、高价强卖而闹事、就是朝远号禁止其他商号在道林县做同类生意、要么就是替朝远号处理来要债的、要么就是因各种纠纷而与朝远号发生矛盾冲突的,,,道林县的老百姓都骂我们衙役是朝远号的狗!甚至说道林县衙就是朝远号开的!每次去了,朝远号都会给衙役每人一个五两银子的红包。对于衙役来说,一年的俸禄也就是十两纹银,所以这样的外快还是很吸引人的。但是拿了朝远号的钱,就得接受朝远号像使唤家丁一样使唤,叫你什么时候去,就得什么时候去。叫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姚崇又问:“这种事一年能有几次?”

      佟四海回答:“一年里他们能使唤你十几次,当然,每次都会给一个红包。另外,张天涯等人如果带队前去,朝远号会另外给他一个红包,但从不在我们普通衙役面前给。所以我也不知道他那份红包会是多少钱。但底下衙役都传闻,他那份红包比我们普通衙役大得多!”


      姚崇点了点头:“王县令禁止衙役为朝远号充当打手,也就影响了县衙内一些人的重大财路。这恐怕是县衙内存在重大内奸团伙的最大原因!”

      佟四海接着说道:“除了禁止衙役为朝远号充当打手,王县令还禁止道林县衙役为其他大户生意充当打手和站台助威。实际上,道林县除了最大的朝远号,还有几家较大的独门生意是请衙役当保护伞的。另外,王县令也禁止衙役们在非公务场合出队站台。”

      姚崇笑道:“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每年两度举行的斗蟋蟀大会吧!”

      佟四海惊讶地说:“姚县令刚来几天,竟然连斗蟋蟀大会都知道了?道林县的斗蟋蟀大会的确远近闻名,每次来参会的都是一些远近各方的豪强巨贾,花钱如水,挥金如土!这样一来,也就引来了远近盗贼的注意,而且斗蟋蟀时一些富豪巨贾又因彼此固有矛盾而不时发生激烈冲突,因此需要我们衙役到场,既是防贼防盗,也要让这些富豪巨贾有所收敛。历届县令都指示衙役们前往斗蟋蟀大会站台。"


      佟四海又接着说道:“而这些富商巨贾也对公差衙役到场保护、前呼后拥感觉极有面子,因此衙役们到场为参加斗蟋蟀大会的富商巨贾保安站场,也就成了道林县的规矩。一次斗蟋蟀大会办下来,衙役们也都会分到一部分银两。我们普通衙役一般能有十两银子左右,张怀宝和张天涯他们分得可能更多一些。但具体是多少,我们也不清楚。历届县令是否也有份,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但是,王县令上任后,认为斗蟋蟀大会已经成为赌博大会和斗富大会,藏污纳垢,臭名远扬,因此就下令停办了斗蟋蟀大会。不过这么一来,衙役们也就少了一项收外快的机会!”

      姚崇问道:“张怀宝是衙役的领班,如果县令命令衙役们给斗蟋蟀大会站台,张怀宝带队倒是能想到。可张天涯在衙役队伍里并无太高职务,为什么张天涯也要多分一份呢?”


      佟四海答道:“张怀宝是衙役里的大头儿,而张天涯是衙役里实际上的第二号人物。我们衙役都知道张天涯在上面关系非同寻常,有一年张天涯曾经请假了一个半月没来上班,回来后直接说他上州里办了一件什么事。而当时的庞县令和蒲县尉等人都连问都没问半句,直接就了啦。要是一般衙役请这么长时间假,那肯定是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杨武不由说道:“可这也不足以说明问题啊。”

      佟四海连忙又说道:“还有一年,有个什么大人物在道林县有个什么事,我们大家都不知道,张天涯却直接请了一个星期假,结果后来我们在县城里直接遇到张天涯在那里给人家跑腿办事。这一来,我们大家就都知道张天涯在上面关系非同寻常了。但具体跟上面什么人关系特殊,我们普通衙役就不清楚了。他平时一向对大家都是颐指气使,谁敢不听他的话,立刻倒霉!不止是他,他们平时一向称兄道弟的那几个都是如此!”

      姚崇点了点头,叹道:“原来张天涯果然这么特殊!我一直奇怪这张天涯为什么如此气焰嚣张,简直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我一直就感觉他背后似乎人脉很深,可就一直不知道是谁与他关系非同寻常。这么大个县衙,恐怕张天涯和上面的特殊关系人人皆知吧,就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佟四海也有些尴尬,说道:“请县令大人不要见怪。。。四海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人,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在官场经历了这么多年,也算熟悉大家的心态。恕我直言,还请姚县令不要见怪——县令大人新到任至此,别人都还不清楚新任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捞好处收外快的同路人呢,还是真的要干一番事业~~就算有些新来的大人满口仁义道德、圣人之训,实际却也未必不是道貌岸然男盗女娼之徒。如果贸然对这样的上司吐露这样一些情况,岂非自寻短见?”

      佟四海顿了顿,继续说道:“即使来的新官是真的要干一番事业,也得看他有没有能力干得成~~如果没有能力,没干几下就折戟沉沙,那谁跟着这种上司岂不是自取倒霉?所以在新官上任之时,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人找这种麻烦跟新任官员说这说那,大家都是拣不疼不痒的面上话说几句~~~”

      姚崇点点头,称赞道:“四海,虽然你说你没有什么文化、不会讲什么道理,但其实你现在讲的就是真正的官场实用道理!我虽然是新科进士登榜,但是对官场却远不如你们熟悉。在这些方面,还要多向你们了解情况!”


      接着,姚崇又问道:“平时都有哪些衙役与张天涯关系较密?平时他们称兄道弟的都是哪几个人?”看到佟四海面上又露出犹豫之色,姚崇又说道:“我问平时有哪些衙役与张天涯关系较密,并不等于我就认为这些人就是张天涯的同谋。我也不会仅仅因为他们平时来往较密,就对他们采取行动。我的办案原则是:决不仅仅因为嫌疑就错怪一个好人,但也决不能因为不了解情况而令坏人从我手中跑掉!”

      听罢此话,佟四海也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咬牙说道:“姚县令的能力、人品和正义感,都让我佟四海十分钦佩!虽然前面有王县令的前车之鉴,,,但姚县令对我一家有大恩,我佟四海豁出去,跟着你干了!”

      姚崇拿出全县衙役花名册,佟四海一言不发,用手在上面十几个人的名字上点了点。姚崇心领神会,立刻将这十几个人的名字牢记在心。


      姚崇得到这个收获,心中真是喜出望外。但他没有马上表露出来,而是依然保持着冷静。姚崇转问道:“四海,冯占海这个人平时怎么样?你能否给我多讲讲他平时有哪些言行?”

      佟四海想了半天,却只回答出姚崇早已知道的一些简单情况:“冯占海武艺高强,我们所有衙役都远不是他的对手!他武功很高,人也很傲气,不太与别的衙役来往。我们都觉得他这个人独来独往,很神秘的。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么残忍,竟然连杀这么多人!”

      姚崇问道:“冯占海是外地来的,他平时在道林县有家吗?或者外面有相好的吗?”

      佟四海连连摇头:“冯占海在道林县孤身一人,平时就总是住在县衙的宿舍里,这大家都知道。要说他在外面有相好的,恐怕谁都不信。他如果要在外面有相好的,还能在县衙宿舍里长期住得下去?”


      姚崇又问:“那冯占海老家住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不料佟四海却连这都摇头:“不知道。我们一般衙役从没听人说起冯占海到底是哪里人氏,更不知道他老家住在哪里了。”

      姚崇不甘地问:“冯占海平素与哪个衙役走动较密切呢?”

      佟四海的回答再次令姚崇失望了:“——看不出来。他好像和哪个衙役走动也不密切。要说来往密切一些的,还就是王县令、蒲县尉了。”

      姚崇警觉地问:“冯占海这样一个几乎完全陌生、大家对他一无所知的人进入衙役队伍,你们普通衙役就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佟四海又摇了摇头:“我们普通衙役又不管这个,就算我们觉得奇怪,又有什么用。”

      姚崇只好又问:“那你能想到冯占海逃出监狱后,可能会在哪里躲藏落脚吗?”


      佟四海连连摇头:“这我更想不出来。他平时很傲气,跟我们其他衙役几乎从不说话。他在道林县附近有哪些地方可以落脚藏身,我真的猜不出来。”

      姚崇不甘心地追问道:“冯占海自称他每天夜晚都在王县令衙署巡逻,这件事你们可知道?”

      佟四海又摇摇头:“这件事我们普通衙役都一点儿也不知道。我们都一直觉得冯占海这人很神秘,似乎总有许多事背着大家去做,所以他每天夜里做什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姚崇又问:“与冯占海同一宿舍的衙役是谁?他总应了解一点冯占海每天夜间都干什么吧?”

      佟四海再次摇摇头:“冯占海恰巧是一个人一个房间,没有人和他同宿舍。”


      这不由引起了姚崇的关注,他关切地问道:“哦?冯占海住哪间宿舍,是谁分配的?”

      佟四海还是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姚崇自然地问道:“蒲县尉作为直接主管你们衙役的县衙官员,和冯占海关系如何?”

      佟四海答道:“他们和王县令、林主簿四人总在一起,应该是关系很好的。王县令对县衙里的衙役大多看不上眼,连对张怀宝也不过淡淡而已,而对冯占海却是格外器重。这一点,衙役里议论很多~~”

      姚崇感兴趣地说:“哦?说来听听,主要都有些什么议论?”



      佟四海说道:“都说冯占海作为一个外来户衙役,谁也不知他是什么来路,可一到县衙里就受到县令青眼相看,很多人都羡慕嫉妒不已,但更多的人也困惑啊,不知冯占海为什么就能这样受王县令和蒲县尉信用。”

      姚崇喃喃地自语道:“看这意思,蒲县尉与冯占海的关系果然不错啊!”他自然地问道:“蒲县尉作为直接主管你们衙役的县衙官员,每次朝远号招呼衙役出台办事,他是否也前去?”

      佟四海摇摇头:“蒲县尉一般都不去。”

      姚崇聊道:“但是在王县令到任之前,他也不禁止你们去吗?”

      佟四海想了一想,说道:“还真是这样。”


      姚崇又笑着聊道:“蒲县尉和王县令是同一性格的人吗?”

      佟四海又是一阵摇头:“不太一样!王县令为人严肃刻板,沉默寡言,特别迂直,连稍微不符合朝廷规制的事都不让干。而蒲县尉好像没有这么棱角,挺寻常的一个人。和王县令不太一样,我们衙役都说,王县令是不食人间烟火,但从没有人说蒲县尉不食人间烟火!哦,对了,就是话比较少,这一点确实和王县令有点像。”

      姚崇继续聊道:“蒲县尉在公务上是什么主张?”

      佟四海想了好半天,才说道:“好像没什么主张吧。。。我跟他这么多年,好像没有看到过蒲县尉有什么主张。。。就是县令怎么布置,他就怎么执行。除此之外,从不多说半句话。”

      姚崇沉思着说:“看来这是一个十分谨慎小心的人啊。那王县令颁布禁令不准衙役们去为朝远号等商家当打手时,他主要是靠谁来落实?总得有人直接管理才能落实吧!”


      佟四海说:“王县令不准衙役们去为朝远号等商家当打手时,就是由蒲县尉来直接管衙役队伍。蒲县尉管得还挺认真的,一见到衙役们有外出给朝远号办事的就严加管束,报告给王县令,王县令第一次抓到是扣发当月俸禄,第二次抓到是扣发三个月俸禄,第三次抓到就从衙役里除名!有一次张天涯都恨得牙根痒痒的,说蒲县尉以前看着挺正常的,怎么跟着王县令就像也变成了一个怪人,翻脸不认人?”

      姚崇一笑:“这么说,在王县令到任之前,蒲县尉对这些事是从来不管了?”

      佟四海点点头:“确实是这样。以前,蒲县尉虽然很少亲自到朝远号现场去给他们办事,但也从来不得罪朝远号。百姓有来告朝远号的,只要县令不管,他也从来不管。衙役们出去给朝远号办事,他从来不问,就算看见了也会绕路躲开。朝远号逢年过节请县衙里的人吃饭,他也会到场,跟朝远号的人也算说说笑笑。每到过年时,朝远号派车给县衙里的人员人人一份过年礼,蒲县尉好像也没拒绝过。”

      姚崇不由笑了一笑:“哦?这个蒲县尉,看来有意思~~他与张天涯等人关系如何呢?”


      佟四海沉吟了半晌,说道:“我平时看不到他们有什么特殊来往。。。但这个事,我也不好说~~~大家出去给朝远号当打手捞外快,蒲县尉不可能不知道的。如果完全没有他的同意,恐怕张天涯要带衙役们出去给朝远号办事也不那么容易。”

      听罢这些话,姚崇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个蒲县尉的种种举动,真是颇有复杂矛盾之处。。。这个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的真实一面呢?而且佟四海的闲谈再一次印证了姚崇、杨武曾经疑心过的那个问题——大家都知道蒲县尉和冯占海关系的确是密切,可他为什么会在堂上应讯的时候一问三不知、全都推到王县令身上去呢?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内情?是仅仅简单的为了避嫌减少麻烦吗?

      蒲自中和冯占海两人的貌相,又浮现在姚崇脑海里——看貌相,蒲自中只是一个普通平常的中年人啊,甚至有几分窝里窝囊的庸碌劲,毫无冯占海那种霸气,而冯占海看着霸气飞扬,直截了当,全然不像是文质风雅、喜欢品茶之人,他又怎么会能和这几名官员一起长时间的品茶、闲聊?


      冯占海和蒲自中一个衙役一个官员,却异乎寻常地出现在同一个社交圈中,为什么总让自己感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里面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这两人真正的交汇点到底是什么?       

      忽然,姚崇也感到自己已经长时间的出神,于是就问起了其他问题:“张怀宝和张天涯都姓张,他们有什么亲戚关系吗?”佟四海忍不住笑了:“应该是没有亲戚关系吧。张怀宝老家在县城以外一二百里的村庄,张天涯老家就在县城里,没听说有什么亲戚关系。”

      姚崇又问道:“张怀宝这个人平时怎么样?”

      佟四海想了一想:“他平时挺滑头的,八面都能对付,跟谁关系都不错。不管谁出了事,他都帮着说句话。”

      姚崇哦了一声,又说道:“那他对王县令推行的一系列政务是什么态度呢?”

      佟四海想了半天,才说:“也没什么态度不态度的,就是大面上都说得过去那样吧。他很少像张天涯那样毫无忌惮地发表议论,说话总是四平八稳,从他的话里你听不出他有什么态度。”

    7


      姚崇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林佑行主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佟四海说:“姚县令,您这可问错人了。四海是衙役,林佑行主簿是县衙里主管财务的,与小的几乎没有打交道的时候。小的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个文文静静的书生,说话总是拽文,掉书袋,,,说话声小小的,像蚊子叫。哦,别的衙役议论他为人磨磨唧唧、鸡毛蒜皮都要和你算个清楚、琐碎透了~~~”

      姚崇笑着说:“他既然是主管县衙里财务的,谨小慎微也是他的本分么!~~你听说过何县丞和林主簿有什么矛盾吗?”

      佟四海诧异地说:“没听说——官面上的人,在我们这些小衙役面前还是都显得很一团和气的。我还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平时看不出来啊。”

      姚崇又把话题转向了道林县衙里另一名重要角色:“何县丞这个人怎么样?”

      姚崇这么平易地聊了这么久,佟四海早已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他啊,,,酒量那是有名的。”


      姚崇一笑,回味着佟四海说何县丞“酒量那是有名的”时候那种神态,心中顿时领悟到了不方便表达得特别清楚的意思。姚崇又问:“平时对于政务,何县丞又是什么看法?”

      佟四海忍不住又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政务,,,他得出现在县衙里我们才看得到有啥政务啊~~”

      姚崇不由一阵好笑,他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佟四海话里不便于说得太露骨的评价。姚崇笑着说道:“何县丞这样的人,只怕和严肃迂直的王县令肯定是合不来吧!”

      佟四海说道:“其实我们也从没见过他们俩争吵,,,其实他们俩几乎就不碰面,很少共同出席什么场合。”

      姚崇又一次听明白了里面言外之意,他讶异地说道:“何县丞身为朝廷官员,怎么能工作中如此松散随意呢?”

      佟四海忽然笑了:“县令大人真的是新科进士,,,对这些事,,,还不了解。。。我们道林县是山区小县,天高皇帝远,朝廷又不知道,谁管那么多规定不规定?在官府出任虚职拿俸禄的,又不是他一个。。。既然本来就是高位虚职,又何苦怪人家不真的管事呢?他若是真的到处管事,那岂不是县令也要不爽县丞分权了~~所以,历届县令也都乐得他不过问。彼此相安无事。”

      佟四海又补充道:“其实王县令遇害后,何县丞倒是比原来多管事许多了。这大概是因为朝廷有诏谕下来,说王县令遇害案如果不破,道林县全体官员一律降职或撤职!何县丞也坐不住了。。。姚县令上任之后,他也比以前积极多了,几次重要堂审,他也到堂了。其实县丞作为主管县衙内务、协助县令处理政务的官员,过去他都很少参与审案的!现在这么频繁地在堂上见到何县丞,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姚崇哦了一声,突然问道:“何县丞和张天涯关系如何?”

      佟四海答道:“都是官面上人,大面上都看着不错吧。至少我没看出他们有啥矛盾,但也没觉得他们有啥特殊的密切来往。”

      姚崇转变了一个话题:“王县令除了对衙役严加管束,对县衙其他官员可有什么管束措施?”

      佟四海肯定地说:“有。另外王县令也禁止县衙官员入股当地商号和各种买卖。”

      姚崇关切地追问:“在王县令上任之前,咱们县衙里官员入股当地商号和各种买卖的情况多吗?”


      佟四海连连点头:“多极了!我们普通衙役没有多少钱,但听说张怀宝和张天涯这些大衙役都在外面买卖里入了股份,听说县衙里其他官员更是几乎人人都在外面的商号和买卖里入了股份,但具体情况我们普通衙役也不知道。这种事,谁不都是藏着掖着悄悄干,谁能大张旗鼓告诉别人?”

      姚崇饶有兴趣地问道:“既然这样,那王县令又怎样确定哪些官员在外面的商号和买卖里入股了呢?”

      佟四海直言无忌地说:“王县令是老古板的书生,他也只是听说了县衙的官员们在外面的商号和买卖里入股,也不具体知道到底哪个人在哪个买卖里入了股。所以,大家都在底下议论说,王县令这个禁令根本不管用。你如果根本不知道哪个人在外面哪个买卖里入了股,又如何禁止呢?大家都只要嘴上说我没有违反禁令,不就完事了?”


      姚崇点头称是:“你说的这个问题,很有道理啊!一个好的规定,如果不抓落实,也是没有用的。就你所知,何县丞在外面有入股的买卖是哪家呢?”

      佟四海答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人家也不会弄得人人都知道啊——但何县丞过得挺阔绰,花销很大,这我们都知道。”

      姚崇又关切地托出了他心中一个巨大的疑点:“四海,咱们这个道林县,这个朝远号是远近闻名,他一个商号,怎么就能调动衙役为己所用呢?朝远号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商号,它背后又到底有谁撑腰呢?”

      佟四海一下子变得特别谨慎,说话之前想了好久。

      佟四海小心地说:
      “朝远号是道林县最大的商号,买卖做得特别大,咱们道林县城里有近一半的商铺房产物业都是朝远号的。有人说,一个朝远号,每年的利润金额胜过县衙一年里的税金收入。这话并没有真凭实据,但连我们衙役都这么传。朝远号是我们道林县的商业支柱,对全县影响极大,历任县太爷对他们都要礼敬三分。他们动不动就动用衙役到场办事,这是多年的老惯例了,在王县令之前从来没有人干预过。”

      顿了顿,佟四海又说道:“这朝远号背后究竟是谁,小的实在不知道。但能看到,朝远号每年逢年过节来给县衙拜年的时候,朝远号的大老板对我们县令也都是十分随便,毫无民见了官的任何拘束感,说说笑笑,还时常拿县令开个无伤大雅的开涮玩笑~~~我们衙役们也都猜,这朝远号绝对不好惹,怕是上面有大人物!连县令大人,他们都不是很当回事!”

      姚崇表情凝重地问道:“这朝远号如此托大?连县令的玩笑都敢开?”


      佟四海急忙补充道:“朝远号倒也从没有蔑视官府,更没有得罪道林县衙。我只是说朝远号的大老板跟县令打交道时是很随便的。要说起朝远号来,人家还是很会做人,很会做事的。每年逢年过节的时候,朝远号都会置办丰厚的礼物过来,全县衙人人有份。即使不是过节的正日子,春播的时候、秋收的时候,朝远号也都有礼送到。说是官民同乐,共享盛世。对于替朝远号办事出队的弟兄,更是不会亏待,每次都有红包相送。此外,我们衙役到朝远号下属的饭庄吃吃饭喝点小酒什么的,朝远号都特别会做事,说是不用结账给现金,挂在账上即可。但长年累月这样,从来也没向我们县衙或衙役们要过结账。衙役们都说朝远号讲仗义、够大方,因此朝远号有事的时候都愿意去跑腿。”

      姚崇试探地问:“那每年朝远号送来的礼物,道林县衙里有不收的吗?”

      佟四海想了想:“除了王县令以外,好像还真没有什么不收的。”


      看着杨武诧异的眼光,佟四海继续说道:“以往各届县令都说了:民间感谢我们道林县衙执政有方、兴利除弊、造福一方,这是我们道林县政治清明、治趋化境的体现啊。民间送来这么一些小小心意,我们怎么能一口回绝呢?不收,岂不是辜负民意、有伤民心吗?再说了,送来的也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无非是一点猪肉、牛肉、羊肉、蔬菜、水果,都是咱们道林县民间自己生产的。老百姓就是表达个心意,礼不重人意重,我们道林县衙如果不收,岂不是看不起我们道林的民间?这岂不是伤了民间的心、破坏了官民同乐、共享盛世的大好局面?我们道林县衙,不能高高在上,不能无视民间,要与民同乐,要与民共享!”

      杨武都忍不住听不下去了,他恼火地说道:“朝远号送礼,和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干嘛一口一个民间?”


      佟四海答道:“和官府比起来,朝远号当然也就算是民间了······来送礼的时候,都是自称代表道林县工商各界啊!以往我们的县令说了,正是由于我们道林县衙执政清明、兴利除弊、造福一方,所以道林县工商各界才不时前来致礼。这是我们道林县政治清明、治趋化境,民间与官府互动良好的体现啊。”

      杨武狠狠骂道:“这些当官的无耻之徒!自己收取好处就收吧,还非要编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拿真正的道林县老百姓都当成傻子看,这不是当着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吗!”

      佟四海忽然想了一点什么,说道:“哦,对了,有一年过年,大家都各自拿了礼品回家。我无意中看到张天涯在一个房间里骂人,说什么不识抬举!地上还多了一份礼物,不知是谁的。。。”


      姚崇小心谨慎地绕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在这县衙里,王县令与哪些人关系比较紧张,一直有矛盾冲突?”

      佟四海小心地说:“要说这王县令的性格,严肃,严厉,与县衙里大多数人的关系可能都不算太好。但要说谁与王县令关系特别紧张,我感觉就是张天涯。”

      说到这,佟四海停了片刻,回忆了一下,说道:“有一次上级官吏下来视察,按惯例我们都得去月枫楼大吃一顿的!可是王县令不但自己不去陪上级,而且还不让县衙其他人去!张天涯背后骂王县令这是不懂人事,不食人间烟火——非逼着大家一起得罪上级!他背后说王县令要当清官就在县衙里闭着眼睛当好了,何必去断衙役们的财路,非逼我们和他一起当穷光蛋!骂的最难听的一句话是说王县令是这种不懂人事儿的混蛋,就欠——但他没往下继续说。”

      姚崇点头说道:“他这些话就已经很放肆了!”


      佟四海继续回忆道:“还有一次是张天涯在大堂上当面顶撞了王县令,王县令发怒了,将他逐出大堂反省!”

      姚崇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哦?为什么事啊?”

      佟四海说:“因为王县令禁止衙役们给朝远号跑腿办事的事,断了衙役们的财路,张天涯心里与王县令闹别扭。刚好赶上王县令又下令衙役们在秋收过后要勤到道路上检查地方豪强有无设卡阻断外地客商前来道林县买卖农副产品,张天涯就当面嘟囔了起来,说我们衙役这么多职责、这么辛劳,连地方治安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到道路上管谁是否阻断外地客商的买卖?王县令一听就怒了,痛斥张天涯是大爷习气,全然不管民间生计之苦!喝令他出到大堂外反省去!”

      姚崇好奇地说:“王县令既然发怒了,为何也不打他的板子,而只将他逐出大堂反省呢?”


      佟四海哈哈笑道:“王县令是一位真正的夫子,从不打人,我只见他痛心疾首地教育过衙役,从没见过他命令打衙役的板子!像姚县令那么厉害的县令,新官上任第一天就痛打两名衙役的板子,这样的县令可不是随便都能碰上的!”

      姚崇不由哈哈大笑。佟四海也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慌忙解释道:“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姚县令厉害!”姚崇哈哈笑道:“不要紧,你说的是事实嘛。最多只能算说我是个不好伺候的县令!”

      佟四海也笑了,不过随即,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还有一次我在县衙院内行走,偶然看见何县丞与王县令不知因为什么事而争吵,貌似都很不愉快,面红耳赤的。但一看见到我和另一名衙役走过,立刻就不吵了。”

      二人聊了许久,姚崇从中了解到了许多自己到道林县以来一直想知道、可一直苦于无法知道的事情。


      不知不觉之间,夜色已深,姚崇笑道:“今天把你找来了解情况,不想一聊就到这么晚了。真是获益匪浅啊!我还要多多谢谢四海啊!”

      佟四海真诚地说:“姚县令有什么吩咐,只管直接叫四海就行。四海是个粗人,也做过一些不对的事情。但姚县令在我遭人陷害之时出手相救,救了四海和我一家的命,还能看得起我,这样来与我长聊,四海自当竭力相报!”

      送走佟四海之后,姚崇不由感慨地长叹一声:“杨武,你看到了吗?我们来道林县,是真心要破案除凶、铲除黑恶腐败的。可是要想让其他人相信我们是真心要破案除凶、铲除黑恶腐败的,却并不那么容易。要想让其他人不但相信我们确实是来破案除凶、铲除腐败的,而且还要让他们相信我们有这个能力破案除凶、铲除腐败,就更不容易了。佟四海说的没有空话、套话,都是大实话。官场上、乃至整个社会上,其实也正是如此啊。如果别人都不清楚我们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捞好处收外快的同路人呢,还是真的要干一番事业~~大家自然就出于自我保护而对我们什么也不协助!即使我们嘴上再怎么表决心、阐公道,别人也不会就因此轻易地相信我们。“


      姚崇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而且就算他们觉得我们是确实想干一番事业的人,也得先看清我们有没有起码的能力。要想博得大家的信任和配合,个人形象、正义感、实际行动、能力,缺一不可啊。拣冠冕堂皇的漂亮话说一百句,不如做真抓实干的事情一件啊~~~”

      杨武由衷地点了点头,感觉这个道理确实是颠扑不破。但随即,他就想起一事,诧异地问道:“姚兄,你为什么在衣服上别上黑色盘蛇的图样?而且后来还在递给佟四海的茶碗下垫着一只黑色盘蛇的图样呢?莫非~~”

      姚崇点头笑道:“不错!我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突然向佟四海展示这个黑色盘蛇标志,为的就是观察佟四海的反应!如果他也是这个组织里的成员、只是被组织推出来当苦肉计奸细骗取我们信任的,突然见到组织的标志,他必然会心里有所惊异,难以脸上毫无表情痕迹。我见佟四海在初见我衣服上的黑蛇图样时毫无反应,怕是他没有看见,所以在递给佟四海的茶碗时下面又垫着一只黑色盘蛇的图样。这一次我确定他已经看见了,他虽然有些诧异,但却并无丝毫震惊或心虚的表情,我因此断定他应该不是这个犯罪组织的成员。”


      杨武说道:“听佟四海的话,张天涯因财路被王县令所断,对王县令早已怨恨已久——姚兄早就推断张天涯与王县令被害案有重大关系,果然是不假啊!”

      姚崇沉吟着点头说道:“张天涯参与了杀害王县令,这的确是我们早已料到的。今天听了佟四海一席话,我们又把张天涯杀害王县令的动机也弄清了。通过这个动机,我们就有可能找出与张天涯有着相同动机的其他同伙。其实这个案子的关键,也就系在张天涯身上——”

      杨武抢着说:“且张天涯果然是在永州府衙里有后台,但可惜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这个后台一定职务相当高,所以张天涯、冯占海才一个个这么有恃无恐,而王曲更是宁可得罪县令也不敢背叛他们那个团伙!”



      姚崇也又一次微微点头:“正是如此!张天涯在永州府里的后台一定是官位不低,这个后台对我们也威胁很大。我们一面要办案,一面还要防范这个暗处的敌人!可惜张天涯这小子死不交代、死硬到底,而我们目前又没有抓住他直接参与杀害王县令的铁证,所以还无法直接从他身上获得突破!”

      杨武叹了一口气:“看样子还是只能先从其他人身上找突破了!——那冯占海果然也是从一来就疑点重重——不但大家都对他的来路几乎一无所知,突然一来就受到信用,靠近王县令身边。而且就连他的宿舍也恰好是一个人一间,没有任何人能干扰他私人时间干什么,也没有任何人能接触到他每天晚上干什么——我怎么觉得这件事就好像是有人特意给他安排的?哪有这么多同时的巧合呢?”

      姚崇点头说道:“不错。冯占海的真实来路,确实是一个谜。连普通衙役都能想到‘他不知什么来路、对他几乎毫无了解’,王县令和蒲县尉怎么会反而想不到呢?王县令和蒲县尉又为什么对一个不明来路的外地衙役如此亲近和重用呢?”


      姚崇又继续说道:“而且把冯占海单独住一间宿舍和冯占海行为神神秘秘联系起来,我也感觉冯占海单独一人一间宿舍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恰恰就是为了让他夜里办事方便——而有权能给他这样安排宿舍的人,应该至少是一名官员!”

      杨武急切地说道:“是啊,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蒲县尉!从衙役们平时的闲话来看,蒲县尉明明和冯占海关系很近——可是蒲县尉在堂上应讯的时候却对冯占海的情况一问三不知!这明显是故意隐瞒!我看蒲县尉存在重大嫌疑!”

      姚崇手抚胡须,点头说道:“不错!你这个观察很锐利!蒲县尉在冯占海问题上的确是说了谎。他在小心谨慎地隐藏什么——我也隐隐约约感到,蒲县尉和冯占海之间存在某种重大的关系!——但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我暂时还不能确定——”


      杨武接着说道:“另外,我觉得蒲县尉在对待朝远号和衙役捞外快的问题上明显是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同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发生如此重大的转变呢?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一股很刻意的痕迹啊——”

      姚崇沉思着,没有马上说话。杨武忧虑地说道:“如果蒲县尉果然也是和张天涯、冯占海一伙,彼此相互配合,那这个案子就更复杂了!”

      姚崇缓缓地问道:“对何县丞,你怎么看?”

      杨武思考了一下,犹豫地说道:“看意思,何县丞似乎也在外面生意里入了股份,王县令禁止官员在外面生意里入股,就也损害了何县丞的利益!何县丞也是有可能对王县令心存怨恨的!另外,佟四海碰到何县丞与王县令不知因何事争吵,也是一件非常蹊跷的事!”

      姚崇对杨武这个判断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那件事里最蹊跷的地方就是——何县丞几乎从不认真坐班,几乎不管政务,而王县令也出于某种原因不愿管他,按理说何县丞与王县令是很难有什么激烈冲突的。而何县丞和王县令却居然发生激烈争吵,这里面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是非常值得注意的——”

      杨武又想了一下,小声地说:“还有一事,我隐约猜想,道林县衙役队伍这么烂,这个衙役领班张怀宝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张天涯这个衙役队伍二把手有问题,张怀宝这个衙役队伍一把手又好得了吗?!”

      姚崇不由得哈哈一笑,摇摇头说道:“我们办案可不能靠猜测!我们不能用这种简单联系的方式来推断一个人是否有罪。二把手有问题被抓住,不能直接等于一把手有问题。我们需要的是直接证据,而不是这种没有证据的简单推论!但是王县令推行的种种政策严重地损害了县衙众人原来捞钱的路子,张怀宝也是有可能心存不满的。但我们不能仅仅根据这就推论他肯定是个罪犯!”

      杨武烦恼地说:“这个案子真是太复杂了——整个道林县衙几乎没有人没有问题!让我们从哪里寻找头绪啊!”

      姚崇充满自信地一笑:“最怕的是我们完全不掌握情况,两眼一抹黑。但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就能有效地料敌于先。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抓住隐藏的全部罪犯!”

      第二天一早,姚崇还在呼呼大睡。昨天夜里和佟四海聊到很晚,知道了很多情况,佟四海走后,姚崇也无法马上睡着,而是翻来覆去思考着整个案情,力争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直到下半夜,姚崇才缓缓睡去,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就在这上午的安静中,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进小院!早已起床的杨武伸手挡住了这名衙役:“县令大人昨天工作到深夜,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那名衙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说出一句:
      “太守大人已经到县衙了!在大堂上等待县令呢!”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姚崇终于穿好了官服。他一边匆匆地系着衣扣,一边健步如飞地赶紧赶往县衙大堂。等姚崇到了县衙大堂,县衙里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整整齐齐排在堂下。方太守正一脸怒容,坐在大堂之上。姚崇只有连忙上前行礼:“下官姚崇,参见太守大人!”

      方太守不高兴地把手一挥,说道:“免礼!这个时候,礼节就免了吧!姚县令,昨天下午发生重要人犯越狱杀人重大案情,你应该比我更早知道吧!我昨天夜里,,,都焦急得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一大早就骑马带人赶来!可直到我赶到道林县衙,你居然还在大睡!姚县令~~~你知不知道这个案件的严重后果?!居然还能如此安稳地大睡?!”

      方太守停了一下,也觉得在县衙之上公开这么严厉地训斥县令不太妥当。他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个案件的严重后果?王县令在县令衙署被杀,本就是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案件。加之案情扑簌迷离、凶犯手法令人匪夷所思,案件长期毫无进展,震动了整个朝廷!”


      方太守又带着怒火说道:“现在朝廷异常关注此案,对案件未找到头绪、毫无进展,十分不满!大理寺已经两度发来公函,对我等严加申斥!受到上级机构斥责的已经不止是你们道林县衙,而是也包括了我们永州州府!更严重的是,中书省在一个半月前就已发下限令,命令在规定期限内务必破获此案!如届时仍不能将凶手捉拿归案,将对我们所有相关官员展开追责!

      ——姚县令,,,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官帽的事,而牵涉到永州州府、道林县衙许许多多同僚们的前途!你怎么还能如此逍遥地对待?!”

      杨武听到这里,不由得为姚崇十分委屈,他深知姚崇对此案也极为上心、一心要在规定期限内漂亮地侦破此案!——这几天来,姚崇和自己马不停蹄、不辞辛苦,到各个场所寻找一切有用的线索,而且也确实连破县衙闹鬼、内奸王曲、院落纵火等系列案件,方太守怎么能如此说姚崇呢?!道林县这个破县衙不但案件不断,而且到处都是内奸,抓了这么多也抓不完,方太守怎么不看看这些呢?!姚崇在努力办案,可有人却在不断地故意破坏,方太守怎么不说说道林县衙的风气呢?!这么大个县衙,这么多人,却只有自己和姚崇在竭力办案,甚至面对突发险情时还需要防范那些衙役,除自己和姚崇之外,几乎指望不上别人,直到昨天深夜才又多了一个佟四海,方太守怎么不看看道林县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但是杨武不能发作接太守大人的话茬,他深知官场规则森严,唯恐自己一句话顶撞了太守大人而影响到好友的前途。于是,杨武只有强忍着继续听方太守对姚崇的呵斥。

      姚崇也没有吭声。方太守还余怒未止,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姚县令啊,愚兄不只比你年长两岁,毕竟在官场这么多年,观察的情况比你要多一些。就说那个冯占海吧,我至今还记得张怀宝他们当初就说过此人武功高强,如给他摘去了枷锁,他们就无法担负起看守这个责任。可是你却偏偏要可怜他现在还没有定罪就戴如此重的刑具,说是与大唐律令不符,非要给他取下枷锁,,,你看看,现在出这么大的麻烦,,,怎么收场?怎么收场???

      姚县令啊,你还年青,本来前途正无量,你虽然是今年新科进士,但毕竟办案经验尚浅,涉世不深啊!对冯占海这种巨奸大恶、杀人狂魔,你以前见得少啊!对这种人处处讲证据,最后你看看,就反受其害啊!”


      方太守沉重地长叹了一声:“现在一下子这么多人被杀,我们上级官府虽然想帮你瞒报也瞒不了啊!重刑犯在狱中杀死全狱犯人、杀死全部看守而成功越狱,这个事肯定只能如实上报,肯定会轰动满朝啊!~~~这一报到大理寺和中书省,会有什么后果~~~只怕上级一定会严厉追查啊!现在这个事,已经不止是你道林县的事,永州府也跑不了相关责任啊!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姚崇听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朗朗大声说:
      “太守大人教训的极是,姚崇现在也已追悔莫及!然祸已酿成,下官仅仅追悔也已无济于事。此事由下官承担责任,与上级永州府毫无干系!卑职没有听进诸位大人良言,方才酿成此等大错!卑职痛定思痛,昨夜已经下定决心,在大理寺官员到道林县追查此事之前,我道林县全体公门人员定全力以赴,誓要将杀人恶魔冯占海活捉归案!决不可连累上级官员和永州府同僚!”

      方太守听闻此言,不由微微摇头:“说起来容易,可是现在到哪里去活捉冯占海呢?”


      姚崇胸有成竹地回答:“这一点,太守大人不必过虑。我们道林县衙已掌握了一些关键线索,成竹在胸!我等道林县公门人员已经下定决心,同心同德,如不能在大理寺官员到前活捉冯占海,我们道林县衙全体官员皆愿承担这一责任!届时卑职率领全县所有官员引咎辞职,本官姚崇负办案不力、案犯逃脱之责,交大理寺法办,何县丞负代理县衙内管理不力之责,亦交大理寺法办,蒲县尉负用人失责、令冯占海混入衙役队伍之责,也交大理寺法办,张怀宝领班负衙役队伍管理混乱、内奸层出之责,也交大理寺法办!也算警醒天下为官失职之情况!也算是上报朝廷任用之恩,下偿黎民愧对之情!”

      听到姚崇侃侃而谈出这么一番话,在场道林县所有官员无不面色大变!刚才张怀宝一直听着姚崇挨骂,很是面色自如,不料一听到后面这一番话,脸色顿时也变得极为难看!何县丞刚才本来就面色十分沉重,再一听到姚崇后面这番话,一张脸顿时成了酱紫色!


      姚崇又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一张已经写好的保证书,交给方太守。方太守定睛一看,正是刚才姚崇所说的,代表道林县衙全体人员保证要在大理寺调查组到达之前活捉冯占海到案!如不能兑现,道林县全体主要官员全部引咎辞职,交由大理寺查办。

      众人不由都气得胸口如大石压顶,在心里把姚崇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纷纷暗骂姚崇“老子凭什么就被你代表了?”张怀宝还没说什么,何县丞已经恼怒地抢白道:

      “姚,,姚县令!你何出此言!现在又没有人限令我们在大理寺上官赶到之前必须活捉冯占海,大理寺上官即使来,怎么下结论也还没定,姚县令怎么能自己给我们道林县衙下这种保证书呢!”

      姚崇振振有辞地答道:“如果我们道林县衙不这样做,那么大理寺官员来时就必然要连累追究永州府的责任!永州府在此事中毫无过错,完全是受我们道林县牵连。如果我们道林县不勇于承担,岂不是明知后果而推诿给上级?难道何县丞你有这种心思吗?你问问永州府官员会怎么看待呢?”


      方太守一听自己能够脱责,哪里还管道林县那些官员,他连连点头说道:“嗯!姚县令虽犯下错误,但勇于承担,精神可嘉,值得在场各位学习!”何县丞气得面色更加发紫,可又不敢公开顶撞太守,只好咬牙切齿忍气吞声。

      张怀宝也连忙开口了:“姚县令勇于承担,卑职也十分佩服!但是这冯占海武艺高强,要想活捉他,谈何容易?干嘛非得活捉呢,死的不也行吗!而且万一他已经逃往外地,不在我们管辖范围怎么办?让我们如何捉呢?”

      姚崇呵呵一笑,说道:“死的冯占海可不行!现在冯占海在王县令被害那一晚到底是如何具体毒杀王县令,具体手段我们还不清楚。而且他与张天涯、张天际、梅通、王曲等人是否确实是同谋关系,也需要他这个人证到案、得出口供才能结案。”


      看到张怀宝还是有几分顾虑重重,姚崇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如果冯占海不是被活捉、而是被杀,那么这些情况就始终无法查清了。你也是搞侦办案件多年的,我朝对于结案的相关规定,你也应该是清楚的。到时候如果因缺乏关键人犯的关键口供,把这个案子办成了一锅夹生饭,还是无法结案。最后大理寺和中书省恐怕还是不能罢休,我们道林县衙恐怕还是免不了集体撤职查办。”

      张怀宝听到这里,也不由点了点头。姚崇又说道:
      “到那时,尤其是张天涯、张天际、梅通等人可就惨了,由于缺了冯占海的口供,按现有的证据只能推断他们都是冯占海的同谋!如此重大案件,他们这些从犯也都免不了弃市处斩!王曲已经死了,还算是解脱,张天涯、张天际、梅通三人,现在都与王县令被杀一案没有直接证据相连,但大理寺对这等惊动朝廷的大案定然是宁严勿放,到时候他们都免不了身首异处!~~”


      张怀宝听了不由恍然大悟,连声说道:“姚县令说的极有道理!姚县令一心关心下属性命,真是体恤下情的好官啊!我等一定牢牢跟随姚县令,发誓一定将这杀人狂冯占海活捉归案!姚县令年纪虽轻,但智计远过常人,上任没几天就连破奇案,我等县衙众人无不佩服至极!卑职相信,在姚县令的英明指导之下,定能如期捉获杀人狂魔冯占海,厘清这案件里一切原委!即使千难万险,我们道林县衙众人也决计紧跟姚县令,誓破此案!上报朝廷恩遇,下为百姓除害!”

      其他衙役见张怀宝这样表态,也只有纷纷跟着说起来。何县丞气得脸色发紫,却又无法说什么。

      方太守得到道林县衙这个保票,也暂时不那么揪心,寒暄过后就要匆匆返回永州府城。方太守语重心长地说道:“姚县令,现在时间宝贵,破案要紧!你还是赶快抓紧时间捉拿冯占海到案吧!”


      姚崇胸有成竹地对方太守说:“请太守大人放心!下官当时仔细注意过,那杀人狂冯占海由于前一段时间戴重型枷锁,导致四肢都磨破露肉。这样的身体状况,短时间内强努着杀人越狱还可以,但要想特别迅速地逃出道林县,却没那么容易!这道林县监狱位于县城最中心的县衙后院,距离最近的城墙也有足足五千米!出事之后,道林县第一时间就全城戒严,城门紧闭。越狱事件发生后,卑职走访过周围商铺,没有人看到有快马接应他。冯占海应该没有机会逃出道林县城,现在就隐藏在道林县城内什么地方!”

      当天,姚崇立刻布置全县衙役展开大搜捕,弄得鸡犬不宁。这一场大搜捕,一直持续到天色擦黑才停歇。姚崇遣人到全城各处通知正执行搜捕任务的衙役们:“今天夜色已晚,大家也都辛苦了!今晚先暂且收队,明天一早再度开展全城大搜捕,要连搜五天,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封锁起来搜!断绝内外交通,防止罪犯流窜,逐步缩小范围,直至捉到冯占海为止!”

      衙役们互相传达着县令的命令,闹闹哄哄地收队了。


      面对这毫无收获的局面,何林万念俱灰地回到了家中。他既没发火也没嚷嚷,无声地坐在了椅子上。何夫人、何佳秀、婉儿、何家陆连忙围过来,何佳秀体贴地给何县丞递上茶碗。何林接过茶碗,却无心喝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何佳秀小心地问:“叔父,今天又有什么事吗?”

      何林恼怒不已地说:“唉!这一回本官和道林县全体官员真的是大祸临头、在劫难逃了!——姚崇那小子——他竟然干出这种事,把我们道林县衙全体同仁全坑苦了!”说着激动地用手拍着额头,叹气不已!

      何佳秀温婉地说:“叔父,您不要着急,慢慢说——我们大家看看能不能帮您分担一点!”



      何林唉声叹气地说道:“唉!昨天我刚说王县令遇害一案的那个头号重犯——冯占海越狱事件十分严重——今天永州的方太守都到道林县衙来了!”

      何夫人不由震惊地插话:“啊?!方大人都亲自来了!这,这,看来是事态严重了——”婉儿也很惊慌,只有何佳秀还保持着一种较为镇静和从容的神情,听何林继续说下去。何夫人慌张地说:“那,那这件事还有缓缓的余地吗?方大人不会是来——”

      何林反感地说:“方太守倒不是来马上查办我们的!可那个新任的小年轻县令——姚崇——他又觍颜不惭,吹出海口,给我们道林县全体官员都挖下了一个爬不出来的大坑!”

      何夫人着急地说:“哎呀,老爷,你就别忙着抱怨了——赶快告诉我们具体情况吧!”


      何林气恼地摇头不已:“那个姚崇,大言不惭地吹下了军令状——说是在大理寺官员到达我县查办此事之前一定侦破冯占海越狱案、抓获冯占海归案!”

      婉儿一听,高兴地说:“那个自大的家伙自己立下了军令状,那不是好事吗!到时候如果他牛皮吹破、抓不到冯占海,上级官府不就只查办他了吗!”

      何林不满地直摇头:“可是那家伙竟然没有和任何同僚商量,就自己代表我们道林县衙全体官员立下了军令状!如果到时不能抓获冯占海,我们道林县全体官员,包括我,包括张怀宝,也包括蒲县尉,全部都要陪着他捉拿法办!他简直是拿我们道林县其他官员当垫背的,临完了还要拉上这么多垫背的!这小子不是太狂妄,而是太黑了!”

      一听这话,何夫人、何佳秀、婉儿、何家陆就像是炸了窝!何夫人气愤地骂道:“他自己要说大话,凭什么拉上别人代表了?!”


      婉儿也气愤地嚷:“这种人,他还讲理吗?!”何家陆恼火地来了一句狠的:“我早就知道那种好色之徒干不出什么像样的好事来!”

      何佳秀一听这话,不由又想起当时的情况,不由有几分尴尬。但她还比较克制地说:“这个姚崇,他怎么能拿他自己擅自代表大家!他这个人怎么这样二!”

      何林几乎已经绝望了,他摇头无奈地说:“可是方太守已经批准了姚崇立下的军令状!这一下,我们全得跟着他玩完了!”

      何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老爷,这可怎么办?”

      何家陆砰地一声拍案而起:“这个姚崇不是混蛋吗!他,他这简直是害人啊!我真想好好揍他一顿!”

      何佳秀却反而感觉此事的反常大有文章,她冷静地说:“这个姚崇敢立这样的军令状,莫非是他手上已经有了一定的线索?”


      何林气呼呼地说:“哼,姚崇那家伙凡事都神神秘秘的,从不和我们说他有什么线索、打算怎么办案!那姚崇还自诩必定已将冯占海堵在道林县城之内,只要通过大搜索就可以找到他——而我看,冯占海武功这么高,要抓住他本来就很困难!他好容易越狱出逃,还不第一时间就逃出城外?现在封闭城门,反复搜索,能找到什么?这种年轻人,就是自作聪明、固执自负!”

      何佳秀一听这话,不由又有几分沉思。何夫人已经不高兴地骂开了:“我们家做了什么孽——怎么招惹上这样的魔星!——这回可真是要受他连累一起倒霉了!”

      何家陆也愤怒地骂道:“这家伙不但是个好色之徒——而且是个混蛋!——”

      何林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突然平静地说:“咱们儿子呢?儿子呢!——家陆、佳秀和婉儿都在这里,咱们的儿子何家隆为什么不露面?!”


      何夫人急忙喊道:“儿子,快进来啊——你爹叫你!”何家隆连忙走进屋来。其实他是一个典型的公子哥、纨绔子弟,整天耽于享乐而荒于上进。都这个时候了,虽然何家隆也竭力想装出一副为亲爹着急的样子,但却依然掩盖不住一副玩玩乐乐的纨绔子弟不成器的样子。何林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唉——儿子,为父一直总是批评你,也知道你不爱听——”

      何家隆装作老实,连忙口是心非地接过话茬:“哪里的话——父亲教育得极是,家隆一向都牢记在心——”

      何林不满地看了一眼何家隆:“儿啊,过去你不成器,还有这家业供着你整天吃喝玩乐——可是以后——为父受牵连被撤职查办、押解赴京之后,你要尽快长大起来,照顾好你妈——”

      听到这里,何夫人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何佳秀、何家陆、婉儿也十分伤感。何家隆也装模作样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可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何林气恼地说道:“算了,事已至此,只有听天由命了!——”

      这时,何家隆突然抬起头,貌似自然地说道:“爹,你上次曾对妈说起——说是要把家里的财产和细软换成银票交给我们保管——这事可怎么办啊?”

      何林一听这话,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何佳秀也抬起头,不满地看了一眼何家隆。

      何林压制了一下自己的怒火,恼火地说:“这个事,为父自会安排——但你记住,这个钱可不是供你花天酒地乱花的!以后也不能这样随便地花钱了!”


      何家隆装作一副老实样,低眉顺眼地说道:“是,是!父亲大人教育得极是!”

      何佳秀鼓起勇气说道:“叔父,现在既然事已至此,你何必不把这个王县令遇害案的案情,给佳秀说说呢?佳秀虽然是个女孩子,不一定能帮上叔父大忙,但也许我也能想出一星半点的有益建议——”

      何林此时也确实没办法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佳秀啊——难得你这女孩子却有这一片孝心——我确实一直认为,这种打打杀杀的血腥案子,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应该过问的——但你既然反复要问,叔父也就讲给你一些情况吧!——但你要答应叔父——知道这些案情后,你如果能提出一些建议那甚好——但千万不要自己去查案!!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是极其危险的!你父母把你和婉儿托付给我,我也把你们视如己出,我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冒那样的风险!”

      何佳秀感动地说:“叔父教育的是——佳秀绝不会做那种出格冒险之事!”见姐姐一个女孩子却如此受到叔父器重,竟然得以过问案情,何家陆不由略微有点不服气,但没有说什么。何林开始详细地讲述王县令遇害一案的案情。众人都很认真地听着,除了何家隆之外。

      姚崇也杨武也拖着疲惫回到了小院,杨武越看今天的姚崇越觉得怪异。杨武忍不住纳闷地问姚崇:“姚兄,你今天怎么还这么有心情说这些官话表决心,而且还立下军令状,如果不能在大理寺官员到达之前抓获冯占海就带领全县官员引咎辞职、承担司法责任?你想过没有,这县衙里这些人听得多恨你?他们这样恨你,我们办起案来不是阻力更大了吗?”

      停了一停,杨武接着纳闷地说:“尤其是你还自己代表全县衙人员写好了那个什么保证书~~你看没看到,当时县衙里很多人员一见到你自己写好的那东西,眼睛都绿了!~~我觉得今天你的做法,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我从没有见过你这么,,,这么那啥,,,的时候。。。”


      姚崇不由哈哈大笑,直接点破了杨武不好意思明说的那句话:“我哪有那么二?——难道我还不知道县衙那帮人的想法吗?”

      杨武简直是如落进云里雾里,更弄不清了。他只有更加诧异怪诞地看着姚崇。

      姚崇说道:“道林县衙这帮人,很多都与我们既不同心,更不同德。他们不但从利益上不希望又来一个反腐败的县令、影响了他们的利益,而且也不希望看到我们获得成功,反而希望见到我们因冯占海越狱杀人一事受到严惩!有些人甚至恐怕不乏幸灾乐祸之心,在等着看我们倒霉!~~

      在这种情况下,和这些官员说任何道理都是没用的,他们都不会和我们一起出力。要打破这种不利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突然出其不意地把他们自身的利益硬拉进来,让他们自身利益也受损。就算我们要被查处,他们也别想美事。这样,他们自然就全都老实了,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只能和我们一条船走下去,而没那个心思搞花花肠子了!”

      杨武后怕地说:“要是方太守不同意这个做法,而你又在众人面前公开提出了这种建议,既不能达到目的,而且又岂不是把人全得罪光了?”


      姚崇手捋胡须,嘿嘿一笑,又一次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早已判断方太守一定会同意我的这个保证书!”

      看着杨武不解地看着自己,姚崇缓缓地说:“方太守那个人,,,见面打交道一两次,就自然知道了:方太守此时最关心的是他自己的官位会不会受到冯占海越狱事件牵连~~~而照常理说起来,方太守作为直接上级,无论如何是脱不了这个责任的。。。而现在我出人意料地提出了一个这么二的保证书,保证我们道林县衙在大理寺调查组到达之前就抓获冯占海,否则我们道林县衙承担司法责任。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旁人看起来也毫无理性。而我居然就出了这么二的一个保证书——如果我们没有按期抓获冯占海,到大理寺官员来的时候,方太守会怎么说?——他一定会拿出我写好的这份保证书,一方面开脱自己的责任,另一方面对上官说——”


      ‘你们看,这个姚县令是个多么不谙世事却执拗非常的人!他居然能写出这么二的保证书,可见他狂妄自大到何等程度!关于冯占海的看管一事,我们上级主管官员早已苦口婆心提醒了无数次,可姚县令就是执拗不听!对这样一个官员,在没有什么情况的时候我们也不能提前把他撤职,所以我们实在无法说服他改变对冯占海的看管方式啊!’

      而大理寺调查组一看我写的那份保证书,自然也会感觉:怎么还有这么二的县令?这个县令的执拗与狂妄自大显然是溢于言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听进别人的劝告?——这样一来,方太守作为上司的管理失职自然就去了一大半!他基本上就可以安然无恙了。。。

      拿到了这样一份保证书,方太守的官职安全就有了保证。至于道林县衙其他官员是否随我一起被撤职,呵呵,显然就不是方太守首先考虑的问题了。。。我判断,就算那些官员全反对,方太守也照样会同意。而只要方太守同意,那些官员反对也没用。”


      杨武这才佩服地点点头:“姚兄真是把这几个人的心思都看透了。。。”可一转念,他又忧心忡忡地说:

      “可是我们能在规定期限内抓获冯占海吗?万一要是抓不到,不等王县令遇害案的最后期限到达,姚兄可就~~~”

      姚崇没有回答,而是手捋着自己的小胡子,沉思不语。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破晓,姚崇还在睡梦中。何佳秀和婉儿就已经来到姚崇的院子门口。杨武连忙拱手相问:“请问二位姑娘找我家老爷有事吗?”

      婉儿不满地说:“我们来找你们县令谈破案!”见姚崇始终没有出来,婉儿又不满地问:“怎么只有你出来,县令却不出来?”

      杨武听这两位姑娘竟然是来谈破案的,不由得不相信地看了看何佳秀和婉儿:“你们来谈破案?——破什么案?”


      这立刻引起了婉儿的不满,她不由得生气地嚷道:“我们好心来给你们提建议,看样子你们还看不起人!”

      杨武连忙拱手:“在下岂敢看不起两位姑娘!只不过在下确实诧异两位姑娘要谈什么破案?”

      婉儿不满地说:“算了吧!不要口是心非的,你就是看不起人,觉得我们两个女孩子哪能谈什么破案——那我们也不和你说了,叫你们那个姚崇县令出来一下!”

      杨武一想到姚崇还没有起床、还在呼呼大睡,不由得有几分作难。他只好掩饰说:“县令大人刚巧有事,出去了——”

      何佳秀敏锐地一笑,但语调温和地说:“出去了?他在道林县毫无亲朋故旧,最亲信的人就只有你——如果姚县令出去了,怎么会不带你同行?”

      杨武本就不擅长说谎,刚说了一句就被何佳秀看穿,不由十分尴尬:“这——”


      何佳秀早已经看出,却宽容地微微一笑:“算了,既然姚县令那么忙的话,我们就不找姚县令面谈了——请你转告姚县令——民女昨晚思考了整个案情,觉得有几个重点可寻——”

      经过刚才那一番小小的较量,杨武已经不由得对何佳秀另眼相看,一听何佳秀这么说,连忙敬重地拱手说道:“请姑娘指教!”

      何佳秀淡淡地说:“我思考当前的重点有几条,一是这冯占海的来历——如果说他是王县令推荐来的衙役,为什么他却要杀害王县令?这岂不反常?冯占海的真实来历,恐怕必有人知道,绝非只有王县令一人知道。而冯占海的真实来历,可能就牵涉到本案的重大秘密。
      二是这冯占海越狱,到底有无同谋?如没有同谋,他怎么知道恰好在你离开监牢外面的时候越狱逃走呢?
      三是昨天县衙边起的那场火,为什么这么巧?这如果是有人故意放火,那放火者恐怕就是冯占海的同谋!是当前最应该抓紧的一条线!”


      听到这里,杨武不由既惊讶,又由衷地发自内心钦佩,他忍不住脱口说道:“姑娘想的真是不错,竟然和我家老爷相差不多!昨天姚县令已经设下计策捉获了县衙里又一名内奸!”

      何佳秀也不由又惊又喜:“哦?已经捉到了?——”随即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怎么没有听叔父说到——”

      杨武由衷赞赏地说:“不过姑娘想到的,确实已经非常不简单,已经和我们姚县令相差不多了!”

      不料,这句话却引来了婉儿一句不服气的话:“什么和你们县令相差不多了,就是非常不见简单——你还真是觉得我们小姐是女孩子、不如你们那个县令!这种话明显还是看不起人嘛!”

      何佳秀温婉地劝道:“算了,婉儿,不要争这些虚名——那我再问一下,这个内奸是谁?他有无交代出他背后主使者是谁?”



      杨武爽快地回答:“纵火的内奸是衙役梅通!”不过后面杨武说起来就有些为难了:“不过——他——没有交代出背后有什么主使——拒不交代——此事——还需调查。。。”

      何佳秀何等聪明,一眼就看出杨武所言并不全尽全实。但她还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悦,而是温婉地不再追问这个话题:
      “我并不想打探你们办案的秘密——但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第四条,杀害王县令的人应该不是冯占海一个人,而更像一个严密的团伙——如果没有一个团伙,是不可能安排出在县衙附近放火、掩护要犯逃走这样缜密的阴谋的!这个案子的真凶,恐怕还实力十分强大。
      第五,正因为这个犯罪团伙的强大,所以你们要格外保护好本案的每一个已经抓获的人证,他们敢安排一次从大牢里公然杀人越狱,恐怕就没有什么不敢干的事情!”


      杨武越听越觉得何佳秀确实聪明,与昨天姚崇分析的很多东西完全吻合!他忍不住对何佳秀更加刮目相看,到后来甚至不住地认真点头。何佳秀淡淡地继续说下去:“第六,有一点很值得注意——冯占海从大牢里越狱时,杀死全部衙役倒是很容易理解——这些衙役阻碍了他越狱,不杀掉就不利于他逃走——可是冯占海为什么要杀掉全部囚犯?——”

      杨武也觉得这个问题颇为关键,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只好摇了摇头。

      何佳秀沉思着说:“我昨天想了很久——我感觉——这可能是由于这些囚犯中,有人知道冯占海的底细和来历,所以冯占海将这些囚犯也全部杀了灭口!”

      杨武大吃一惊,隐约觉得何佳秀分析的似乎有几分道理!何佳秀从容地说下去:
      “所以,我建议,要从这些囚犯的社会关系着手调查——找到了这些囚犯中某个人的社会关系——也就自然能得知冯占海的真实来历!这是我的建议,请你转告给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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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05: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杨武郑重地一拱手:“多谢姑娘指教!我一定尽快转告给县令大人!”

      何佳秀也不多话,只淡淡地又留了一句话:“还有一事请你转告县令大人——王县令遇害一案已经不是他姚崇一个人的私事,而关系到整个道林县衙诸多公门人员的身家命运!请他务必全力以赴,不要吊儿郎当,也不要侈谈壮语,拿着别人的身家命运当儿戏!道林县全体公门人员,都自然会感激他!”就转身带婉儿离去。

      杨武不由神情敬佩地说:“多谢二位姑娘!”

      此时,姚崇刚刚起床,正睡眼惺忪地揉着双眼。杨武认真地说:“刚才何姑娘来过了,对案子提出了一些建议,刚才在门外进行了一场精彩推理!”

      姚崇不由一愣:“什么?她,推理?”

      杨武认真地说:“刚才何姑娘在门外所讲的推理,与姚兄很多地方不谋而合,也是非常条条是道的!她们请我转告给你,我怕自己嘴笨,记不清说不全,所以就赶紧记了下来——”


      姚崇低头看完纸条,不由得也大为赞赏,由衷地说道:“这位何姑娘,真是不简单!确实不简单!很多地方,想得都非常有道理!”可随即,他就想起了什么,谨慎地说道:“你看那何姑娘此来是光向我们提建议呢,还是在向你打探案情?”

      杨武不由得犹豫了一下:“何姑娘和婉儿确实向我们提了一些办案的建议,但也向我打听了一些案情——”姚崇不由关切地问:“哦?她们打听什么?”

      杨武答道:“她们问,与冯占海同谋的内奸是谁?内奸有无交代出他背后主使者是谁?”

      姚崇更加关注起来:“你怎么回答的?”


      杨武回答:“关于内奸,许多衙役昨天都已经听我们说是梅通,所以我也就告诉她们了。但关于内奸有无交代出他背后主使者是谁,这是我们昨天在小院内秘密审讯的,所以我就没告诉她们什么,只说内奸拒不交代——”

      姚崇高兴地说:“好!你这样答复,非常合适,尺度把握得正好!”

      杨武却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其实我觉得那个何姑娘看出我没有说实话——和她说话时,我一共说了两次不实的话,一次是掩饰你在睡懒觉,说你清早出去了,另一次就是这个——但我觉得她似乎全都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子,真够厉害的——”

      姚崇眉峰一紧,面色严肃地说道:“杨武,你做得很对!我们孤身来到这黑幕重重的道林县,别人到底是些什么人,我们并不完全清楚——所以,对外隐藏案情的真实进展,是非常有必要、而且也别无选择的——”


      姚崇停了一下,又说道:“何姑娘虽然看起来人不错,但毕竟她是何县丞的侄女——而何县丞在本案里究竟是个什么角色——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因此,我们确实不能——坦率告诉她们全部情况——这并非我们——多疑——而是情况险恶——”

      杨武有些迟疑地说:“对了,何姑娘临走时还说了一番话——”他把何佳秀临走时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转达给了姚崇。

      姚崇忽然有点尴尬,简直是有点哭笑不得,喃喃地说:“何姑娘这番话——好像有点讽刺我!——务必全力以赴,不要吊儿郎当——似乎是她已经知道我在屋内睡懒觉!”

      杨武好奇地说:“那句‘也不要侈谈壮语’,文绉绉的,我都没听明白啥意思——”

      姚崇一脸没好气地说道:“那句文言的意思,就是说我不要光忙着吹牛说大话!”

      杨武不由觉得十分好笑,但看到姚崇的脸色,又不好意思公开笑出来。姚崇气呼呼地说:“哼!今天本老爷就要大显神威,让她们也见识见识本老爷的能力!”


      这天一早,姚崇一上堂,就炯炯有神地望着衙役们。他朗朗说道:
      “昨天的大搜捕,虽然暂时未能捉获冯占海,但这么大的势头,已经弄得全城皆知,在心理上对他造成了极大震慑!想必此时冯占海定是在惴惴不安,琢磨着怎么尽快逃出道林县。我们道林县衙全体人员一定要再加一股劲,卯足一股力,一定要把他从藏身地点震出来,逼迫他现身外逃,同时广布眼线,只要他一露面就抓住他!”

      堂下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姚县令昨天全城大搜捕,以及特地来向大家宣布明天还要再度开展大搜捕,为的就是故意打草惊蛇,使冯占海无法在藏身地点安然隐藏下去,而逼迫他出城逃跑!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张怀宝振奋地拱手说道:“县令大人真是智慧过于常人,这一招一定能使冯占海坐立不安,一定会使他铤而走险外逃!禀报县令大人,卑职已经命令大批衙役便装在街上游荡,加强布控,一旦发现冯占海的踪迹立刻通知全体前去捉拿!”



      姚崇满意地拍了拍张怀宝的肩膀:“好!张领班安排的十分妥当,令人放心!有张领班这样优秀的衙役领班,我也相信我们一定会发现冯占海的蛛丝马迹!”接着,姚崇又问道:“这冯占海在道林县城藏身之地虽然隐秘,大家都不知道,但是他平时所住的地方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县衙的衙役宿舍。王县令遇害之后,可曾搜查过冯占海的房间?”

      张怀宝连忙答话:“禀报大人,王县令遇害案发生后,出于嫌疑,我们第一时间拘拿了冯占海。当然还有蒲县尉和林主簿两位。因此,冯占海的宿舍从王县令遇害案发生后,他就一直无法回去。但是,由于当时尚无任何证据证明冯占海就是杀害王县令的凶手,所以我们基于同僚之情,也一直没有搜查冯占海的宿舍。按我朝长期以来的惯例,搜查同为公门中人的房间,必须由县令以上官员核准,方可进行。可由于王县令遇害,何县丞只是代理,不能下此命令。方太守,,,他压根就没提这个茬,所以卑职等一直未曾搜查过冯占海的房间。但是,大理寺派下的高级公差上个月来我县调查此案时,进入了冯占海的房间,进行了一些搜查。但是,也没有什么发现,只发现了六两银子,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姚崇眼睛一亮,顿时精神抖擞。他上半身前倾,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做了一个手势让张怀宝走到身边。张怀宝连忙走到姚崇跟前,姚崇对张怀宝转入了低声耳语。

      姚崇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说,在案发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没有搜查冯占海的房间?”

      张怀宝拱手答道:“正是。”

      姚崇镇静地说道:“冯占海既然平时隐藏得极深,从不在外面过夜,也很少到外边什么地方长待,那么,他身边最重要的东西一定在他的宿舍房间里、或者距离他宿舍房间不远的地方!虽然我们现在不知道冯占海藏在何处,但通过检查他留下的东西,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有利于我们搜寻他的踪迹!当时大理寺高级公差搜查的时候,还只是寻找可能与杀害王县令有关的证据,而对于这之外的东西,就对破获王县令被害一案无用,因此可能都不会引起注意。
      而我们现在已经确定冯占海就是杀害王县令和道林县监狱众多人的凶手,我们要寻找的是一切与他在道林县活动有关的线索——那么,之前大理寺高级公差认为没有用的一些东西,可能对我们就是有用的,能提供冯占海在道林县活动的一些线索!如果我们现在去冯占海的宿舍仔细再次搜查,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张怀宝大喜过望,连连说道:“姚县令聪明过人,实在令属下钦佩!属下前面带路,我们马上去冯占海的宿舍搜查!”

      姚崇一抬手,连忙说道:“慢着!”

      张怀宝诧异地问:“还有什么事?”

      姚崇缓缓地说道:“张领班,今天我们一定要照常布置大批衙役到全县城各处仔细分片封锁搜查,一方面让冯占海感到我们仍然在继续高强度搜查他,给他制造压力。另一方面,也是让冯占海以为我们的注意力仍然仅仅全部在搜查全城上,让他无法猜到我们今天实际在搜查他的宿舍留下的蛛丝马迹上!此时的他就必然自以为安全地按原定计划行动,而我们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张怀宝大喜,说道:“姚县令真是太英明了!智慧之高,绝非属下能比!”


      姚崇手捻胡须,微笑着说道:“张领班,你听我安排。今天上午,我照常按计划亲自带队到城西的宁顺坊街区搜索,而你照常按计划亲自带队到城南的永安坊街区搜索。记住,我们不但要照常大力搜索,而且还要广泛地抛头露面,让别人都看见我们在县衙外带队搜查!然后,今天午后,你我避开旁人的耳目,悄悄返回道林县衙。就带五六个可靠衙役,秘密搜查冯占海的房间!决不能让外界提前听到风声~~”

      张怀宝拱手应诺,慨然说道:“请姚县令放心!卑职定当尽心竭力、忠心执行,跟随姚县令,查获冯占海留下的蛛丝马迹,捉获杀人狂冯占海,也好跟随姚县令立功受奖!”

      姚崇笑道:“诶~~张领班不能光想着立功受奖,我们如果能抓获杀人狂冯占海,更是为民除害,造福地方啊!”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堂下的众衙役不知道他们笑什么,纷纷莫名其妙。


      当天上午,姚崇按计划带着一队衙役到城西宁顺坊街区进行搜查。衙役们迅速封锁了整个街区,任何人不得出入,随后就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鉴于冯占海武艺高强,每个衙役搜查小组都由五个人组成,每个小搜查位置都相距不远,以便随时互相支援。

      姚崇亲自坐镇搜索,面对街道两旁议论的人们,姚崇一面指挥衙役们各行其责,一面大声告诉大家:“大家不要惊慌!本县这次搜捕,是为了捉拿杀害王县令的罪犯冯占海!这个冯占海十分凶残,身上有多条人命,他杀人越狱,不但谋杀了百姓爱戴的王县令,而且还在越狱时连杀十几条人命!作恶多端,罪在不赦!现在,悬赏捉拿凶犯冯占海的布告已全城贴出,请广大百姓提高警惕,揭发线索!如有提供重要线索者,本县这里重重有赏!”

      直到快中午,姚崇和杨武假借吃午饭的架势,迅速赶回了县衙大院。刚走到大院门口,就看见今天上午带领另一队衙役在城南永安坊街区搜查的张怀宝也仅带了三个心腹衙役悄悄赶来。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都不言语地走入了县衙大院,直奔冯占海原来住过的宿舍。正值午饭时间,可由于绝大部分衙役此时都在县城里进行大搜捕,所以衙役宿舍区反而显得空荡荡的。姚崇说道:“张领班,请前面带路。”

      张怀宝答应一声,立刻走在前面,带着姚崇直接来到原来冯占海住过的那间宿舍门口。冯占海住过的这间宿舍与其他衙役的宿舍连在一块,是一长排平房里最靠东的一间,每个宿舍各走各的门,冯占海的宿舍恰巧在宿舍区的最里面,很是安静。

      此时,衙役宿舍静悄悄的,温暖的阳光照在房子前,一丝动静都没有,院子里种着的花木连一动都不动,几只小鸟在这和煦的阳光里在旁边的树上吱吱喳喳地叫着。杨武警觉地看了看四周,除了他们这几个人以外,应该是空无一人。张怀宝已经带好了房间的钥匙,顺利地打开了房门。


      姚崇和张怀宝一起步入了房间,房间的一切摆设还都保持着那天冯占海离开时的情景,甚至于被子都依然没有叠,乱蓬蓬地铺在床上。姚崇暗自点头,看来大理寺的高级公差还确实是很专业,虽然他们已经搜查过房间,但还是一切都按原状恢复,保持回以前的状态,为后面的侦办保留了原始条件。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床靠在墙边,一张桌子摆在房子另一边,旁边有两个凳子。冯占海的木盆还搭在屋角的脸盆架上,毛巾也依然搭在旁边。靠近床的墙边,还有一排墙柜,看来是衙役们放置私人物品的地方。墙柜的顶部,放着冯占海的碗筷。屋顶上糊着顶棚,墙上钉了几个钉子,看来是冯占海曾经用来吊挂什么东西的。

      姚崇首先打开冯占海的柜子,冯占海的东西简单得令人诧异,他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物品,除了一些洗漱用品,以及很少的几样笔墨纸砚,就是一些衣服,衣服也只有那么几套,看来这似乎是一位很简朴的人。

      姚崇仔细捏过了冯占海的每一件衣服,但没有任何收获。不过,这一点不出乎姚崇的意料——大理寺公差检查过的东西,应该不会有这么明显的遗漏。姚崇转头对张怀宝说:“上次大理寺公差发现的六两银子,原本是放在哪里的?”


      张怀宝答道:“就是放在墙柜里。”

      姚崇嗯了一声,又去检查冯占海的床。不但把被子的每一处都仔细查了一遍,而且把冯占海的枕头也打开检查了,床褥也被翻开全部仔细检查了一遍,依然是毫无所获。显然,大理寺的高级公差确实是尽职并且称职的。张怀宝还不放心,又命令一名衙役爬到床底下检查一圈。

      那名衙役不敢怠慢,立刻拿着一支蜡烛,爬到床下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圈。好半天,他才爬出来,报告道:“禀报县令大人和张领班,这床下到处都光溜溜的,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姚崇他们又将注意力转到了其他地方。搜遍整个屋子里的摆件,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姚崇自言自语说道:“这个冯占海可真怪,整个房间里竟然连一张有字的纸片都没有。”他突然问了张怀宝一句:
      “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怀宝完全没明白意思,连忙说道:“奇怪什么?”

      姚崇缓缓说道:“房间里有笔墨纸砚,说明冯占海是认字的,而且有时候是要写字的。可是整个房间内却连一张带字的纸片都没有,甚至连一张黄历都没有。没有别的有字的东西还可理解,但如果连黄历都没有,且不说他都不易记住今天是几号,而且张领班每月布置谁哪天当值夜班,他岂不是也不容易记住?——所以这一点有点奇怪!”

      张怀宝恍然大悟:“还是姚县令细心!确实如此啊!”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也想出了名堂:“看来这家伙早有准备,早已经提前将任何可能泄露自身线索的东西都处理掉了!一定是他曾经在黄历上做过某种特殊标注或标志,在他动手杀害王县令之前,他预知自己必然会有嫌疑,为了蒙混过关就提前将黄历销毁了!”

      姚崇微微点头,其他衙役也议论纷纷。


      姚崇又抬头望望顶棚,白白的顶棚看来新糊过没多久,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只有一处有一块顶棚看起来颜色新旧与原来大面积的不符。姚崇突然一指顶棚,问道:“上次大理寺公差来查案,他们打开过顶棚吗?”

      张怀宝回答道:“上次他们仔细查看过顶棚,也没有发现什么。那一块颜色与原来不一样的顶棚,就是局部打开、人进去检查后又补上的。”

      姚崇又低头检查地面,青砖漫的地面砖缝都很结实,脚踩上去也没有任何一处有空空的感觉。姚崇叹了口气,知道地面下面没有藏东西。看来这冯占海还真是蓄谋已久,在整个宿舍里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莫非真的无法找到冯占海留下的蛛丝马迹了吗?


      姚崇只有漫步走到屋外,端详着冯占海屋外的一切。他的目光转向了最里侧的一处夹道。冯占海的宿舍由于位于最东侧,已经是这一排平房的最东端尽头,所以冯占海宿舍的外墙就是整个平房的山墙。为了便于维护和散水,在宿舍外墙与院墙之间有一条夹道。由于在院子的最内侧,平时众人走路也不需要经过于此,所以夹道显得十分僻静。夹道正前方与院子相连处又种着一些月季花和绿树,更加遮挡住了往夹道的视线。姚崇突然心头一动,快步向夹道走去。

      走到夹道这里,夹道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也许是前几天下过雨的原因,山墙和院墙都有点潮湿。姚崇端详着夹道,一时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一名衙役突然摸着头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次傍晚我随便走到这个夹道口上,冯占海就从宿舍里出来了,问我是找他吗?然后就跟我聊了几句话,我就不知不觉跟着他走回了院子。”

      姚崇心头再次一动,立刻说道:“冯占海一听到你走到夹道口,就出来和你说话?他看来似乎对夹道很敏感啊!~~~”


      姚崇立刻贴近墙面,开始仔细查看每一处细节。突然,院墙上一处砖块引起了他的注意!院墙上别的砖块都还连结得紧紧密实,而有一块砖四周的勾缝却似乎有些被雨水侵蚀冲刷开了,露出了黑色的砖缝。姚崇机警地贴近这块砖,伸出手,试着拨了拨。。。果然,这块砖竟然松动了!

      姚崇用手试着往外揪了揪,着力位置太小,使不上力气。姚崇果断下令:“来人!用刀把这块砖撬出来!”

      几个衙役都来了精神,答应一声:“是!”就拔出刀来,开始一点一点往外撬这块砖头!这块砖终于慢慢地向外滑出来,姚崇用手拿住这块砖,慢慢地将它翻了过来——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这块砖的朝里后半截是开口空心的,而里面竟然放着一个油布紧紧包好的小包!众衙役都大吃一惊,纷纷围拢过来。


      姚崇冷静地打开这个油布包着的小包:只见里面竟然是一张银票,上面写着
      “三千两纹银 朝远号兑”!

      众衙役几乎都要沸腾了,纷纷议论着:“三千两?!”“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顶我们衙役上百年的工资了!”“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张怀宝也被这么大款项的银票惊呆了,半晌才对姚崇说:“如果以一个衙役的合法收入,是永远也不可能达到这个数目的!”

      姚崇也点点头:“是啊!现在我们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冯占海肯定有问题了!”

      张怀宝也推断道:“看来这一定是冯占海背后的犯罪集团收买冯占海的贿银!冯占海正是由于收下了犯罪集团这样一笔巨款银票,所以才会下手去杀害王县令!”

      姚崇点头说道:“你的这个分析很有道理!”


      张怀宝见自己的推断受到肯定,也更加自信:“冯占海收下这笔赃银后,由于他在道林县没有亲戚,所以只能放在自己身边。可是他又知道自己杀害王县令后,肯定会难免受到调查。如果这笔赃银直接放在宿舍内或其他显眼位置,一旦被发现,就等于坐实了他被收买而杀害王县令的事实!因此,他只能煞费心机,用一块这样精心改造的砖头取代了墙上原来位置的砖头,把这张赃银银票藏进墙内——这样一来,就算调查他的公差把他的宿舍翻得底朝天,也极不容易想到冯占海竟然会大胆地将这笔赃银银票就藏在外面!而这个夹道位置又很偏僻,平时没有人走过,其他衙役也没有机会注意这里,更不会想到墙上的一块砖后面另有乾坤!因此,虽然银票就藏在外面,却也几乎不可能被外人拿走~~”

      姚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但是,这个银票毕竟放在冯占海房间的外面,不能就确认这一定是冯占海藏下的。。。”


      张怀宝着急地说:“这个夹道紧贴着他的房间,便于他监控。别人放在这里,离他太近,很不安全,而且也只有他平时在房间里就能监听到外面的动静!这不是他藏下的还能是谁藏下的呢?”

      姚崇笑着说:“从道理上的确是这样。但是,如果我们要给冯占海定罪,就要拿到这个银票确实是他所藏的铁证。这样,在将来抓获他并审讯的时候,才不会让他轻易地狡辩这个院墙里的银票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藏的,凭什么推到他身上~~~”

      张怀宝着急地问:“那怎么办?”

      姚崇谈笑自若地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自己证明。”

      张怀宝好奇地问:“什么办法?”


      当天下午,一个消息就开始在正在四处搜查的衙役们里传开了:
      “听说衙役宿舍最东端那堵院墙被雨水泡坏了,过些天可能要拆掉重修!”

      衙役们一边在大街上搜查,一边忍不住都议论此事,纷纷埋怨“好好的墙居然一下雨就能泡坏了,什么质量”、“还是早点拆掉重修吧,省得哪天倒下来砸到人!”

      这一天的全城大搜捕又在闹闹哄哄中结束了。傍晚,闹哄了一天的衙役们终于收队了。经过几天这样的折腾下来,衙役们也是疲惫不堪,草草地吃完了晚饭,就纷纷拿着水盆打水洗漱。当月亮爬上夜空的时候,衙役宿舍里已经一片寂静,皎洁的月光柔和地照耀着空荡荡的院落,一排衙役宿舍里传来一阵阵高高低低的鼾声。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熟睡中的道林县城,平和而宁静,全然没有了白天商贾们做买卖吵吵闹闹和衙役们大搜查闹闹哄哄的劲头,道林县城显得如此安宁而与世无争。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半夜,就在这个时候,道林县城的天空,起风了。风推动着云卷一步步地向道林县城上空移动,皎白的月亮在用它那柔和的亮光竭力抵挡这云层的遮蔽,可终究还是敌不过这有风助推的厚厚云层,渐渐地,只能露出越来越少一点点月光,,,直至终于被吞没在一团无边的黑幕中!呼啦啦的风声,盖住了衙役宿舍院落里原本一切的鼾声,所能听到的只有呜呜的风声和呼啦啦的树叶响应声。。。


      就在这个时刻,县衙大院的一座建筑物上空忽然一个人影一闪——那也许是人影,也许只是幻影,毕竟太快。转瞬间一切就再度归于平静,如同仅仅是眨眼造成的错觉。院子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宿舍都黑着灯,耳畔所能听到的唯有呼呼的风声。就这样又自然地静谧了好久,突然,一个身影——那的确不是幻影、而是一条人影,从一座建筑物屋顶上如大鸟蹿过,迅速地向衙役宿舍院落而来!


      在这黑沉沉的夜晚,缺少了月光的照耀,看不见此人的相貌。但这个人的轻功的确了得,几个纵身起落之间,已经来到了院内!只见他轻车熟路地直接来到院落最东端,犹豫了片刻,似乎在听院内有无动静!然而此时能传入耳朵的依然只有那呜呜的风声和呼啦啦的满院树叶响声。那条黑影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向着院落最东端那条僻静的夹道走进!事情到此已经清楚了——这位黑影就是专程冲着夹道而来的!可是周边的衙役宿舍里依然毫无声响传出,看样子早已睡得如同死猪一样!

      就在这黑影刚走进夹道的一瞬间,突然呼、呼几声风响,几张大网分别从几个方向飞落而至!那黑影再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几张大网从不同方向飞至,全部缠在了黑影身上!黑影想要拔刀砍开大网,但此时网已经越收越紧、黑影已经无法自如地抽出刀来~~正在他慌乱地挣扎之时,就听到县衙大院里锣声大响,响彻一方!转瞬之间,大批衙役就从各个房间里冲了出来,手中持着各种灯火和钢刀,照得院子里顿时亮如白昼!


      那黑影绝望地一瞧,领头者正是姚崇,杨武和张怀宝分别在他左右,手握钢刀,威风凛凛,更衬托得中间的姚崇英气勃勃!

      只见姚崇抑制着心头的狂喜,一边健步如飞地走近,一边老远就喊道:“一定要捉活的,绝对不准伤他性命!违者立惩!!”随后,朗声笑道:“咱们在这里又见面了!”

      那黑影抑制不住心中的恼怒,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可是此时已经无能为力了。其他衙役一拥而上,已经持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原来,他,果然正是冯占海!

      张怀宝不由得大笑:“冯占海,你做梦也想不到吧!我们姚县令聪慧远过常人,早已布下妙计,专门在此等你落网!哈哈~~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原来,这天中午,姚崇在院内检查夹道的时候,告知张怀宝的是一条妙计。当时,姚崇经过略微沉思,对张怀宝说道:

      “这三千两银票绝非一个小数,冯占海既然肯于为之铤而走险、杀害王县令,当然也就不会舍得放弃这张银票。我想,他原来是想利用各种证据摘清自己,待调查过去后,再回来取走这张银票,远走高飞。但现在他已经杀人越狱,显然不可能再等以后调查结束后再堂而皇之回衙役宿舍来取了。因此一定会找一个夜晚,利用他的轻功潜回县衙大院取走银票。

      我们正应当利用这一点,对外散布出消息去,就说衙役宿舍院落最东端的院墙被雨水泡坏了,县令准备近日里推倒重修。冯占海只要得到这个消息,就一定会担心如果那堵院墙被推倒,人们就可能发现里面的银票,而他也就肯定会失去这张银票!因此,他必然是坐不住的,一定会在近期夜探夹道、取走银票!我们只需在夹道附近设置机关,连动几张大网,到时候冯占海武功再高,我们也可以抓住他!”


      此时,张怀宝抑制不住心情的喜悦,他大笑着对冯占海说:“你没有想到吧?你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姚县令的神机妙算之中!我本来也担心你武功高强,可能会听出什么动静。可是姚县令让我们只是在夹道里拉了几条细细的绊索,连接着几个方向的大网。如果不打着火烛,在黑夜里根本就不可能看见这几条绊索。而你身为通缉犯半夜里潜回县衙,当然也不可能打着火烛暴露自己。而这绊索和大网放在这里,又不发出任何人声,谅你武功再高,也听不出它的存在!~~~来人啊!将那副特制的五十斤大铁枷和脚镣都给冯占海戴上,这回决不能让他再跑了!”

      冯占海目眦欲裂,破口大骂姚崇和张怀宝:“你这个黑心黑肠的狗官!你这个奸佞无比的小人!你们奸计算尽、坏事干绝,你们不得好死!我就算到阎罗殿那里当了鬼,也要来剥你们俩的皮!”

      张怀宝嘿嘿一笑,说道:“冯占海,你还是先看看你自己吧!这一下你人赃俱获,还有何话可说!我再给你介绍一个熟人吧,看看你的同党现在如何?”


      话音刚落,三四名衙役手持利刃,押着一名衙役来到。冯占海一见此人,不由得就吃了一惊!

      张怀宝拱手禀报姚崇:“禀报县令大人,这是冯占海在县衙内的一名内奸,名叫赵六!今天晚上,我等都在宿舍里不睡而埋伏,这小子坐立不安,老说要去上厕所。卑职就起了疑心,假意不注意,暗中命令几名衙役偷偷跟着他。只见这小子出了宿舍并不是去厕所,而是偷偷溜往县衙大院之外!眼瞅着是要去给冯占海报信!于是,几名弟兄就及时动手,将其制服,关押在别院。在抓捕他的时候,他竟然还拔出刀来拘捕,可见此人也是冯占海的死党!此事夜里未来得及向县令大人汇报,现在一起禀报。”

      那衙役赵六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这群奸诈的贼,我一时未加警觉,所以反被你们利用!冯大哥,赵六无能,没能给你帮上忙,反而~~~”


      冯占海望着赵六,大声说:“好兄弟,什么都别说了。不管生死,咱们永远是好兄弟!哥哥谢谢你这一路相助!”

      张怀宝不屑地笑道:“你二人身犯大罪,还在这里磨叽什么兄弟义气,,,到了监狱里面还多得是时间!”说罢命令将冯占海和赵六分头押入死牢,严加看管。

      第二天一早,姚崇升堂审讯。大案即将办结,两旁衙役们都个个精神抖擞、大显威风。堂下一位衙役远远地传声高呼:“带罪犯冯占海上堂!”这句话如同一道电流,流过了在场每一个衙役的脚下,他们顿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手中的杀威棒极其整齐划一地咚咚咚捣起地来、响成一片!与此同时,“威~~武~~~”的吼声也响彻整个大堂。

      就在这一片肃杀的气氛中,冯占海戴着重重的大铁枷和脚镣,一步一踉跄地走进了大堂。看见衙役们这套排场,冯占海竟然轻蔑地笑了一笑,眉宇之间充满了一种不加掩盖的轻蔑。上到堂来,也是立而不跪。张怀宝忍不住怒吼一声:“大胆杀人狂徒冯占海!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赶快跪下!”


      冯占海居然仰天长笑,声震屋宇地说道:“我?杀人狂徒?你居然还有脸说我?!”

      张怀宝闻听不由大怒:“混账玩意儿,时到今日你竟敢还口出狂言?莫非你想尝尝皮肉受苦的滋味吗?”

      姚崇手举惊堂木,重重地拍在桌案上,语调平静地说道:“冯占海,你从实招来,王县令遇害那天晚上你都做了什么?”

      冯占海居然平静自如地回答:“我整夜都在王县令衙署外面值夜巡视,保护王县令的安全!”

      张怀宝不由得冷笑一声:“冯占海,做到像你这么无耻,可真是罕见了~~~亲手杀害王县令,就是你保护王县令的做法吗!”


      冯占海闻听此言,突然头一偏、直视着张怀宝,目光如刀,骂道:“放你娘的屁!只有你这样猪狗不如的混蛋才能干这种事!”

      没等他说完,张怀宝也已大怒,手指着冯占海怒斥道:“你少在堂上放毒伤人!你这种毫无礼义廉耻的小人,王县令对你如此厚待,你来到道林县当衙役本就是王县令亲手选中,而你竟然为了收受三千两银子的贿礼,居然忍心杀害提拔你、厚待你的王县令!你还有半点人性在吗?!”

      冯占海更加愤怒地骂道:“放你的狗屁,你才会收受别人三千两银子的行贿!”

      张怀宝也怒不可遏:“冯占海,想不到你竟然这样无耻嘴硬!你身为通缉要犯,如果不是就为了取回你那三千两银票,能竟然冒险半夜潜回县衙大院吗!你当场被抓获,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可抵赖?”


      冯占海厉声喝道:“你们往我身上泼脏水还嫌不够吗?”

      姚崇突然插话,平静地说道:“冯占海,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拿出了那块后半截是空心的砖块,以及里面那张银票。

      冯占海却丝毫不示弱地回答:“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姚崇冷静地问道:“这些都是在紧贴你宿舍外面的夹道处院墙里发现的。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冯占海愤愤地说:“你们往我身上泼脏水,还有什么可解释?”

      姚崇冷静地问道:“冯占海,如果你想说你对这些都一无所知,那你半夜冒险潜回县衙大院,不去别处,直接就去了夹道。你怎么解释?”


      冯占海张开口,刚要回答,却又生生地停住了。好一会儿,冯占海都没有回答这句话,最后,干脆索性一闭嘴,不再回答问题。

      张怀宝喜悦地说道:“冯占海,你怎么不狡辩了??你半夜潜回县衙直接就去夹道取银票,当场被抓获,铁证如山,你怎么狡辩也没用的!”

      冯占海紧闭嘴唇,再也不发一言。

      姚崇又痛心地说:“冯占海,你在道林县监狱越狱时,为何如此残忍地杀害这么多衙役?他们平时可都是你的同僚!”



      冯占海一脸轻蔑地说:“哼,那群‘好衙役’都要杀我的性命,如果他们没变成死人,现在变成死人的就已经是我了!”

      姚崇又问:“就算你说那些衙役都要害你,那你为什么又要杀害全狱里所有的囚犯呢?他们能对你构成什么威胁?”

      冯占海诧异地说:“囚犯??”

      张怀宝忍不住怒吼道:“冯占海,监狱里十几名囚犯,都被你杀得一干二净!亏你下得了手,你还是人不是人!”


      冯占海怒色满面,刚要张口回骂,姚崇一拍惊堂木,说道:
      “冯占海,你从道林县监狱越狱,有无同谋?”

      冯占海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同谋!收拾那几个废物,老子还用得着同谋?老子一个人就把他们都收拾了。”

      张怀宝恨得直咬牙,忍不住说:“冯占海,你如此凶残,简直是丧尽天良,毫无人性!人世间怎么会有你这么残忍的家伙?”


      姚崇一拍惊堂木,也愤怒地说:“冯占海,时至今日,你还在说谎!——那赵六明明是你的同党,而梅通选择在那个时机在县衙附近纵火,就很可能是为了便于你越狱逃走——你还说什么没有同谋?!”

      冯占海不屑地说道:“老子想什么时候从道林县监牢里越狱,就可以什么时候越狱。还用得着有什么同谋!你说的这些人,与我越狱都是毫无一点关系,更无什么同谋关系,也没有帮助我从监牢里越狱。我与赵六关系很好是事实,但他又不在监牢当班,想帮我也帮不上!再说以我的武功,当时那种监管条件下随时都可以越狱,又何必牵连无辜别人来帮我越狱?姚县令,你不要乱扣帽子、滥抓无辜去给你增添升官发财的法宝!”

      姚崇一拍惊堂木,又问道:“冯占海,你是怎么杀害王县令的,还不从实招来!”


      冯占海仇恨地看了姚崇一眼,只说了一句:“去你大爷的!你们少在这里道貌岸然地陷害我!”

      姚崇又问道:“冯占海,在我们全城大搜捕的这几天里,你到底躲藏在何处?”

      冯占海呵呵一笑,说道:“等你也进了阎罗殿,再来问我吧!到那时我一定告诉你。”

      见冯占海如此顽固不化,姚崇啪的一拍惊堂木,朗朗宣布道:“杀人狂徒冯占海,因贪图三千两贿银,竟然不惜杀害王县令!遇调查时还百般掩饰,意图蒙混过关。狡诈多端,挖空心思将贿银隐藏在自己宿舍之外,因此躲过了大理寺等进行的上一轮调查。当冯犯察觉调查逐渐靠近自己身上时,就疯狂地从道林县监狱越狱逃走,还丧心病狂地杀害了衙役和牢里全部囚犯。冯占海罪大恶极,凶残世所罕见,按我大唐律令,必须处斩!现暂时打入死牢,严加看守,待案情汇报上级有司获得批准后,立即执行!”


      冯占海破口大骂:“你这个黑心黑肠的狗官!你不得好死!老子就算变成阎罗殿的厉鬼,也要来找你们算账!永永远远不放过你们!”

      众衙役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将冯占海拖下去了。

      接下来,第二个过堂审讯的,是昨天夜里与冯占海一起被捉住的赵六。这赵六身材瘦小,长得也不怎么精神,一股子小家子气猥琐劲。进了大堂,押送的衙役将他按倒跪在地上。赵六也不言语,只等着县令问话。

      姚崇冷眼观瞧这赵六的一举一动,先不说话,而是漠然注视了他足足两分钟。张怀宝先按捺不住了,说道:“赵六,你平时也是咱们衙役队伍里的弟兄,大家对你都不薄!你为什么要丧失是非观念、居然帮着那冯占海助纣为虐?!”

      赵六跪在地上,但是却不答话。


      张怀宝急得一跺脚:“你被那冯占海拉下水,干出这不像样的坏事,还不赶紧认清错误悔罪。你知道,你与冯占海同谋这是什么罪吗?你这是让我想救你都不能救啊!”

      听到这里,赵六不由得凄然一笑:“张领班不用假客气了,这事到了现在,赵六知道我自己是绝无活路了。”说罢,紧咬嘴唇,差点掉下泪来,但强忍住了。

      姚崇这才发话:“赵六,你昨天晚上说是上厕所,为何要跑到县衙大院之外?”

      赵六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你们都知道了,何必还来问我?”

      张怀宝大怒,怒吼一声:“赵六!你这个不知悔改的东西!你这是怎么回答县令大人的话呢?!”

      姚崇好言说道:“赵六,你别管我们是否已经知道,我现在问你问题,你只管如实回答。”


      赵六坦然说道:“昨天夜里,我本想睡觉的,却忽然发现其他衙役都并不真睡,而是磨刀擦枪,暗自准备。我情知事情不好,就想去通知冯大哥。可是,他们已经暗中对我有了监视,所以我一走出县衙大院,就被他们盯上了。当我发现他们跟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拔出刀想跟他们拼了,但技不如人,被他们抓住了。就是这样,没什么可说了。”

      姚崇又说道:“赵六,你为什么要帮冯占海?”

      赵六半天没有回答。

      姚崇又说道:“冯占海分给你了多少钱?”

      赵六面露气愤之色,但仍然没有回答。

      姚崇又好言说道:“赵六,你在这个案件并不是主犯,有什么必要替他们死守秘密呢?如果你全盘交待,我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赵六只犹豫了片刻,就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说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姚崇叹了口气,说道:“赵六,给杀人狂徒冯占海充当同谋,且死不悔改。按我大唐律令,也应处斩!现暂时打入死牢,严加看守,待案情汇报上级有司获得批准后,立即执行!”

      赵六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但依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几个衙役上来,将赵六押回死牢。赵六突然大喊道:“姚崇,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和他们一样!你最终也没有好下场!”

      就在这不绝于耳的哭喊骂声中,赵六也被拖下去了。


      姚崇正色说道:“传令张天涯上堂!”衙役连忙转达:“传张天涯上堂!——”

      随着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张天涯也被押着出现在了大堂前。他既没有戴枷锁,也没有戴脚镣。张天涯还是那样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犹如一块滚刀肉,扑踏扑踏地走到了姚崇面前。看那架势,似乎还准备和堂上众位衙役弟兄打个招呼,但此时其他衙役哪里愿和他打招呼,那不是摆明着藐视县令大人吗?

      姚崇也先不说话,冷眼观瞧着这位张天涯的举动。张怀宝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张天涯!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敢如此放肆!还不跪下给县令大人行礼!”

      张天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神情,但还是慢腾腾地跪下了。姚崇不动声色地看着张天涯,说道:“张天涯,你可知罪吗?”


      张天涯虽是跪着,貌似老实了许多,但依然难掩一种玩世不恭的精神头。他咽了一口唾沫,勉强地回答:

      “小人知罪。小人不应该深夜穿着那件大袍子吓唬众人,尤其更不应该为了看新来的年青县令的笑话,而半夜去到他院里乱叫唤。小人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新任县令,新任县令大人如此年青就当上县令,小人以前还从没见过这么年青的县令。我张天涯四十多岁才不过是个普通衙役,而姚县令才不过二十多岁就已经位居县令。小人因层次不高,所以实在有点气不顺。于是想到县令院里装鬼乱叫两声,看看新任县令大人有何反应。”

      姚崇呵呵呵呵地笑了,和蔼地说道:“张天涯,你的意思是你半夜三更跑到我的院子里去装鬼怪叫,只是为了看看我是否惊慌失措?——那你试探了一下,感觉如何啊?”


      张天涯仰起头,大言不惭地说道:“姚县令大人果然是聪明非常,镇静自若,令小人十分佩服!小人当时就想,这回咱们道林县来了姚县令大人这样能干的官吏,一切难题都定然能迎刃而解,一定能治理得清明太平,全县百姓共享清平!小人从那时候起,心里对姚县令大人就完全服了,心里发誓从此以后一定要跟着姚县令好好干!”

      姚崇不动声色地看着张天涯,张天涯那种当面撒谎不脸红的精神真的超出了他的想象。姚崇面带笑容地说:

      “张天涯,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了。什么聪明、镇静、能干之类,本县脑袋不够大,戴上你给的那么多高帽子,怕头脑发昏承受不起~~~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案情吧。你的意思是说,你半夜穿着一件恐怖的大袍子、弄得披头散发、还戴着一个吊死鬼的面具,专程潜入本县居住的院落,鬼哭狼嚎,摇动窗户,都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我这个人的能力和应变?”


      张天涯抬着头,恬不知耻地说:“县令大人所言极是啊!要说起我张天涯来,确实是坏毛病真不少!我没读过太多书,因此很多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这是小人的老毛病了。前些天看到姚县令上任,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年青的县令呢!所以小人就一时就动了试探试探斤两之心,想试探试探这么年青的县令大人遇见特殊情况时到底有什么本事?”

      姚崇笑眯眯地看着张天涯胡扯八道。张怀宝却已经看不下去了,怒喝一声:“放肆!张天涯,县令大人是你应该存心试探的吗?县令大人再怎么年青,也是县令大人,你再怎么大十几岁,你也是县令大人手下的衙役!上下尊卑、主从之分,是断不可乱的!”

      姚崇笑眯眯地说道:“张天涯,你的意思是你那天在我院里装鬼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我的能力?”

      张天涯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啊!”


      姚崇轻轻拍着桌案笑道:“听很多人都说,在我上任之前几个月,自从王县令去世之后,县衙里就开始闹鬼。那时候我可还没到任呢,拿难道也是为了试探我的能力?”

      张天涯十分流利地狡辩道:“我总共只装过这么一次鬼吓唬人!以前那些次,我也不知道是谁!”

      姚崇笑着鼓了几下掌,说道:“哦?这么说你就只装过一次鬼吓唬人,却为这一次准备一整套装鬼的衣裳和面具?”

      张天涯自知谎言漏洞百出,但仍具有一种惊人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死皮赖脸地嘴硬到底:“是啊!我就是为了试探一下县令大人的勇气,才专门买的这些装鬼的衣裳和面具。”


      姚崇呵呵一笑:“张天涯,按你自己所说的,你公然不敬县令,竟然要用装鬼恐吓的手段来试探县令的能力。你知道你这种行为是什么性质吗?”

      张天涯死皮赖脸地说:“小人现在也知道小人这个玩笑开得过头了,请县令大人责罚!”

      姚崇呵呵呵呵一笑,说道:“张天涯,你以为我会让你这样避重就轻地跑掉吗?你不是什么为了试探我的能力而偶尔来装鬼吓唬人一次的,你就是那个在县衙里一直装神弄鬼恐吓大家不要接近王县令衙署的内奸!你的这种做法证明,你与王县令被害一案有着重大干系!你以为让我责罚你所谓开玩笑过头了,就可以躲避掉你严重的罪行吗!”

      张天涯脖子一扬,腆颜无耻地说:“县令大人怎能这样说啊?大人可否拿出你到任之前那几个月闹鬼时装鬼的人就是我的证据?你抓住我装鬼是不假,但是这只能证明那天晚上到你院里装鬼开玩笑的人是我,并不能说明之前几个月装鬼的人都是我啊!”


      姚崇笑着转头对张怀宝说道:“听到没有?听张天涯这个说法,县衙里还有其他内鬼没有归案?看来我们这个案子还不能结案啊!

      ——我本来想,此案结案之后,因与王县令遇害一案有牵连而被长期羁押的蒲县尉、林主簿就可以恢复自由。其他如梅通等在破案敏感时期因事入狱的衙役也可迅速处理完毕,之后就可恢复自由。其实就连张天际,也只是包庇其哥哥张天涯,如果张天涯问题定性结束、与王县令被害一案无关的话,张天际这种小罪最多也就打一顿板子完事。案件迅速结案完毕后,方可上报上级王县令被害一案已破,冯占海、赵六等相关罪犯方可验明真身,尽快伏法。

      但是,既然张天涯衙役说他只是为了试探我的能力而装过一次鬼吓人,之前几个月在县衙里装鬼吓人的内奸另有其人。那这个案子现在可就不能结案了,我们一定要再接再励、彻查到底、彻底搞清本案遗存的一切疑点,把此案办成一件铁案,永远经得起事实考验!”


      张怀宝拱手说道:“县令大人,张天涯装鬼吓唬人一事就算暂时尚有疑点,但与整个王县令被害一案看来关系不大。应该不影响整个王县令被害一案正常结案吧!”

      姚崇和气地说:“张领班此言差矣!你怎么知道张天涯装鬼吓唬人一事与整个王县令被害一案关系不大呢?诚然,如果张天涯今天说的是实话,他只是为了试探我而装过一次鬼吓唬人,那么他可能确实与王县令被害一案并无关系。”

      姚崇随即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字地说道:

      “但是,如果张天涯今天说的全是假话,而他自从王县令被害以来一直在装鬼吓唬人,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


      姚崇又说道:“那个内鬼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王县令遇害之后就开始装鬼吓唬人?那个内鬼为什么又不在别处、恰恰每次都是王县令遇害前所住的衙署附近装鬼吓唬人?这里面到底有何原因?这个内奸装神弄鬼到底想要掩饰些什么?他到底想要阻止人们做些什么?——为什么这个时间节点和地点都与王县令遇害案如此紧密相连?!——这难道不应让我们深思吗!

      如果是这样,张天涯与王县令遇害案就完全不是没有关系,而是恰恰相反,有重大干系!我们怎么能轻易地就做出推断他与此事无关呢?!”

      张怀宝沉思了一下,缓缓地说道:“姚县令所言,令人深思。”

      姚崇又紧接着说:“如果张天涯今天说的是实话,如果他确实只在试探我的那天夜晚装过一次鬼,那么,县衙内部那个一直试图通过装鬼阻止人们做些什么的内奸就另有其人!这个内奸与王县令被害有着重大的关系!如果不除,就意味着王县令遇害一案还有内奸没有抓获!

      我们又岂能贸然结案,令这个案子就此过去呢?如果那样,到时候冯占海、赵六等人都已伏法,本案的重要人犯都已没有了,我们还如何来挖出这个关系重大的内奸呢?”


      张怀宝想了一想,说道:“县令大人,这个赵六会不会就是那个一直在县衙内装鬼的内奸呢?”

      见姚崇没有马上反驳,张怀宝也说出了他心中的理由:“冯占海从杀害王县令之后,因无法脱掉嫌疑,所以一直处于监狱之中。因此,这个装鬼的内奸也就不可能由他亲自来承担了。但是,他不是还有一个内奸同伙赵六吗?这赵六完全可以在县衙内装神弄鬼,制造恐怖,同时转移视线。”

      姚崇点点头,笑道:“张领班不愧是衙役的领班,想得还是比较多的!”

      张怀宝刚流露得意之色,姚崇却突然继续说道:“但是!你提的这个问题,我早已经考虑过。我专门查看了衙役们的情况,发现赵六是本地人,家就住在县城西部。所以他如果不是恰好轮到值夜,就每天晚上都回家去睡。而我到任之前,县衙里发生闹鬼的那几个晚上,赵六没有一个晚上值夜,因此都不在县衙内的宿舍里留宿。这一点我已经查过当时那几个月的值夜记录了。而我也已经做过调查,其他衙役证明当时赵六确实都没在县衙宿舍里留宿。赵六如果后从县衙大门溜入,每天晚上县衙大门紧闭,晚上非值班人员进出都必须有登记。然而县衙里并无赵六夜间出入的登记。”


      张怀宝又问道:“会不会是当值衙役图省事而没有登记?”

      姚崇摇了摇头,说道:“我还专门查问过所有当时值夜的衙役,他们都说当时赵六绝对没有从大门进入过县衙。而赵六武功低微,能被几个普通衙役轻易制服,这说明他不可能会飞檐走壁之类的功夫。县衙大院的院墙高大坚固,如果赵六是靠搬梯子翻墙等手段潜入县衙大院,当时一闹鬼后县衙大院大乱,留宿在县衙内的衙役们都起来看情况,整个院内灯火通明,赵六又如何携带着这么高大笨重的梯子从容地从县衙大院里快速逃出呢?所以很显然,赵六不是那个装鬼的内奸!如果张天涯真的不是那个多次装鬼的内奸,那么,内奸就仍然另有其人!”

      张怀宝又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那个死去的内奸王曲?他会不会是装鬼的内奸!”


      姚崇笑着摇摇头,说道:“不会。我已经查看过了,这个王曲也是本地人,平时不住在县衙宿舍里。出现闹鬼的那几天,他同样不在县衙大院内。”

      可是张天涯还是梗着脖子牛皮哄哄,毫无认罪的意思。姚崇一拍惊堂木,挥手说道:“张天涯涉案重大,嫌疑不清,先予以收监羁押,另行审讯!”

      张怀宝还心有不甘,可张天涯已经一脸得意,不等旁边衙役上来押送,就已经先转身踢踏踢踏走了。

      接下来审张天际,张天际不像张天涯那样挂相地嚣张,但是翻来覆去也是狡辩自己只见过张天涯装过那么一次鬼,其他时候的装鬼都与张天涯无关。而一口咬定他自己也只是出于手足情分,没有去举报张天涯装鬼吓唬新任县令,并无其他什么违法行为。

      姚崇追问得紧了,张天际竟然辩称:“我二人没有什么违法犯罪活动。就算我哥因看县令年纪轻轻,心生不服,而装鬼跑去试探吓唬县令大人,最多也就是个对上级不敬吧!怎么能算得上是犯罪活动呢!姚县令这个报复也太狠了吧!”

      姚崇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呵呵,你二人亲兄弟,果然是互相包庇得紧啊!”

      张天际往地上一趴,喊道:“我只是出于手足情分,没有去举报张天涯装鬼吓唬新任县令而已。姚县令这样逼供我,非要让我承认没有的罪,小人实在难服啊!”

      姚崇冷笑一声,命令将张天际也押回监狱。

      一个多星期以来,何县丞第一次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家中。何夫人一见,既有点担心,又从何林的表情上隐约看出了有几分希望,她小心地说道:“今天老爷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何林眉开眼笑地说:“今天可真是——神灵保佑了!——新来的那个小年轻县令,就是那个姚崇,竟然真的把冯占海给抓到了!”

      何夫人不由惊喜万分:“啊?真是谢天谢地啊!”

      何林庆幸万分地说:“这回可真是——咱们家也安全了——”

      何夫人已经高兴地嚷了起来:“家陆、佳秀、婉儿,你们快出来!老爷的公事解决了,咱们家的难就度过了!”何家陆、何佳秀、婉儿都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一时间厅堂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前几天那种愁云惨雾,转眼间就在这个家里烟消云散!

      在喜悦之余,何佳秀还是好奇地问:“这个冯占海是怎样抓住的?”


      何林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茶,高兴地给众人讲述起姚崇设计抓获冯占海的故事。何佳秀和婉儿不由得也听得十分入神。婉儿有点不相信地说:“想不到那个县令竟然不是个草包!”

      何佳秀冷静地说:“虽然把冯占海引诱进了夹道,可冯占海武功那么高,别人怎么抓到他?”

      何林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茶,高兴地说:“听说是设置了一个陷阱——搞了一张大网,一下子罩住了冯占海!这才顺利地抓住了冯占海这魔头!”

      何夫人高兴地说:“这个姚县令,可真是个奇才啊!”

      何林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家隆呢?怎么没见他露面?”


      何夫人支支吾吾地说:“家隆他——大概是——在读书——”

      何林没有马上察觉夫人脸上的做作,还高兴地说:“家里有这样的高兴事,快让他也一起过来!”

      何夫人顿时为了难:“也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何林脸一沉,一手按在茶碗上,但没说什么。何佳秀心里也为叔父难过,但又不好说什么。

      回到闺房,何佳秀和婉儿还在聊着案情。婉儿惊讶地说:“想不到这个县令还真的不是草包!”何佳秀心里也确实真有些难以置信。婉儿却有几分不服气,撅着嘴说:“可是那姚崇破案的手法,却没用上姑娘的几条妙计——没有从囚犯的社会关系着手,就已经找到了冯占海——哼,他竟然不用咱们小姐的计策!”


      何佳秀微笑道:“只要破了案就好,也免去了叔父一家的横祸!至于是否用了我的计策破案,这倒不是最重要的——虽然以前没办过案,但我觉得么——这办案,本就是一个推理摸索的过程,并不见得每一次推理都一定是正确的——”

      婉儿遗憾地叹了口气:“唉!他们这些男人本来就有些看不起我们女孩子——这一回他们又没用我们的计策就破案了——以后更狂更看不起人了!”

      这话不由激起了何佳秀几分好强,她一撅嘴说:“哼,有什么了不起!就那姚崇那吊儿郎当、溜溜达达的样儿,还能这样破案——真是让人说什么也难相信啊!”

      婉儿却忍不住笑了:“就是啊!可是——那个姚崇的样儿也不算很丑啊!——”

      何佳秀淡淡一笑:“傻丫头,什么不算很丑——我不是在说他长相,而是说他那种对案件和别人的官职身家满不在乎的样儿——”


      晚上,回到暂住的小院,杨武气愤地对姚崇说:“那个张天涯,一看就是厚颜无耻之徒,满嘴胡说八道,死猪脸皮不怕烫,嘴硬到底。你为什么不紧紧抓住他的问题使劲审下去呢?为什么要看着他胡搅蛮缠来劲呢!要按我说,张天涯要是死活撒泼耍赖,就给他狠狠来一顿板子痛揍!看这无耻之徒招不招!我倒要看看,是这种无耻之徒的一张臭嘴巴硬,还是痛打在他屁股上的板子硬!我就不信收拾不了这种无耻之徒!”

      姚崇手捻胡须,一笑说道:“你说的很对,这个张天涯,的确是厚颜无耻之徒,满嘴胡说八道,死猪脸皮不怕烫,嘴硬到底。我生平以来,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脸都不要了却还嘴硬到底的家伙!

      ——但是,客观地说,我们抓住他那次装鬼当内奸的铁证,确确实实可以被他用‘只代表那一次他装鬼,不能证明以前每次都是他装鬼’来狡辩。这一点倒确实是逻辑上成立的。我如果就此命令对他动刑拷问,一些旁人容易有说辞,说我这是假公济私、滥用刑罚、屈打成招!”


      姚崇继续说道:“另外,这厮十分狡猾,你看他口口声声反复强调是为了试探我的能力而与我开的一个玩笑,承认对我有些不够尊重,,,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命令动刑打他的板子,有些人势必就会趁机做文章,说我是心胸狭隘、高高在上、容不得下属对我有一点玩笑和不尊,并借此兴风作浪!

      ——所以,我虽然也明明白白地看出这小子就是故意找打、有意挑衅,我却不按他这个套路走,不堕入他的圈套。我们还是要另辟蹊径,一定要取得张天涯就是内奸的铁证!”

      杨武心有不甘地说道:“可是,抓到了张天涯装鬼的切实证据还都不够,那还要增添多少麻烦啊!我们又如何去找到几个月前装鬼的内奸就是他的证据啊?毕竟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来道林县上任啊,都过去这么久的事,当时没有抓到现行证据。现在他又死赖,我们怎么个查证据证明几个月前装鬼的人也是他啊?”


      姚崇也微微锁着眉头,缓缓说道:“此言不虚,的确是这样!张天涯也正是吃定这一点,所以才如此厚颜无耻地死耍赖。”

      杨武愤愤不平地说道:“好人查办坏人,就要讲证据,,,已经有证据了还不行,还要格外充足的铁证。。。坏人还可以想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说辞为自己开脱!好人还要陷入这么一大堆的道啊理啊辩论纠缠,还要看旁边他人的舆情!而坏蛋要是想害好人,那可就简单多了,坏人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各种手段,抹黑陷害,甚至大不了最后直接一刀了事。。。。。。

      这好人活得比坏人累多了,而坏人活得比好人滋润多了!好人就算明知他是坏人,还要辛辛苦苦去找一大堆证据来给别人证明他确实是坏人。而坏人要想销毁证据,可能只需要一把火就可以烧掉让好人找几年的证据!这人间世道,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姚崇没有说话,杨武这话虽然有点糙,但真是说到了这人间的道理上了,也说到了姚崇心里那个坎上了。。。其实姚崇心里,也忍不住有一种焦急烦躁气愤的情绪,是啊,这世上的事还真是这个道理啊,坏人逍遥法外起来容易,好人要把他绳之以法却要克服重重阻力。。。虽然不平,但自己又有什么能改变这种规律的呢?

      面对这样的人间哲理,姚崇真的也说不出什么话了,他只是感慨:这个世界对于好人和坏人,的确就是不公平。杨武所见到的、所感叹的,也许还只是这个世界这种情况的百分之一呢!

      但身为县令,姚崇不能光感叹,还要继续把办案推进下去。姚崇若有所思地说道:“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你不觉得吗?原来我们第一次与这张天涯交手,这小子虽然厚颜无耻,但却没多少智商可言。我们很容易就抓住了他的马脚!可是,随后几次交锋,我怎么感觉,他的狡辩口才是越来越好了,而且越来越善于避重就轻,手段越来越高明,而且不落痕迹!”


      姚崇继续奇怪地往下说道:“你看,他明知自己装鬼被抓住铁柱如山是赖不掉了,可又转进到我们只抓住这一次装鬼是他、而不能推论前几个月装鬼的一直是他,也就不能断定他的内奸身份,还确实是颇有一些逻辑上的道理的。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张天涯前后的智商和狡辩能力,怎么前后判若两人?”

      杨武也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第一次姚兄对付他的时候,张天涯没两句就理屈词穷、哑口无言,而现在张天涯却像变了一个人,始终揪着一些细枝末节和我们纠缠不放!”

      姚崇微微眯起了眼睛,说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这只说明~~~”然而话却就到此戛然为止,再不往下说了。


      杨武感到有些奇怪,但也不便追问下去。他小心地说道:“姚兄,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干?怎么进一步推动案件往下追查?”

      姚崇一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一道难以捉摸的光芒,他沉默不语,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转了好几圈,时而加快,时而放慢,时而突然改变步子方向。杨武知道这是姚崇遇到了难题正陷入思考,正当杨武想要不再打扰姚崇思路的时候,姚崇突然打了个手势,示意杨武靠近过来。

      只见姚崇对杨武低低耳语了一段,杨武立刻面露诧异不解的神情,而姚崇眼睛里却依然放出那种自信的光芒。杨武奇怪地说道:“这几件事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姚崇却只拍了拍杨武的肩膀,说道:“别犹豫了,就这么干吧!”


      第二天一早,姚崇又带着张怀宝和一队衙役前往了王县令衙署,进行又一次现场踏勘。姚崇仔细地检看着屋里的一切,竭力要找出是否还有自己上次遗漏的细节。

      与此同时,杨武带着另一队衙役,又在全县城开始新一轮的排查。出发前,姚崇当众告诉这些衙役:

      “鉴于张天涯死不承认他就是几个月来一直在道林县衙内装鬼的内奸,所以还存在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县衙内还有一名内奸与王县令被害一案有重大关系!现在,在冯占海和赵六也死不交待的情况下,查明这名内奸同伙的唯一办法就是查出冯占海越狱之后到底藏身在哪个地方。由于冯占海不是本地人,在本地也无亲无故,那么他的藏身地很可能就是他在本地的同伙给他提供的。在县城里把一个杀人越狱逃犯藏在别人家里是极为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被房主举报。因此,冯占海这些天藏身的地方就很可能是他同伙的房产里!——只要找到冯占海藏身的地方,可能就自然找到了那名内奸是谁!拿上冯占海的画像,给周边的住户看,看看有谁那些天在附近看到过冯占海!”


      这一整天里,杨武带着衙役们到处寻访排查,然而各街区的百姓都说从没有看见过冯占海在附近露过面。一整天的排查下来,依然毫无收获。

      回到小院,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饭菜,姚崇在等着杨武一起吃饭。杨武眼睛一亮,说道:“姚兄今天怎么心情这样轻松?,莫非你那边有什么新发现了?”

      姚崇只是淡然地一笑,摇头说道:“没有。”

      第三天一早,姚崇和杨武又带着衙役们开始了新的一天的搜索排查工作。整整一个白天,衙役们都不得安生,一直跟着姚崇和杨武到这到那搜查检视。这一天忙忙叨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傍晚。姚崇带领衙役们盘查到了城北的北门胡同附近。正在此时,突然前面响起了一片惊叫声,人群发出一阵混乱!


      人群先是围在了一堆,随后又像是被大水冲垮的沙堤一样散开,各自奔走!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冲了出来,正在发疯般地追打周围的路人!

      只见此人十分疯狂,见谁就上去上去撕扯谁,尤其是见到小姑娘就嘻嘻哈哈地追过去,喊道“别走!别走!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绝对不会辜负你!”吓得过往的女人都尖叫着四处乱跑。这披头散发的男人追了这个又追那个,最后全都没追到,累得坐在地上呼呼喘粗气,最后竟然放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阿媛啊!就算我这次做得有千般不对,你也要给我一次机会啊!你怎么能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就这样离开我呢!”说着就痛苦得在地上打滚起来,一边打滚一边哀嚎不止。

      旁边看热闹的,怒斥的,准备打他的,顿时乱作了一团。


      姚崇严肃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怎么竟有此人竟敢乱打路人、调戏妇女?!来人啊,把这家伙给我抓起来!”

      一名衙役一马当先,冲到那个披头散发的男子面前,啪啪两个耳光打过去,接着又是狠狠几脚踢下去。其他几名衙役也跟上去,也要痛打这个男子。

      姚崇大喊一声:“住手!不准随便打他!我们是公务人员,岂能执法犯法!这个男子既然已经被捉住,我们怎可这样肆意打他!”见衙役们都住手了,姚崇又语重心长地说:

      “记住,我们身为执法人员,一定要注意自己的素质。以行使公务为职责,只要完成公务就可以,而不要以滥用暴力、炫耀特权为目的!否则,就必然影响老百姓对我们的看法,就不利于我们办案。就说这个人虽然当街乱打人、乱追妇女,罪当抓捕,但我们也不能随意对他滥加暴力、拳脚相加,否则我们便由执法变成了违法,你们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众衙役都点头称是,说道:“县令大人教育的极是。我等明白这个道理了。”

      姚崇说道:“把此人先抓起来,我们还要了解一下他为什么这样乱打人。这在我们将来对他进行审讯定罪的时候,是很重要的。办案的时候,一定要注重搞清实际情况,而不能仅凭自己所见就轻易定罪。你们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众衙役又纷纷点头称是,齐声说道:“县令大人教育的极是。我等明白这个道理了。”

      姚崇信步走到一位老婆婆面前,说道:“请问这位老人家,您看到这个男子乱打人的始末了吗?”


      那位老婆婆说:“我在这里卖茶鸡蛋,一直看到了这个男的打人的始末。

      一开始他走来的时候就哭哭啼啼的,看起来好像十分伤心。我正纳闷挺大一个男人干吗这样哭哭啼啼的、丢得连姥姥家的脸都没有了,谁家教育出这么没用的一个男人~~这男的走近了,我听到他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什么‘阿媛,你怎么能不给我一次机会,你怎么能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一边说,一边哭天抹泪流鼻涕~~看样子是好像和一个女人恋爱未成,这是失恋了~~

      我正觉得这挺大男人不知害臊,竟然这样在大街上公然哭天抹泪,正在此时,旁边一个运商品的推车汉子也说他:‘这么大个男人,居然在大街上哭哭啼啼,还有个男人样吗!哭哭哭,哭什么?!再哭回家找你妈哭去!别挡着老子推车的道!’


      那哭哭啼啼的小伙子听到这可受不了啦,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就像屁股上扎针了一样一下子蹦起来,要找那个推车的汉子打架!可人家推车运货的是做生意的,此时早已走到融进北门市场的人潮了。这小伙子一来二去没找着人,可就更委屈了~~

      这时候在旁边围观的人也就多了,说闲话的也多了,什么难听话都有。这小伙子的面子更挂不住了,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和一个说闲话的打起来了,然后就是见谁打谁,见谁撕扯谁。。。。。。到后来,这小伙子就有点疯疯癫癫了,见到姑娘就上去喊阿媛,见到姑娘就过去追,说给他一次机会,,,这不,一直到县令大人来才把他抓住吗!”

      姚崇微微沉吟道:“这么说,这个男子也只是因失恋一时受刺激而成了这样有点疯疯癫癫,并非存心故意当流氓恶棍!”


      旁边几位老百姓也说道:“张婆婆所言不错,确实是这么回事。这个小伙子似乎只是受了刺激,一时行为有些胡乱。倒不像是故意耍流氓的无赖!而且他也不会打架,刚才乱打半天,也没有打到任何一个人,任何人都没有受伤。”

      可是刚才被那男子乱追的一个女子说话了:“就算他不是故意耍流氓的无赖,这种人在大街上见到谁追谁,嘴里还乱喊一些不干不净的话,谁也受不了啊!还是得有人管管他!”

      姚崇点头道:“嗯~~言之有理!这件事,我看这么处理:这个男子,他似乎只是一时受了刺激脑子昏乱,而并不是本性下流恶劣,我们不宜直接把他当做流氓无赖处理。但是,如果放任他继续在大街上游荡,必然又要生出许多是非来!所以,本官决定,将此人先关进县监狱,暂时关押一个星期!等他头脑清醒过来了,我们再将其释放!这样一来,既可免了他在外面惹是生非,也可给他一个空间冷静一下。”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张怀宝对那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喝道:“你叫什么?家住哪里?我叫人到你家通知去,让他们过一个星期来接你。”

      姚崇说道:“诶~~此言不妥!这小伙子既然是一时为情所伤,做出悖乱之事来,想必冷静下来后也会十分后悔。你让他在大街上说出自己的姓名和家地址,岂非让他无脸做人吗?算了,对于此人,我看就不必按常规当场登记他的姓名了,他家里人如果找不到他,自然会到县衙报案。到那时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张怀宝感悟地说:“哎呀,县令大人真是仁心宅厚,厚德载物啊!我当了这么多年衙役领班,能够对人犯有如此体谅宽容的县令,还真是只有姚县令一人啊!姚县令品行高尚,如民之父母,地方恩荫,我们道林县有了姚县令这样的杰出县令,真是全县百姓的福分啊!”


      姚崇泰然地听着张怀宝对自己肉麻的吹捧,说道:“对了,还有一事要提醒全体衙役:这个一时发疯的小伙子不是真正的流氓罪犯,因此在狱里,任何人不能对他拳打脚踢,也不准讽刺侮辱他。到了吃饭的时候,要照常给他一碗饭吃,平时还要给他几碗水喝,不要让他渴了饿了。也不要把他和死刑犯、重罪犯关在一间,要给他单独一间牢房,让他不要在狱里受欺负,而且有个独立的冷静思考空间~~嗯,,,就把他关在县监狱里进门第一间牢房吧,让他离里面那些真罪犯远远的。就这么办吧。如果哪个衙役不按我说的做,我一定严惩不贷!”

      众衙役纷纷都说:“县令大人教导,我等牢记在心!请县令大人放心!”

      不过,对于盘查冯占海这些天落脚藏身之处的本来目标来说,直到天色擦黑,还是一无所获。面对疲惫不堪的衙役,姚崇再次充满热情地宣布:“明天我们还是要一早就开展搜查!大家一定要再接再励,再加一把劲,一定要抓获这县衙里最后一个内奸!不抓到这个装鬼的内奸,我们绝不能罢休!”


      这天晚上,姚崇想起了白天被关进监狱的小伙子,他把杨武叫过来,说道:“杨武,麻烦你去一趟监狱,看看那个小伙子。要多开导他几句,让他想开一些。同时,更要检查监狱的看守工作是否严密,务必防止再出现上一次那样冯占海杀人越狱的事!”

      杨武一到监狱,就发现这一回看守的衙役们比上一次警觉多了,监狱的大铁门上着双重铁锁,进入大门后监牢区又上了一道铁锁。如果要进入死牢,还要经过第三道铁锁。每一道铁锁后面都有拎刀的衙役把守,监狱内部,每一道门的看守都只有自己这道门的钥匙。

      杨武先来到最里面的死牢,从粗大的栅栏外往里一看,冯占海正戴着重重的大铁枷,坐在墙边一动不动。杨武见铁枷上掉着许多馒头渣,不由感到十分诧异。他问衙役:“冯占海今天吃饭喝水了吗?”

      衙役连忙答话:“饭也吃了,水也喝了。不曾亏待他。”

      冯占海却突然冷笑了一声,这冷笑声充满愤恨,在这阴沉森严的死牢里突然听见,显得格外骇人!


      那衙役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随后才反应过来,吼道:“冯占海!你少在这里耍威风,这不是你在外面的时候了!再敢耍威风,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杨武不满地看了一眼这个衙役,说道:“姚县令有令,不准虐待这些囚犯。他们即使有罪,也要由律法来制裁,姚县令在堂上已经向你们公布过这一命令,你们记住没有?”

      那衙役连忙回答:“记住了,记住了,当然记住了。县令大人的教训,小的牢记在心!”

      杨武反感地说:“既然口口声声说记住了,为什么不给他吃饭喝水?”


      那衙役连忙辩解说:“给他吃饭喝水了。但是,冯占海武功高强,又曾经杀死看守越狱逃跑过,所以张领班吩咐我等除了给他戴上大铁枷,还将他锁在墙边,这样他就无法动弹。但是,这样一来,冯占海吃饭、上厕所就不方便,他就不时大骂我们!可他武功高强,所有的人又都不愿走到他身边给他喂水喂饭,因此就将馒头隔着栅栏扔到他的铁枷上,让他自己吃。

      可这冯占海大怒,说我们戏弄侮辱他,他不能吃这样的东西,还把我们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可小的们严格遵守县令大人的指示,绝没有动手打他,也没有回骂他,真是骂不还口、打不~~~啊,小的们今天轮值看他一天,也真是气都受了一天呢!”

      听到这里,冯占海突然又冷笑了一声,这仇恨的声音吓得那衙役不由自主又往后缩了一步!


      只听冯占海恨恨骂道:“你们这帮吃公门饭的家伙,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老子误中了那个姓姚的县令小子的毒计,被关到这里。你们几个一个个平素里一贯狗仗人势、欺压百姓,今天见我落难至此,你们一个个小人得志,对我百般羞辱挑衅。不但连口水都不给喝,而且还隔着栅栏像扔东西喂狗一样往我的铁枷上扔干馒头,一边扔还一边哈哈大笑,说

      ‘冯占海,你平时不是武功最高吗?这回给我们露一手吧,让我们看看你吃东西的高招!’你们这帮孙子,爷爷要是有来生,还得杀光你们这帮混蛋狗腿!”

      那衙役一听,连忙呵斥道:“你胡扯!少在上官面前陷害我们勤勤恳恳的衙役!杨武大人,您看,这冯占海多么凶悍和猖狂,现在他被捉在监狱,依然威胁要杀死我们,我们怎能不严加看管?”


      杨武恼火地打断了这名衙役,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们这么多衙役难道是废物吗?!说他武功高强,可是他既戴着坚固的大铁枷和脚镣,又被锁在墙壁上动弹不得。而且你们还有这么多人,就算仍然担心冯占海的武功,不会一个人拿着吃喝给冯占海吃,另几个人拿着刀站在一旁,一有情况随时给他一刀吗!他敢动吗?

      如果你们连这都觉得没把握,那我再给你们支个招——再有一个人在栅栏之外用长枪顶着冯占海的胸膛,如他有异动,一枪扎进心窝去!他敢动吗?怎么就非得只有远远地扔馒头?你们这说得通吗!”

      那几名衙役哑口无言,只有嚅嗫着说不出话来。杨武又毫不客气地说道:“如果你们实在连个这事都办不好,那我就如实向姚县令禀报一下吧。看看他是否觉得一些衙役需要转行了!”

      一听到这话,那些衙役就像被针扎到了屁股一样行动起来,拿水的拿水,热饭的热饭,都干起活来了。


      接下来,杨武又来到赵六的牢房。但见赵六低头坐在牢房的草垫上,默然不语,倒是既没有戴枷锁,也没有戴脚镣。地上一只粗劣的粗瓷碗里,还装着今天的晚饭。杨武一看,简直看不下去,只见里面只有一个粗黑的干硬馒头,和几条切得细细的咸菜。杨武带着气愤地责问旁边的衙役:“你们就给他们吃这样的晚饭吗?”

      一名衙役连忙回话:“监牢里都是这饭,,,我们并没有特殊对待他们。”

      杨武不由连连摇头,看了一眼赵六,说道:“赵六,我会禀报县令大人,改善你们的伙食。”

      赵六连看都不看杨武一眼,一双失神的眼睛失落地直视着前方。旁边的衙役又大吼起来:“赵六,你小子怎么这样狂妄!杨武是姚县令身边的亲信随从,亲自来关心你们死刑犯的伙食问题,你都竟敢不理不睬!”

      赵六从牙根里愤愤吐出几个字:“都不是好东西!何必来这假惺惺的恶心一套!”


      旁边的衙役大为光火,又要开骂,但杨武拉住他们不要回骂,离开了赵六的牢房。接着,杨武来到了张天涯、张天际兄弟的牢房前。只见这两兄弟的牢房里倒是没有饭碗。

      杨武转头问道:“他们俩吃了吗?”

      衙役连忙回答:“吃了。”

      杨武见这两小子倒是神态悠然,看来就全然不像挨饿的样子,知道这两小子厚皮厚脸,什么时候都不会耽误了自己吃饭,的确没亏待自己的肚皮。杨武冷冷说道:“张天涯,你小子想好了,是否交代,你的机会也不多了!”

      张天涯嬉皮笑脸地说:“谢谢杨武兄弟提醒。我们虽然进来有一段日子了,但该说的真的是全说了,不知县令大人还想让我们说什么?”

      杨武不屑地冷笑一声,不再搭理张天涯。


      最后,杨武来到进监狱后左手第一间牢房,那个下午在大街上乱打人乱追妇女的小伙子就被关在里面冷静冷静。还是满脑袋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模样,目光呆滞,不停地在地上浮土里乱画一气。地上放着一个饭碗,里面同样是一个粗黑的馒头,几条细细的咸菜。杨武问左右的衙役:“他进来后,你们有无打他?”

      旁边的衙役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绝对没有!接收这个犯人的时候,押送的衙役就说了:这小子疯了,见谁和谁打!而且县令大人有令,谁也不许打他,谁也不许辱骂他。违者严惩。所以,他一关进来,我们就谁也不敢理他,谁也不敢招惹他。”

      杨武又问:“这个小伙子进来以后是什么表现?”

      一名衙役说道:“这小子进来以后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低头望着地面。我们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又疯了,谁也不敢先招唤他啊。果然,没多久,这小子就又又哭又唱,一会儿蹦起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哈哈大笑,一会儿又放声大哭,说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方了~~~我们看他果然脑袋有问题,更不敢接近他。折腾了一溜够,这回累了,不就坐在地上老老实实了吗?”


      杨武叹了口气,说道:“这小伙子,这是何苦呢!”他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个小伙子,说道:“你们把牢门打开,县令大人让我这趟来开导开导他,防止他钻牛角尖想不开。”

      一名衙役说道:“既是县令大人的意思,那我们自当照办。只是这小子虽非什么罪犯,但却是疯癫错乱,杨武大人可一定要小心被他抓伤咬伤啊!”说着拿钥匙把这小伙子的牢房门打开了。

      杨武走进这间牢房,那小伙子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蓬乱的头发几乎垂落到地面,却连理都不理睬杨武一句。杨武同情地坐到了这小伙子对面,叹了口气,说道:“小伙子,你这是何苦呢?这世上好姑娘多的是,何苦在一棵树上苦苦吊死?只要自己争气,何愁找不到媳妇?再说了,你这样为她疯疯癫癫,她又可曾知道?她如果知道了,又会不会是嘲笑你,而非回心转意呢?”

      那小伙子只是低着头在地上乱画,也不理睬杨武,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旁边的衙役堆着笑脸说道:“杨武大人,这小子脑袋都这样了,怎么能听懂您这番金玉良言呢?您何苦费这个力气对他这种人讲道理,不如小的那里有壶小酒,想请杨武大人喝一杯行吗?”

      杨武也是黑脸客不打笑脸人,他客气地一拱手,说道:“这位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今天姚县令让我来县监狱最大的任务就是开导这个小伙子。没完成任务之前,杨武不敢有所懈怠。还是改日再与这位兄弟坐聊吧!这样吧,这里没什么事,这人就算发起疯来,对我也没有什么威胁。你们先过去喝着吧,我这边不用陪着。”

      于是,那几个衙役都到另一边的桌椅上坐着闲聊了。杨武花费了半天时间,好话说尽,可是那小伙子就只是在地上乱画,连头都不抬一下。杨武叹了口气,起身出来,又令衙役把门锁上。那名衙役说道:“我就说这小子已经疯到好赖话都听不进了吧!”


      走后没多久,杨武就又回来了。这一次他还带来了另一个衙役,拎着几个简单的食盒。杨武先传达了姚崇的新命令:“县令大人已经吩咐,从今天起这监狱内几名人犯都吃与县衙人员相同的饭菜。以后天天晚上都由我来送饭和监督,要保证他们不挨饿、不受渴。”说着打开食盒,是一两样简单饭菜,但比起牢房的伙食可强得多了。

      杨武又命令几名衙役专门给冯占海送饭送水,既然上峰有令,那几名衙役也不敢不执行,勉强给冯占海吃了饭菜。

      第四天一早,姚崇果然说话算数,又带着衙役们在全城排查了一整天。虽然依然没有收获,但姚崇的信心和热情都没有丝毫减退。他再一次意气风发地对衙役们讲道:

      “这几天我们虽然没能找到冯占海这些天到底在哪里躲藏,但我相信,我们已经越来越接近事实!排查完的区域已经越来越多,剩下的可疑区域已经越来越小。这样下去,再有几天,我们一定就能找到目标!今后几天早上,仍由我带领大家出队,展开排查!”

      所有的衙役都被姚崇这连续多天的满街排查弄得疲惫不堪,但他们没有人敢打退堂鼓——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这位新来的县令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天晚上,杨武又来到了县监狱。除了给这几名囚犯带来县衙的伙食,又照例在那个小伙子的牢房里对他开导了几句。可他好话说尽,那个小伙子就是不开窍。随后,杨武传达了姚崇指示,下令提审张天涯。

      张天涯又一次被押到了小院里。他略一张望,发现这次照例是姚崇单独审讯他,而杨武就在一侧。姚崇直率地注视着张天涯,淡淡地说道:
      “张天涯,你在监狱里衣食无忧,有的是空闲时间。可曾想过你自己的未来?”

      张天涯一笑,大咧咧地说道:“不知县令大人有何想法,但小人觉得小人用不着去冥想自己的明天。问题查清之后,小人承担应得的责任,有什么那么多可考虑~~”

      姚崇由衷地冷笑了一声:“你倒是真的不担心你的明天啊~~还真是自以为有恃无恐?~~”


      张天涯故作不知地回答:“小人听不懂县令大人此话是何意思。”

      姚崇哈哈地笑了起来:“张天涯,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是有恃无恐,你背后的团伙会一直掩护你、照顾你、保护你~~~你想过没有,一旦你的存在变成了他们的威胁,可能就是你末日的到来!”

      张天涯却丝毫不担心地说:“小人听不懂县令大人在说什么。”

      姚崇根本不理张天涯的装傻充愣,只管说道:
      “张天涯,你现在自忖自己并没有被抓住足够重判的证据,因此还在死缠硬搅地抵赖。你参与过你们团伙很多犯罪,在团伙里处于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所以你认为你们团伙一定会保护你,给你充当保护伞。也正是因为你背后的团伙也认为你还并没有被抓住足够重判的证据、还有蒙混过关的希望,因此也在授意你死缠硬搅地抵赖。而他们承诺一定会继续充当你的背后撑腰,掩护你,照顾你,保护你,让你明天无忧~~~这正是你至今还感觉有恃无恐、丝毫不担心自己明天的最大原因。

      ——但是,你考虑过没有,如果你的罪证逐渐转化为铁证,你与杀害王县令一案的关系已经越来越清楚,到那时,位于监狱里的你,对你们这个团伙又是什么作用呢?到那时,谁来为你说情、为你包庇,谁就立刻暴露了自己就是与杀害王县令有关的重要罪犯!到那时,你认为他们会继续掩护你、照顾你、保护你吗?~~还是会把你当做一个可抛弃可牺牲的棋子直接扔出去、保护他们自身呢?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张天涯笑嘻嘻地说:“县令大人为我考虑得可真多啊!可是我就是一句话都听不懂,不知县令大人到底为什么非要一个劲假想我是什么犯罪团伙的重要罪犯呢?小人都已经承认过错误了,就算小人对年青新任县令不尊,不该开那种低级玩笑试探县令大人的胆量,小人也不至于被打成什么犯罪团伙的重要罪犯吧?~~~

      县令大人,我都已经当众向您认错了,您愿意打愿意开除我,我也都是自作自受,我也认了。可县令大人您为什么还要这样诱供我,非要让我承认我是一个什么犯罪团伙的重要罪犯呢?这一点,不但小人不服,将来就算别人也难服吧~~~”

      姚崇鄙夷地看着张天涯,掷地有声地说道:
      “张天涯,我本意是想救你。而你却继续用这种死皮赖脸嘴硬到底的方法来糊弄。你没有能不是在糊弄我,而是在耽误你自己!”


      张天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依然说道:“县令大人,您非要让我承认我是一个什么犯罪团伙的重要罪犯,难道这是救我吗?”

      姚崇见此人如此不可救药,只冷冷笑了一声,说道:
      “这样吧,今天我对你说的话,你回到监狱里再好好想想吧!如果有什么想要交代的,随时可以找我。”

      说完,命令院外的衙役进来将张天涯押回监狱。

      第五天一大早,何佳秀和婉儿又来到了姚崇的院子门口。这一回姚崇也已经起床了,杨武连忙请她们两人进屋。姚崇淡定地迎上前来,客气地一拱手:“二位姑娘来访,姚某有失远迎。上次何姑娘所留赐教,可谓——真知灼见——这次不知姑娘对此案又有何看法?还请多多赐教。”


      何佳秀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在县令面前分析案情却依然从容淡定,毫无一般年轻女子见到外人的慌乱羞怯。她从容地说:“姚县令办案能力过人,破案手法出人意料,民女十分佩服。姚县令用计抓获冯占海一事,的确是智计过人。”

      姚崇听到何佳秀这样夸奖自己,也不由手捋胡须,略微有点志得意满。但何佳秀话锋一转:“但是,你觉得本案案情到此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吗?”

      姚崇听到这里,也不由微微一怔。杨武率先拱手说道:“何姑娘有什么想法,不妨明言。只要对破案有利,我们县令大人也是虚怀若谷!”

      何佳秀淡淡地说:“我听说姚县令对此案并没有结案,也认为还有内奸问题没有查清。尤其是张天涯在此案中的角色远未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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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21-1-1 20:06:36 | 显示全部楼层

      冯占海感激地上前两步,躬身拱手向姚崇行礼:“占海自王县令遇害以来,无故受屈,看尽人间世态!想不到却是素昧平生的新任县令大人能看出占海的冤屈,还能这样信任我!”

      姚崇赞赏地笑了笑,双手扶住冯占海:“占海不必客气!你在此案之中的作用,待会我还要讲到!”

      冯占海心中感激,一言难尽,哪里能就此礼罢。姚崇一笑,也真诚地问道:“占海,我也有一个疑虑,一直盘桓在心头。不知可否请占海全盘讲来?”

      冯占海痛快地说道:“姚大人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姚崇慢慢说道:“本县这是初到道林县上任,以前与你也没有任何瓜葛。本县是真一心想要侦办王县令遇害一案的,可你第一次过堂时,为何对本县十分敌视,一点都不对本县道出实情呢?”

      冯占海“嗐”了一声,十分不好意思地说:“还不都是张天涯那厮煽呼的!”

      “哦?”姚崇不由有些诧异:“张天涯一贯张扬跋扈,恶名远扬,你平时应该也是很看不上他的吧!怎么会听信张天涯煽呼呢?”

      “嗐!”冯占海追悔不已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我确实看不上张天涯那厮……但他们设计的这个计策实在是太狡猾了!”

      冯占海带着一脸的歉疚,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姚崇。


      原来,王县令遇害后,凶案现场又毫无线索,经过几番查勘,何县丞等人都找不着半分头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此案震动巨大,各级上峰官府的公文如同雪片,接踵而至,严加斥责,吓得何县丞等人坐立难安!何县丞本就是办案无能之辈,无计可施之下更加病急乱投医,葫芦僧乱断葫芦案,认为“冯占海、蒲自中、林佑行是最后与王县令吃饭之人,难逃嫌疑!”

      冯占海、蒲自中、林佑行三人一听,无不大声喊冤!县衙其他人也议论纷纷,觉得此举颇有不妥之处。何县丞好言表示:“现在只是将你们三人暂且扣押,以待调查,以防真正凶犯逃脱。并不是说三位就一定是杀害王县令的凶手,还请三位勉力配合调查。只要一查清事实,三位如果是无辜的,立刻就可官复原职!”

      冯占海、蒲自中、林佑行正在犹豫,何林又面带狐疑地说道:“本县丞只是让你们配合一下调查,为何你们都如此推推延延?难道你们真的就是杀害王县令的真凶,心中有鬼?!”

      三人又是一阵喊冤,冯占海武功高强,完全可以凭武功逃走!但他自信无辜,又一心要留下来继续查案,为王县令报仇雪恨,因此没有反抗。蒲自中和林佑行也就这样被一起扣押了起来。


      然而被关进监牢后,冯占海就发现情况不对劲!自己虽然名义上只是“暂且扣押,配合调查”,但实际上却基本没有官员来问询自己。冯占海被戴上铁枷扔进监牢,有如大罪重犯一般严加看管。日复一日,不见尽头,甚至连蒲自中和林佑行两位同案嫌疑犯的面都见不到!冯占海虽然有些鲁莽,但却也不是傻子,此时也感到自己很可能已经被当作了替罪羊!他急得心头火起,可此时已经丧失自由,毫无办法!

      更让他恼火的是,这天,竟然看见张天涯、张天际二人也加入了监牢的看守。这张天涯是何许人也,冯占海岂能不知?——在王县令秘密进行的反腐查案中,张天涯牵涉到的案子可以说数不胜数!张天涯堪称整个县衙衙役里最公开、最恶劣的一个狗腿子!而现在,自己反而成了阶下囚,而张天涯这个恶名昭彰的黑心衙役反而成了看守自己的人。冯占海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暗算了!他目瞪着张天涯,几乎要目龇欲裂!

      张天涯也看出了冯占海满腔愤懑,监牢里的看守其实都是他们的同伙,一个个看着冯占海在牢房里气愤万分的模样,忍不住个个暗自窃笑。张天涯平素为人猖狂,本就是小人得志的狗腿子,此时忍不住嚣张地发出了一阵笑声,得意地说道:“冯占海!你没想到吧?——你平素一贯诽谤我贪贿腐败,无恶不作,可没想到的是,现在却是你杀害王大人而被关进监牢,而我却负责看守你!不知你作何感想?”说着,又发出了一阵得意的哈哈大笑。


      冯占海气得七窍生烟,对着张天涯骂道:“放你妈的屁!别以为老子不知道,王县令一定就是你们杀害的!就是因为王县令查到了你们的严重罪行,你们才杀人灭口!”

      张天涯发出了一阵嘿嘿嘿的冷笑,冷冷讽刺道:“证据?——你有什么证据?”

      冯占海激动地骂道:“证据老子现在拿不出,但如果把老子放出去查案,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查出你们就是凶手的证据!”

      张天涯不屑地发出一声长笑,磔磔笑道:“冯占海!你现在还做什么梦,还出去查案?——像你这样罪大恶极、杀害王县令,还想出去查案?!”

      冯占海气愤至极,怒吼道:“你们这群肮脏的混蛋!你们这样栽赃陷害,就算何林那昏头昏脑的昏官看不清,等新任县令一到,也必然能查清!”

      张天涯不由仰天大笑,笑声得意至极!这一回不但张天涯在笑,张天际和其他几名衙役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冯占海看到他们如此得意,心中也知道有些异常。果然,张天涯得意忘形地说道:“你还指望新任县令能替你洗刷罪名?嘿嘿,这个时候来道林县当新任县令的,会是……”

      他刚说到这里,旁边张天际赶紧捅了他一下:“哥!别说多了,小心说漏了嘴!”说着,又用眼睛斜着瞥了监牢里其他囚犯一眼。


      张天涯登时明白,立时戛然而止。可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减半分得意。张天际又一拉张天涯,两人匆匆离去了。

      坐在牢里思前想后,冯占海也想明白了其中奥秘——他相信,张天涯之所以如此得意和嚣张,一定是因为他明知新任的县令定然是他们这个腐败团伙的同伙!一想明白这一点,冯占海不由心如刀割,自知自己更加难以幸免!

      过了一个多月,姚崇终于来道林县上任。他一上任,就严厉整顿道林县衙的松松垮垮风气,还重重责打了违法乱纪的陶力、蔡勇两人。然而,冯占海被关在监牢之中,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赵六不是监牢的看守,无法进入监牢内部。所以冯占海一点儿也不知道姚崇是这样一位县令,还停留在满心的糟糕里。

      正当他在监牢里千思百想、考虑自己该如何脱困、又该如何查清此案、为王县令报仇之时,监牢大门那边传来了一阵响动。原来是一名衙役送饭来了。不知不觉,又已经到了傍晚,都该吃晚饭了。冯占海强忍住心中的悲愤和烦躁,准备将就着吃一点东西。他心里深知,人是铁饭是钢,要是连续多日吃不饱喝不下,过些天需要自己大显身手越狱的时候也就没有力气了!而就在这时,他看见张天涯和张天际也遛遛跶跶跟在送饭衙役身后走进了监牢!


      只见张天涯满脸得意之色,脑袋都快朝天仰着了,背着手走到牢房外的过道。冯占海知道这小子准又没憋什么好屁,狠狠地瞪着张天涯,一言不发。张天涯得意地一声冷笑,清了清嗓子,故意犯坏地说道:“冯占海!你不是一直憋着要见新任县令吗?”

      冯占海一听这话,虽然已经觉得新任县令很可能不是好东西,但还是带着一点点期待,抬起了头!张天涯恶狠狠地一笑,趾高气扬地说道:“新任县令已经到任了。今天晚上,新任县令大人就要提审你!嘿嘿嘿,到时候你有什么话,可要对新任县令大人好好全说啊!”

      说罢,张天涯神气活现地一甩手,大摇大摆地离去了。看着张天涯如此嚣张,冯占海心头激愤交加,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他独自在牢房里暗暗考虑:“张天涯既然如此嚣张,如此肆无忌惮,说明来的新任县令一定就是他们的同伙!要不然,他岂能如此嚣张?”冯占海坐在牢房里,越想越沉重,越想越焦急。


      到了这天晚上,张天涯、张天际带着五名衙役,如临大敌,押着冯占海向县衙大堂走去。此时天色已黑,虽然冯占海戴着沉重坚固的大铁枷锁和镣铐,行动极为不便,可张天涯等人还是十分忌惮武功高强的冯占海。冯占海身旁,有两名持刀的衙役紧紧挟持,刀就架在冯占海脖子上。后面又有两名衙役持刀押送,出鞘的刀就顶在冯占海后心不远处。张天涯和一名衙役手持长枪,从稍远处盯着冯占海,冯占海稍有异动,就会一枪捅来。而张天际手持弓弩,走在几步之外,也是虎视眈眈。

      冯占海戴着沉重坚固的铁枷和镣铐,艰难地刚走到县衙大堂门外,另一名内奸王曲就从里面走出来。实际上,这天姚崇才刚刚上任,而永州刺史方嘉礼恰好带永州官员前来举办接风洗尘宴。大堂里面正热火朝天地办着酒宴,众人都正围着姚崇敬酒。王曲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伸手挡住了冯占海一行。张天涯故作不知地轻声问:“哎,什么事?”

      王曲打着酒嗝低声说道:“新任县令大人酒宴正酣,人家忙着呢!哪有功夫理这死囚犯?”

      张天涯故作惊讶地轻声说:“姚大人自己不是说今天晚上要亲自审讯冯占海吗?”

      王曲装模作样地往里一指,音量不高地说:“你看看,现在敬酒到什么时候了,气氛何等热烈!新任县令大人正在尽情一欢,哪有心思审这死囚犯?姚大人说了,等什么时候酒醒了,想起来再审!”


      冯占海愤恨地把头绕过王曲的身躯,往里张望。此时天色已黑,县衙大堂里却灯火通明,映如白昼。冯占海在外面一眼就看见了新任县令姚崇正喝得七荤八素,东倒西歪,脚步踉跄,连官帽都歪了。而一堆永州官员正亲热地围着姚崇,还要继续喝呢!嬉笑声,谄媚声,恭维声,在夜色中传出老远。冯占海愤愤地重重长叹了一声,王曲立刻指着冯占海小声说道:“你们还不赶紧把他押回牢房?还留着这死囚犯在大堂门外干什么?”

      张天涯心领神会,立刻和其他衙役押着冯占海往回就走。而姚崇在接风宴那天晚上听到的叹气声、和随后的沉重脚步声,正是冯占海被押走的声音。然而,由于外面夜色黑暗,而大堂内却灯火通明,所以冯占海从外往里看姚崇很清楚,而姚崇在里面往外却看不清夜幕中的情况。所以当然也就不知道大堂外发生的这一幕。

      离开县衙之后,冯占海被张天涯等人押着往回走,不由长叹一声骂道:“这等贪腐黑心官!可惜王县令……王县令真是……”

      张天涯立刻呵斥道:“哪儿这么多废话!快走!”

      这时候,衙役武发却带着两辆带蓬马车匆匆而来。张天涯老远一看见,就会心地问:“哟!武发,你这么晚,干什么去?”

      武发故作神秘地回头看了看左右没有外人,这才低声说道:“嗐,你问这啊?——这不是新任县令姚崇大人长夜寂寞,所以专门从秀红楼找来了两位头牌姑娘,今晚陪宿……”说着,发出了一阵淫荡的笑声。

      张天涯故意走上前,专门掀开了马车的门帘——里面果然有两名国色天香的美女坐在车里,见众多衙役贪婪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由露出了妩媚的一笑。张天涯故作惊讶地说:“昨天姚大人不是还在怡红院玩得开心吗?怎么今儿就换了秀红楼的姑娘了?”

      武发豪气地一挥手:“你不懂!人家新任县令年少气盛,才子佳质,誓要睡遍咱们道林县几大妓院的姑娘!”

      张天际故作羡慕地说:“新任县令真是好艳福,今天一晚上就有两名美女相陪……”

      张天涯、武发、张天际都发出了一阵淫邪的笑声……

      冯占海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况,气得咬牙切齿,暗自骂道:“这个无耻之徒!这伙同流合污的坏蛋垃圾!”张天涯见目的已经达到,乘势一推冯占海,一群人将他押回了监牢。


      回忆到这里,冯占海实诚地说道:“我当时一看这种情况,觉得……这个新任县令可他妈太无耻了!简直是恬不知耻!这样看来,他也的确一定是这个犯罪团伙的同伙,这个时候被派到道林县来上任就是为了陷害忠良、胡乱结案的!”

      众人听到这里,早已个个瞠目结舌,没想到里面原来竟有这么一幕。杨武气愤地说:“这完全是造谣污蔑!哪有此事!绝对没有此事!”

      佟四海也连声说道:“这完全是张天涯瞎编造谣,姚大人这样一心查案的清官,却受到这样的诽谤!张天涯那伙人真是太无耻了!”其他衙役也都跟着议论起来。

      听到这样离奇的对自己的诽谤,姚崇也同样不由目瞪口呆,脸面上都烧得热烘烘的,心头一股怒气没地方撒,但他却仍保持着头脑的冷静。他一指那穿黑斗篷的人,严厉地说道:“这些,也都是你设置的诡计吧!在你们团伙里,恐怕只有你能设计出这么毒辣无耻的诡计来!”


      此言一出,衙役们又一次惊呆了,连杨武都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不明白。姚崇压抑着满心的气愤,一指那穿黑斗篷的人,严厉地说道:“你怕冯占海在我面前说出实情,尤其是道出王县令生前最后时刻一直在暗中调查你们这个贪腐团伙的内幕——所以你就想出了这条毒计!首先令我的形象完全丧失,变成一个酒色财气无耻贪官的形象,从而破坏冯占海对我的信任!那样,他自然就认为我是你们的同伙,从而对我一句实话不说!”

      听到这里,杨武不由恍然大悟,气愤地说:“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让冯占海深信不疑新来的县令也是和他们一样腐败的贪官、是他们的同伙!”

      佟四海忍不住也气愤地说:“这一招可太狠毒了!一下子就使本应全力配合县令大人办案的冯占海把您当成了敌人!”


      姚崇愤怒地点点头:“他们正是此意!张天涯原本以为,他们在上级官府的同伙可能会派一个同路人来当这个新任县令,因此在冯占海面前肆无忌惮。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来上任的却是本县!而这名内奸主谋却想出了补救办法,先布置张天涯继续在牢里得意洋洋、态度嚣张,用话暗示新任县令就是他们的同路人……”

      杨武不由气愤地说道:“原来这都是反间之计!”

      姚崇恨恨地说道:“接着,这名内奸主谋又命令张天涯故意声称我要在那天晚上审讯冯占海——其实本官从来没有告诉张天涯要在到任那天晚上提审冯占海!这一切本就是这内奸主谋自己编造出来的!”

      杨武气恨恨地说:“是的!我证明!上任第一天,县令大人忙得转不过身来,尤其是刺史大人亲自到县衙来,县令大人必须奉陪,哪里还有工夫要审?这都是张天涯他们故意编造的!”


      姚崇克制了一下激动的心绪,缓缓说道:“他们之所以要编造这样一个谎言——为的正是利用冯占海从监牢走到大堂之外这段,让冯占海亲眼看到我正与众官员喝酒作乐,从而证实我是一个贪财好酒庸俗之徒的印象!然后又利用冯占海从大堂之外走回监牢这段,让冯占海亲眼看到所谓给我准备的两个美女,这样又一次坐实了我是一个无耻色鬼的印象!而这两名妓女,实际也都是内奸主谋安排来的!”

      听到这里,佟四海不由恍然大悟,愤慨地说:“他们竟然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抹黑陷害县令大人!真是太无耻了!”

      姚崇愤然看着那穿黑斗篷之人,愤慨地说道:“这些,都是你安排的诡计吧!而我真得感慨,你布置诡计圈套的能力真是很强!制造谣言来达到自己目的的能力更是很强!”


      那穿黑斗篷的人见诡计已经完全被拆穿,不由得无可奈何花落去地长叹了一声,耷拉下了脑袋。冯占海惭愧地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县令大人,我误中了他们的奸计,竟然完全错怪了县令大人!我,我,我……我实在是有愧于姚大人!”说着,深深地躬身拱手施礼。

      姚崇走上一步,扶住冯占海,诚挚地说:“占海不必自责!这确实怪不得你……这个贪腐团伙的诡计圈套确实太厉害了!”

      冯占海火气十足地冒了两口粗气,恨恨地瞪着那黑斗篷之人,又说出了一个秘密:“大人!事到如今,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姚崇略微有点诧异,说道:“请讲。”

      冯占海惭愧地说:“您刚到任的时候,我为什么不信任您,还有一段刚才我没讲!”


      杨武有点诧异地说:“哦?还有没讲的?”

      冯占海惭愧地说道:“正是。占海这就一一道来……”

      原来,就在张天涯到监牢里臭抖了一圈、声称今天晚上姚崇要提审冯占海之后,冯占海越想越不对劲儿,他浑身烦躁,恨不得马上越狱逃走!可戴着的大铁枷锁和镣铐却沉重结实,即使冯占海如此武功,也难以摆脱。正在他又急又躁之时,顾呈却悄悄走来。只见顾呈警惕地往后看了一眼,确定其他几名衙役都在休息房间打牌之后,这才走到冯占海牢房前,故作声势地大声嚷嚷道:“冯占海!你如此重罪,还不好好吃饭,晚上去受新任县令审讯?”

      冯占海却知道,这又是顾呈的障眼法,顾呈一定是又给自己传递消息来的。果然,顾呈走近牢房,低声说道:“冯大哥!你一定要小心,这个新任县令也是一个贪腐无耻之人,很可能要置你于死地!”


      冯占海痛苦地睁大了眼睛,低声说道:“这世道怎么如此不公平!”

      顾呈低声说道:“赵六今天从外面传进消息,让我告诉冯大哥。这新任县令姚崇乃是一个无耻之徒,还没上任就接受何县丞、张天涯等人宴请,在怡红院花天酒地得昏天黑地!到了道林县已经好几天却不着急上任,而是先在妓院里玩得开心过瘾!”

      冯占海气愤地低声说道:“此事当真?”

      顾呈信誓旦旦地点头说道:“那还有假?!张天涯得意忘形,好几天都没上县衙当差。别的衙役问起来,他自己才说出陪着新任县令到怡红院去玩耍去了……还说新任县令果然是风流才子,玩得好尽兴啊……”

      冯占海一听,顿时心中再无希望,气愤至极地低声说道:“这他妈个无耻之徒!真是烂透了!”


      顾呈神神秘秘地提醒道:“冯大哥小点声,别让人家听见。还有,今天晚上新任县令姚崇审讯,你一定要格外小心!这个姚崇很可能早已经被收买了——张天涯说了,姚崇在怡红院嫖妓所花的五百两银子都是挂在朝远号账上,一分现银也没出!”

      冯占海沉重地点点头,难过地说道:“这我早已经猜到了!新任县令如果真是要向我了解案情,为什么不白天堂堂正正问?非要拖到晚上过堂,这架势看着就有猫腻儿!”

      顾呈装作同情地点点头:“大哥今晚一定要小心!”

      冯占海沉重地说道:“我知道了。我武功高,一般的动刑只能给我造成点皮外伤,伤不了我的筋骨!”


      说到这里,冯占海悔恨地说道:“直到刚才,我还以为他真的是一个帮助我的朋友,只是受了张天涯等人欺骗才这样说姚县令!我怕说出他这对大人不敬的话,让他得罪了县令大人,所以还特地隐瞒了这一段……”

      杨武恨恨地看了顾呈一眼:“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姚崇恍然说道:“也难怪你上当受骗,他们的诡计实在是太高明了,圈套一环扣一环!先布置张天涯继续在牢里得意洋洋、态度嚣张,暗示新任县令就是他们的人……然后又安排另一名内奸顾呈告诉冯占海,说本官不着急上任却在妓院鬼混、乐不思蜀……还泄露所谓本官嫖妓之钱都挂在朝远号账上……彼此呼应,相互印证,就这样一步一步,把我的形象变成了一个无耻贪官!”

      杨武转向张怀宝,气愤地骂道:“你可真他妈够毒的!”


      姚崇又转向冯占海,平静地说道:“冯占海你不但先后听到张天涯、顾呈等几个人这样对我的描述,又亲自看到了所谓我荒淫悖乱的那一幕,自以为有亲眼所见,于是对我深恶痛绝!也就在堂上不对我道出实情,更不说一句有关办案的关键线索!”

      冯占海不由满心的愧疚,深深弓腰施礼,低声说道:“我,我……我真是没头没脑,误中了他们的奸计,冤枉了好人!要不是县令大人智慧过人,我差一点误了办案的大事!”

      姚崇伸手扶起冯占海,和蔼地说:“占海不必再自责了!这件事完全不怪你,这个内奸主谋耍弄阴谋的能力确实是太强了!但以后你一定要吃一堑长一智,不但要武功高强,而且要提高分辨阴谋诡计的能力啊!”

      冯占海满面惭愧,真挚地答应一声:“占海记住了这次教训!以后一定不再这样轻易中歹人的奸计!”


      姚崇器重地说:“占海,若非你武功高强,这次最后侦破此案也不会这么顺利!最后破案,你还是居功甚伟的。以后,你就跟在本县身旁,跟随本县彻底铲除道林县这一贪腐集团!”

      冯占海却犹豫了一下,但随即满脸真诚,拱手说道:“占海愿意追随姚大人,铲尽这道林县为害一方的贪腐团伙!”

      “好!——”姚崇不由满意地说道,亲切地拍了拍冯占海的肩膀。这一战下来,姚崇不但勘破了王县令遇害一案的真凶,而且还收服了这样一员武功高强的大将,心中真是十分舒畅!杨武见冯占海这次对姚崇心服口服,心里也十分高兴,知道从此以后,姚崇又多了一名武功高强的助手!自己的压力也可以减轻几分了……

      接着,姚崇又转向赵六,诚挚地说道:
      “你职务低微,也没有冯占海那样高的武功,在强大的贪腐集团面前,你本身也是很脆弱的。但是你依然能不怕危险、不计个人得失,冒着风险与冯占海一起维护正义。你这样的人,也是衙役里的一个楷模!”

      赵六感动得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歉疚地说:“姚县令,之前几天我还一直痛骂您糊涂,与贪腐集团是一伙的。一直到昨天杨武带给我匕首和钥匙,我才感觉姚县令是好人!之前我也错怪你了……”

      姚崇笑着摇摇手,说道:
      “这没什么,没什么!你们两个普通衙役为了侦办王县令遇害一案都能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冤屈,我一个堂堂县令为了办案,暂时挨两句骂又有什么?好了,事情已真相大白,你们两人也可以恢复原职、洗清名誉了!”


      姚崇命令将张怀宝、顾呈、陶力三人关进死牢,再将张天际交由大夫在狱中救治,严加看管。但姚崇并没有命令把另一名内奸梅通关进死牢。之后,姚崇转身,威严地下达命令:

      “从今天起,冯占海和赵六恢复职务,佟四海的表弟佟六山因重大立功,本县特批他正式成为一名衙役!原衙役领班张怀宝实为县衙内的内奸和凶犯,现已人证俱获,革职严办!从今天起,衙役领班一职,正式交由冯占海担任!冯占海和赵六为一组、佟四海和佟六山为一组,轮流带领其他衙役守卫监牢!”

      冯占海着急地一抱拳,说道:“姚县令对卑职的洗冤平反大恩,卑职永世感激!但占海为人粗鲁直率,不是适合在官场上混的人,只怕给县令大人带来麻烦。衙役领班一职,还请县令大人另外授予合适人选。冯占海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姚崇看出冯占海说的非常真诚,不由也暗自沉吟了片刻。但他还是坚定地说:“当前属非常时期,王县令遇害一案还在收尾阶段,我们面临的情况还非常危险和紧迫。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抓住这些罪犯,如果他们再次越狱或被灭口,后果将无法收拾!在所有衙役里,以冯占海你武功最高,又受到他们那个犯罪团伙陷害最深,对他们仇恨最大,对于办案有最大的坚定性和积极性。所以还请你不要过度推让,一定要承担起这个重任!”

      冯占海慨然拱手说道:“既然姚县令这样说,那占海就不推托了!”

      众人纷纷应诺受命,冯占海和佟四海分别商量选定了可靠的衙役守卫县监狱。



      回到小院,杨武不由擦了把汗,说道:“姚兄,这个大案终于侦破了!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十分担心呢!这些天,你让我不用顾虑你的安全,而放手监视监狱方向,并与佟六山联系。但是我们只有两人,我去监视监狱方向,就无法同时保证你的安全!我真觉得这是一步大险招啊!所幸张怀宝他们没有趁我不在而来刺杀你……”

      姚崇不由得笑了:“这一点你可没有看透——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们是不可能来暗杀我的!”

      杨武奇怪地问:“为什么?他们曾经想假借县衙大院附近起火的混乱一石三鸟来杀死你,为什么此时他们就不可能暗杀你了呢?”


      姚崇手抚胡须,笑道:“那个时候,正是他们痛感张天涯、张天际、王曲等一群重要人犯都落入我们之手的时候,那个犯罪团伙感到了空前的不安全。那时候,他们感觉尽快除掉我、或者令我背黑锅下台已经成为一种当务之急!”

      杨武也信服地连连点头:“就是啊!”

      姚崇接着说道:“可是,到了冯占海被抓获之后,他们已经完全确信了我认为冯占海就是凶犯!这样一来,冯占海就已经完全成了他们的替罪羊,而他们就已经处于安全的境地。此时,如果他们前来暗杀我,岂不是制造新的案情,自己把本已接近结束的案情又重新兜出来了吗?”

      杨武真是心悦诚服,他发自内心地说:“原来是这样!姚兄的智慧,真的非常人能猜测!”

      杨武又想起了一件事:“姚兄,我们那天对梅通进行了审讯,梅通交代出了一些有关他们这个犯罪团体存在的事情。我们已经明明知道梅通是这个犯罪团伙的成员,梅通也知道我们知道他是。可是你为什么丝毫没有提梅通半句呢?”


      姚崇手捋胡须,说道:“我这样做,自有我深思熟虑的深意!我准备给梅通留条活路——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表现了!”

      杨武由衷地说道:“姚兄的智谋,非寻常人能够想到!”

      姚崇手捋胡须,只是微笑不语。成功走到这一步,他也承担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和困扰,岂能是现在知道结果后这种轻松呢?不过,随即,姚崇又面露沉思地说了一句话:
      “可是,冯占海身上还是有几个疑点,我一直很困惑……”

      杨武震惊不解地问:
      “冯占海还是有疑点?!那你还让冯占海主管衙役和管理犯人?这可不得了!”


      姚崇手捻胡须,摇摇头,说道:
      “他不是那种问题,冯占海在这个案件里很清白,很可靠。我困惑的是他身上其他一些难解的秘密……”
      说罢,就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第二天上午,姚崇马上提审了张天际。负伤的张天际躺在担架上,浑身缠着绷带,昨天经过了何老大夫的救治,但情况依然危急。姚崇说道:“张天际,我知道你伤得不轻,但本案事关你哥哥被害,你一定要竭尽全力、把真相讲出来!这样,才可以使所有真凶都受到严惩!要不然,你哥哥岂不是也白白地被害了?”

      张天际艰难地点了点头,十分艰难地断断续续开始了交代。原来,张怀宝这个犯罪团伙觉得王县令掐断了他们贪腐捞钱的路子,对王县令早已十分不满。得到这个犯罪团伙的幕后上峰下令杀死王县令后,张怀宝和张天涯更是跃跃欲试。


      然而从王县令遇害之前很久,张怀宝就已经发现冯占海这个外来的衙役来历不简单,竟然在暗中保护王县令!冯占海的武功却令他们不得不忌惮,于是张怀宝就想出了一条用毒药杀害王县令、嫁祸于冯占海的妙计。但是,具体安排谁下毒杀死王县令、用什么手法下毒,都是由张怀宝亲自单独部署的,张怀宝也没有告诉张天涯。

      姚崇问道:“在你们这个犯罪团伙里,各人都是按照张怀宝的部署单独行事?——互相不通气?”

      张天际艰难地点了点头。

      姚崇又问道:“王县令遇害之后,一直在县衙里装鬼、阻止其他人靠近王县令衙署的,是否你和张天涯二人?”

      张天际艰难地点了点头。

      姚崇又问:“是谁布置你们俩在县衙里装鬼的?”


      张天际仇恨地说道:“是——张怀宝!”

      姚崇接着说道:“你们这个犯罪团伙竟敢杀害县令,平时也是为非作歹,毫无顾忌,这一切只能说明你们的上面还有更大的后台吧!这个人,到底是谁?”

      张天际的嘴巴艰难地动了动,竭尽全力想说什么,可声音却越来越微弱,旁人根本听不见说了什么。姚崇看出张天际的身体状况正在越来越衰弱,不由得也异常着急。他快步走下堂,来到张天际身边。张天际艰难地断断续续说道: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哥虽然是团伙的二号人物,但这种……与上层的关系……张怀宝全都把在他一人手里……没有告诉我哥。张怀宝,非常狡猾……也非常把权……从不信任别人……每次都是他单独和上面的人……联系……尤其是涉及到给上面送钱和从上面手里拿钱的事……就……更是如此!然后他回来……布置给我哥,我哥再转达大家各干什么……再分配钱……所有秘密,全都在张……怀……宝……一人之手!”



      姚崇看出张天际已经生命垂危,不由得十分着急!他尽量平静地追问:“这个犯罪团伙还有哪些衙役,你是否知道?”

      张天际艰难地说道:“这个团伙平时组织很严密……各成员之间……并不完全互相知底……我也只知道其中一些……”

      姚崇看出张天际体力已经不济。他急忙打断了张天际的话,说道:“这犯罪团伙里还有哪些人在县衙里,你不用说话,就在我准备好的这张县衙全体人员花名册上指一指!”
      堂下众人的神色不由得更加紧张。张天际一言不发,忍着伤痛举手在花名册上艰难地指了大约七八下。他情绪激动,很想说话,但气力不支,嘴动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声来。

      姚崇一眼看过,立刻在花名册上画了七八个圈,随即马上将这张花名册卷起收好放入怀中,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姚崇尽量平静地问道:“你哥哥张天涯有一年不是也替州府什么人在道林县办过事。这个人,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张天际忍着伤痛,激动地要坐起来,他竭尽全力地说道:“是——”

      然而就在这一刻,张天际已经油尽灯枯,突然一阵抽搐,躺倒不动了。姚崇急忙去摸张天际的脉搏,发现张天际已经气绝身亡了。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杨武焦急地喊:“张天际!张天际!”

      然而张天际已经没气了……

      姚崇长叹一声,感慨道:“唉,张天涯、张天际,你们两人这样死心塌地为你们这个犯罪团伙卖命,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可悲,可怜啊!要是早早就向我交代出谁是主谋,我也早已将主谋捉拿归案,你们又何至于此!”


      接下来,审讯的是跟随张怀宝到监狱杀人灭口的陶力。那陶力上到堂来,就跪地哀嚎,老远之外都听得到他的哭号声,苦苦恳求绕他一命!姚崇一拍惊堂木,威严地说道:“你要想活命,就得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如实招来!”

      那陶力连哭带嚎,知无不言,交代了他所知道的团伙一切罪行。陶力也交代,张怀宝、张天涯分别是他们这一犯罪团伙的一号和二号人物。王县令遇害后第三天,张天涯曾经得意地对陶力说过:“王治涯这个迂腐愚蠢的老夫子,整天坏老子们的发财大事,今天终于死翘翘了!奶奶的,可算出了这口恶气!”

      从这话看,杀害王县令的,确实应该是张怀宝、张天涯团伙。但陶力反复哀叹,他在这个犯罪团伙里不过是个小小的打手,因此他也不知道更多的情况。

      姚崇笑道:“你这个认罪态度还是不错的——你是否知道张怀宝团伙到底是以什么手段下毒的?具体到底是谁下的毒呢?”


      陶力慌乱地说:“这,小的确实没有听说啊!张怀宝、张天涯他们那么狡猾,什么事也不告诉我们啊!”

      姚崇威严地一拍惊堂木:“哼,看来你是不想彻底交代、立功赎罪啊!”

      陶力恐慌地说:“县令大人在上,小的知道的全都交代了!真的!我在这个犯罪团伙里不过是个小小的跟班,只是跟着跑跑腿而已,更多的情况我实在也不知道了!”

      姚崇威严地一拍桌子:“哼,你交代的都不过是我们早已掌握的事实,就这表现,你还想立功赎罪啊!来人啊——”

      陶力恐慌地大喊起来:“县令大人在上,县令大人饶命!小的愿意交代一件县令大人还不知道的情况!真的!”

      姚崇这才平静地说道:“那就如实招来!”


      陶力连哭带喊地开始了交代:“小的交代,小的交代张怀宝让小的栽赃陷害冯占海之事!”

      姚崇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快快招来!”

      原来,王县令就遇害身亡那天晚上,冯占海被关押到监牢之后,张怀宝就来找陶力,命令他和蔡勇趁黑夜在冯占海所住房间里偷偷摸摸放入六百两现银,藏在冯占海床下。这样,第二天他们再唆使何县丞搜查冯占海的房间,就可以铁铁地坐实“冯占海收取赃款,谋财杀害王县令”的假象。

      第二天升堂,张怀宝就向何县丞建议搜查冯占海宿舍。何县丞本就是个稀里糊涂的糊涂蛋,几乎不问政事,在张怀宝等人的考虑里根本就没把何县丞当回事。但不料,这一次何县丞却缓缓地说:“什么?那是否还要搜查蒲县尉和林主簿的住处?”

      张怀宝稍一犹豫,觉得如果只搜查冯占海一人的房间,太露痕迹,最好还是把蒲自中和林佑行的家一并搜一下。于是他拱拱手,含糊地说道:“这几人身背嫌疑,自是应当仔细搜一下。”


      何林却慢腾腾说道:“本官与他们都同为县衙官员,要是搜查他们的住处,怕是以后不好见面,真是颇为难办……”

      张怀宝没想到竟然节外生了这么一枝,稍微有点着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向猖狂惯了的张天涯竟然不耐烦地多了一句嘴:“就算蒲县尉、林主簿身为官员,但冯占海只不过是个小小衙役,县丞大人先下令搜查冯占海的宿舍总没有什么不妥吧……”

      何林一听,却慢腾腾地说:“这三人都有嫌疑,如果光搜冯占海的宿舍,而不搜那两人的住宅,万一上峰问起……”

      张天涯一心想把冯占海早点弄死,却被何林横插了这么一杠子,心里早已十分恼火。他仗着自己上面有人,平时就看不上无能庸碌的何县丞,此时一着急,不由得脱口而出:“什么上峰问起,现在上峰哪里问起这些事了?”


      何县丞见张天涯竟敢当众顶撞自己,不由得也十分冒火,他把桌案一拍,生气地说道:“只有县令才可以颁布命令搜查县衙官员的住处,我现在只是暂时代理县令的事务而已。而你一个小小衙役,更没有这种权力!这件事,是否搜查这三人的住处,我写进公文,待上级官府定夺后再说!退堂!”

      张怀宝见事情成了这样僵持,不由气得脸色发青。退堂后,他找到张天涯这里,二话不说,挥起手就是一个耳光,还唾沫横飞地把张天涯臭骂了一顿:“你小子怎么说话不过脑子!这个时候你他妈的竟然这样招惹何县丞,不是耽误了我们自己的正事吗!就算他是个废物,你就不能等利用完他这一次再蔑视他吗!你奶奶的,都是我平时对你太纵容,让你养成了这么骄纵的习惯!”

      张天涯虽然也后悔,可是六百两银子已经偷偷摸摸放进了冯占海的宿舍,这可不是随便走一趟就能搬出来的。如果再搬出来,可能还容易被其他衙役发现,下次搜查宿舍时还要再提前搬进去,增加了暴露的危险!因此,张怀宝只能冒险决策:那六百两银子不再搬出来,把冯占海的宿舍门贴好封条,平时注意监管,等上级官府高级公差调查时留给他们发现。


      不久,刑部派出的高级公差终于到达了道林县,张怀宝和张天涯等人欣喜若狂,觉得这一下可能坐实“冯占海收取赃款,谋财杀害王县令”的假象了!不料,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在刑部公差进屋搜查的那一天,陶力、蔡勇亲手放进冯占海床下的那六百两银子竟然不翼而飞!只剩下原本冯占海放在柜子里的六两银子!张怀宝、张天涯、陶力、蔡勇四人都冷汗哗哗而下——银子没了,平白无故地丢失了这六百两银子对这个犯罪团伙倒不算什么,但还在刑部高级公差面前坐实了“冯占海房间内并没有赃银”的印象,简直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件事发生后,张怀宝大为恼火,找到陶力、蔡勇二人臭骂了一遍,甚至怀疑到这笔银子是不是他俩贪污了?蔡勇知道在这种事上出问题,会引起组织的极大怀疑,他着急地连忙辩白自己和陶力绝不会这么坏事,也决不至于看上这么小小六百两银子而坏了组织的大事!

      听陶力说到这里,姚崇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六百两银子哪里去了,最后你们查清了吗?”


      陶力老老实实答道:“这六百两银子哪里去了,到最后我们也没弄清。可是这件事又不能声张,六百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大数,因此最后也就这样了……”

      姚崇又敏锐地问道:“你们衙役年薪不过十两银子,这六百两银子对你们来说应该很不少了,为什么在你嘴里竟然不过是‘小小六百两’?”

      陶力只得答道:“我跟着他们干了一些事,最后分给我的那部分一共有一千多两银子。”

      姚崇听罢,不由感叹道:“你一个小小普通衙役,竟然能从非法勾当里获得一千多两银子!可见道林县衙役队伍内幕之混乱、之黑暗啊!怪不得你们竟然能发展到杀害反腐的县令的地步!真是利益驱动使然啊……”


      陶力又继续交代:上次放入冯占海宿舍的六百两银子不翼而飞之后,张怀宝担心如果日后直接在冯占海宿舍里再放进赃银,反而会与之前刑部公差搜查结果不符而令人起疑。所以,第二次才费尽心机地命令陶力和蔡勇把银票藏进冯占海宿舍外的夹道墙壁里。

      姚崇点点头:“嗯,这一次你的交代才算有一点点新鲜的……”

      陶力跪地哀求:“小人在这个犯罪团伙里不过是个小小的跟班,只是跟着跑跑腿而已,更多的情况我实在也不知道。所有的坏事,都是张怀宝和张天涯他们逼迫小人干的啊!”

      姚崇命令陶力在口供上签字画押,然后命令将陶力押回大牢。


      最后一个上堂的,当然是这个犯罪团伙的主犯——张怀宝。张怀宝知道张天际对自己恨之入骨,一定是知无不言,自己已经没有抵赖的空间。但张怀宝虽然面如灰土,但依旧颇为死硬,上堂后承认了自己确实是这个犯罪团伙的主犯,也承认了前任王治涯县令确实是自己所杀,但别的就一概不说了。

      姚崇大怒,啪的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你是用何种手段给王县令下毒的?你现在已经难逃律法严惩,还不从实招来,何必自招皮肉受苦!”

      张怀宝阴险刻毒地冷笑一声,说道:“其实我是用四个时辰后发作的慢性毒药给王县令下毒的。当时王县令还在堂上办公,我趁其他人不备,偷偷将慢性毒药下在他的茶碗里……后来所有的官员都一心追查王县令最后一晚共同吃饭喝茶之人,嘿嘿,没有一个人想到慢性毒药!嘿嘿嘿,姚崇,你虽然侦破了我的罪行,但你也有想错了、输给我的地方!哈哈哈——”



      姚崇终于啪的一拍惊堂木,问道:“这么歹毒的毒药,你是从何处获得?是什么人给你提供的这种毒药?!”

      张怀宝混不吝地斜瞟了姚崇一眼,说道:“你休想知道!姚崇,你以后就永远活在防不胜防的恐惧中吧!哈哈哈——”

      姚崇不屑地问道:“你们这个犯罪团伙背后的后台,到底是谁?!”

      张怀宝混不吝地回答:“我就是最大的!”

      姚崇愤怒地指着张怀宝的鼻子痛斥道:“就凭我现在抓住的你的罪证,就可以直接将你判处斩刑!你不要幻想那种背后大人物还能拯救你——你如果死硬到底,不妨想想张天涯和张天际的今天!”

      张怀宝却无所谓地一撇嘴:“姚县令就请便吧!即使我张怀宝完蛋,我也不能乱攀咬其他人!”


      姚崇看着顽固不化的张怀宝,不屑地说:“你这是要重走张天涯和张天际的老路啊!昨天你对张天涯和张天际所做的,明天他们就会安排别人来对你做……可笑很快你杀人与被杀的角色就要转换了……”

      张怀宝傲慢地哼了一声,十分桀骜,一声不吭。姚崇命他将今天交代的情况签字画押,张怀宝一声不吭,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最后,姚崇命令将张怀宝押入死牢,严加看管。

      张怀宝被押下堂那一刻,众人无不感到由衷地轻松,几个月来一直困扰着众人的王县令遇害一案,到今天终于算是可以交差了。虽然张怀宝拒不交代后台,但对于道林县衙众人来说,凶手已经抓住了,就算起码能对朝廷有个交代了——撤职查办的危险是解除了!县衙众人个个暗自盘算,喜形于色。


      姚崇却看着满堂的衙役和官员,严厉地说道:“这次我道林县衙内出了如此重大的贪腐犯罪团伙,对诸君都有严重教训!诸位在堂下的,不要以为抓到了张怀宝,事情就与自己无关了……若非县衙内贪腐发展到这种程度,也断不至于产生张怀宝这样的犯罪团伙公然谋杀前任王县令!现在张怀宝等人已经抓了,但堂下诸君自己有没有事,不妨扪心自问一下!”

      听到这话,堂下众人都默不作声,几个衙役甚至暗暗瑟瑟发抖不止。县丞何林倒是若无其事,不知心中在想什么。姚崇又一拍桌子,果断地说道:“今天我还要说一件事!——自从王县令遇害以后,我听说有些衙役又开始擅自设卡拦车、横征暴敛!我要警告你们这些人——不要以为别人都不知道这事,更不要以为身在衙门就可以为所欲为!从今天起,如果再有敢擅自设卡拦车收费的,一律就地撤职严办!”

      众衙役无人再敢造次,都只得默不作声。能对道林县衙役进行如此一番整顿,杨武和佟四海却是十分高兴。佟四海率先振奋地拱手说道:“我等皆愿跟随姚大人,从此保境安民,维护一方平安!”


      姚崇手捋着胡须,平静中自带威严地说道:“既然此令已下,我就希望各位记住——不要有人再以身试法,明知故犯!”

      佟四海带头,众衙役又答应了一声。姚崇正准备退堂,一名年青衙役唐钢却出列拱手好奇地说道:“县令大人办案如神,小的十分佩服!可还有一事,小的还一直没有想明白……”

      姚崇和气地说道:“什么事?但问无妨。”

      那衙役唐钢一拱手,说道:“当初那场闹鬼案闹得沸沸扬扬,恐怖万分——又是无故落血,又是惨白人手,又是断手自己融化……而且那个鬼还用刀砍不死……”

      唐钢一说到这里,其他衙役也都在堂下小声议论起来,脸上又充满了恐惧。


      杨武不满地说:“县令大人现在已经侦破了是张天涯、张天际装神弄鬼,张天际临死之前也已经承认了——还有什么可疑问的?”

      唐钢连忙说道:“小的不是不信,但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啊。张天涯他们到底是怎么制造出这样一幕的?

      姚崇手捋胡须,忽然笑了。这笑,笑得很灿烂,也很释然。正当众衙役迷惑不解地看着姚崇之时,姚崇突然慢慢笑道:“你还记得昨天在监牢里被杀的内奸有谁吗?”

      唐钢侧着头想了半天,依然满脸迷惑。姚崇慢慢笑道:“你好好回忆一下——死在冯占海牢房里的内奸衙役,有一个名叫李冬的,不就是那第一个自称遇到鬼的衙役吗?”

      唐钢一下子想了起来,摸着头说道:“是啊!可这与闹鬼有什么关系?”

      姚崇一笑,慢慢说道:“其实啊,闹鬼那天的真实情况——”


      就在那个闹鬼的漆黑深夜,道林县城早已寂静无声。整个县衙一片漆黑,只有值夜的衙役李冬手持灯笼在院里例行巡逻。李冬若无其事地走过王县令衙署附近,突然,张天涯在李冬前方花丛后出现!李冬和张天涯两人会意地点了点头。

      张天涯立刻在地面倒上了满地的鸡血。而李冬则逼真地开始表演,他先是表现得惊恐万状地嚷道:“谁?谁!”同时就将手中的灯笼扔落在地!

      张天涯立刻默契地发出一阵诡异的“呜——呜——呜——”如泣如诉声!李冬装作惊恐地带着哭腔乱挥舞着手中的钢刀,貌似惊恐万分地喊道:“谁?谁!是谁——在那里?”

      张天涯在对面看着李冬演戏。李冬貌似惊恐地喊道:“别过来!别过来!我,我砍了你!”张天涯接上诡异地哭喊道:“啊——啊——我好惨啊——我好惨啊——你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破案——你们为什么——呜呜呜——我好惨啊——哈哈哈——”忽然又诡异地笑了:“啊——啊——你不想着破案为我报仇——却还想着杀我——你们为什么——呜呜呜——我好惨啊——哈哈哈——”


      李冬装模作样惊恐地说:“别过来!别过来!我,我砍了你!”

      张天涯装神弄鬼地哭了:“呜——呜——我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却都不想着破案为我报仇——呜呜呜——我好惨啊——哈哈哈——”

      李冬装作恍然大悟,惊恐地说:“你,你是!”话还没说完,李冬就用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张天涯又一次诡异地笑了:“哈哈哈哈哈——快点为我报仇——我实在是冤啊——你们不破案——我就无法轮回转世——呜呜呜——我好惨啊——再不加快破案,我就真的要找你们来作伴了——哈哈哈——”

      这时,县衙院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名衙役提着刀,拿着灯笼,快步跑来!张天涯从容地一转身,逃进了夜幕中。而李冬也立刻停止了自掐脖子的表演,装作昏倒在地。几名衙役跑到了李冬跟前,抱住了李冬。一名衙役喊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在哭嚎?”


      李冬慢慢睁开眼睛,装作魂飞天外地喊道:“鬼,鬼,鬼啊!——”

      那名衙役不信地说:“哪有什么鬼?我们一路跑过来,什么也没有看见啊!”

      李冬装作精神错乱地又哭又笑,惊魂未定地向众衙役展示自己脖子上的掐痕——深深的掐痕依旧明显!当然,那都是李冬自己掐出来的。而众衙役却不知道,无大吃一惊!

      姚崇叙述到这里,唐钢不由恍然大悟,惊诧地说:“大人是说这一切都是他编的?!”

      姚崇由衷地轻松一笑,缓缓说道:“他和装鬼的张天涯本就是同伙。所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本就是任由他随便说了!”

      唐钢挠着头说:“那种种恐怖的情况——”


      姚崇笑着接过了话茬:“不错!什么一阵阴风吹到他后脑……什么一滴鲜血滴进他的脖领子……什么一滩鲜血洒落在他面前……什么里面还有一只惨白的人手啊……什么断手自己就融化了啊……什么灯笼突然忽明忽暗啊……什么灯笼自己熄灭啊……什么鬼用刀砍不死啊……什么鬼影的手臂从两米外越伸越长掐住了他的脖子啊——这还不都是他自己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怎么恐怖就怎么说!”

      唐钢不由追悔万分地说:“原来说白了——就是他们串通好了演双簧啊!”

      姚崇轻轻手抚着自己的小胡须,笑道:“呵呵,正是如此!”

      可唐钢又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还是有些诧异地说:“可是当时我自己也亲身经历过一次,真的是有鬼啊!”

      姚崇一偏头,问道:“你是在哪一次遇上的鬼?”


      一回想起自己遇鬼的事,唐钢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声音也有点哆嗦起来:“就是……就是那次我们埋伏起来捉鬼那次……当时我跟着其他几名衙役猛追那个鬼,可一追进假山后面,我们几个就不知怎么回事……就晕倒了……那可是我亲身经历的事啊!”

      姚崇点了点头,问道:“当时你亲眼见到鬼了吗?”

      唐钢犹有后怕地答道:“没有——可我当时确实无缘无故昏倒在地啊!”

      姚崇追问道:“当时的情况,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唐钢摸着头,想了半天,还是后怕地说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就好像是做梦一样,可偏就记不起梦里的内容……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怎么就躺在地上了……”

      姚崇接着问道:“你把你还能记起的情况给我说说……”


      唐钢皱眉回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当时我们就紧紧追赶那个鬼,可一追进假山后面,忽听得前面传来一声大叫,崔晨就先倒下了!我还没有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眼前一黑,后面的事……我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崔晨?”姚崇却忽地眼前一亮,转头问佟四海:“那个去杀赵六、反而被杀的内奸衙役是不是就叫崔晨?”

      佟四海拱手说道:“正是。”

      姚崇眼里忽然冒出一股智慧的火花,立刻追问唐钢:“当时和你一起追进假山后面的衙役都有谁?”

      唐钢想了想,答道:“有崔晨,王明,蔡勇。”


      姚崇眼珠一动,忽然又转头问佟四海:“王明?是去杀冯占海、反而被杀死的那个内奸衙役吗?”

      佟四海连声说道:“正是!就是那个被冯占海的铁枷把脑袋都砸碎了的那个!”

      姚崇又问唐钢:“当时你们几人,是人人都拿着火把?还是只有一人拿着火把?”

      唐钢答道:“当时是崔晨和王明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刀。我是提着刀追赶。”

      姚崇手捻着小胡须,忽然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缓缓说道:“现在一切谜题都破解了——其实也很简单。”

      唐钢眉头紧锁想了一下,还是有些糊涂:“哦……哦……”

      姚崇笑道:“很简单,当时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就在布置捉鬼的那天夜里,几名衙役从附近的灌木后跳了起来,手持钢刀和灯笼,照得院里一片光亮!鬼影却是不慌不忙,始终不紧不慢地在前面移动着。很快,鬼影就走到了县衙里假山的附近,停步回眸诡异地笑了一下!蔡勇、唐钢、崔晨、王明四人手持钢刀和火把,冲了上去!张怀宝停住脚步,大喊道:“小心有诈!”另两名衙役立刻也停住了脚步。

      崔晨却貌似勇猛地说:“哪里能有什么鬼?什么诈?老子偏不信这个邪!”说着,崔晨、王明、唐钢、蔡勇四人手持钢刀和火把,同时冲向鬼影!鬼影利用假山的遮挡掩护,其实是撒下一个小个石灰包砸在地上,一阵烟雾顿时升起,遮住了鬼影!崔晨带头冲过烟雾,追向假山内的小径!其他三名衙役也提刀跟上!

      冲过假山后,崔晨率先惨叫一声“啊!——”,自己就往地上倒下,同时顺势将火把往湿软的泥地上一杵,火把顿时熄灭!王明随即自己也倒地,并将火把同样摔灭,躺在地上不动,再无声息!这时唐钢刚追过假山后面,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吓得一哆嗦、停住了脚步!就在这时,走在唐钢后面的蔡勇从怀里掏出一根包裹着厚厚的布的棍子,从后面打了唐钢的脖子!唐钢当场昏倒。蔡勇藏好棍子,摔灭火把,也自己倒在地上!


      唐钢不由大吃一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当时怎么那么傻,就没有想明白呢?”

      姚崇一笑:“当你苏醒过来,往外爬出来后,由于当时被打昏,所以一时脑子还不是很清醒。这时候,那几个内奸却在你面前继续迷迷瞪瞪地进行表演,都惊慌失措地嚷嚷遇见鬼了,给你施加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让你更加强烈地受到当时那种恐怖气氛的感染,从而更加深刻地相信当时是有鬼所为!”

      唐钢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遇见鬼之后,我的后脖颈疼了好几天——我还一直以为是我摔倒在地时摔的呢!”

      姚崇开怀一笑:“你明白了吗?张怀宝他们几个本来就是同伙。张怀宝选定的去捉鬼的那几个衙役中,本身就大部分是他们的同伙,只有你和少数衙役是被他们用来当目击者工具的——当你和其他三名衙役在前面追赶鬼影之时,张怀宝却说是有诈,自己停下来,并且拉住后面几名衙役。这样,进入假山之内的,就是他们三个内奸和你一个外人。当你在里面被暗算之后,那几个留在外面的衙役就成了真的有鬼的目击者!坐实了闹鬼的传说……”


      唐钢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姚崇接着笑道:“其实如果当时反过来,是你跑在后面,而其他不是他们同伙的衙役跑在前面,那么张怀宝也会把你拉住,而让那名衙役和他的同伙进入假山之后。然后,挨上一闷棍的,就变成那名衙役了!而你,就变成了他们目击确实有鬼的证人……”

      唐钢点点头,振奋地说道:“原来其实全是他们搞的鬼!”

      下面的众衙役听到这里,无不连连点头,心中对姚崇的推理探案能力钦佩不已。连何县丞也似乎在微微颔首不已,似乎也在心中推演着整个过程。

      退堂后,回到书房,杨武轻松地说道:“姚兄,王县令遇害这个朝廷关注的大案终于侦破了!哼,当时那个婉儿在咱们这儿说话的口气,仿佛不听她们的就办不了这案似的……”

      姚崇略微一愣,但还是慢慢说道:“其实那天何姑娘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杨武诧异地说:“可姚兄当时不是立刻反驳了何姑娘吗?”

      姚崇沉思着点了点头:“不错,我当时必须那样做!”

      杨武诧异地问:“这是为什么?”


      杨武诧异地问:“这是为什么?”

      姚崇慢慢道出了关键:“其实何姑娘刚一说到我那全县城排查的方法是在走一个费力最大、而收效可能最困难的途径——我就大吃一惊!想不到她也看出了这一点!”

      杨武惊讶地说:“啊?原来姚兄当时自己也觉得全县城排查是费力最大、而收效最困难的!”

      姚崇慢慢点了点头:“不错!”

      杨武不由也困惑起来:“那为什么姚兄还要大张旗鼓地——”


      姚崇慢慢说道:“这个全县城大排查的做法,其实只是表面上一个幌子——为的就是让真正的凶手感觉我已经完全坚信冯占海就是杀人罪犯!而我紧紧不放‘只要还有一个内奸没抓到,就不能结案’,也使得他们感到——如果一直拖到钦差到道林县追责的时候,他们自己的官职也将不保!我越是全县城大排查得紧,越是反复努力也找不到剩下的内奸,越让那个犯罪团伙也感觉到压力重重——所以,他们必然会想到要尽快布置一个局以结束此事——张怀宝不就这才行动了吗!如果不把事情声势做足,怎么能有压力促使他们去行动!”

      杨武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可一转念,杨武又觉得有些诧异:“可你为什么要挤走何姑娘呢?”


      姚崇脸上又一次露出了沉思和困惑的神情,他手捋着小胡须说:“我当时已经从种种迹象看出冯占海不是真正的凶手,而真正的凶手必然仍在县衙中,而且必然是有权力能随意在监牢里活动的人物!而在道林县,最符合凶手这个条件的就很可能是张怀宝和何林两人里的一个!在最后张怀宝跳出来行动之前,我也不能肯定到底是张怀宝还是何林。而何姑娘恰恰是何林的侄女,这时候屡屡来分析案情,我怎能不多加小心?”

      杨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姚兄想得这么深远……”

      姚崇点了点头:“我一听何姑娘竟然也指出了我全县城大排查的做法不合理,就不由得大吃一惊!当时我弄不清这何姑娘来的真意,是真的有心帮助破案,还是何林看出了苗头,指使她到我这里来套问情况?如果要是被她看破全城大排查不过是个幌子,那么如果何林就是真凶——他就不可能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杨武会意地点了点头:“所以姚兄当时才那样做,不让何姑娘和婉儿看出任何异常和破绽!”


      姚崇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为了更好地掩饰这个关键问题,我也不能和她们讨论下去,所以只有尽快将她们轰走……”

      杨武不由也沉默了一会儿:“可是这对于何姑娘,确实不太公平……”

      姚崇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另外,还有一点,何姑娘说的也是有价值的——你还记得何姑娘提醒‘冯占海为什么要杀死牢房里全体囚犯’吗?虽然她当时还没有完全看清,却同样也看到了那起越狱案中最反常的一个疑点!”

      杨武问道:“既然真凶是张怀宝,而不是何林,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也应该重新看待何姑娘了呢?”

      姚崇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现在凶手虽然是张怀宝,但何林是否涉案,还暂时无法完全厘清。”


      杨武不由有些为难:“那该如何收拾局面才好?”

      姚崇不由也陷入了沉思,半晌没有说话。

      杨武转念一想,又问道:“今天几人的口供,可以结案了吧?”

      姚崇脸上却毫无喜色,而是慢慢浮现了一种深切的沉重。他手捋着自己的小胡子,慢慢地说道:“现在远不是结案的时刻,反而可能是更危险的时刻!”

      杨武不由得懵了:“为什么现在反而可能更危险呢?”

      姚崇缓缓说道:“现在,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弄清——张怀宝到底用的是什么毒药,是谁给他提供的毒药,以及他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这家伙都死不交代!”

      杨武听了,神情也异常严肃起来:“张怀宝背后,一定还有大人物!我就不信就凭这么几个小小衙役,就敢谋杀前任县令!”


      姚崇也面色沉重地说道:“正是!恐怕他们背后的人物,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还记得王曲吗?他本无死罪,然而却连县令和国法死罪都不能让他吐露团伙内情半句,这种威慑力和控制力一定不是一般的人物可以做到的!”

      杨武听了,心情也不由沉重起来,喃喃说道:“看来,这个贪腐集团的大人物绝不会坐视!”

      姚崇目光如炬,又说道:“别看张怀宝这家伙现在死不交代,只怕他背后的大人物此时已经想着要灭口他了!”

      杨武警觉地说:“我们一定要加强防范!”

      姚崇感慨地叹道:“最难的就是这个团伙的大人物始终躲在暗处,我们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而我们却在明处,这个贪腐团伙的首犯却可能随时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杨武忽然想出了一策,兴奋地说:“哎——那你说我们能不能用张怀宝这几个被抓住的内奸再钓出他背后的大人物?!”



      姚崇却慢慢摇了摇头:“我看很难!——张怀宝被我用这种方法成功抓获,而他背后的大人物一定会吸取教训,不会还中这种招了……”

      杨武不甘地说道:“那个张怀宝恶贯满盈,罪大恶极,姚兄在堂上为什么就这样放过他呢,要按我说,先给他来个一千大板,再各种刑罚都上,我就不信这小子能死硬到底不交代!”

      姚崇却放下笔,摇了摇头:“你跟随我全程侦破了此案,对张怀宝的性格,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此人心狠手毒,而又诡计多端,对他人毫无眷恋仁慈,而且心地阴险,无所不敢为。如果对这种人动用刑罚,只怕打几下他就会招供,但是他一定会恶意攀咬,趁势诬陷平时与他稍有矛盾的人。到那时,本案牵连极广,殃及众多。而本案又是朝廷注重,到时上级官府宁严勿纵,很可能全部关押查问。那样,此案就失去明正典刑的意义了。”



      杨武连连点头,称姚崇想得周到。他接着问道:“哎,姚兄,陶力蔡勇放入冯占海房间的六百两赃银怎么可能不翼而飞?肯定是被哪个人发现后又偷偷拿出了。你觉得这个人会是哪一个呢?”

      姚崇正在提笔写报告,听见杨武的话,抬头说道:“我认为,这笔赃银的失踪,无非是两种可能性:一是县衙里同情冯占海的衙役发现那晚有动静后,暗中取出,以避免冯占海受人栽赃陷害;二是张怀宝团伙里的成员起了贪念,在后半夜暗中取出。但具体是谁,现在无关案件主体,我也暂时没有精力去查。”

      杨武随即就又高兴起来:“不管怎么说,现在张怀宝团伙已被侦破,王县令遇害一案已破。姚兄被朝廷撤职查办的危险是过去了!”

      姚崇却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说:“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很紧迫!”


      杨武急忙问道:“什么事?”

      姚崇沉思中带着几分不安,慢慢地说道:“王县令遇害的衙署里到底遗留下了一个什么样的重要证据!——这个证据到底放在哪里了,而这个证据又到底是什么!”

      杨武也不由得一起陷于了长时间的沉思,他急匆匆说道:“我们要抓紧再搜查县令衙署!”

      姚崇摇了摇头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

      杨武也明白其中道理:“那县令衙署,张怀宝等人已经搜了无数次——如果真的很方便就能搜出来,张怀宝等人早已得手了!”

      姚崇和杨武二人都止不住感慨万千,陷入了新的沉思……


      第一部《县衙凶案》         终

      请看下一部《血衣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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