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姥爷——姚路将军的故事

姚波

怀念姥爷——姚路将军的故事

2021-06-28 04:50:01　原创：姜珊

　　

　　姥爷离开我们半年了。

　　一件在当时注定没办法接受的事情发生后，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强迫自己不去想有关这件事的任何内容。那段时间，我会在每次想您时强迫自己停下来。我很想您，我不敢想您。

　　看见路上有老人从身边经过会想您，觉得他们长得都像您；看见爱国类的宣传片会想您，16岁入伍、走过82年军旅生涯的您，家庭聚会时第一句话永远是“感谢我们伟大的祖国”；看见公园里的竹子会想您，画了30多年国画的您，为了把竹子画的逼真传神在院子里种了一片竹林，坐在旁边观察，一看就是一整天……

　　

　　上图为姥爷的作品

　　我想好好梳理和你之间的回忆，我想面对这件事，但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觉得当下还不是最合适的时间。我想我需要在一个安静、完整的时间段去想您，不然都不够好。具体哪里不好我也说不清，大概就是希望这样的一件事是正式的。如果做不到，在我看来是不够尊重您的。

　　六个月了。

　　期间每个假期当我试着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总是太乱。今天晚上，我关了灯躺在床上，那些和您有关的片段忽然像过电影一样止不住的出现。我想，可能现在是时候了吧。

　　

　　我7岁，你77岁。

　　您身体很好，家人放心地让您带我去海边游泳。有一次我假装自己溺水，您急急忙忙游过来抓住我，发现我在骗您，冲我努努嘴笑笑就继续游自己的。

　　我9岁，您79岁。

　　您喜欢画国画，出了自己的画册、办了自己的画展。您很看重自己的每幅画，放在桌上的作品不喜欢别人碰。有一次我偷偷去您书房里玩，一不小心把一副刚画好的竹子图撕坏了。我胆战心惊地告诉您，您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把画折起来放到一边，念叨着，那就重画一副吧。

　　我11岁，您81岁。

　　我做错事被姥姥和妈妈批评，跑到门外坐着不肯吃饭（其实是想躲起来不想继续被训），您跑出来蹲在地上劝我回去，做着鬼脸说，听姥爷的，姥爷不说你。

　　我13岁，你83岁。

　　我放假时偷偷涂了指甲，您把我叫到书房里，从抽屉的信封里拿出三张一百元纸币，对我说，把那个指甲弄掉吧，看着不朴素、不好看，听话。

　　我15岁，您85岁。

　　您说话开始变得缓慢了，我想到和你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锻炼您的反应速度。每次我回家您都会冲我挥挥手，要和我玩游戏。拍的时候您笑得很开心，像个小孩子一样。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您会老得越来越快。

　　我17岁，您87岁。

　　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您唯一一次和我生气。那天是周六，我和往常一样回家吃晚饭。吃完饭准备回家、在门口换鞋时，您走过来对我说，我听说你不认真学习，是不是呢。我嬉皮笑脸打算蒙混过关，您嘴角紧紧绷着，敲着玻璃对我一字一顿地说，“认不认真学，和能不能学得好是两回事，您知道吗？”说完又跺着地板补充了一句，“你不好好学习，姥爷就不长寿！”我听完又急又羞愧，赶忙上前扶着您说，我一定改、一定改……现在想来，拿自己的寿命去劝诫一个人，大概是“责之深爱之切”的极限吧。

　　我以为，像今晚这样一次迟到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对话时间，我会很痛苦、会崩溃大哭。但坐在桌前，涌入脑海里的每件事、关于您的每段记忆，都是温暖、快乐的，想着想着甚至会忍不住带着眼泪笑起来。

　　

　　因为您一辈子就是这样一个让身边每个人都感受到爱和温暖的人。所以哪怕您走了，当爱您的人回忆起您的时候，也只有不舍和遗憾，没有痛苦。

　　想到这里就只觉得，要是您还在该多好啊……

　　去年我去上海工作的时候，您的阿兹海默症已经很严重了，记不得我是谁，只是会看着我笑。

　　家人原定在十一假期为您和姥姥过70周年结婚纪念日，9月底您高烧住院。那时疫情，医院对探视管得很严。家人说要不就等下次再来看姥爷吧。我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觉得还是要去看看您。

　　到了病房，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护工说你清醒的时间很少，一直都在睡觉。下午的阳光洒在您身上，盖着的被子摸起来暖暖的，就好像在家时您睡午觉一样。

　　我总觉得你会好起来，我已经忽略了您会变老，我真的以为您不会变老。因为在我记忆里，您还是那个会蹲在地上冲我做鬼脸、在海里朝我奋力游过来、把好吃的水果放在柜子里等我回来的人。我总觉得，无论什么时候我回到海边的家，您都坐在客厅的竹藤椅子上和我玩拍手游戏。

　　这些年您偶尔会住院，每次不到半个月都会出院，回到家还是健健康康的。所以这次我也问妈妈，姥爷是不是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大概我是刻意逃避这件必然发生的事情吧，您已经不在下午打太极拳了，您已经要扶着拐杖走路了，您已经要用画板记我的名字了。

　　去年12月11日，接到电话的我像个机器人一样打车去机场。大脑可能在那段时间停止思考了，以至于快到机场才发现自己买错了机票。

　　飞机落地，我先去殡仪馆看您，你躺在水晶棺里，穿着厚厚的冬军装，戴着毛茸茸的厚帽子，很慈祥。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我只是觉得您没走。

　　当天晚上陪姥姥聊天时，她对我说，今天我想了一下午，您姥爷这70年有没有哪里对我不好，结果竟然没有一件事让我受委屈。他从来没和我吵过架，没惹我生过气。去哪里都带着我，所有的钱都给我，没从部队拿走一针一线，我想怪他都找不到理由。

　　我坐在旁边掉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啊，您怎么这么好？您但凡有一点点缺点，让我们别这样舍不得您也好啊！

　　五一回家时，家人把18年前您在80岁生日宴上说的话打印了出来，里面写着您对家里晚辈们的几点希望：

　　1、希望你们要做一个正正当当、有理想、有强烈事业心的人；

　　2、要在学习上成为拔尖的人，要成为掌握知识和科学的人；

　　3、要成为体格健壮的人，这是做好工作的基础；

　　4、要继承我们家的优良家风：清白做人、努力做事、热爱国家、爱护家人。

　　我都记住了，不会让您失望的，拉钩哦！

　　今晚我终于安安静静、认认真真面对了您走的这件事，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以后我终于可以不用克制，在每个想起您的瞬间想到底了。

　　想对您说，我一切都好，别担心，我不痛苦了。我只是舍不得您、真的很舍不得您，没和您待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