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以政
“在朝鲜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我想把一切东西都告诉给我祖国的朋友们……。”
每每读到魏巍的散文《谁是最可爱的人》时，心中便无比激动，热血沸腾。如今接到《监利人》杂志安主编的通知，要我采访当年抗美援朝的老兵一一姚龙利，便欣然受命，前往姚龙利的家。
监利网市镇三官村6一39号，两层民宅的楼房里，住着两个留守老人一一姚龙利和他的老伴。年高体弱的姚老躺在床上，戴着呼吸机，听我说明来意后，连忙掀开了被子，摘下了呼吸机，吩咐老伴招呼我。我们便慢慢的开始聊起来。
老人的听力不好，老伴坐在旁边大声复述，我也拉大了嗓门，开始了抗美援朝的历史性穿越，跟随着姚老的思绪回到那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那四十五天生死战。
姚老出生于1935年7月，1952年11月参军入伍，由东北荆州暂编团临时接管，后来分配到东北第16军编号为中国人民志愿者1811号16军32师96团三营十一连，1952年一到朝鲜便上了前线。
部队到达朝鲜后，1953年的3月，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在朝鲜的介川县境内，坚守一个山头的重要阵地。这个阵地战线较长，由东线、中线和西线组成，山势险峻，地理环境十分恶劣。东线由朝鲜人民军防守，西线和中线由志愿军防守。姚龙利所在的连队被分在中线，负责两边的接应，要完成这项任务，必须要把这座宽度一百多米的山打个隧道，使东西两线的部队能够顺利会合，通过火车站的补给，好集中力量打入敌人前沿阵地，攻破敌人的雕堡和防线。
“敌人为了阻止我们的行动，动用了两架飞机不间断地围绕山头狂轰滥炸。敌机来了我们躲，白天准备，晚上打洞，凭着简陋的工具和顽强的毅力打了四十五天的山洞。那真是四十五天的生死战哪！战友们个个手都磨出了血泡，有的腿被洞里滚下来的石头砸成了骨折。那时水源十分紧缺，敌机长期在山头上盘旋侦察，我们只好每天夜里轮流派人去山下取水，除了带上水壶，能够装水的武器袋、食品罐头盒都带上了，但供应量还是非常有限，我们班有两名被石头砸成重伤的战友因严重缺水而死亡，三个在取水的过程中被敌机炸死了。有一次本该轮到我到山下取水，我们党员要比非党员的去的次数要多，而且每次下山都必须由一两名党员带队，但那次我的胳膊白天打山洞时受伤了，疼的抬不起手来，连长就叫另一名党员带队了，可那次下山后，他再也没有回来了……”
讲到了这里，姚老像小孩子一样嗡嗡地哭起来了，老伴在一旁递上纸巾，帮他擦去了眼泪，安慰他不要激动，别把血压弄高了。我也轻轻地拍打着老人的肩膀安慰他，给老人斟了一杯开水，让他缓解一下激动的情绪。补充了一句:“您真是命大啊！”
“是啊！他那次是替我死的呀！”姚老喝了一口热水，拉着我的手无比的感叹。为了避免老人的情绪再次波动，我把姚老扶了起来，打断了刚才的话题，把老人扶到门口，吩咐老伴把姚老的军功章、荣誉证等勋章拿来我给老人拍个照作个纪念。姚老这才兴奋了起来。
回到了里屋，又开始了姚老的讲述：
“那次打隧道，在最后两天快打通的时候，敌人的飞机发疯似的在我们头上炸了两天两夜，不过，我们都在山洞里，敌机就炸不到了。打通隧道以后，我们三线会合，一举攻破了敌人的前沿阵地，缴获了大批先进的美式武器，那次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战友们抱成一团激动得哭了。就在那次战斗中，我们连队死了三十多人，我们班也死了四人，我有四、五次没死成。打了胜仗清理战场过后，连长把从美国鬼子那里缴获的食品罐头每人奖了两瓶，我们哪舍得吃啊！自己吃了一瓶，另一瓶留给了受伤的战友。”
“我跟老头子过了几十年，还从来没听他讲过这段故事呢！今天还是头一回听说呢！”旁边的老伴插了个嘴。
“那您把这些故事讲给后人们听了吗？”我也插了一句。
“年轻的时候讲了一些，那时伢们还小，不懂得战争的残酷，也不知道我们当兵的志向和情怀，等到伢们成家后都出去打工奔生活去了，他们有他们的家，有自己的事，平时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面，哪还有时间听你讲这些故事啊，不给他们添乱就好不过了。”姚老非常理解儿女的难处，丝毫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我也被姚老的这种胸怀所感动。
我们七扯八拉地聊了一会，我提醒姚老还讲几段印象最深的战斗故事我听，老人家喝了口水，略微沉思了片刻，从他记忆的长河中搜寻了一段难忘的历史：
“要说战斗中最难忘的除了激战就是行军。这个行军可不是单纯的走路。有一次，前线的部队伤亡惨重，我们连接到了上级的紧急命令，火速赶往三八线，当时我们是一个加强连，有一两百号人，外号称为‘满天飞’部队，也就是尖刀连，哪里要增援就派到哪里。为了及时地赶往告急的前线，没有汽车，身上还背有七八十斤的武器、弹药、干粮、行李，我们赶了七天七夜，白天最多只能在山坡上、山洞里休息三个小时，晚上整夜地赶路，碰到晚上下大雨、下大雪更是糟糕，弄得不好就会脚下打滑掉入山谷悬崖，我们连有好几个战友因雨雪路滑跌入了山谷，尸骨全无。我也几次好险滚下悬崖，两次都是被战友救了上来，好多战友的脚都打了好多的血泡，脚上根本就没有了鞋子，用死去了的战友的棉衣撕下来绑在脚上当鞋穿，坚持一天是一天。这还不算，头上时刻有敌机在侦察，发现了目标就狂轰滥炸，夜里行军碰到桥头有探照灯时，连长就叫我们在桥上每30米过一个人，免得被敌人发现后造成更大的伤亡，还不能站着跑，只能匍匐前进，一旦被敌人发现，只有死路一条。哎……那真是舍生忘死的日子！”
略微停了一下后，我以为姚老体力不支，便又将呼吸机的呼吸管插在了他的鼻孔里，他又拔了下来说:“不要紧，今天我高兴，要把这些故事讲出来了，再不讲出来就会埋在肚子里烂了，以后也没有机会了！”姚老谈兴正浓，我也不好阻拦，和他老伴一起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终于在第八天我们赶到了要增援的前线第38军，哎，当时38军顽强抵抗的没几个人了，要是我们迟到一天，说不定会全军覆没了。我们一赶到前线，与敌军展开了殊死的战斗，打了两天两夜，硬是把敌人打退了，赶到了三八线以外。正当我们准备扩大战果乘胜追击时，突然意想不到地接到了上级停战的命令，也就是1953年7月27日，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们简直疯了，知道是美国鬼子打不赢了，怕我们操他们的老家就投降休战了。当时我记得战友们把军帽甩向天空，把军旗插向山顶，大声地呼喊:我们胜利了！美国鬼子投降了！”
姚老一边讲着，手臂也举得高高的，仿佛身临其境地回到了当年的战场上，在高呼口号时，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等情绪稳定下来后，姚老继续讲道：“美国鬼子吃了败仗，退到了三八线以后，就再也没有交战了。停战以后的三年多时间里，我们的部队就在朝鲜帮助他们战后重建，那时，我当了一年多的班长，直到1957年回国，回国以后不久便复员回到了老家。”
“那您把复员后的故事也跟我讲一下吧！”我说道。
“哈哈，这有什么故事？”姚老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道。
不过他还是轻描淡写地简单地作了概述：
“回到家乡后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了，在政府的安排下，先后在原龚场区北口乡的王庙村、小潭村、高庙村、三官村当了半年或一年的书记、副大队长、大队长，到区养殖场当过场长，还当过养路工人，摆过五年的渡船，打过篾器，包过副业……哎，农村的事差不多样样都干过，就只没当过大官，哈哈，哈哈……”
姚老、老伴和我都哈哈地大笑起来，房间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一个多小时的讲述，姚老并不觉得累，反倒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
临别前，姚老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心怀感激地说：“现在党的政策好，对我们这些老兵多有照顾，逢年过节还派专人来对我们进行慰问，去年还又给我发了纪念奖章和慰问品、慰问金，我真的很感谢党和政府呢！我知足了。我现在浑身是病，都没让伢们去找政府的麻烦呢！”
是啊！这就是一个朝鲜老兵、一个有着近七十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朴素的语言和高尚的情操啊！他们那一代人时时处处想的都是国家和人民！我握着姚老的双手感慨万千，心情久久的不能平静，被眼前这位平凡的百姓、地道的农民、英勇的战将、传奇的老兵深深的感动了。
听罢姚老的故事，再读魏巍的经典之作，现在，我才真正意义上的读懂了《谁是最可爱的人》一一难道不是成千上万像姚龙利这样为了革命的事业、为了保家卫国而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战士吗？
作者系监利市人，《监利人》杂志 “致敬退役军人特刊”邀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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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8 09:21:05
